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熊貓血
本來肝臟的供體就非常稀缺,更別提這種特殊的血型了,章桐渾身冰冷。突然,她注意到電腦下方還顯示了一行數據記錄,她趕緊把滑鼠往下拖拉——RH陰性O型血,移植時間是一個月前,供體器官是心臟,來源是自殺,男性,健康。
供體離開人體的時間平均不能超過十二小時,章桐咬了咬牙,隨即撥通了天使醫院急診科的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找徐貝貝,請問她在嗎?」章桐竭力使自己的嗓音聽上去與平時毫無差別。
「你找貝貝啊,等一下,我看看!」電話聽筒顯然是被放在了桌子上,很快,就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大聲叫喊,「貝貝,貝貝,你快來!有人找你!」
當電話被又一次接起來時,章桐立刻聽出了這個女孩特殊的帶點兒奶聲奶氣的說話聲:「哪位?」
「我是市公安局的法醫章桐,我想請你幫個忙!」
「是嗎?說吧,我會儘力的。」女孩很乾脆地一口答應了。
十多分鐘后,章桐的手機上接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文件,裡面是有關十八個病人的血型記錄,比對著這些血型記錄,章桐開始了艱難的查找。
當天邊泛出第一縷魚肚白的時候,章桐接到了王亞楠的電話:「化糞池裡的第四個人我找到了。」電話聽筒另一頭傳來的王亞楠的嗓音顯得很乾澀、疲憊。章桐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只要一晚上沒睡,嗓音就像在干牛皮上磨刀。
「確定身份了?」
「對,比對剛剛出了結果,是一個月前失蹤的天長大學醫學院的大二學生,叫杭曉明。家裡人四處尋找都不見蹤影,其做家教的那家人也說那天沒有見到他,以為臨時有事沒去,就沒當回事。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年齡呢?」
「十九歲。」
章桐忍不住長嘆一聲:「有結果了你就通知我吧。死在那種地方,真的是很慘!」
「那是啊!對了,小桐,你那邊查得怎麼樣?現場所取回的樣本是劉建南的血跡嗎?」
「是,DNA報告正在我的手上,完全吻合。還有就是,亞楠,我想可能劉建南的死是因為他身上的器官被人非法摘取了。」
「你說什麼?你能確定嗎?」
「我查了徐貝貝所提供的十八個病人的相關資料,可能性非常大,因為器官離開人體后的存活時間非常短暫,最多不會超過十二個小時,所以我現在正在查找相對應的器官移植手術記錄,結果出來還要一定的時間。」
「我馬上向李局彙報這個情況!」
掛上電話后,章桐仔細查看著紙上還剩下的七個名字,屍體現在肯定已經被家屬火化了,沒有辦法再去進一步驗看,也就是說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些死者的器官被移植到了某個具體的人的身上。她的目光再一次掃過這些人名旁邊的血型記錄,要想器官移植,首先一點血型必須吻合,這是首要的條件,也是非常重要的不可或缺的條件。
「RH陰性AB型!」章桐辨認出了倒數第二個人的血型標記,心頭不由得一喜,這種血型是非常稀有的血型,一般一萬個人中最多只有十個人左右會有這種血型,那就好辦了。
在移植數據登記庫中輸入相關的血型后,很快電腦屏幕上就跳出了一個手術記錄,時間地點正好和自己估算的吻合,也就是在倒數第二個死者死後的第三個小時,移植的器官是肝臟。
本來肝臟的供體就非常稀缺,更別提這種特殊的血型了,章桐渾身冰冷。突然,她注意到電腦下方還顯示了一行數據記錄,她趕緊把滑鼠往下拖拉——RH陰性O型血,移植時間是一個月前,供體器官是心臟,來源是自殺,男性,健康。
看到這兒,章桐的心猛地一沉,她趕緊撥通了王亞楠的電話:「快告訴我杭曉明,也就是那個失蹤的大學生,他的血型是什麼?」
「我看一下……很特別,是RH陰性O型。」
「我知道,RH陰性O型血!也就是最稀有的『熊貓血』!」
「你的意思是?」
「亞楠,相信我,他不是自殺的,和那十八個人一樣,是被謀殺的!他的心臟很有可能已經被人偷走了!」章桐的聲音中透露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冰冷。
鄭俊雅只能透過眼角掃到監護屏幕,屏幕上布滿了銀白色和黑色的光點,心跳就像幽靈般時隱時現,而縫合血管的胸鉤像大號的黑色鉛彈一樣排在胸口,遠遠看去,像極了一隻趴在胸口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第蚣。
「應該就在這兒了!」只聽見一個聲音在講。
那嗓音是從右耳後邊傳過來的,是自己的主治醫師,醫院的心血管內科專家汪教授,聽到這個聲音,鄭俊雅的心裡頓時感到很安慰,繃緊的弦鬆了下來。她看到導管蛇型的曲線在X光透視區緩緩移動,沿著動脈逐漸進入心臟位置。鄭俊雅雖然生病前是醫學院的學生,但是她仍然不喜歡看見這個可怖的醫用鉤子,尤其是它在自己身體里不斷滑行的時候,儘管汪教授一再表示,這個鉤子在身體里感覺不出來,但是鄭俊雅總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它的確切位置。
「很快就好了,佳佳!不要動!」佳佳是鄭俊雅的小名,此刻在她右手邊說話的,是她的母親鄭女士。
「再忍耐一會兒,馬上就好了!」自從心臟移植手術結束后,母親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床邊,看著母親一天天地憔悴下去,鄭俊雅的心裡很不好受。
終於找到地方了,鄭俊雅聯想到魚線頂端那個小小的魚鉤,貪吃的魚兒終於吞下了鉤子上的魚餌,她睜大雙眼,看見細細的導管還留在自己的心臟深處。
