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迷城
徐沫影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只是身下鋪了一條厚厚的褥子,身上罩了一張薄薄的被單。轉頭四下看看,還是自己的房間,但平日扔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卻已被規整好,收拾得乾乾淨淨。
他一骨碌爬起來,單子從身上褪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光著身子,只穿了一條內褲。他不禁皺了皺眉頭,仔細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恍惚記得自己喝醉了,是柳微雲帶他回家的,之後的事情,他一概不記得,或說一概不知道。
他起身在屋子裡轉了一遭尋找自己的衣服,最終發現它們都安靜地掛在陽台的晾衣架上,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夏日午後的陽光烤乾了衣服,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徐沫影愣了一下,便伸手把衣服取下來,三下兩下迅速地穿戴整齊。
那隻小黃狗跑過來,在他腳前腳后跳來繞去,提醒他記起那些惱人的現實。人不可能醉一輩子,事情也不可能永遠逃避。他俯身把小狗抱起來,打算給柯少雪送過去。可是當他打開門,卻發現對面的房門意外地上了鎖。
折身回來,昨晚醉醺醺的時候擬定的計劃再次浮出腦海。想到要為柯少雪改命,他心裡禁不住隱隱作痛。但這似乎是唯一完美的主意。淺月沒死,他必然要想辦法幫她找回記憶讓她回到自己身邊,那麼柯少雪就會無奈地處在一個尷尬地位。為她改命,讓她愛上祝小天,那麼三個人的苦惱就全部解決了。尤其對於柯少雪,明明白白地拋棄實在過於殘忍,讓她慢慢地移情別戀則是再好不過。可是,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卻帶給徐沫影深深的痛苦和矛盾。
雖然相處日短,但兩人之間卻很有感情。本來徐沫影的歸來會是一段完美愛情和全新生活的開始,但如今,他卻不得不匆匆地拋出一個句號。
戀愛的珍貴,在於她給予了人們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在於她賦予人們愛心和生活的信心。當你開始精心設想兩個人的生活,那麼另一方的離去,無疑會將這一切都化作泡影。失戀的痛苦,根源於希望的破滅。
通過改變人體的五行氣息來改變人的命運,影響人的一切,這是化氣的精髓所在,也是徐沫影一直渴望做到的事情。雖然這種變化只發生在人的靈體之上,卻也可以暗中對人的意識施加影響。每個人的喜好和性格都與八字信息有關,對戀愛對象的選擇標準,實際上在八字中間也已記錄在案。異性之間的感情吸引,往往根源於八字中的五行需求,比如水多而用神為火的男性八字,與火多而用神為水的女性八字就有互相吸引的傾向,這樣的兩個人,若有機會相識相處,往往對對方很容易來電。當然,要結下姻緣,八字之間的配合還需要達到另一層深度。
儘管已經擁有了改變命運的能力,徐沫影也不想隨意干涉別人,偷偷改變柯少雪的命運這絕對有違他的本性。而且,行動之前,他必須重新為她擬定一個八字,要保持她的美貌,才華,財富,名聲,這一切一切美好的東西,去除她的苦惱,陰陽眼,去除她跟自己的姻緣,另外,還要延長她的壽命。
既然要做,為什麼不做得完美一點呢?他對她的短暫壽命一直耿耿於懷,即使不能改變別的,他也要想辦法補足這一點。
不過,他懷疑這樣完美的八字是否存在。
大自然的造物,從來便沒有完美,人命也是如此。五行陰陽的生克永遠存在,矛盾亘古永恆,再完美的命運也終有缺憾,徐沫影的設想根本就行不通。他躊躇不決的,只是要把柯少雪的八字缺陷設在哪一方面。
