第三章 鬼師·斑斕的回憶
「我知道……」
隨著這幾個字落下,兩雙充滿期待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斑斕的身上。
斑斕,不,應該說地府大將劉漢,不僅僅曾經是高位鬼將,而且在地府待了上千年,什麼事情沒有見過、沒有經過?它的經驗比起一直擔任下級文職的小鬼差鍾學馗而言,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區別。
「快說!快說!」游少菁的眼晴開始冒火星。
斑斕立刻叼起筆疾書——它最害怕的就是游少菁一激動了就拎起它來亂晃了。
斑斕和游少菁他們交流,使用的依舊是最為費勁的筆談方式。游少菁也曾經想要訓練斑斕使用電腦打字,這樣速度快且不說,字跡至少能清晰不少,可惜,電腦鍵盤這個東西果然充分體現出了人類的自私——根本就不適合動物使用,斑斕打一句不到二十個字的話,能出現花了十分鐘卻一個字都打不對的悲慘現象,所以游少菁只好放棄了訓練世界上第一隻會上網的狗的光榮計劃,讓斑斕依舊採用寫字板寫字。
斑斕口寫的速度特別慢,加上游少菁不時還要提出一些新的問題來,於是直用了三個多鐘頭,游少菁才算把事情的大概弄明白了。
首先,這件事情絕對不是正常死亡,也不是妖怪吸取人的生氣,而是人為的事件。
其次,庄美琳的死與游少菁和她的爭執確實無關,但是,與游少菁的那個怪夢是有著很大的關係的。
在幾百年前,還在地府擔任大將軍的劉漢,遇到過這樣的一個案子:
當時,有一名陽壽未盡的人無緣無故地死了,而且是在睡夢中便糊裡糊塗地到了陰曹報到,自己都說不明白怎麼回事。本來這樣的事在陰司看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天災人禍,七病八災,使得一些人陽壽未盡便死去也是經常有的。這種情況,一般陰間會按照他今生的善惡判定他的來生之後,再把今生未完的壽命給其加上,這個人生前好事做的不少,所以來生必將投個好人家,活個好壽命,聽了這樣的判決,他本人也沒有什麼意見。
本來事情就會這樣了結,可是就在這個人來到陰曹之後,他家裡養的一隻已經成精的老貓便跟著衝進了陰曹大鬧,說它已經受這個家庭三十年的撫養,因為大恩未報才沒有進山去修行,現在主人冤死,它寧可豁著性命不要了,也要來辯個是非,為主人伸冤。因為這隻貓在它的主人出面之後,依然不管不顧地大鬧,終於引出了地府的軍隊對它進行驅逐。
一般來說,對於這種敢來陰間鬧事的妖怪,陰司一向是亂棍打將出去——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齊天大聖也就罷了,什麼阿貓阿狗也敢來嗎?情節嚴重的,甚至會被當場打死,然後把他們的魂魄拎去審判(陰司只管亡魂,沒有權利處置活著的生靈)。那隻貓精即使有一肚子的理,可是它這麼么不懂規矩,大呼小叫地衝下來,能有什麼好下場?幸運的是,當時它卻偏偏遇上了執行任務歸來的劉漢。
這種小事情,當然輪不到劉漢出面,可是當時那個貓精直接撲進了他的隊伍,他不問問怎麼行。
慶幸的是劉漢有著武將們少有的耐心,認真地聽完了貓精的申訴之後,憐念它是護主心切(這一點很得劉漢這個忠臣的心),便沒有出手制服它,而是對它好言相勸,解釋說明陰司的規矩,並勸它有心報恩的話,不如回去勤加修鍊,等到主人轉世之後再去報答。
誰知貓精毫不領情,反而一口咬定,它的主人是被謀害的,又哭又鬧起來。
要是按照屬下們的意見,直接把這個不識抬舉的貓精打回陽間算了,可是劉漢還是耐下了性子,認真地聽完了貓精後面的話。
貓精在主人死的當夜,曾感到邪氣入宅,於是便追了上去,等它追出了一條街,一切卻又歸於了平靜,反而是回家一看,它主人已經魂魄離體,一命嗚呼了。
說到這裡,貓精特意用幻境給劉漢看了主人死後的慘狀,「您看看,這是正常死去的樣子嗎?我怎麼也不相信主人是正常死亡的!將軍,您要給我主人做主啊!」
劉漢看到那個幻象之後大吃一驚:這不明明是被吸食生氣而亡的人的樣子嗎?為什麼那個人的魂魄身上毫無妖氣?不對啊……被妖怪害死的人,自己沒有記憶也就罷了,怎麼會身上沒有妖氣?