「好,可以了,我們終於取到了!」汪教授說道,「現在慢慢拉出導管,要小心,注意用力的程度!」
鄭俊雅的頭不能動,雖然看不見汪教授的面容,卻感覺到他在伸手輕拍自己的肩膀。心導管撤出后,汪教授就用鑷子架起一沓紗布輕輕壓到鄭俊雅左面脖子上的切口處,角度非常難受的頭部固定器總算鬆開了,鄭俊雅慢慢伸直脖子,用一隻手來幫助活動一下脖子上的肌肉,接著,汪教授的笑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覺得怎麼樣?疼嗎?」
鄭俊雅微微一笑:「沒事,還好!」
「那就好,你很勇敢!」說著,他把手裡的檢材樣本和切片組織遞給了身邊的助手,「趕緊拿去實驗室檢查,我需要馬上知道結果!」
助手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鄭俊雅的母親此刻終於有機會開口詢問自己女兒的病情了:「汪教授,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談談!」
「說吧!」汪教授依舊笑容滿面。
「佳佳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那心臟……」
「據我觀察,應該是一切正常,沒有任何排異反應,現在就看等會兒實驗室的檢驗報告了。不過,憑我以往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沒問題了。說實話,你女兒很幸運,血型這麼特殊,還能得到這麼健康的供體,可以說是第二次人生的開始啊!」
「那太好了!」
「對了,手術結束後到現在這段日子裡,你女兒有沒有發燒?」
「沒有。」
「腹瀉呢?」
「沒有,除了身體有些虛弱外,別的都是很正常的!」
從僅有的一些醫學知識中,鄭俊雅很清楚發燒和腹瀉是器官出現排異反應的兩種預兆。母親為自己請了兩個看護,每天都要測上兩次體溫、血壓和脈搏,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在恢復過程中有什麼突發情況會被耽誤。
在談話的間隙中,汪教授的助手一路小跑送來了檢驗報告單,汪教授接過來后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隨即抬起頭,滿臉笑容。
「鄭女士,你女兒的生命體征看起來很不錯,供體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她的身體需求,我想你應該不用再擔心了,再過個半年一年的時間,你女兒會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了。當然了,還有兩次活檢,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嘛!」
聽了這話,鄭俊雅剛想和母親說些什麼,一抬頭卻吃驚地發現母親的臉上竟然流下了淚水。她的心一軟,鼻子一酸,忍不住輕輕伸手摸了摸母親的臉:「媽媽,別哭了,我不會離開你了!你放心吧!」
見此情景,汪教授轉身輕輕退出了病房。在帶上門的那一刻,手機響了,汪教授皺了皺眉,接起了電話,沒過多久,他的臉上就流露出了明顯的厭惡神情。
「……手術是成功的,你別忘了我們約定好的!」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是辯解了幾句,但是很快就被汪教授給呵斥住了。與方才在病房裡和藹可親的樣子判若兩人,他怒氣沖沖地快步走到樓梯間拐角的僻靜處,一邊壓低了嗓門說話,一邊用力地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牢牢系住的衣服扣子,好讓自己說話不用那麼費勁兒。
「我告訴你,價錢是我們早就說好的,你別來給我玩陰的。沒有我,誰來給你賣命。再說了,你去找找,整個天長的移植領域裡,還有誰的手術刀比我厲害?你就知足吧!再嫌這嫌那的,以後就別找我來幫你做這種手術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啰唆什麼?就這樣,我還有事呢!回頭再說!」
汪教授氣呼呼地掛斷電話后,轉身快步向樓下走去了。
過了兩三分鐘后,直到確定走廊里已經沒有聲音了,離汪教授剛才所站之處不到半米遠的一處標記為「醫用設備庫房」的小門這才被輕輕推開,徐貝貝拿著兩捆止血帶,神情慌張地走了出來。她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快步向急診科辦公室走去了。
「媽媽,我想知道這顆心臟原來是屬於誰的?」鄭俊雅若有所思地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左胸口。
「你想知道這個幹什麼?」母親本來溫柔的面容突然變得異常冰冷,目光也迅速從女兒消瘦的臉龐上移開了。
「我……我不想惹你生氣,我只想謝謝人家。媽媽,請你理解我,我知道對方把心臟給了我以後,他肯定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走的本來應該是我,他又給了我生的機會,我很想能夠去他的墓碑前,當面謝謝人家。」
母親的心一顫,她微微嘆了口氣,又溫柔地看著從死亡線上剛剛掙扎回來的女兒:「佳佳,人都已經死了,也不存在什麼謝不謝的問題了。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其實,在媽媽看來,你只要好好活著,就是對人家最好的報答了,明白嗎?不要想太多了,休息吧!」
鄭俊雅默默地點點頭:「媽媽,這樣的檢查是不是我們以後每個月都要做一次啊?」
