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黑暗門庭
不知道為什麼,徐沫影這次清晰地算定了碧凝的住址。他一路狂奔過來,翻越圍牆闖進小區,直接來到了她的樓門前面。他相信自己的感覺沒錯,一定就是這幢樓,不出意外的話,碧凝就住在這幢樓的頂樓。
樓門黑幽幽地向他敞開著,四周一片安靜。他看著樓門喘了幾口氣,忽然想到這樣的深夜,自己的到訪未免過於魯莽。但他想見碧凝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急切,他迫切地想要證實自己的推理,想要驗證愛人仍然活著的事實。他穩定了一下情緒,邁步走進了樓門。
一入黑暗,只剩幽深。
他摸索著爬上樓梯,輕輕地跺了跺腳。北京大多數樓房都裝有聲控燈,跺一跺腳便會應聲打開,但這座樓房好像沒有,用不同分貝跺腳數次之後,他不得不在黑暗中宣布放棄。
漆黑廢棄了他的雙眼,靜謐封閉了他的耳朵。他高一腳低一腳緩緩踏上每一層樓梯,只聽著自己輕微的腳步聲響。在這個陌生的樓道里,他忽然覺得有絲絲寒意襲上心頭。
實在是太漫長的攀登了。登上二層樓之後,他伸出雙手,在牆壁上摸索電燈開關的位置。他相信,沒有聲控燈也該有手控或溫控燈用來照明的,但他上上下摸索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摸到,卻感覺手心裡一陣酥癢,好像有什麼東西爬進了手心,並繼續沿著手腕爬上自己的手臂。如果沒猜錯,那應該是只蜘蛛類的爬蟲!他心裡一驚,手腕猛地一抖,將那黑暗中的活物甩出去。
剛剛在復活小狗的時候開放靈覺耗費了大量腦力,經過剛才的興奮期,他現在已經感覺到了大腦的不適。儘管如此,他仍然儘力卜了一卦。卜完之後,他放棄了尋找照明燈的打算。整個樓道,各層的燈具都已經廢棄不能使用。要想繼續往上走,只能摸黑前進。
正常的居民住宅樓,燈卻全部壞掉了,這多少有些匪夷所思。繼續摸索著往樓上走的時候,他心裡不免有些忐忑。更讓他驚懼的是,走了幾步之後,他扶在樓梯欄杆上的那隻手的手腕上,再次有了麻癢的感覺,一隻蜘蛛樣的東西又乘黑攀上了他的手臂。他只得拚命一甩,將手臂上爬行的異物儘力甩脫。
黑暗和孤獨最容易讓人產生想象,何況,徐沫影正置身於這樣詭異的情景。他的有關恐懼的想象逐漸在心裡瀰漫開來,他彷彿看到樓道里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很可能下一刻就爬得他滿頭滿臉到處都是。他很想轉身走回去,但一想到碧凝就在上面,便又咬了咬牙,堅持著往上走。
他覺得自己的情況從沒比這更加糟糕過。頭痛、腳痛、陌生的樓道、毫無光線的黑暗、不知何時就會爬上身體的蜘蛛,最大的問題是頭痛使他無法起卦測算,他不得不一次次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碧凝就在上面,不,應該說淺月就在上面。那個自己深愛也深愛著自己的女孩,她一定就在這樓上。他還有很多話要對她說,上次出事之前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他原本以為她死了,他的話她再也聽不到了。但現在他確定她還活著,他必須儘快見到她,一刻他也不想多等。
徐沫影拋開恐懼,忍住痛苦,憑感覺一步步往樓上走去。就這樣艱難地走上大概三四層之後,他忽然聽到頭上傳來一聲錚然的琴響。這聲音在死寂中突如其來的傳來,讓徐沫影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停下腳步,抬起頭向樓上望去,除了黑暗還是黑暗。而那琴聲只是響了一下便又銷匿於無形。
半夜琴響,一定是有人在作怪。
徐沫影只是愣了一下,並沒再感到害怕。他穩定了一下情緒,繼續一步一步向黑暗中邁去。大概又摸黑爬上了五六階樓梯,那琴聲便幽靈似地又響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划裂了徐沫影的感覺神經。
他愣了一下,側耳傾聽了一陣,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卻什麼都聽不到。抬起頭,他終於鼓起勇氣向琴聲傳來的方向問了一聲:「誰?」