劉漢下令用業鏡照那個魂魄查看他上路前最後的經歷,結果還是和他自己說的一模一樣:只看見他上床,睡覺,然後就一縷魂魄飄起,來到了陰間。
怎麼會這樣……
到了這時,劉漢對這個人的死已經徹底地起了疑心,決意仔細調查。
細查之下,劉漢的疑心越來越重。
在查了那個人家鄉的生死簿之後,劉漢發現在這十幾年間,那一帶的人竟有三十多人死因與這個貓精的主人完全相同,都是陽壽未盡,卻莫名無疾而終。
十幾年間那個地方既沒有戰事,水、火、地震等天災,也沒有大規模的瘟疫。難道是有某個妖怪專門在那一帶吸人生氣害人性命嗎?他是怎麼做到不留任何妖氣的呢?
劉漢一旦下定了決心,就非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找來那個貓精帶路,親自到陽間進行調查。
在熟門熟路的貓精帶領下,劉漢帶著一群手下幾乎把那個地方方圓幾百里翻了個底朝天,卻又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那一帶雖然有幾個大小妖怪存在,但是都跟那個貓精一樣,皆是安分守己的修行者。他們最大的惡行,也不過是偷只雞摸個瓜,用土塊變銀子買買酒而已。殺人這樣的事,光是說說都能令他們哆嗦。看到一身戎裝的劉漢,這些妖怪站都站不穩,聽說這個地方有妖怪殺人,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快逃啊,萬一殺到我怎麼辦……
這樣的妖怪們會殺人?劉漢實在想象不出他們殺人的時候,會把自己嚇成什麼樣子。
劉漢一番奔波毫無收穫,又回到了陰司。在百無聊賴地一通一通翻看生死簿的時候,劉漢無意中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他發現就如同這幾年陽壽未盡而亡的人特別多一樣,這一帶近年來壽命延長的人也特別多。
壽命的延長和縮短一樣,是需要一些機緣的,比如一個大善人,好事做多了,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某個神仙什麼的知道了,一高興便給他延長壽命作獎勵——單純行善並不會延壽,只會給你的來生增加「砝碼」而已。總體來說,延壽需要這三種條件之一:強、橫、運氣。
強不用說,本事大、地位高、滿天神佛都在此列。
斑斕舉例:曾有一個小女孩,她命中注定會在十二歲死亡,可是在她十一歲滿三百天之際,遇到了一隻在人間遊玩的靈獸——顓頊帝的靈獸,青水之龍。這條靈獸的心理年齡,也就是相當於人類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它與女孩玩了幾天,玩得很高興,對這個一點也不畏懼自己的孩子註定早亡的命運就很是同情。
當然,如果這位靈獸亮出自己的身份,想要幫小女孩改命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這位靈獸跟在天帝身邊多年,是位很有教養的靈獸,當然不會幹出像孫悟空先生一樣,直接衝進地府撕掉生死薄這樣有失身份的行為的。要它亮明身份,它又怕有仗勢欺人的嫌疑。思前想後,它便從自己身上揭下七片鱗片,分別嵌在了女孩額頭、四肢、前心、後背上,然後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可憐那些到了時日去勾女孩魂的鬼差不等靠近女孩,便幾乎被靈獸的力量打得魂飛魄散,地府上下折騰了好幾天,才大概弄明白了緣由,只好無奈地接受了那位靈獸的「隱晦」的表達,從此對那個女孩不聞不問了——斑斕寫到那位靈獸的「禮貌」和「含蓄」的時候,把一口利牙咬得「咯咯」作響,那支專用筆幾乎咬成了兩段,由此可見,它對於那那位靈獸的有教養的行為有多麼的「欣賞」。
再說「橫」,那就更多了,幾乎所有的妖怪類都在這個範疇。
妖怪是由動物、植物等修成的,用科學的說法來解釋,應該屬於一種變異。作為動物和植物,他們當然也有規定的壽命,到了日子,勾魂鬼差按時去了一看,那個目標已經成了妖怪,變成人形,手持大砍刀,腳邊畫著陣法,身後飛著法寶,全副武裝在那裡等著迎接陰間來客……這種情況下,鬼差們當然是很有禮貌地笑著說聲「恭喜恭喜」,轉身就走了——雙方打起來,可是會破壞世界和平的啊,平時受了很多素質教育的鬼差,怎麼能做那種事呢。