母親笑道:「能把你救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這點兒苦又算什麼?再說了,總共只要三次檢查,我們還有兩次,放心,媽媽都會陪你來的!」
「給我做手術要花很多錢吧?」
鄭俊雅從病發住院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一度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活著離開這個醫院,可是,最終她卻能一直堅持到自己得到供體並且順利做完手術,這在周圍病房中的人看來,除了很幸運以外,應該就是家人的大筆支出了,所以,她才會這麼問。
「錢算什麼?佳佳,你就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一切。為了你,媽媽就算散盡家財也要讓你好好地活著。」母親的目光中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她其實很清楚,有時候光有錢還是遠遠不夠的,總之,在這件事情上,錢和運氣真的是一樣都不能少。不然的話,自己或許早就失去唯一的女兒了。
天長市公安局,李局辦公室,房門緊閉。屋裡除了李局外,就只有王亞楠和章桐兩個人。
「那現在有沒有辦法證實對方所移植的器官就是死者身上被摘除的呢?血型相配和時間吻合只是一個間接的證據,而其他的遺體差不多都已經被死者家屬給火化了。我們目前手頭所保留下的就只有最後一個死者杭曉明的DNA了。」李局皺眉說道。
「有個辦法,那就是拿到供體的活體檢材,上面的DNA可以和死者配上就沒有問題了。」
「活體檢材?」
「對!按照慣例,接受供體的患者,術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進行供體活檢,也就是說從所移植的供體上取下一定的檢材切片和血液,查看其細胞存活程度,從而判斷出供體在被移植的人體內是否已經真正存活。我想我們只要拿到這份檢材來進行DNA對比的話,一切疑問就都會迎刃而解了。」
「可是,問題是我們不能光憑懷疑來拿到這份證據的。」
章桐想了想:「有一個人或許能夠幫我們。」
「誰?」
「李曉楠生前的助手,急診科護士徐貝貝。」
「你的意思難道是叫她去偷?」
「這也是不是辦法的辦法了,他們醫院裡肯定有問題,不然的話,怎麼會這麼巧,就在最黃金的十二小時里,同樣的血型,同樣的器官移植手術?這不得不讓人引起懷疑啊!」章桐若有所思地說道。
「貝貝,大門口有人找!」護士長沒好氣地抱怨道,「這麼忙,還有人找你。快點兒啊!一會兒我們就有病人來了。你最多只有十分鐘。」
「哦,好的,我馬上就回來!」徐貝貝慌裡慌張地一路小跑來到了門口,人來人往的醫院大門口,只有保安老王站在那兒。
「王叔,是不是有人找我?我是急診科的徐貝貝!」
保安老王點點頭,隨即伸手指向身後的休息崗亭:「是你堂姐,在裡面等你呢!快去吧!」
徐貝貝一頭霧水,自己並沒有堂姐,是不是哪個人搞錯了?推開門的那一刻,一個女人應聲站了起來,徐貝貝不由得一愣,眼前的女人非常眼熟,可是一下子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見她愣在那兒半天沒有說話,年輕女人順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鏡:「我們見過一次面,我是市局刑警隊的王亞楠,我需要你幫忙!」
「那你……」徐貝貝不解地伸手指向王亞楠手中的有色眼鏡和桌上的帽子。
「是這樣的,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和我們警方合作,也是為了不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徐貝貝臉上的疑惑頓時消失了,她憨憨地一笑:「其實也沒什麼的,我會小心的,說吧,我該做什麼?我的時間不多,一會兒護士長又得催我了!」
王亞楠從桌上的小包里拿出一張字條,遞給了徐貝貝:「我需要拿到這個血型心臟移植患者的活體檢材,是在一個月前在你們醫院心血管內科做的移植手術。你拿到后,打我電話。我會派人過來取的。」
徐貝貝張了張嘴,很快又閉上了。
「怎麼,有困難嗎?」
「這倒不會,只是我很奇怪你們要這個幹什麼?」
王亞楠微微一笑:「到時候你會知道的。快去吧!」
徐貝貝點點頭,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問道:「王警官,請問李醫生真的是被害的嗎?」
「你為什麼這麼問?」
徐貝貝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說著,她順手拍了拍自己護士服的口袋,「你放心吧,王警官,我一拿到檢材后就會馬上通知你的!」
徐貝貝剛走到急診通道口,耳邊就響起了由遠至近的刺耳的救護車警報聲,她嚇了一跳,趕緊加快腳步向急診科跑去。
護士長一臉怒氣地站在門口。徐貝貝沒敢吱聲,刺溜一下就從護士長的身邊鑽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徐貝貝幾乎都快麻木了,搶救、輸液、插管……她機械般地做著自己每天都要重複做的事情,可是她的心裡,卻一刻不停地在想著口袋裡的那張字條,憑直覺,王警官口中所提到的那個心臟移植手術肯定有著不同一般的秘密,不然的話,她不會叫自己去幹這種事,如果自己的舉動被人發現,那麼就不會是開除那麼簡單了。徐貝貝突然回想起今天上午在五樓「醫用設備倉庫」里取貨時,無意間聽到的那段對話,她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涼氣。誰都知道,在天使醫院裡就只有汪教授可以單獨主刀做這種心臟移植手術,難道這件事和汪教授有關?