仔細考量了整整一下午,始終無法敲定該用什麼八字。當然,在他內心深處,也不想這麼早就決定下來。他腦子很亂,越想越混沌,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碧凝,於是他推門走出去。
北京城再次披上了夜的紗衣,在華燈之下露出她神秘的微笑。
徐沫影一出樓門,便看到了花壇對面的柳微雲。女孩如夜色中靜靜綻放的黑蓮,恬然自若地站在那裡,如同徐沫影搬過來第一晚見到的那樣,仰望著天空。他緊走幾步上前去,打了一個招呼:「微雲!」
聽到他的聲音,柳微雲緩緩轉過頭看了看他:「沫影,你醒了?」
徐沫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醒了。昨晚的事,真是麻煩你了。你還幫我收拾了房間,洗了衣服……」
「那都不是我做的,」柳微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把你扶回來罷了。」
徐沫影不禁一愣:「那是誰做的?」
「柯少雪。」
「哦。」如果柯少雪做這些,倒不奇怪。一股愧疚感自徐沫影心底油然升起。
柳微雲淡淡地問道:「你又要去找碧凝嗎?」
「對。我總覺得心裡惴惴不安的,想再去見一見她,把事情搞清楚。」
柳微雲看了他一眼,轉身輕輕走向樓門,一面說道:「那你去吧,我也要上樓去休息了。」
徐沫影急著去找碧凝,也不再說什麼,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小區,打了計程車,向碧凝的住處趕過去。
上次並不知道碧凝的實際住址,因此才會在計算她住址的時候受到別人的迷惑,而這次,他卻是直接沖向碧凝的家。天這麼晚了,碧凝家裡應該有人吧?他祈禱自己遭遇的不再是那扇冰冷的鐵門。然而坐在計程車里,除了見到碧凝前的些許躁動和緊張,他心裡竟越發感到不安。他側頭望向窗外飛逝而過的琉璃燈火,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恍恍惚惚。
他不禁皺了皺眉,轉頭去看那司機,卻見那位經驗豐富的計程車老師傅正伸手拭去額上的汗水,面色間充滿了焦灼。
「怎麼了,師傅?」徐沫影詫異地問道。
一見他發問,老師傅便猛踩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收錢了,你下車吧!」
「為什麼?」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迷路了。」老師傅一臉的尷尬,「在北京跑出租二十年,這是第二次迷路。第一次是在西直門橋那裡,那橋設計得大有問題,可這海淀區的路是沒問題的,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不知道該往哪走了。」
徐沫影心想,或許是老師傅年紀大了,有了些忘性吧。他笑了笑說道:「師傅您儘管開車,我來幫您指路,這路我很熟的!」
要說對這條路的熟悉程度,徐沫影無論如何比不過一個老司機,但是多多少少他總還認識。其實從他住的地方到阜成門,路程很短,也不複雜。
老師傅樂得他這樣說,到手的生意不做白不做。他一踩油門,車便再次在若明若暗的大街上開始飛馳。
徐沫影仔細地注視著窗外的一切。街上的路燈把路邊的指示牌照得一清二楚,薊門橋,明光橋,西直門橋,整條路直來直去,對北京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一直往前走便是阜成門了。他很納悶老師傅為什麼會迷路,向前面伸手一指,說道:「順著路一直往前開吧!」
往前開。窗外,一座座高樓飛快地從眼底掠過,徐沫影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兒。車又開了十幾分鐘,目的地卻遲遲不到。他側頭望了望窗外,那路牌上的字讓他禁不住大吃一驚:那上面竟清清楚楚地寫著,薊門橋,前方200米!
向前開了半天,竟然又回來了!