游少菁聽到這裡小聲咕噥:「這不就是擺明了的鬼怕惡人嘛!有錢給你們,是不是也幫人家推磨去啊?」
鍾學馗一瞪眼:「這年頭誰還推磨啊。你給我錢,我幫你買台電動的。」
至於增加壽命中的運氣這一條,那就顧名思義了。判官失手把生死簿燒了個窟窿,拿張紙糊上之後大筆一揮,享年十九寫成九十,算你賺到了;某位神人瀟洒飛鶴地傳書,山東濰坊王明延壽一紀,誰也不好去問問這位出了名脾氣不好的神人,他指的到底是哪個王明啊,於是該地區叫這個名字的人全部沾光了,統統延壽……這一類的事情,當然就歸於運氣之類了。
看完了斑斕的介紹,游少菁點著頭表示明白。
她是真明白,陰司的管理之混亂,漏洞之多,根本就比人間的政府機關有過之而無不及嘛。
※※※
斑斕回到正題。
當年發現那帶無端延壽的人特別多之後,劉漢就多了個心眼,把那些無端早死的人全部翻出來,和這些延壽的人兩邊一對照,結果令他大驚失色,他的不祥預感完全地對上了,除了三起個案之外,其他的延壽者與早亡者之間,全部可以劃上等號。延壽者延壽的那天,剛好就會有人早亡,而他們被延壽的天數,與早亡者失去的壽命一絲不差。
也就是說,那些無辜早亡的人,他們的壽命是被那些本來該死去的人卑鄙地拿走了。
「可惡,這是什麼妖術,竟然敢公然害人!」劉漢當時拍案大罵,整個將軍府都地動山搖。
當劉漢把這件事稟明了閻王之後,有了確切的目標,事情很快就被查明了。
原來在那一帶,有一家陳姓的修道者。他們修行的方式姐很獨特,代代相傳,自稱為鬼師。
這些鬼師有一種特殊的本事,能夠提取生人來代替該死的人,為那個陽壽已經盡的人延長壽命,稱之為「借命」。他們這一派世世代代傳承這個邪惡的法術,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歷史。
不過這些鬼師行事本來十分小心謹慎,這種換命的法術,他們每個人的一生之中,僅僅會使用一兩次——只要選對了施術的對象,這一兩次已經足以給他們帶來無盡的財富了——正是因為這樣,他們這種本事代代相傳,卻一直沒有被揭穿過。
可是鬼師的本領傳到這一代,他們的家族變得人丁稀少,成了單傳。而這個唯一的傳人則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把萬貫家財揮霍一空之後,為了斂財,他竟然不顧祖訓,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展這種借命的法術,十幾年間施展了三十多次。一來因為這種法術隱蔽性極強,二來這種法術從來沒有在世間出現過,沒有人會懷疑,竟然叫他一次次得手了。
直到這一次,他害了貓精的主人,貓精雖然不明就裡,但是還是不依不饒地到陰曹大鬧,才使事情有了拆穿的一天。
看斑斕寫到這裡,游少菁急切地問:「你說庄美琳就是死於這種借命的邪術嗎?」
「聽你說的情形,應該就是的。」斑斕接著寫。
那種邪術施展的方式,就在於尋找一個合適的魂魄。鬼師畫下陣法,用符紙做成燈持在手中,踩著七星步,對著四周進行呼魂。那種聲音常人聽不到,卻可以傳出很遠,在聲音可以到達的範圍之內有人熟睡的話,靈魂就會聽到這聲音,而符合這次儀式要求的靈魂就會順著聲音而去。看到自己召喚的靈魂到來,鬼師會把手中的燈交給前來的靈魂,一旦來的生魂接過燈火,這個儀式就算完成了,那個花錢請鬼師延命的人便會得到新的壽命,而接過燈火的人,則在睡夢中死去,他們的生命就停止在接燈的那一刻,即使到地府,他們也是渾渾噩噩,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夢中死去了。
游少菁看得渾身發冷。
照這個說法,自己的魂魄在那個時候,也和庄美琳一樣被那個儀式叫去了,如果不是庄美琳搶先一步搶走了那盞燈,那麼死的人就有可能是自己。
「可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看見的人是我爸爸!那個要給我燈火的人是我爸爸呀!」游少菁又想到了什麼大叫起來:「難道你是說,我爸爸會這種邪術,還用它害人?害自己的女兒?我不想相信!我不相信!」