趁著休息的間隙,徐貝貝來到了病理科,全院所有的組織活檢都在這裡進行。病理科位於醫院最底層的地下室,終年不見陽光,所以,大白天的走在走廊上都會讓人感覺陰森森的。
徐貝貝盡量使自己顯得很鎮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目光卻在不停地四處尋找。終於,她看見了要找的人,病理科的助理檢驗員阿芳,她趕緊湊上前,笑眯眯地說道:「阿芳,在忙啊?」
阿芳頭也不抬地伸手指了指身邊的一大堆試管,沒好氣地說道:「我可沒有你清閑,還有好多活沒幹呢!」
徐貝貝一瞪眼:「我清閑?算了吧,誰都知道我們急診科是整個醫院裡最忙的了。」
「那你今天來找我幹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徐貝貝剛想把來意和盤托出,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別說為妙,她微微一笑:「就知道今天你值班,我想轉部門,到你們這裡來幹活,所以向你取經來啦!」
「真的?你們主任會同意?」
「那還用說,來,我幫你整理吧!」說著,徐貝貝就向桌邊的那盤裝著活體檢材的試管走去了。
「是這樣啊,那你就忙吧,我不客氣了。幫我登記一下編號就可以了。」
「對了,阿芳,汪教授的檢材送樣你放在哪裡了?」
「就在第三層那邊。已經做完了,結果也已經拿走了,只是樣本還沒有銷毀。你問這個幹什麼?」
徐貝貝的心一陣狂跳,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常:「沒什麼,今天下來的時候,聽到心血管內科的小趙說,汪教授這一次的心臟移植手術完成得太完美了,病人才術后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恢復得也很不錯。所以我想看看數據報告。」
徐貝貝一邊應付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袖子中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試管,裡面是自己臨時找來的廢棄組織樣本,然後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后的阿芳。見她仍舊埋頭忙碌著,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舉動,她就迅速替換了試管,並且把上面的標籤重新又貼了回去,最後裝模作樣地東拉西扯了幾句后,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阿芳,我得先回去了,不然護士長又得罵我了。」
「去吧,去吧!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的!」阿芳又頭也不抬地揮揮手,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過自己面前的顯微鏡鏡片。
走出病理科大門,徐貝貝長舒一口氣,隨即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王亞楠的電話:「我拿到了,你快派人過來吧,我今天去不了你那兒,要加班!」
王亞楠手裡拿著一個塑料證據袋推門走進了章桐的辦公室,還沒等章桐抬起頭,就把證據袋推到了她的面前:「是那小護士搞到的,多久能出結果?」
「可能要到晚上,我儘快吧。」章桐一邊打開塑料袋取出試管,一邊向放有顯微鏡的辦公桌走去。
王亞楠一坐在了章桐的辦公椅上,想了想,隨即問道:「我覺得我們有了這個證據后,還是不夠定罪的,如果他們醫院真的在利用非法獲得的人體器官進行移植手術的話,我們還需要有人出面指證才可以。」
「你是說買家?」
王亞楠點點頭:「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想我該找這個接受供體的人好好談談。」
一聽這話,章桐不由得皺了皺眉,她轉頭看向身後的王亞楠,神情忐忑不安地說道:「亞楠,你可要考慮好了,一旦接受供體的對象從你這邊知道了事情真相,尤其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是建立在另一個人被非法剝奪生命的前提之上的話,那麼,對她來講,說不定就是滅頂之災了。」
「應該不會像你所說的那麼嚴重,我會把握好尺度的。你放心吧!」
看著王亞楠匆匆離開的背影,章桐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有誰會真正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最難以琢磨的就是人的思想了,王亞楠的這個舉動很有可能會讓一個人的下半輩子都背上一個沉重的心理包袱。可是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自己手頭的證據微乎其微,什麼忙都幫不上,為了破案,或許王亞楠的做法在這個時候是最恰當的了。想到這兒,章桐的心裡不由得沮喪到了極點。
「你好,我找章桐章法醫。」電話那頭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章桐不由得一愣:「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李曉楠是我的女兒。」老人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是李伯伯。」章桐心裡不由得一震,她放下了手中的筆,把辦公桌上的電話拉近一些,「李伯伯,真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章桐聽到自己講話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我現在在公安局的門口,我想見見你。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好,我馬上出來!你等我一下!」掛上電話后,章桐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隨即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雖然說章桐並沒有見過李曉楠的父親,但是從老人憔悴的眉宇之間,她一眼就辨認出了李曉楠的影子。
「李伯伯,我就是章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老人的臉上勉強展露出一絲禮節性的笑容:「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所以也不耽誤你。是這樣的,我本來早就應該來找你了,但是自從楠楠出事後,我老伴兒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就住院了,所以我一直脫不開身,直到現在才來見你。」
章桐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該說什麼才能安慰面前的老人,看著老人一臉的風塵僕僕,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酸楚:「李伯伯,大老遠的趕來,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去吃點兒什麼,我們可以坐下談。」
老人慈祥地一笑:「沒事的,閨女,這件事情了了,我就沒有牽挂了。」說著,他從隨身帶著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本棕色的筆記本,「我常聽楠楠說起你,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你。閨女,我知道你是我家楠楠的好朋友,所以,我想你會願意保留她的日記的。這是我在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的,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閨女,別忘了楠楠!」
