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隍廟·十年前的事情

第五章 城隍廟·十年前的事情

「不會吧?這樣的事情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才對!斑斕,你說是不是?」鍾學馗嘴含著食物,說起話來含糊不清的。

「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們幹什麼,學校里已經傳遍了!」游少菁一邊給鍾學馗喂飯,一邊對他和斑斕說著今天學校里的那個流言。晚飯耽誤到現在,使得她到現在才能平心靜氣地和鍾學馗他們說事情。

學校里關於鬼師的流言已經困擾了游少菁一整天,向鍾學馗他們詢問的時候,看到鍾學馗和斑斕也是滿臉的詫異。

「斑斕,你說還有什麼人會知道鬼師的事?並且還把這件事當作謠言在學校中傳播?——你不用現在回答我,先吃飽飯!」斑斕如果想進行交流,就必須用嘴叼著筆,今天的晚飯已經拖了將近兩個小時,游少菁不耽誤它吃飯。

在這個家庭里,斑斕雖然作為一隻狗,受到的對待卻與人是一樣的。有專用的碗盤、被褥,吃飯的內容也和游少菁、鍾學馗一樣,而不是狗食罐頭——即使那樣可能更合適它的口味,也可以節省不少錢。

游少菁現在已經磨鍊得頗有一家之主的風範,斑斕聽了她的話馬上低頭老老實實地吃飯——違背她的話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鍾學馗咽下口中的飯,就著游少菁的手喝了一大口湯之後說:「可是,那個鬼師自己不可能把這件事說出來吧?我看多半是有個修行者潛藏在你們學校里,怕你們之中再有人受到那樣的傷害,所以故憊把事情四處散布讓大家有個防範的,他一定是好意。」

游少菁點頭,她自己也覺得事情是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大,「這麼說來,他一定會去調查鬼師的事清,我們就不用管了是不是?」

鍾學馗和斑斕一起點頭。

他們兩個都不希望游少菁插手這件事,畢竟一個鬼師可是比惡鬼可怕得多——最重要的是,鬼師是個人類,是個斑斕和鍾學馗的身份處境本領都不可能動手處置的人類。

游少菁嘆口氣,她總覺得庄美琳的死就像是做了一個替死鬼,救了自己一命的替死鬼。所以在內心深處,她總是感到這件事情是她的責任,她必須要把事情弄個清楚。當然,要是有別的、正式的、高強的修行者出現,插手管這件事的話,游少菁當然也不會囂張到去和專業人士搞「不正當競爭」。

但願是學校里真的隱藏著一個高手吧。

不知道學校中隱藏的那個高手是誰,他能不能找出那個鬼師並且懲戒對方?

游少菁無法想象她的同學或老師之中,哪一個是那位高手。認識的面孔一一從眼前滑過,顯然沒有一個符合游少菁心目中的高手形象的。所謂的隱士嘛,就是隱藏得誰也認不出來的高人。不過她在心中為對方祈禱,衷心地希望對方馬到成功。

「波波不許挑食!」游少菁的吩咐只引來波波不服氣的哼哼聲,總是叫它吃菜吃面,不知道它是個高貴的靈獸,只吃靈魂和肉的嗎!看看斑斕,每一次飯菜裡面的肉量都比它的多,它對於游少菁給它的家庭地位十分不滿,竟然還不如一隻狗!

斑斕看著小豬對自己瞪眼,根本不理睬它的挑釁。自己一個地府大將,當年管轄著多少成年的波兒象啊,現在居然要跟一隻幼獸糾纏不清,想想真是英雄氣短。它任由小豬趁機把它盤子裡面的肉全部挑出來吃了,自己卻去把自己的專用寫字板叼來,在上面寫了起來。