爸爸這個唯物主義者會妖術,還要拿平生最寶貝的自己的命去給別人延壽,游少菁絕不相信這種事,即使滿天神佛一起來對她說,她也不信。
「笨蛋!你爸爸還在坐牢,怎麼可能去施展妖術!那個鬼師要騙你接火,當然會變成你最信任的人的樣子了!」鍾學馗看到游少菁那副快哭了的樣子,嚷嚷了起來:「你看到的形象,是那個鬼師的障眼法,那個庄美琳眼中的,一定又是另一個人,不然一個陌生人手中的燈火,她怎麼可能搶著去接!」
聽了鍾學馗的話,游少菁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可是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向斑斕問:「這樣的惡人為什麼你們陰司沒有處治他?還讓他們把邪術一直傳下來呢?你們陰司的辦事能力也太……太……」
斑斕搖搖頭寫道:「當時查明,會這種邪術的一共有兩個家庭,一個姓陳,一個姓賴,姓陳的鬼師本來就是單傳,只有那麼一個後代,案發之後被五雷轟項,神魂俱滅,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傳人了。而賴姓一家雖然會這種法術,數百年幾十代人從沒有一人使用過,甚至不曾用來為自己家庭內部的親人延過壽,人家會這個法術不犯天條吧?只要沒有用過,便不算作惡,所以對於賴家,當年只是告誡他們不要使用,不許外傳而已。事隔幾百年,如果賴家還有會使用這種法術的人,現在用來作惡也不是沒有可能。」
「要是真的這樣,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說不定還會害人的!」游少菁緊張地說。
剛才斑斕說過,那個儀式中被喊到的靈魂,是很隨機性的,只耍符合還有五十歲以上陽壽、正在熟睡中並且在喊魂聲覆蓋的範圍之內、八字與那個將要接受「借」來陽壽的人相合——這三個條件,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叫去。
古代的時候,人口比現在少得多,居住的也沒有這麼擁擠,所以萬一喊不到合適的魂去接火,也是接受延壽者的運氣不佳,一個人只有一次接受借命的機會,一次失敗了,就只能等死。而現在的社會,在一座高層建築里就有可能住了上千人,一個小區居民上萬的不算少見,基數大了,出現喊一次庄美琳與游少菁兩個靈魂同時去接火的情況,應該不是什麼意外,如果那裡不是有所學校佔了一大片地方去,而是有座居民區的話,也許被喚去的靈魂就會更多。這樣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想到很有可能還會有人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死去,游少菁憂心忡忡地敲著額頭。
「其實只要不接那燈火就什麼事也沒有,鬼師把你的靈魂喚去的時間不能過長,而且也不能強迫,只有靈魂自己接過燈火,儀式才算成功。」鍾學馗知道游少菁還在後怕,便「溫柔」地安慰她。
游少菁白了他一眼,這個鐘鬼臉根本就不明白,當一個人在夢中走過了那麼長的一段黑暗,鬼氣森森的路程,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場景,受了那麼多冷冷熱熱的折磨之後,一下子出現在眼前的那片溫暖的光芒有多麼讓人有安全感,而光芒中自己至親的、最信任的那個人笑盈盈一臉關切地向自己遞來燈火,有幾個人還有時間去多想什麼?有幾個人會忍得住不去接?
怎麼辦?要怎麼辦?
「鍾學馗,我把身體借給你,你去把那個鬼師找出來殺掉!」游少菁想了想之後從牙縫中惡狠狠地說。
鍾學馗在陽間的行動受到限制,但是卻可以附在人身上走動或者施法術,施法的強度以被他附身的人的體質適合鬼差附身的程度來決定。正好的是,游少菁就是一個極為適合鬼差附身的人,鍾學馗曾在附身之後對她的身體大加讚賞(後果當然是游少菁的暴力相向),不過游少菁忘不了那一次,後果是她在鍾學馗離開之後,吐血倒地,根據鍾學馗的說法,這還是因為她的體質適合鬼差附體,要是不適合會怎麼樣,游少菁都不敢想象。
為了正義豁出去了!