章桐的眼淚瞬間滑落下來,她死勁兒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好了,給你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想楠楠也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她的。可憐的孩子……」老人長嘆一聲,沖著章桐歉意地點點頭,然後轉身默默地離開了。
章桐獃獃地看著手中的筆記本,心裡充滿了說不出的滋味兒。她輕輕地撫摸著棕色筆記本凹凸不平的封面,突然,一張相片在不經意之間從筆記本中飄落到了地面上。她彎腰撿起相片,剛想把它重新夾回到筆記本中,自己的視線卻再也離不開相片上的那個女孩了,熟悉的笑容,飄逸的長發,彷彿自己伸手就能夠觸摸到——相片中的女孩正是李曉楠。
章桐終於忍不住哭了,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相片上,漸漸地,李曉楠的笑容在她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不清了……
「啪!」一本棕色的筆記本被重重地放在了王亞楠的眼前。
「這是什麼?」王亞楠一頭霧水,伸手拿起了筆記本。
「這是李曉楠父親一小時前特地給我送來的日記,是他在整理李曉楠的遺物時發現的,所以拿來給我了。」
「我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女兒和你曾經是同窗,也是好朋友,所以他才會來找你。」
章桐點點頭:「沒錯,日記我已經看過了。我想對你的案子應該會有很大的幫助的,所以我拿來給你。最後一篇日記是她出事前一晚上寫的。」
王亞楠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章桐,半天沒有說話。
「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哭過了!」
「她出事前的那天,我該接她的電話的。要是我接了那個電話的話,或許,她就不會死!」章桐並沒有正面回答王亞楠的問題,「亞楠,我真的很後悔!」說完這句話后,章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王亞楠的辦公室。
「王科長,有兩個公安局刑警隊的人來找你。」
王金明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道:「公安局的來找我幹什麼?急診科那個女醫生被車撞死的案子不是已經說好了和醫院沒有關係了嗎?他們還來找我幹什麼?」
秘書趕緊在電話中解釋:「這我可不清楚,他們並沒有說明來意。」
「就說我開會去了。」王金明有些懊惱。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口就出現了一男一女。
王金明心裡一沉,趕緊掛上了電話,抬頭仔細看過去:「你們找誰?」
「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這是我們的隊長王亞楠。」年輕男子開口說道。
「我想我們見過面!」王亞楠說道,「王科長,你還記得嗎?就在兩個多月前。你應該不會貴人多忘事吧?」
王金明點點頭:「我當然不會忘。你們有事嗎?」
「想請你配合我們做些調查取證工作,是有關你們醫院兩個多月前死於車禍的李曉楠醫生的事故調查。」王亞楠慢條斯理地說。
王金明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那是,我肯定會代表院方好好配合你們警方調查工作的。警察同志,快請進來坐!」
王亞楠和助手坐下后,王金明殷勤地遞上了兩杯水,然後在對面沙發上也坐了下來。
還沒有開口,他先長嘆一聲,搖搖頭,一臉的苦惱。
王亞楠和助手兩人面面相覷:「王科長,怎麼了,有難處嗎?」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了,儘管是死於意外車禍,但是我們作為院方,還是感到很心痛的,很年輕的一個醫生,很有前途的啊!工作也認真負責,肯吃苦!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王金明喃喃自語,突然他抬起頭,緊接著話鋒一轉,「警察同志,王亞楠隊長,不是說已經確定她是死於車禍了嗎?你們刑警隊怎麼還要調查呢?人都已經火化了,骨灰也被家屬領走了,最主要的是,我們醫院已經給了足夠多的撫恤金了,你們今天又一次來這裡到底是有什麼用意!」
王亞楠吃驚於眼前這個矮個子男人的情感轉變之快,幾秒鐘之前還是充滿了同情與傷感,瞬間在言語用詞中就充斥著警惕和抱怨。她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王科長,我們是刑警隊的,來這邊找你,想必你也應該懂得其中的真正目的。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李曉楠醫生是死於他殺的,我們已經對這個案子進行了正式立案調查!」
「李曉楠是他殺?這不可能!有誰會要害她呢?」王金明吃驚地問道。
「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王科長。」說著,王亞楠從隨身帶著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立案通知書」,遞給了王金明,「這裡面的附頁是查扣清單,也就是說我們需要馬上查扣你們急診科在過去三個月里所有的急診病歷還有醫生檔案,同時,還請你立刻提供所有你們醫院在過去三個月中所做的移植手術詳細資料,包括器官來源證明。」
王金明都快要聽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怎麼了,王科長,你有沒有明白我所說的每一條要求?」
王金明趕緊點頭:「明白,當然明白,我會好好配合你們的工作的。」
走出王金明的辦公室,助手小丁一邊把磁碟放到文件袋裡,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王隊長,我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幫助你申請到這個案子的立案調查批准的呢?」
王亞楠嘆了口氣:「是死者李曉楠的一本日記,我昨晚才拿到的。她在裡面記錄下了所有的一切。這真的是冥冥之中的註定啊!雖然說還暫時沒辦法直接證明她的死亡是他人有意造成的,也就是他殺,但是也已經足夠我們開始進行調查的了。」
「她日記中寫了什麼?」
「所有的一切!」
「完了完了,警察把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我該怎麼辦啊?警察遲早會抓住我們的把柄的!」王金明愁眉苦臉地瞪著電話機上閃個不停的消息燈,握著聽筒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慌什麼慌?沒出息的東西!警察查不到你的頭上的,最多是把汪松濤這個老傢伙給咬死,他的胃口也太大了,遲早是個禍害,這樣一來也省了我們不少心思。」
「要是把那個老頭給抓起來,他會不會把我們咬出來?他的心黑著呢!那顆心臟就是他親自下的手,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這是自作自受!壞事也做得夠多的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他不會把我們咬出來的,你放一百個心好了,再說了,他也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聽了這句話,王金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你的意思是……」
電話那頭的人顯得很不耐煩了:「你別管那麼多了,知道得越少越好,明白嗎?」
「明白!明白!」王金明不由得耷拉著腦袋,「可是,汪要是被除掉的話,以後心臟移植手術,我們又得重新找人了。」
「切!這世界上三隻腳的蛤蟆不好找,兩隻腳的人可是一抓一大把啊。用錢砸就是了,我就不信有人不見錢眼開!」
撂下這句話后,電話被迅速掛斷了,話筒中傳來了單調的「嘟嘟」聲。王金明一臉沮喪地放下聽筒,輕輕舒了口氣,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渾身是汗。他分不清這汗水究竟是熱出來的還是剛才被嚇出來的,反正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顯得不再重要了,還是明哲保身要緊啊!本來這事情就不是人乾的,遲早要遭報應的!