「我吃飽了……」先告訴游少菁自己已經不吃了,阻止了游少菁去收拾挑食偷吃的小豬,然後接著寫,「我認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斑斕只能用這種方式交流,所以最近「口書」的速度有了大幅度提高,而且字跡清晰了許多,並且學會了不少的簡化字——用這麼費力氣的方式寫字,能省一筆是一筆,以至於幾千年的習慣也可以活生生地扭轉了。游少菁本來書法水平就不錯,而且特別擅長狂草,所以現在辨認斑斕的字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要是真的有這樣一個高人,把鬼師的事情宣揚出來,除了會引起鬼師的警覺之外,並沒有任何好處。」

「為什麼?這樣不是可以讓大家有個防備,萬一遇見那個儀式,只要不接燈火,不就可以避免受害者的出現?」游少菁還是認為這個流言是件好事。

「你認為借命儀式會連續舉行嗎?」

「什麼……」

「我記得是一年,這是最短的期限。即使是鬼師,也沒有辦法連續地用這個邪術的。」斑斕這樣寫,然後抬頭看著游少菁。

游少菁這時才意識到,借命這樣的儀式,不是一個會經常性出現的儀式才對。就算是像以前劉漢遇到的那個鬼師一樣,為了金錢給別人借命,也得找得到能出得起價錢的人啊,不可能接二連三地使用。也就是說,真的有這樣一個了解鬼師的伎倆的高手存在的話,他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在下一次借命儀式前秘密地對付那個鬼師,而不是打草驚蛇地四處散播鬼師和借命儀式的事情。要是那個鬼師知道有人要對付自己,有了準備或者乾脆一走了之,上哪裡再去找他去?

「怎麼會這樣?那個散播這些流言的人,究竟是什麼目的呢?」游少菁自言自語著,陷入了沉思。剛剛覺得要是有個高手出現,自己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遠離這件事情了,現在又變成這樣,難道自己就是天生的「鬼怪」命,不想和這些事情打交道都不行?

鍾學馗和斑斕相互看看,一般來說,游少菁露出這樣的神情的時候,距離她自己去找危險就不遠了。

斑斕立刻用爪子拍拍她的膝蓋,然後寫:「城隍廟投狀。」

游少菁看著斑斕寫的字,苦著臉問:「你確定要我到那裡去燒紙,紙上還要寫上學校中發生的事,那樣陰曹就會派人來處理?」開什麼玩笑,要她一個青春少女公然做這種封建迷信的行為,她絕不同意。再說了,要是那麼容易處理,人世間的鬼怪之事人人都這麼一張紙燒去,早就都解決了,還會有什麼惡鬼害人、鬼師借命的事情發生?

鍾學馗嘆口氣,也覺得斑斕這個建議很教條。

以前,城隍廟確實是地府駐人間的派出機構,負責接受人間大事小情的投訴。可是隨著歲月的變遷,人世間習俗的變化,這個機構早已名存實亡。在陽間恐怕沒有幾個人還知道,遇到與鬼怪有關的事情可以到城隍廟投訴。因為陰司的習俗是隨著陽間的習俗變化的,所以在陰間也已經很久不專設城隍一職了,所謂的城隍大部分只是由分管當地的鬼差兼任的。

那些鬼差們整天為了工作忙忙碌碌,有點空閑也會用在對千變萬化的人間社會的探索、研究上,除了極少極少的有責任心的鬼差,還有誰會去管本來就是兼職的城隍廟的事務?在鍾學馗看來,就算游少菁聽了斑斕的話去燒什麼狀書,恐怕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斑斕做了上千年的高位大將,在地府也算是高官,對於那些瞞上不瞞下的行為當然不如小吏鍾學馗知道得清楚,在它的心目中,大概還覺得一切和古時候一樣,代理城隍的鬼差會天天在城隍廟值班看狀子,而一些小鬼就在旁邊端茶遞水地伺候著,有什麼事情就像人間的110一樣,立馬去處理吧?