游少菁覺得自己真是大義凜然極了。雖然很不願意被鍾學馗附身,可是自己還能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可以說是人類英雄了吧!
誰知道等了半天,鍾學馗才扭捏著開口說:「我……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什麼!」
「我,我……」鍾學馗被游少菁看得毛骨悚然,顫抖著說:「我只是個文職,你要我去和一個專門修鍊邪術的鬼師斗,恐怕……」
斑斕在旁邊寫:「死定了……」
「……你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專門到陽間來捉鬼的嗎?!」
「是捉惡鬼,不是鬼師……」鍾學馗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的能力對付惡鬼問題不大,畢竟也是個鬼差,學的本領就是針對惡鬼的,盡可以專門對著他們的弱點下手。可是鬼師不是鬼,他是個人類修行者,這樣的人物可都會專門對付鬼的法術,鍾學馗怎麼敢在陽間和對方正面衝突?
「真沒用!」游少菁憤然斷言。
鍾學馗大氣也不敢喘。
游少菁坐了這麼久,腿有點麻了,站起來在屋裡踱著步,焦躁地說:「那要怎麼樣才能制止他害人?要怎麼辦才行?對了,你們快回陰曹去報信,找出那個鬼師像上次一樣判他五雷轟頂!」焦急了半天,她忽然想到眼前擺著兩個鬼差,是可以和陰間聯絡的,於是高興地叫了出來,興沖沖地看著鍾學馗。
游少菁以為自己的好主意馬上就會得到他們的響應的,誰知道鍾學馗和斑斕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待在那裡一點也沒有贊同她的意思。
「什麼啊?難道我說的不對?」游少菁盯著他們奇怪地問。真是的,特別是那個鐘學馗,平時天天把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掛在嘴邊,現在真的需要他做什麼了,他又沒了動靜。
鍾學馗沉默了很久才說:「小游,我很高興認識你,你真是一個好女孩,像你心地這麼善良的人,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還有劉將軍,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我真沒想過會有機會當面聽你的教導,但願以後,你回來地府我還有機會踉你好好學習一番……今晚我先把波波送回去,明天,明天我就回去……」他邊說邊看著游少菁,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相處了幾個月,他真的是有點捨不得這個脾氣像三月天一樣善變,而心地卻無比善良的女孩。可是,她還是要自己走啊……畢竟自己是她生活中一個很大的累贅呢。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看著游少菁的臉孔,鍾學馗開始發獃。
游少菁聽他話說得莫名其妙,又死死盯著自己的臉,不由皺起了眉頭。
看游少菁的臉有變色的先兆,他連忙找個理由抵擋:「我有部電視劇還沒看完,只差最後兩集,再讓我待一晚,就一晚!」
游少菁重新坐回他對面不解地問:「你幹嗎說得像遺言一樣,平時你不是常常會溜到陰間去嗎?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
「這一次不一樣啊,這種邪術出現這麼大的事,一定會驚動上面的。我是私自來陽間的,劉將軍則是走後門沒喝孟婆湯,這樣的事本來是瞞上不瞞下,一旦上面知道了,就算為了走過場,我們兩個一定會馬上就被抓回去受審的。我看,要不你還是先把斑斕帶走,讓它到寵物旅館住幾天再說。這事我一個人扛了,你千萬要記住,我走了之後你們千萬別再去抓鬼了,你們兩個的本事都不夠,不管斑斕怎麼挑唆你都別聽它的。還有,你一個人生活要小心身體,注意安全,不要動不動就不吃飯……照顧好斑斕,讓它今生快樂點,我們恐怕要等到你死了之後再見面了……」鍾學馗很傷心,用力眨著眼想讓滲出眼角的淚水流回去。
「你是說,如果向陰間彙報,你們就會被抓回去?」游少菁明白了他的意思。
鍾學馗沉默。
「那就萬萬不能說了!不能指望陰司——反正他們的辦事能力也沒什麼好指望的——我們該怎麼辦呢?我警告你,從現在開始不許回陰間了!萬一你回去說漏了嘴就糟了!」游少菁只用了四分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當初的打算,她怎麼可以讓鍾學馗和斑斕冒這樣的危險?於是開始冥思新的計劃。