想到這兒,王金明伸手拉開了辦公桌最底層的一個小抽屜,彎腰窸窸窣窣地翻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一張小小的銀行卡。隨著手指輕輕依次觸摸銀行卡表面那金色的凸起的字體,王金明的目光中頓時閃爍起了亮晶晶的東西,變得神采奕奕起來。他深知一直以來,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很小心的,除了他王金明以外,身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自己擁有這麼一筆巨大的財富,而這裡面的錢已經足夠讓他在一個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平平靜靜地過完下半輩子了。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要是太貪心的話,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城市花園小區,整個天長市裡設施最高檔的小區,王亞楠只是聽說過,還從沒有真正走進去過。此刻,她正一臉惱怒地站在門口保安登記處,被迫耐心地等待所謂的保安隊長的到來。或許是平時見慣了來來往往的有錢人,眼前這些身穿高檔制服的保安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高貴心態,儘管王亞楠和副手王建已經出示了隨身攜帶的警官證,卻還是被禮貌地要求在這裡耐心等待隊長的親自接見,理由是這裡是高檔小區,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可以進去的,特別是還要徵求業主,也就是被訪者的同意才可以。
「我們是隨隨便便的人嗎?」王建終於忍無可忍地小聲抱怨了一句。
王亞楠瞪了他一眼:「算了,等吧,別製造不必要的麻煩。」言下之意其實也很明白,沒必要和這些保安為了一點兒小事情而糾纏不清。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保安隊長晃晃悠悠地在保安登記處的大門口出現了,在得知王亞楠一行人的來意后,又花了十多分鐘時間打電話徵求了業主的同意,這才點頭示意王亞楠和王建可以進去了。
雖然說在門口被無理刁難的滋味並不好受,但是,一走進城市花園小區,王亞楠頓時被眼前結構典雅獨特的建築群深深吸引住了,那一棟棟高高的歐式住宅大樓隱藏在綠樹之間,整潔的小區街面,與一牆之隔的嘈雜的大馬路相比,真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更加誇張的是那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紅外線攝像頭裝置,使得她不由得點頭讚歎這裡的安保措施真的是做到了家。
「怪不得別人說這裡是天長市最有錢的人住的地方!」
聽了這話,王亞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這也是有能力買得起器官來救命的人住的地方。」
根據病歷上所登記的詳細地址,鄭俊雅的家就在C區十八棟A座六零一室,來到房門口,王亞楠剛要按門鈴,大門意外地被打開了,出現在王亞楠面前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姣好的面容。由於化妝品的成功掩飾,所以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的不容易馬上就看出女孩那被刻意掩藏起來的蒼白的膚色。
「你們是市公安局的吧,很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長時間,快進來坐吧!」
「請問你是?」
「我叫鄭俊雅。」年輕女孩落落大方的笑容讓王亞楠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客廳里的家居擺設只能用「高檔奢侈」四個字來形容,但是卻很得體,一點兒都沒有那種做生意突然發大財的暴發戶的感覺。由此可以看出,鄭俊雅的家人並不只是有錢那麼簡單。
客廳的一角站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婦人,穿著幹練,一臉的笑容。
「這位是?」
「我的保姆,我和我母親兩人在這兒居住,母親忙生意,就由保姆照顧我的起居。」鄭俊雅微微一笑,言辭之間變得非常無奈,「我現在上不了學,這一年都得休學了。連大門都出不去。」
「我們今天來是想向你打聽一下有關你一個多月前所進行的那個心臟移植手術的事情,這一點,我在來之前的電話中就已經告訴你了。」王建一邊說著一邊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記事本,翻開后開始記錄了起來。
「你們想知道什麼?手術的事情都是我母親經手的,我真的是不太了解情況。警察同志,那時候我的身體很糟糕,經常神志不清而昏睡,醫生為了維持我的生命,給我用了很多葯。」
「這個情況我們了解,那,鄭小姐,你有沒有聽說過別的什麼?尤其是在你手術前後,關於供體提供者的情況。我們現在懷疑你的供體來源有問題。」
「請你們不要打擾我女兒!」一個威嚴的聲音在王亞楠和王建的身後響起。
鄭俊雅驚訝地站起身,脫口而出:「媽媽,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來說話的正是鄭俊雅的母親鄭女士,她陰沉著臉站在門口,不用問,她肯定在那邊站了很久了。
「你們走吧,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女兒剛做完手術,身體還很差,你們不要來打擾她了。」說著,鄭女士快步向站在窗口的女兒鄭俊雅走去。
「鄭女士,我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實您的女兒的心臟來源有可能涉嫌非法。我們希望您能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和我們警方合作,還死者一個公道。」
一聽這話,鄭俊雅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她一個踉蹌,趕緊伸手撐住了身邊的牆壁。她回頭看向臉色鐵青的母親:「媽媽,真的嗎?我的心臟?」
「別聽他們胡說!」鄭女士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趕緊走,不然我去投訴你們擾我女兒!」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警車穿梭在車流滾滾的馬路上,車裡的氣氛有些凝重。王亞楠始終一言不發,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貿然舉措了,鄭俊雅蒼白的面容一次次地在自己的眼前出現,難道自己的這一步棋真的走錯了?不管怎麼說,鄭俊雅都是無辜的,一個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她會承受得了這個無情的打擊嗎?從鄭俊雅母親臉上的神情可以明白,她是完全知道真相的。王亞楠也很清楚,為了挽救自己孩子的生命,一個母親會不惜一切代價!