斑斕認為這件事情比較大,一定要讓陰司知道,顯然因為它和鍾學馗的處境不能親自去陰間報告,至少應該用別的辦法儘力試一試,行不行不說,但求問心無愧。趁著游少菁轉身的時候,它又給鍾學馗打起了眼色。鍾學馗略一沉吟就也開始附和起它來——給游少菁一個可能解決事情的現象看,她就至少在城隍廟那邊有迴音(或者確定了根本不會有迴音)之前的這一段時間多少安分一些,不會自己主動去找麻煩來。扭不過斑斕的反覆要求,游少菁最後咬著牙點了點頭,答應趁著明天是周六,一早就去那個什麼城隍廟燒狀子。

游少菁自幼在外公的教養下練就的一手好毛筆字在這時倒發揮了作用,斑斕親口寫了投狀,游少菁舒紙研墨,一字不落地把那充滿了生澀文言文的內容抄了一遍在一張黃紙上。斑斕「大聲」地稱讚游少菁的那一手行書漂亮,游少菁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得先弄清楚,那所謂的城隍廟在這個城市的什麼位置。

游少菁雖然生於斯長於斯,可是城市這麼大,她當然不可能每個角落都轉遍了,據她所去所知的地方,似乎都沒有一座城隍廟——其實在游少菁知道的地方,除了作為風景區存在的,郊外山上有一座小寺廟之外,根本就沒有那種場所。

游少菁從書櫃里翻出了本市的地圖,仔細研究了半天,終究是沒有什麼結果,她發現了有個居民區居然叫做城隍廟小區,難道是城隍廟被拆了,在舊址上蓋了這個小區?似乎不至於這麼懶得起名字吧?

這種時候還是找更熟悉這座城市的人打聽一下的好。

找誰呢?莫瀟?不行,他最近有明顯的關心過度的跡象,問了他,他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把事情弄清楚誓不罷休的,自己可沒有辦法對他解釋;肖憐憐?她決不會對什麼城隍廟感興趣的,游少菁憑自己對她的了解也知道,她就算從一座城隍廟門口走上十次,也不會對其留下一點印象的;李劍利?他是個警察,即使自己不知道應該也很容易打聽到吧?可是他的性格同樣有點黏黏糊糊,而且和莫瀟又走得那麼近,說不定一回頭就把這件事對莫瀟說了,然後兩個人一起上門來對自己開審就糟了……

游少菁想了好幾圈,最後才一拍腦袋,對了,不是有一個現成的人選嗎?怎麼沒想到,她立刻跳到沙發上,抓起了電話。

「喂,舅舅,我舅媽在嗎?……舅媽啊,我是少菁……」

以前,游少哥跟舅舅一家並不親近,可是當父親坐牢之後,舅舅一家卻向她伸出了援手,盡心儘力地幫助她解決身邊的一切問題。向來認為自已夠獨立和成熟的游少菁在最近的幾個月里才真正明白,有的時候,親人之間的關懷,並不是表現在平時的殷勤和噓寒問暖上的。

撥通了舅媽的電活之後,游少菁先聽了對方一通嘮叨,無非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平時有沒有鄰居同學敢欺負你之類,可是這些家常話,在游少菁聽來也是格外的舒服——有人關心真好。

游少菁費了一番工夫才讓舅媽相信,她能吃能睡,兇悍無比,既沒有人敢欺負又活得好得很——雖然很喜歡舅媽的關心,可是這樣的電活還是盡量少打,舅媽太羅嗦了,光電活費就要不少錢呢!

好不容易舅媽的嘮叨告一段落,游少菁又解釋了最近不能去給表妹補課的原因,然後才問出了自已的問題,當然託詞是外地轉學來的同學要還願什麼的,「舅媽,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咱們這裡有什麼城隍廟啊?」

游少菁的舅媽徐玉芬女士,是一位典型的迷信人物。她十分的迷信,卻又不專業地信奉哪一個宗教,而是不論菩薩佛祖也好,玉皇大帝也好,閻王老爺、四季老母、泰山娘娘也好,土地公公灶王奶奶、天使上帝王母娘娘也好……反正只要是個神靈,她都拜都信仰。一年四季她都會不斷地紀念著財神爺的生日,玉皇大帝壽辰,王母娘娘的大壽之類的奇怪紀念日。所以問她的話,一定可以知道城隍廟的地址的——只要有這麼一座廟存在的話。