她也不想讓自己走……鍾學馗看著游少菁認真的神情,心中大覺寬慰。本來還以為她把自己和波波都當做麻煩,恨不得把自己趕走呢。看著認真思考的游少菁皺眉、抿嘴、不停地抓下巴的樣子,鍾學馗不由看得呆住了……
「……你說呢。」
鍾學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聽清楚游少菁問話的前部分,眨眨眼問:「什麼?」
「我這麼為你擔心,你竟然走神!」一個坐墊飛了過來,正中目標。「我不是走神……」鍾學馗忽然發現,自己剛才腦子裡想的東西,是萬萬不能讓游少菁知道的,不敢再強辯,「你再說一次,我保證認真聽著。」
「我在問你們,難道就這樣眼看著那個鬼師作惡?我們也去找懂得法術的人類對付他行不行?」游少菁覺得自己的這個方法應該可行。
鍾學馗搖頭:「你以為懂得法術的人類那麼好找嗎,在以前的時候,真正有法力的人類就不多見,懂得正確的修鍊方法的就更少。到了現在,科技發達的人類都不相信法術存在了,你想想看,那樣的人不就更少了。」
「總是有這樣的人存在的吧!」
「有是有,可是我們怎麼找呢?一點頭緒都沒有啊。這樣的人最講究韜光養晦了,平時不是居住在荒山野嶺里,就是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平白無故地怎麼找?」
「我記得斑斕說過,你們跟陽間的修行者是有聯繫的。」
「那是他啊,他原來是高官!我們這些小職員跟陽間人有聯繫,可是違反紀律的!」
又是這樣?陰間的官僚腐敗程度好高啊。「斑斕?」
斑斕馬上叼起筆寫:「死光了。」
「什麼!」游少菁柳眉倒豎。
鍾學馗小心翼翼地幫助斑斕解釋:「我想,它的意思是,它以前認識的修行者,現在都壽終正寢了。」
斑斕連連點頭。它已經受罰幾十年了,在這之前,也已經幾十年沒有負責對陽間的工作,加在一起一百多年的時間,可以想象它原來認識的那幾個老傢伙,如果沒有修鍊成仙的話,必然是已經老死了。
「氣死我了!」游少菁咆哮。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自己家裡養了這麼一群鬼差、靈豬的到底有什麼用!「你們說說,真的就這樣看著那個鬼師害人,什麼都不做嗎?」
斑斕和鍾學馗面面相覷,他們兩個也不願意看著那個鬼師害人啊,可是一時真的想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來。
游少菁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於是整個房間中令人窒息的氣氛也就越來越濃。
「汪汪……」眼看游少菁又有了拿起東西來亂扔的跡象,斑斕腦子中忽然靈光閃現,也來不及寫字了,沖著她叫了幾聲。
「斑斕,你是不是有辦法了?」
斑斕低下頭,飛快地寫了幾個字。
游少菁走過來低頭念道:「城隍廟投狀……什麼意思啊?」
※※※
這所高中的校園中有很多植物,所以早上的空氣非常之好,被游少菁戲稱為這個城市中「最後的凈氣」。可是就是走在雨後清晨的空氣中,也不能令游少菁精神振作起來。她頂著兩個黑眼圈,三步一個哈欠,步履蹣跚,垂頭喪氣地走進了教室。
游少菁雖然很想讓害死庄美琳的那個鬼師立刻受到懲罰,但是她畢竟不是什麼正義超人、蒙面大俠之類的高人,在懲處惡人之前,她首先應該想的,還是要怎麼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鍾學馗、斑斕甚至那個頑皮搗蛋的波波,對她而言都很重要,她決不會讓他們因為要處理那個鬼師的事情而回到陰司去受什麼審判。
怎麼才能在不影響這個「特殊家庭」現在生活的情況下,找出並懲罰那個鬼師?這就是昨天他們家通宵會議的中心議題,不過很不幸,這次持續到凌晨四點的會議,除了斑斕那個「到城隍廟投狀」的建議以外,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成果。
都什麼年代了,去城隍廟投狀子這種事情游少菁從心眼裡就接受不了,雖然沒有馬上把它否決掉,可是游少菁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執行。她想要的,是一種更有把握的、更加能夠看見實效的、又能夠百分百保證己方人員安全的方法。