「媽媽,你和我說實話,我的心臟是排隊等來的,還是你花錢買來的?警察不會沒有根據隨隨便便找上門的!」生平頭一回,鄭俊雅對母親發起了火,「到現在你還要瞞著我,為什麼?你經常教育我說,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快說啊!你倒是說話啊!……」
鄭女士雙眉緊鎖,半天沒有吭聲。
見母親沒有否認,但是也沒有承認,鄭俊雅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李局,我手頭還有案子,為什麼非得要我現在出差呢?」章桐站在李局辦公桌前,言語之間有些勉強。今天一大早剛到局裡上班,就接到了李局秘書派她出差去秀水縣的通知。
「我知道,小章,但是這個案子很特殊,報案人聲稱她丈夫在秀水殺了人,並且在那兒拋屍,秀水縣城的同事已經儘力了,你也知道秀水縣地方小,尤其是法醫設備和人員配備不足,你的經驗是局裡最豐富的了。這樣吧,查出真正死因,快去快回,再說了來回的路程也不遠,怎麼樣?就耽誤一天的工夫而已。我叫小鄭開車送你去。」
小鄭是李局的司機,領導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章桐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點點頭:「好吧,我快去快回。」
直到風塵僕僕地趕到秀水縣公安局的刑警隊辦公室,見到了報案人——一個憔悴的孕婦后,章桐才懊惱地意識到,這個案子其實並不像李局說得那麼簡單。刑警隊里也沒有一具現成的屍體放在那邊讓她檢查,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章法醫,這就是報案人張淑蘭女士,她向我們舉報了一起殺人拋屍案,嫌疑人就是她丈夫。」秀水縣的負責警官小郭接著說道,「她會帶我們去拋屍現場尋找屍體的。我們因為地方小,沒有專業的法醫,所以,就只能勞煩你們天長那邊派人來走這一趟了。」
章桐點點頭:「沒事,我們快走吧!現場不等人的!」她很清楚秀水縣公安局的人之所以會相信眼前的報案人,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原因:其一,報案人是孕婦,至少有八個月的身孕;其二,她能指認現場。
秀水縣城雖然說緊鄰天長市,但是因為群山環繞的地形特殊,對外交通相對比較落後。秀水郊外屬於特殊的溶洞喀斯特地形,洞洞相連,洞里套洞,如果不是當地人的話,是很難熟悉裡面的情況的。然而作為一名法醫,章桐卻深知這種獨特的地形的另一個用處,那就是——拋屍!
汽車足足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一行人才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山腳下,而真正的拋屍現場要翻過這一座陡峭的山頭。由於報案人的身體不方便爬山,在講明了具體位置后,秀水公安局的同事安排了人在下面車裡照顧她。其餘的人,則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緊跟著爬上了山。
此刻,天空陰沉了下來,很快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是郊區山裡的特殊氣候,每年的夏末秋初的雨季,這裡幾乎天天晌午的時候都會來上這麼一陣子的大雨。大家都來不及穿上雨衣,整個人就被澆透了,章桐婉言拒絕了小郭要幫忙的好意,獨自一人扛著勘察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眾人向山上爬去。山路不同於柏油馬路,一下雨,就會濕滑得要命,等他們終於來到了山背後的一處不起眼的溶洞邊時,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小時。
儘管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眼前溶洞的複雜程度卻還是讓章桐感到了一絲棘手。這樣的洞,並不如表面所顯示的這麼簡單。郭警官看了看身邊的嚮導,嚮導點了點頭,表示地址沒有錯,也就是說屍體就在裡面,而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洞口很小,現場也只有身材嬌小的章桐能夠鑽得進去。
章桐隨即放下了肩頭的工具箱,穿好防護服,這種洞里說不準隨時隨地就會躥出一條不知名的蛇來,小心總是最好的預防措施。
「章法醫,能行嗎?」
「沒問題,這種場面我見多了。」章桐微微一笑,緊接著在腦袋上綁上了照明燈,手裡帶上相機,還有一把鏟子,最後在背上的防護服口袋裡放進去一個黑色的運屍袋。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郭警官在一旁替她在腰間綁上一根粗粗的繩子。一會兒章桐下去后,所需要的一切就都要通過繩索來傳遞了。
洞口很窄,比章桐的肩膀寬度寬不了幾公分,她要想順利鑽進去的話,就必須得小心翼翼地側著身子。
章桐先趴在洞口,打開手電筒,向洞裡面望去,光柱在洞底照出了一些雜亂的物品,甚至還有一些人類的廢棄物,間或跑過兩隻不知名的小嚙齒類動物,但是卻並沒有看到所謂的「人類屍骨」。不過,洞的一角被一塊石頭擋住了,在上面看不到,所以最好還是下洞里去看一看。
章桐手腳並用地爬著坐了起來,裡外衣服早就濕透了,要不是穿著厚厚的防護服,鐵定渾身上下都是泥漿。她戴上手套,側過身子,面對著大家,然後一手緊緊地抓住繩索,一手抓住洞壁上偶爾凸出來的石塊,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洞里鑽了進去。
章桐幾乎是擠過了狹窄的洞口,一進洞里,空間頓時大了起來。空氣越來越潮濕,死亡的氣味越來越濃,鼻子開始辨別出其他的東西,不是實實在在的氣味,而是一些嗅覺上的暗示,讓人聯想到味、腐爛的橘子味,還有讓人作嘔的放久了的牛奶味。
又下了兩三米的樣子,就到了洞底。眼前一片漆黑,上面的光線根本就照不下來,章桐伸手打開了頭頂的照明燈,讓瞳孔適應一下這裡的環境。她的腳在堅實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洞里有人來過,這一點是很肯定的,因為洞角有人類排泄物的痕迹。
章桐緊緊咬住牙關,努力抑制急劇上升的腎上腺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幽閉恐懼的感覺,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沒過多久,自己的呼吸也開始急促了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不顧洞里又臭又悶的味道,開始仔細搜尋了起來。結果是,除了一些雜物與動物屍體外,並沒有發現人類屍骨。