「城隍廟……」電話那邊的沉吟令游少菁暗叫不好,難道她也不知道?不過幾秒鐘之後,舅媽的聲音又響起來:「城隍廟好像幾十年前就被拆了,你那個同學多大啊,什麼時候許的願啊?」

「好像,好像是她媽媽,不,不對,她奶奶那一輩許的,然後就帶著她爸爸搬到外地去了,現在她回來上學,代她去世的奶奶來還願的……」游少菁邊說邊抹抹因為說謊而流下的冷汗——天啊,自己再這麼下去,就要從一個純潔少女變成慣於撒謊的人了……

「你知道那個城隍廟小區嗎,城隍廟的舊址就在那裡,據說現在那裡還剩下一塊當年的石碑,別的已經沒什麼了,你那同學要還願,也只能到那個位置燒燒紙算了。她一個小孩子家懂不懂得怎麼還願啊……」舅媽興緻來了,噼里啪啦,說了無數的對於燒香還願的流程和禮儀的介紹,並且熱情地表示,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在游少菁的同學去還願的時候,親自前去幫忙。游少菁好說歹說,才勸得她打消了這種熱情相助的念頭,只是保證,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再上門請教。

放下電話,游少菁翻弄著手中的投狀,長吸了口氣——不用說了,明天這個大好的周六,她既不能用來逛街,看看電影,也不能用來打掃家裡或者學習學習,而是要去一個只剩下一塊石碑的城隍廟燒一張狀子了,真是……

手裡拿著要給地府的狀子,眼前是一個鬼差,一隻地府靈豬,一個轉生成狗的地府大將……看看電視上,一對情侶正在打情罵俏,人家也是高中生呢,自由、清純、愛情、浪漫……唉,自己的大好青春,真的要一直這樣度過嗎?莫名的憂愁爬上了心頭,游少菁哀嘆著自己流逝的青春,用手托著腮發獃。

「游丫頭,換台,我最討厭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言情劇了,找個破案的來看。」鍾學馗的大嗓門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難道我連傷感一下的自由也沒有了?

游少菁惡狠狠地看過來,嚇得鍾學馗一閉眼:這是又怎麼得罪她了?

不過預料中的坐墊玫擊並沒有襲來,鍾學馗聽見一陣腳步聲和關門聲,再睜開眼一看,游少菁已經回卧室去並且緊緊關上了房門。

「她總這麼喜怒無常的,將來會嫁不出去的!你說對吧?」鍾學馗的話得到了斑斕的大力支持,用力點頭表示贊同,只是同時沒忘了偷偷看了游少菁的房間一眼。可憐一位九死無畏的地府大將,生生被游少菁在一個月的工夫里就馴成了這麼個樣子,真令鍾學馗感嘆不已。

游少菁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沒來由,不一會又訕訕地出來,為鍾學馗換台,並且開始剝水果。

鍾學馗和斑斕相互吐吐舌頭偷笑起來。

※※※

不管游少菁嘴裡說著多少的不樂意,還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騎上車直奔城隍廟小區。

這個小區是城市中舊房子改建時建立的拆遷回搬小區,已經有了十幾年的歷史,人員居住得很亂,也沒有什麼安全管理工作,所以游少菁幾乎沒用什麼力氣便進入了小區——小區的門口連個保安都沒有,枉費她昨天晚上花了一番心思編造了一個找同學的謊言,結果完全沒用上。

看來自己真的已經習慣說謊了,連不需要說謊的時候都事先準備了謊言。天啊,我不要變成這樣啊。

游少菁一邊為自己的「墮落」哀嘆,一邊振作精神開始尋找。

小區是很容易就混進來了,可是相反的,尋找那座石碑則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差不多過了一個鐘頭,游少菁才在小區的幾座樓形成的一個夾角中發現了目標。