游少菁在筋疲力盡地趴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倒是聽見鍾學馗用極小的聲音咕噥一句:「根本不可能有那種辦法……」而且在朦朦朧朧之中,游少菁還看見斑斕點了點頭。可是實在太困了,想了太多事頭也疼得厲害,沒有力氣去扔東西了……
事到如今,游少菁才知道面對這些靈異事件不像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之前幾次面對惡鬼,雖然也經歷了危險,可是事情其實是一直在他們的預料之中的,有鍾學馗和斑斕在,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是怎麼發生的,而且也知道怎麼應對。而這一次,他們完全想不出對策。連斑斕這個有豐富工作經驗的鬼差大將都一籌莫展,別說游少菁這個還要「見習」不知幾十年的未來鬼差了。
鬼師隱藏在人群中,根本沒有辦法在幾百萬人口中找到。就是有辦法找到,他可是個專門修鍊邪術的鬼師,不是一個惡鬼,不僅僅不會怕波兒象,就連他們當中唯一可以充當「打手」的鐘學馗都不敢上去跟人家正面衝突。
游少菁最擔心的是,萬一那個鬼師接二連三地使用起這種邪術怎麼辦?會不會就像斑斕經歷過的那次一樣,有大量的枉死者產生。難道就算是知道了一切是出自鬼師的手筆,卻還是要碰運氣,直到受害者中家裡養了個為了主人可以衝進地府大鬧的妖怪,一切才會真相大白?
游少菁萬萬不願意看見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周圍,可是,她更是萬萬不能接受用傷害鍾學馗的辦法去除掉那個鬼師,天啊,我該怎麼辦……游少菁用冰冷的鬼珠在自己的臉頰、額頭上敲打,希望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可是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頭腦中還是像有一大團糨糊在翻騰著。
她就那樣保持著昏沉沉的狀態,一直到上午的課時全部結束,當然是什麼功課也沒聽進去。好在機械性地把筆記都記好了,晚上還可以自己補課。游少菁一邊向食堂走一邊對自己這樣的學習狀態擔憂,高二了,高二了,馬上就要面對高考了,沒有家長督促的情況下,只能靠自己努力啊。
※※※
「走了走了……吃飯要緊……你要迷糊到什麼時候啊!」肖憐憐見游少菁一個上午都沒有把狀態調整好,下課後還準備繼續坐在那裡發獃,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向餐廳走。游少菁保持著那種無精打採的模樣,機械地跟著她。肖憐憐像平時一樣不停地說著學校中的事情,不過游少菁根本聽不走去,所有的音符都順著她耳朵的輪廓,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只要不接那盞燈就行了……」游少菁走著走著,和她並肩而的肖憐憐的又一句話飄過來,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讓這句話和之前的一樣,直接就從耳朵外面漏走,而是耳朵下意識地捕捉住了最後幾個字。
燈。
不要接那盞燈。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游少菁猛地停住腳步,一把抓住肖憐憐叫了起來。
肖憐憐被她嚇了一大跳,張大了眼睛問:「什麼什麼?你怎麼了?」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肖憐憐大怒,指著游少菁斥責:「你這個人,從來不好好聽別人說話!」
游少菁立刻捧著手作悔罪狀——她確實有這個毛病,常常會對別人說的話漫不經心——所以才只有肖憐憐這麼一個朋友受得了她,「親愛的,我知道你最愛我了!我再不敢了,所以再說一次,這一次我把耳朵豎起來聽!」游少菁扯著自己的耳朵裝出楚楚可憐的小白兔模樣。
「哼,我才不想愛你!」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移情別戀,最愛大樹同志了……不是,我是說憐憐,我好愛你呀,你也一定最愛我吧……」游少菁摟著肖憐憐撒起嬌來。
聽了她嗲聲嗲氣撒嬌地說話,肖憐憐旁邊的武有樹馬上衝到路邊作出嘔吐的樣子,肖憐憐也受不了了,馬上舉手投降,「我認輸了,我講,我講還不行嗎?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