沒有人聲,也沒有琴響。
徐沫影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這靜夜裡實在太過突兀。他決定不管上面有什麼人,都要走上去看一看。當然,如果上面的人躲在暗處想要給他一個悶棍,那他什麼都反應不過來就會昏死過去。
他大著膽子邁步上來。這已經是頂樓,就是他算定的碧凝所住的房間。他稍一猶豫,劇烈的頭痛便開始發作。他趕緊走到碧凝門前,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沒有人應聲,但門卻在他無意的推動下打開了,在黑暗裡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像穿黑衣的老巫婆所哼唱的奇怪咒語。
徐沫影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地呼喚了一聲「碧凝」。
他的聲音好像泥牛入海,激不起一絲一毫的回應。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他知道,他只是從一個黑暗走進另一個黑暗。他一邊摸索著牆壁,一邊低聲呼喚著碧凝的名字。出於對卦術的自信,他不擔心自己會走錯,這一定是碧凝的房間沒錯,但他猜不透碧凝為什麼不應聲。睡著了沒聽見嗎?那門又為什麼是敞開著的?是粗心沒有鎖好的緣故嗎?
謝天謝地,電燈開關終於被他摸到了。他為了即將到來的光明而感到欣喜。但是,開關按下之後,他心裡的驚喜卻一下子化作了沮喪。
房間里的燈竟然也是壞的。
頭痛使他慌亂。他急切地想要找到碧凝,至少,找到一點光亮。慌亂中他往前邁了兩步,卻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上。
他慘烈地摔在地上,差點把自己的門牙摔掉。然而當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心裡卻十分高興,因為,在摔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間,他巧無可巧地抓到了一個手電筒。
按下手電筒開關,一個期待已久的光柱終於在黑暗中亮起的時候,那束明亮的手電筒光柱正照在卧室白色的門帘子上面。他發現那門帘特別奇怪,竟然都是用拇指肚大小的骷髏頭骨串成。更奇怪的是,手電筒光柱照著的骷髏門帘的後面,露出半張蒼白的女人的臉。
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漂亮的瓜子臉,彎月般的柳眉,細長的眼睛,長得艷麗而妖異。她的皮膚很白,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烏黑的頭髮長長地披散著,覆蓋住裸露的雙肩。手電筒光柱的盡頭,是女人那冰冷而銳利的眼神,她一動不動地望著徐沫影,像兩隻冰冷的鋼錐刺進他的眼睛。
女人悄無聲息地出現,讓徐沫影心裡一驚,差點把手電筒扔在地上。
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這時,有什麼東西突然從身後竄過,發出「嗖」地一聲輕響。他迅速地轉過身,照向那聲音的來處,卻看見一隻花瓶搖晃了幾下,便從桌上「骨碌碌」地滾下來,「啪」地一聲跌碎在地板上。跟著,身背後傳來一聲「喵嗚」的叫聲。
一系列聲音突如其來地降臨,像黑貓的爪子,撕碎了黑暗,也抓破了徐沫影的心。他猛地轉過身,再次照向那聲音的來源,卻只發現角落裡張起的一面巨大的蜘蛛網。驚詫中,他再一次用手電筒照向剛剛那細碎的門帘,卻發現女人的臉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不像一處普通人家的住宅。
的確不是普通人家。徐沫影早就知道,碧凝的師父是位易學界的高人,但高人的家也不應該是這種樣子。至少,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住在這裡,也不會把家搞成這樣。
碧凝在哪?剛才那個女人又是誰?是不是碧凝的師姐,甚至,她的師父?