那個被幾棟高樓擋住了陽光的陰暗的角落中,幾棵高大的槐樹環抱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靜靜地站在陰影中,好象正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石碑曾被攔腰打成過兩截,後來又修復起來,斷裂的地方現出粗糙的水泥敷起來的傷口。上面的文字已經脫落了近三分之一,斑斑駁駁的看不清楚。而那馱碑的石獸也被砸去了腦袋,向前挺著的空蕩蕩的脖頸已經被歲月磨礫得十分光滑了。

地上的青草長得很高,幾乎沒到了馱碑石獸的頸部,地面踩上去感覺軟軟的,不知道是因為草太厚了,還是土地濕潤的原因。裡面時不時會有小蟲從腳邊逃竄向四方,有的甚至慌不擇路,直接就從游少菁的腳背上爬過去,嚇得游少菁連連跺著腳驅趕它們。

這個地方整體給人一種走進了另一個空間的感覺,就連周圍的氣溫似平都驟然下降了不少。游少菁縮縮肩,雖然節氣上算是到了秋天,可是怕熱的她還是穿著裸露出雙肩的衣服,現在感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上,一層雞皮疙瘩正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這裡鬼氣森森的,真像陰間的辦公地點啊……游少菁一邊暗自嘀咕,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那份狀子,然後在石碑前蹲下,拿出了火柴。

手在發抖一根火柴劃了好幾次,斷了,換一根,又劃了好幾次……

終於點著了。

燒吧燒吧,快點燒完……

游少菁咬著嘴唇,看著那張薄紙燒成了灰燼,然後連飛灰也散入長草之中,不留一點痕迹了。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游少菁吁了口氣,真是自己嚇自己,白白提著心等了半天。

朗朗乾坤的,怎麼可能燒了狀紙馬上烏雲密布、景像變幻,出現大鬼叫小鬼跳,閻羅王升堂的「壯麗」情景嘛,自己一定是昨天晚上噩夢做太多了!想到這裡,游少菁用腳踢踢腳邊殘留的紙片灰燼,決定馬上忘掉今天這樁荒唐事。

最後看了這個地方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土,游少菁一身輕鬆地轉身而去,決定約上肖憐憐出來看電影逛街,暫不回家去面對那幾張可以令她想起什麼陰曹、城隍、鬼師、靈魂的充滿「封建迷信」氣息的臉。

但願真的有城隍可以收到,要是你收到了,就請你幫幫被鬼師傷害的人吧……

※※※

就在游少菁走了不久,一個虛幻的身影就出現在石碑前。

如果游少菁還站在這裡,她所擁有的陰陽眼或者可以看到,那個人影在石碑附近虛空一坐,又憑空掏出了幾樣小菜,一個酒瓶,把它們放在一張肉眼看不見的似乎存在的桌子上,然後重重向後一仰,雖然沒有一張大躺椅的影子,可是他還是躺得極舒適的樣子,悠閑自在地開始享用眼前的酒食。

這個人影哼著小曲,向口中不時扔進一粒花生米或一片香腸,幾口就啜上一口酒,把身體晃動著,得意洋洋。

「偷得浮生半日閑吶……要不是我腦筋動得早,提出自己掏腰包修修城隍廟,哪來得這麼一個休息的好地方……工作是干不完的……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有酒有肉才叫幸福生活嘛……我站在城頭觀風景……」這個人影自得其樂了一陣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摸索著從屁股底下拽出了一張紙來。

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僵在了那裡,過了很久氣呼呼地向地上一扔,口中喃喃自語:「真是給我找事……現在怎麼還有人這麼迷信……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憑什麼要我做薪水之外的工作……」

※※※

「你看你看,我說這一件的效果比剛才那件紅的好吧!要不你再試試這件?」游少菁手中拿著幾件衣服,對正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的肖憐憐說。