章桐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難道是自己白忙活了一場?正在這時,眼前的一塊石頭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照明燈的光線下,石塊明顯與周圍的石塊格格不入,甚至於顏色也不一樣。章桐的心裡不由得一陣狂跳,難道這就是一個書上所說的「洞中套洞」?想到這兒,她趕緊用力拽開了這塊牢牢堵在洞壁上的石頭,不顧防護服里熱得大汗淋漓的身體,手忙腳亂地清理著洞壁上的土塊。沒多久,一個大約八十公分寬、六十公分高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章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朝外面那個洞口大叫了起來:「我又發現了一個洞!現在就進去看看!」洞口探出了一個腦袋,是小郭警官:「你小心點兒,我這就想辦法找人下來幫你!」
「我知道了!」剛說完這句話,一回頭之際,一條黑影在章桐面前飛快地滑過,憑直覺,那應該是條蛇,章桐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像這種溶洞里的岩壁蛇,條條都有劇毒。章桐真慶幸自己穿著厚厚的防護服。
因為腰間的繩子不夠長,章桐就乾脆解開了繩子,裡面還有多深的洞,她不知道,照明燈看過去,裡面一片黑糊糊的。估計還要往裡面爬一段路才行。在仔細檢查了身上的防護服和隨身所帶的一些工具后,她一咬牙,頭一低,就鑽進了這個第二層套洞裡面。
空間很狹小,勉強夠一個人爬過,大約爬了有十分鐘,眼前竟然出現了第三個洞。章桐回頭看了一眼,才明白這第二個洞其實只是一個過道而已。第三個洞比第一個洞更加狹窄,不過,在這裡,有她找了很久的東西——死人的屍骨!那熟悉的令人噁心的臭味是章桐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味道!看著這本來很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被別人發現的裝著屍體的蛇皮袋,章桐重重地嘆了口氣,渾身就像虛脫了一樣……
在用小型相機拍過幾張現場相片后,章桐用力把蛇皮袋推回了第二層溶洞里。由於第二層洞的空間太狹小,她不能拽,就只能把裝有屍體的蛇皮袋放在自己的前面,然後以半抱半推的姿勢,把蛇皮袋給推回了第一層空間比較大的溶洞里。
在繩索的幫助下,終於順利地把沉甸甸的蛇皮袋運回了地面。當章桐艱難地爬出洞口的時候,天空的暴雨早就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來到秀水縣衛生院簡陋的太平間,這裡暫時被當做了驗屍現場。當章桐打開蛇皮袋時,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具無頭屍體。章桐隨即打開隨身所帶來的勘察工具箱,開始認真查驗起了面前殘缺不全的屍體。
「郭警官,你來看,死者頸部的傷口並沒有鮮血滲出的痕迹,由此可以得出結論,死者是在死後被人砍斷了腦袋。傷口很平整,兇器應該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章桐伸手指著死者的脖頸部,繼續說道,「因為切口沒有拖拉的痕迹,我建議你去查一下鍘刀之類的用具。」
郭警官點點頭,在隨身筆記本上詳細地記錄了下來。
「死者是女性,渾身赤裸,顯然,兇手拿走了所有的能夠讓我們確定死者身份的外部證據。根據死者皮膚以及肌肉組織來看,死者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我拿放大鏡仔細地檢查過死者的雙手。
「你來看,死者的雙手表面皮膚很粗糙,在左手手背上,文著一朵玫瑰花,而根據這文身的圖案來看,應該不是什麼高檔的文身店繪製的,而是一般的街頭小店。死者也塗著指甲,是那種深紫色的,指甲油已經有一點兒脫落的跡象,而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吸煙者的痕迹——也就是手指被熏黃了。
「死者的死因判斷起來雖然有一定的難度,因為死者的頭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但是,死者的渾身上下沒有傷口,而斷頸處,經過我剛才使用脫水酒精球擦拭,我發現了殘留的半枚指紋。這種方法叫『局部皮革樣化』,一般來說,有些傷痕在死者死後不會馬上顯現出來,用這種方法,加快皮膚表面的乾燥,這樣傷痕即使再細小也躲不開了。而死者的指甲上經過清洗后也發現了窒息缺氧而引起的紺紫現象……」說到這兒,章桐摘下了醫用橡膠手套,扔進了一邊的醫用垃圾回收箱,「我不排除死者是被掐死的,死後被分了屍。而綜上所述,死者應該是一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女性,有可能從事街頭生意,有吸煙史,並且煙癮很重。我所能得出的,就是這些了。那半枚指紋,我已經提取了下來,等你們抓到嫌疑人的時候,可以進行比對核實。」
「太謝謝你了,章法醫,這麼快就幫我們解決了難題。」郭警官合上筆記本后,由衷地說道,「我看時間也晚了,要不今晚就在我們秀水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天長?」
「不了,謝謝,我那邊還有案子,以後有機會再來這邊旅遊吧!」章桐疲憊地一笑。
再一次走出秀水公安局大門時,已經快要天黑了,看著天邊美麗的晚霞,章桐渾身的疲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迅速打開車門,鑽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正躲在車裡打瞌睡的司機小鄭被嚇了一跳,趕緊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尷尬地說道:「章法醫,這麼快就解決問題了?」
章桐不由得苦笑:「快開車吧,我們還趕得及回去吃晚飯。天長那邊還有案子沒結,我不敢耽擱啊!」
當車子終於駛進天長市區時,章桐迫不及待地撥打了王亞楠的手機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亞楠,我今天臨時出差去了秀水,那邊手機信號不好,我剛回來,今天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王亞楠卻一反常態破天荒地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章桐隱約之間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趕緊追問道:「亞楠,你快說話,到底出什麼事了?難道又發現了器官丟失的屍體?」
「不,那倒沒有。」王亞楠似乎下定了決心,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嗓音卻聽上去異常嘶啞,「小桐,你不要難過,要挺住啊!」
章桐慌了:「亞楠,你別嚇我,快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是……是劉春曉……」
章桐的腦海里頓時嗡嗡作響:「劉春曉?他出什麼事了?你快說!」
「他,他,自殺了!」王亞楠結結巴巴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