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算錯了,也走錯了。
他低低地向著門帘裡面問了一聲:「請問,碧凝小姐住在這嗎?」
靜靜地聽了聽,沒有人應聲。
女人應該就在那間屋子裡,她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自己?他大著膽子走過去,輕輕挑起了門帘。屋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他拿手電筒向裡面照了照,那手電筒光只照亮巴掌大的一塊牆壁,牆壁上的石灰已經脫落得斑駁陸離。
他轉了個身,手電筒光柱從上向下緩緩滑落,落在一張破舊的雙人床上。他意外地照見了一隻白花花的女人的腳。
他不禁一愣,才想到這可能是女人的卧室。本想就此把手電筒抽走,轉身出去,細心的他卻發現那隻腳上有幾個斑斑的紅點,殷紅如血。
他皺了皺眉,持著手電筒繼續沿著女人的腿向上緩緩照過去,先是白皙的小腿,再到赤裸的大腿,紅色的血點越來越多,到後面便是大片的殷紅!當手電筒光柱轉到女人胸前,他看見鮮血淋漓中直插著半柄寒光閃閃的鋼刀!
很明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被殺死在床上。
猛然發現這些,讓徐沫影驚怖到了極點。他的頭又是一陣劇痛,握住手電筒的手開始打顫。但他仍然忍住想要轉身逃掉的衝動,打著手電筒繼續向女人的上身照過去,他很想看看這女人是誰,是不是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冷艷妖異的女人。
手電筒光一點點掠過女人細長優美的脖子,照亮了那張臉,也照亮了一雙灰白色的眸子。那一剎那,他覺得女人那雙眼睛在拚命地瞪視著自己,那仇恨的狠厲的目光使他遍體生寒,忘記了從女人扭曲的面孔中分辨她的長相。
向後退了兩步靠在牆上,他忽然感到頭痛得無以復加。疲憊和驚恐如潮水般襲來,不可遏止地吞噬了他最後一點思緒。
手電筒自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的身子慢慢地順著牆壁滑落下去,最後坐倒在地。他昏倒了。
昏倒之前,他模糊地記起碧凝曾經說過她住在三樓,他在地上的手電筒光柱中看到一角白色的裙裳。裙裳一閃而過,他失去了意識。
*****
醒來的時候,徐沫影發現自己滿身灰塵地坐在牆角里。這是一間二十平米左右的卧室,牆面斑駁,灰塵四起。對面是一張塌陷的舊床,床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連床單都沒有,只有一塊斷裂的床板。
光線有點暗,但徐沫影相信這就是自己昏倒前的那間屋子。他看見地面上還有一排自己的腳印,只是那把手電筒卻不見了。
他恍然明白這是一個騙局。但他好好的在這,設局的人要騙他什麼呢?他想了想,趕緊摸索著檢查了一下身上攜帶的東西,錢包還在,錢也一分不少,唯一不見的,只有那張卜王八卦牌。
林子紅送給他的那張八卦牌丟了。而那張牌子是妨礙別人徹底掌握他行蹤的東西。對方的意圖很明顯。
也不知道這地方是哪,總之不能多呆下去。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門外走去。出門的時候,他注意了一下卧室的門帘,那是用白色的珠子穿成,不知道為什麼昨晚竟看成一個個的小骷髏頭。
門是開著的,他徑直走出去,順著樓梯「噔噔」地下了樓。整個樓道清凈無比,但是他剛一出樓門,一個小區保安便喝住了他。
「等等!幹什麼的?」
那保安看了看徐沫影,又看了看敞開的樓門,神色詫異。
徐沫影笑笑答道:「沒什麼,我隨便走走,串門。」
「串門?」那保安皺了皺眉,十分懷疑地看著他,「串門來這棟樓?跟鬼串門啊?這樓沒人住你知不知道?」
「沒人住?」徐沫影不禁一愣。
「這棟樓是危樓,人全都搬出去了,你不知道?」保安伸手一指樓門,「你不是小區物業的人吧?你怎麼開的門?」
「我來的時候門就是開著的。」
保安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看他灰頭土臉的樣子便更加懷疑,對他揮了揮手,說道:「走吧,跟我走一趟!」
「去哪?」
「去物業。你先把身份證給我看看。」
徐沫影一陣為難:「出來的比較急,忘帶了。」
「呵,那跟我走吧!」
徐沫影百口莫辯,無奈地跟著保安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考慮怎麼脫身。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後面喊道:「表弟,你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