「是嗎?可是這一件有點顯胖呢?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啊?看來得減肥了!」肖憐憐轉來轉去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什麼啊?你上次不是說要增肥的嗎?」

「增肥?我會說這種昏頭話!」

「就是上次,大樹說女孩子瘦得像麻稈一樣真難看之後……」

「我才沒有呢!」肖憐憐跳起來去擰游少菁的嘴。

游少菁在衣架間躲閃著,指著她,「你就嘴硬吧,你就嘴硬吧,等你瘦成麻桿,我們大樹馬上就踢了你……」說著湊近了肖憐憐的耳朵小聲加上一句,「瘦得露著骨頭抱起來多不舒服啊……」

「你這個厚臉皮的傢伙,虧你也敢說!」

看著肖憐憐紅著臉撲上來,游少菁大笑著逃走。

她們兩個已經逛了一整天,上午逛了半條街,午飯就地在小飯店中解決,下午繼續,逛剩下的半條街。兩個人分別試穿的衣服加起來早超過了兩位數,可是除了游少菁手中拎的幾件寵物用品之外,她們什麼也沒買。按照她們的理論,逛街,享受的就是「逛」這個字,不一定非要花錢才能逛得高興嘛。這樣的理論和行為,他們的好朋友武有樹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以死相逼,肖憐憐才放過了他。

還是要和好姐妹在一起,逛街才有意義。

肖憐憐又把游少菁手上拿的幾件衣服都試了一遍,才終於決定買下了其中的一件。有了收穫之後,她們便決定結束今天的逛街行動,一起去吃晚飯。

游少菁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出來逛一次了,所以心情格外舒暢,邊走邊伸展著手臂深呼吸,逛了這麼久依舊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她心中暗暗慶幸,把鍾學馗他們扔在家裡自己出來玩的決定真是太英明了,等會多買一些好吃的東西帶回去,作為對他們的補償吧。

「咱們去吃……」游少菁看著肖憐憐建議說,「肯德基吧……」

「肯德基啊,肯德基啊,我的最愛……」肖憐憐一路咕噥著,拉著游少菁衝進了肯德基,生怕對方後悔似的。

肖憐憐和游少菁的口味有挺大的區別,肖憐憐喜歡吃肉,吃甜,所以整天一邊吃一邊嚷嚷要減肥,而游少菁喜歡清淡,也屬於那種怎麼吃也不會胖的體質,永遠呈現一種營養不良而過於消瘦的狀態。她們兩個玩在一起的時候,最大的矛盾統統出現在吃飯這個問題上。

游少菁雖然認為吃肉也沒什麼,卻唯獨對於肖憐憐喜歡的那些洋快餐即沒營養又油膩的特色難以忍受,她倒也肯陪肖憐憐去吃,可是每次她就只拿一碗蔬菜湯在那裡喝,肖憐憐也吃不到好處。

今天很奇怪,游少菁居然主動提出去吃快餐,真是太不尋常了。

「少菁,你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上次大樹說你是排骨並沒有惡意的——我想像排骨一樣還像不了呢,你是不是當真了,所以要增肥吧?」武有樹堅持認為健康的美才是最美(比如肖憐憐),所以對游少菁那麼瘦還吃素很有看法,常常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對她加以抨擊。「排骨」或「剔了肉的排骨」是辭彙量偏少的他常常用在游少菁身上的形容詞,游少菁要是為了這些事情生氣,氣到明年也氣不完。

「才不是呢,大樹說的又沒有錯,我是太瘦了嘛。我最近老是自己湊合著吃,有點饞了,今天一定要大雞大魚吃一頓——是你自己說請客的啊。」游少菁毫不猶豫地撒謊。天啊,我又對憐憐說謊了啊!

