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掀開一塊磚頭,平整的泥土中閃過一道亮光,達芙妮伸手去摸,這是一段鉛筆粗細的金屬線,上頭有個環,她試圖用一根手指勾起它,但金屬線的剩餘部分被其他磚塊壓得死死的。
"是金的嗎?"她問父親。
他咕噥了兩聲,用手指抹開更多泥土。"難說,"他答道,"至少顏色差不多,而且也很柔軟。"
"她要你把金子從磚塊底下弄出來,對吧?那咱們——"
外面大街上忽然響起汽車喇叭聲,一個男人叫道:"弗蘭克?"
"是你的本內特姑父。"父親他飛快地拿起先前掀開的磚塊填回原處。達芙妮也依樣行事,想到能夠不讓笨蛋姑父知道財寶的存在,她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磚塊就位之後,父親一躍而起,單手抓起子彈盒裡的所有紙片,一把拿過架子上的外套,深深塞進衣服內袋。他在襯衫上擦了幾下手,達芙妮想起他說過那些信封黏糊糊的。
"退後。"他說。達芙妮退了幾步,站在電視機旁邊。
父親小心翼翼地把右腳踏在那方黑色的泥土上,雙手抓住水泥板上緣,將它拽向自己。水泥板立了起來,父親趕忙向後跳開,水泥板失去平衡,轟然砸進地面,碰碎了一排磚塊,棚子也為之震顫,朽壞的天花板上撒下黑灰,澆得兩人滿頭滿臉都是。
靠近他們的一邊壓在碎裂的磚塊上,翹了起來。
"一起用力。"達芙妮坐倒在地,把腳跟貼在翹起的邊緣上。父親則跪在磚塊地面上,用掌根抵住水泥塊。
"數到三,"他說,"一,二,三。"
達芙妮和父親同時發力,水泥塊紋絲不動,他們加大力氣,它開始滑向原先的位置,最後終於從磚塊上落了下去。水泥塊朝上的一面非常乾燥,沒有任何字跡。
達芙妮聽見後院鐵門的咔嗒聲,她趕忙爬起來,兩步跑到錄像機前,按下"退出"按鈕。錄像機發出嗡嗡的聲響,本內特姑父已經踏入了雜草叢生的後院,錄像帶終於彈了出來,達芙妮抓過來一把塞進隨身手袋,父親則匆忙拿起架子上的外套,三兩下套在身上。
"弗蘭克!"本內特的叫聲在敞開的房門外響起,"我看見你的車停在外頭!你在哪兒?"
"本內特,這兒!"達芙妮的父親叫道。
姑父總是紅彤彤的臉蛋探進變了形的門框,立刻瞪大眼睛,露出一臉驚駭的神色。儘管他的車子里肯定開著空調,但汗水依舊把他的鬍鬚弄得一綹一綹的,好不難看。
"這他媽的是怎麼了?"他尖聲叫道,"這他——該死的一股汽油味是怎麼回事?"他大概是因為說了粗話而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試圖用不那麼刺耳的"該死的"原文中"該死的"是bloody,是英國人常用的語氣加重詞。掩飾——儘管他並不是英國人。"達芙妮居然也在!"
"老嬤沒蓋汽油罐的蓋子,"父親答道,"我們正幫這兒換換空氣。"
"剛才那震死人的轟隆一下又是怎麼回事?"
父親蹺起大拇指,朝後一指:"我想開窗,結果那東西整個掉下去了。"
"窗框分量不輕。"達芙妮評論道。
"你根本就不該出現吧?"本內特兇巴巴地說。他低頭鑽進房間,棚子里站了三個人已經有些擁擠不堪。
"奶奶今天早上給我打電話,"弗蘭克心平氣和地說,"要我過來看一眼棚子。她害怕棚子會燒起來——汽油罐忘了蓋蓋子,夠危險的。"
達芙妮注意到父親的話有真有假,也注意到他在"奶奶"二字上加了重音——本內特只是因為結婚才成為他們的家人而已。
"空口無憑,"本內特沒讓他接著說下去,"另外,這裡沒什麼值錢的。"他仔細打量達芙妮和她父親,大概是終於發現了他們頭髮里的黑灰和手上的泥土,雙眼忽然瞪得溜圓。"還是說,我弄錯了?"
