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固執的性別角色
在上面的這個案例中,患者不過是象徵性地做了一個性猥褻動作,結果便使得心理醫生落荒而逃。如果患者真的做出性猥褻動作,那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呢?在一次課堂討論中,一位女性實習生瓊講了她的一個有趣的案例。
我讓他在診室裏手淫
「彼德是一個同性戀者,總是宣稱他對女性沒有興趣,可最近我發現他每次所坐的位置都比上一次更靠近我一點。」瓊講出她的疑慮。於是,班上的其他學生各自發表觀點。
「這說明他對你有好感啊。好感是心理治療的基礎。」
「你必須設定一個界限,以防止他得寸進尺。」
「你有沒有向他指出他在向你靠近,並探究靠近的心理意義?」
「向一位女性逐步靠近,說明他的固執的性別角色定位出現了鬆動。」
瓊說她也多少意識到大家剛才所說的,但實際上,她一直堅持人本主義學派的「患者中心論」,即對患者的要求給予無條件的正向肯定。
「那你就容許他得寸進尺?」
「對啊!在面對患者的無理要求和對患者的無條件尊重之間,我的確感受到嚴重的衝突。事實上,我對患者的縱容已達到了我的最後底線。」瓊非常坦誠地談了她的困惑。
「那麼什麼是你的最後底線呢?」大家似乎都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他有一天向我提出要求,他想在我的診療室裏手淫。」
「你滿足了他的要求?」
「當時,他的這個要求真的令我很尷尬,但我還是堅守我的患者中心主義,我離開片刻,讓他做那事。」
瓊的這個案例非常有意思。在常規意義上,瓊的做法太過縱容,失去了心理醫生應有的立場。但從對患者完全尊重的意義上來講,這樣的做法的確給患者創造了一個極其寬鬆的自我重塑空間。對一個極度自卑的患者而言,當他最荒唐的要求都適當地得到滿足時,他的自信的萌芽便開始了第一步勇敢的成長。
瓊的這個案例可謂是在剃刀邊緣。非常小心地控制進行的力度和時機,對某些脆弱敏感的患者來說,有了探究其心理病態的基本安全感。但如果對剃刀的掌控不能完美,那麼這把剃刀就會傷及患者和心理醫生本人。
在精神分析學家的眼裡,瓊的這種做法不能簡單地用道德標準去衡量,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你必須時刻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保持清醒的頭腦。
瓊的做法背後有很多層面的意義,諸如:
我面對患者的侵略性要求不敢拒絕,我在潛意識中,有沒有害怕因拒絕他人的要求而被他人拋棄的焦慮呢?甚至,在我的潛意識裡有沒有喜歡接受患者的侵略性要求的受虐狂傾向呢?
我面對患者的侵略性要求不想拒絕,因為患者的侵略性要求在我內心產生一種隱隱的快感,我在潛意識中有沒有同樣的想在他人辦公室手淫的慾望呢?
我面對患者的侵略性要求不忍拒絕,因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在我內心激發起我的一種母性的關懷,我在潛意識中有沒有同樣的對母性關懷的渴求呢?
從上面的兩個例子可以看到,心理醫生對患者關於性的舉動,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反應。利昂在診療室里向他的心理醫生做出象徵性的性猥褻動作,結果這個動作把他的心理醫生嚇跑了。而彼德在提出他那顯然過分的手淫要求后,居然獲得了他的心理醫生的同意。於是,好奇的讀者便要問,有沒有可能患者在診療室里脫下褲子的事呢?
通常來講,患者在診療室里脫下褲子的事是絕不容許發生的,這是心理治療存在的倫理基礎。如果這個底線都不能守住,心理治療就沒有在我們這個倫理社會存在的合法性。但若問那樣的事情是否真的在極稀有的場合發生過呢?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我就碰到過這樣的尷尬事。
哇!張源俠這個色鬼居然讓他的患者在診療室里脫褲子。如此惡名一旦傳遍四海,壞了我本人的名節事小,壞了心理治療整個行業的名聲,我可擔當不起。因此,諸位讀者,在讀到下面這一段故事之前,希望不要斷章取義。
我曾聽一位女性說過這麼一句富有哲理的話:「一個女人可以在兩個男人面前袒露她的全部。」這句話若就此打住,那位可憐的丈夫必定怒火中燒,寢食難安:「我知道其中的一位男人是我,那麼另一位是誰?你不告訴我,我和你沒完。」
那位哲理女性莞爾一笑道:「那便是我的醫生了。」
毫無疑問,女性可以在男性婦科醫生那裡袒露全部,雖然心底可能不願意,但通常都是別無選擇。心理醫生雖然也掛了一個醫生的名號,但卻絲毫沒有權力讓患者在診療室里脫下褲子。若那種情況發生,通常都是嚴重的精神病患者對自我失去理性控制后所發生的非理性現象。
有一天,我在芝加哥的一所醫院的精神病住院區,就碰到了那種非理性現象。我被輪值到「社會康復團體治療」,這個團體治療主要為嚴重精神病患者而設。每天早上9點,當其他的團體治療已經開始時,我還正忙於到各個病房去請我的患者大爺們來接受我的團體治療。最常見的現象是,在床上找不到的人可以在床下找到,而洗手間也通常是他們逃避團體治療的樂土。我沒法到洗手間去請他們,也只有悄悄地候在門口等我的患者出來,然後逮個正著。
我的團體治療生意通常都不好,最興旺時也只有五六個人,有時連一個都逮不到。當某天一個患者都沒有時,我便獨自坐在患者活動廳里,兩眼發直,活像一個精神病患者。
我要講的故事發生在只有一個患者的那一天。我好不容易軟硬兼施把我的那位患者寶貝從角落裡請起來,他穿著一件長長的棕紅色睡袍,坐在我面前,兩隻白晃晃的眼睛似看非看地對著我。我突然覺得我的現實感出現一點恍惚,這是面對嚴重精神病患者時偶爾會發生的心理感受,但我還是試圖開始只有一個患者的團體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