「好啊,原來你不是不吃肉,而是人家請客才肯吃,你這個小氣的傢伙……」

游少菁一邊逃避肖憐憐來呵她的癢,一邊偷偷吐舌頭。她來吃肯德基,純粹是為了給家裡的三個食客帶東西回去,因此,欺騙自己的好朋友,她也感到歉然,為了彌補心中的虧欠,游少菁坐下之後點了大堆東西,抱著「吃不了兜著走」的悲壯心情,她開始大吃起來。

※※※

最近游少菁有些舉動變得怪怪的,不是因為她父親入獄的事受了刺激吧?肖憐憐看著她,心裡有些擔憂。

認識游少菁差不多十年了,肖憐憐對游少菁的了解,恐怕比游少菁的親人們都多得多,游少菁從這個學期開學之後,多了很多沉默的時間,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即使問她她也是用傻笑來回答。雖然說不出問題在哪裡,可是游少菁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和以前兩個人之間什麼秘密也會分享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少菁,你現在一個人住,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你可一定要說啊!要不,我也不住校了,搬去和你一起住!我們兩個人也相互有個照應!」肖憐憐想來想去,決然地這麼說。

「憐憐,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游少菁感激地跳起來,給了肖憐憐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何嘗不知道肖憐憐有多麼關心她,何嘗不知道肖憐憐的父母平時對女兒管得多麼嚴,肖憐憐如果要實踐剛才的那番話,勢必要和父母發生一場衝突,可是肖憐憐還是下定了決心,不惜與父母衝突也要這麼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太關心游少菁了,叫游少菁怎麼能不感動。

可是,游少菁不論心中多麼願意,也不能答應她。

鍾學馗、斑斕、小豬波波,他們哪一個都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即便對肖憐憐,游少菁也不能說,在這一瞬問游少菁感到十分的難過和委屈:自已一個平平凡凡的女孩子,為什麼非要面對那些詭異可怕的事件,又為什麼非得對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說謊?自己到底欠了誰啊。

心中對自己的遭遇十二分的覺得可憐,可是游少菁口中還是只能對著肖憐憐說:「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不能那樣啊,不然你爸爸媽媽會很生氣,你放心,我一個人都住習慣了,生活得挺好的,周圍的鄰居也都是我外公的老同事、老鄰居,他們都很照顧我的,要是我真的挺不住了,第一個就會找你求助的,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

「你真的還能適應嗎,我看你一直都有心事似的。」

肖憐憐這句讓游少菁眼淚差點掉下來,有朋友,被關心著真是太好了。於是向肖憐憐賭咒發誓表達自己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強烈決心。

堅定意志之後,肖憐憐終於放棄搬去和她同住的念頭。她給游少菁手中遞著雞腿說:「那你可得多吃點,越來越瘦了,一定是自己吃飯不注意的緣故!」

游少菁虛心接受批評,抓過雞腿狠狠咬了一大口,頗有鍾學馗吃飯時的英姿。

※※※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中話題又回到了學校之中,肖憐憐在班上是有名的消息靈通人士,游少菁除了學習之外還能知道學校中一些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有有無無的事情,全靠有了這位好朋友。

兩個人說起學校中的學生長老師短,大事小情當然也就免不了會說到那件事——庄美琳的死,鬼師借命的謠言。

游少菁本來很不願意說這個話題,可是她又很想和肖憐憐說點什麼。所以肖憐憐提起話頭的時候,她一直是怔怔地聽著,當肖憐憐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她卻一把抓住了肖憐憐的手說:「憐憐,我一直沒跟你說,我沒和任何人說(鍾學馗和斑斕當然不是人),那個時候的庄美琳她死的樣子……和那個傳言中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親眼看見了!」

「天啊……」肖憐憐吸了口涼氣。

游少菁是少數幾個看見過庄美琳屍體的學生之一,但是她一直守口如瓶。肖憐憐已經從別的渠道知道了庄美琳死的時候的樣子,但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好朋友的說法,而不是經過了無數次傳播的「傳聞」。只不過她來也沒有勉強過游少菁,做出一定要她說出來的舉動。現在游少菁親口說那個傳言中庄美琳可怕的死狀是真的,這令一直把一切當做誇大了的傳言來看的肖憐憐十分吃驚。