他的手如毒蛇出洞般探出,一把抓出達芙妮手袋裡的錄像帶。"這是什麼?"
達芙妮能夠看見錄像帶上的標籤:《皮威奇妙大冒險》《皮威奇妙大冒險》(Pee?wee?sBigAdventure):美國電影,1985年上映,蒂姆·伯頓導演。,她兩年前在電影院看過這部片子。"那是我的,"她說,"講的是壞蛋偷了皮威的自行車。"
"本內特,我女兒不是小偷。"父親不慍不火地說。達芙妮忍不住想,事實上,她的確在做小偷。
"我知道,對不起。"本內特把錄像帶拋還給達芙妮,"但她已經死了。"他彎腰鑽出棚子。"你們不該來這兒,"他在門外大聲說,"除非莫伊拉和我也在場。"
弗蘭克和達芙妮跟著他走出棚子。
"誰死了?"父親問。
本內特皺起眉頭。"你那位奶奶啊,你難道不知道?她一個半小時前在夏斯塔山去世了,醫院才給我打過電話。莫伊拉和我今天下午飛過去,給她料理後事。"他凝視著自己的內兄,"你真不知道?"
"夏斯塔山?"弗蘭克看了一眼手錶,"今天中午?這不可能,她為啥要去夏斯塔山?"
"去和天使溝通什麼的——到頭來卻夢想成真了。她去那兒迎接-和諧匯聚-和諧匯聚(HarmonicConvergence):新紀元占星術名詞,指1987年8月16至17日的行星連珠現象……"
塵垢和糾結的黑髮之下,弗蘭克·馬瑞蒂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莫伊拉在哪兒?"
"在家,收拾行李。我說,要是大家都想避免禁止令之類不愉快的事情,那我們應該達成共識——"
"我要給她打電話。"弗蘭克轉身走向正屋,達芙妮跌跌撞撞地緊隨其後,《皮威》錄像帶被她緊緊攥在手中。
"屋子肯定上鎖了!"本內特在他身後叫道。
父親沒有應聲,只是從褲袋裡摸出鑰匙。
"你有鑰匙?你怎麼會有鑰匙?"
老嬤的屋子是一幢西班牙風格的磚石建築,赤瓦屋頂,後庭搭了格架供玫瑰和葡萄藤攀爬。門上方釘了一塊木牌,上面鐫刻著如下字樣:"入此門者,得享平安"。達芙妮自從識字以來就在琢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去年夏天才在格林兄弟的《沒有手的姑娘》故事中找到出處。這句話寫在一位好心仙女的屋子門口,仙女收留了逃亡中的皇后和她襁褓中的孩子。
格架下頗為清涼,微風送來玫瑰花的香氣。達芙妮有些擔心父親接受不了祖母過世的消息。父親和他妹妹剛學會走路便失去了雙親——父親不告而別,母親沒多久后死於車禍——他們在這幢屋子裡由老嬤撫養長大。
父親在通往後門的台階上躊躇片刻,門旁邊的一扇落地窗被砸碎了。他走到門口,轉動門把手,房門便向內盪開。這兒的鎖都不怎麼結實,達芙妮想道。
"你擦掉指紋了!"本內特趕到達芙妮身後,氣喘吁吁地說,"窗戶很可能是盜賊敲破的。"
"盜賊會伸手進去擰動屋裡的門把手,"達芙妮告訴他,"我爸沒碰那個地方。"
"達芙,"父親命令道,"和本內特在外面等著。"
父親走進廚房,這次姑父總算沒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