「那個時候,我爬上床去看了一眼,她的屍體就好像是個七、八十歲乾癟的老人一樣,而且她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她一定是笑著接過那盞燈火的……」反覆思量之後,游少菁還是臨時改口,沒有把自己也做了那個夢的事說出來,這不是她想騙肖憐憐,而是怕事情傳出去,自己會引起那個鬼師的注意,對方在明自己在暗,自己既然有心管這件事,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個關於借命的傳言,現在一定已經引起鬼師的注意了。

「天啊,天啊,天啊……」

肖憐憐反覆說著這句話。

「憐憐,那個傳言很可能是真的,所以,萬一你做那種夢的話,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去接那盞燈啊!」游少菁拉著她的手,有些心焦地叮嚀。就如同斑斕說的,那個鬼師的家庭有可能代代相傳,卻從來不用那個邪術,可是也有可能一旦開始使用,便收不住手地連續使用起來,就如同當年斑斕所經歷的那次一樣,她反覆叮嚀肖憐憐,就是以防萬一。

肖憐憐撇撇嘴,「都聽說過這個傳聞了,誰還會去接那盞燈火啊!不過這麼說來『那』一個傳言也是真的嗎?」

「什麼『那』一個傳言啊?」游少菁問。又產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傳言嗎?不知道會不會提供一點那個鬼師或者那個散布流言者的信息?

「你不知道嗎?十幾年前,咱們學校中已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件了,那個死者的屍體的模樣,和庄美琳一模一樣的……」

游少菁手一松,雞腿落在了身上,留下了一大塊油漬。她盯著肖憐憐,等她說下去,卻感到自己的心臟在發出極大的跳動聲,在這個響著音樂與人聲的快餐廳里,都可以聽得清楚……

「十幾年前,那時候咱們學校的老師們還沒有現在那麼好的住宿條件,很多新婚的老師結了婚之後,還要夫妻兩個一起住在集體宿舍中,當時的死者就是一個老師。那是一位姓高的年輕男老師,他是個很好的人,老是笑眯眯的,從來不對學生大聲喝罵,所以學生們都很喜歡他。當時那位高老師和同樣是年輕老師的一個女子相戀,然後結了婚,他們的婚禮很多學生都去參加了,有些人很久之後都還記得那個雖然不華麗,但是熱鬧無比的結婚儀式……

「高老師結婚之後,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咱們那棟宿舍樓的一樓,夫妻兩人佔了一間宿舍,大家天天看著小夫妻出出進進,親親熱熱的。可是有一天早上,高老師的妻子醒來之後,發現枕邊的丈夫已經死了,而且變成了一副乾癟的老人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種溫柔的微笑,就好像是一夜之間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變成了一個蒼蒼老者,並且帶著笑容逝去了。當時高老師的妻子幾乎嚇瘋了,抱著高老師的屍體一直尖叫,引來了許多師生,卻誰也分不開他們……

「當時學校的態度很強硬,說是怕影響不好,根本不肯報警處理,只是找人把高老師拉到了醫院檢查。你想想也知道,結果就是根本找不出高老師的死因,學校就想用心臟病發作這樣的理由來處理,可是他的妻子不同意,和學校大鬧了一陣……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那個時候的學校不像現在,還怕什麼社會輿論、學生家長,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想要壓下什麼事,誰也沒有辦法……」

肖憐憐說著攤攤手,「你知道嗎,那時的老師們住的宿舍就是現在我們住的宿舍,而那位高老師的妻子,本來也是位優秀的青年教師,後來因為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無法再做任課老師了,便被調去當了宿舍管理員……現在你,猜到是誰了嗎?」

游少菁張著嘴半天才問:「你說的是,是,白老師……白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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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鬼實習生3:借命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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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城隍廟·十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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