這無疑是司機的噩夢。老師傅也發現了這一點,折騰了半天,竟然只是在原地打轉。他泄氣地把車停在路邊,臉上滿是訝異和沮喪:「我想我是遇到鬼了,死活開不出這條街。你還是下去吧小夥子!」
徐沫影覺得這一定是某種幻覺,有人在迷惑他們,說不定就是碧凝的師父,這是為了阻止他去看碧凝所施的手段。可他為什麼要阻止自己呢?徐沫影想不出什麼可信的理由,他渴望見到碧凝的心反而越來越熾烈。
既然對方用幻覺迷惑自己的眼睛,那就不再用眼睛。徐沫影再次催促老師傅說道:「開車吧師傅!這次我保證能把路指對。」
老師傅無奈地搖了搖頭:「咱們說好了,這次再找不到路,走到哪你就從哪下去,我一刻也不想多載你了。」
常有些鬼故事,說人遇到鬼搭車的,想來是這位老師傅真的對徐沫影產生了懷疑。
徐沫影沒有心思多想,他仰身靠在椅子背上,閉上眼睛,腦中開始閃過一幅幅八卦圖。指路的人做閉目養神狀,開車的人自然既驚訝又氣憤。就在老師傅開口質疑之前,徐沫影忽然說道:「左拐!」
老師傅極不情願地猛打方向盤,一面問道:「小夥子你可別玩我啊,閉著眼睛指路,我還是第一次見!」
徐沫影睜開眼睛,向老師傅淡然一笑:「您就相信我吧,沒問題的。前面二百米向右拐!」
其實徐沫影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車行駛的時間越長,他的信心便越小。五分鐘后他已經相信,自己最終算到的目的地不可能是碧凝所在的小區,是哪裡,只有天知道。但好奇心讓他很想知道潛伏在暗中的高人到底要把自己引向什麼地方,因此他仍然不斷地指路。
望著窗外漸漸模糊的一切,老師傅終於對徐沫影完全失去了信任。他把車停在路邊,死活不再載他向前行駛一步。徐沫影無奈,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遞給他,推門下了車。
他這才發現,難怪司機不敢再走,因為這地方漆黑一片。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到了哪。除了天上投下來的點點微弱的星光,便再也沒了光亮。周圍靜謐而詭異,他很想要求司機再帶他回去,但是一轉身間,那車便已經迅速地開走,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那司機回去一定會四處散播,說他遇到鬼了。
徐沫影這才發現對手過於強大,而自己又過於固執和自信。上次被牽引到廢樓,還有些許莽撞和衝動在裡面,而這次,則多是由於自己的剛愎自用。這鬼地方,說不定已經是荒郊野外了。
徐沫影定了定心神,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暗淡的星光下面,睜大眼睛努力地察看,還是可以看到些什麼的,而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半面斷裂的牆壁。
他愣了愣,向那斷壁走過去,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猜測這極可能是一片坍塌的建築。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從障礙物上邁過去,再往前走,發現腳下崎嶇不平,全是雜亂的瓦礫。好不容易繞過那面斷壁,他抬起頭向對面望了一眼,竟然發現遠處有一盞微弱的燈火。
他分辨得出磷火和燈火的區別,那紅黃的光亮,一定是人住的地方。他不禁大喜,向著那光亮緊走了兩步,卻不料竟一頭撞在了什麼硬物上,撞得他一陣頭暈,獃獃地站在那好久才緩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前面是半堵矮牆,跟自己身高差不多。他不禁低低地咒罵了一句。
他話音剛落,忽然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啜泣聲,好像是一個女孩的聲音。這聲音在靜夜中響起,格外刺痛人的耳膜。但是附近有人,這對徐沫影來說,無疑又是個好消息。他抬起頭大聲問道:「誰在那?」
哭聲應聲而止,四下里重歸寂靜。徐沫影屏息靜氣地仔細聽了聽,見對方不再有任何動靜,便摸索著涉過瓦礫堆,艱難地向剛才聲音的來處走過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自始至終,他都沒再聽到任何響動,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而他也沒能走出這片瓦礫堆。抬起頭,那盞微弱的燈火還在遠處閃動。
「誰在那?」徐沫影忍不住又問了一聲,「能告訴我這裡是哪嗎?」
女孩的啜泣聲忽又在黑暗中響起,低低地,纖細而微弱,在像遊走在靜夜中的凄涼的靈魂,讓聽者禁不住毛骨悚然。而徐沫影更多的卻是驚喜。不信鬼神,恐懼便少了很多,只是黑暗卻不放過任何人心底的陰影,它會張牙舞爪地吞噬人的膽量。
在這陌生的抽咽聲里,徐沫影再次鼓足了勇氣,向那聲音的來源摸索過去。腳下一步一坎,也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但每次當他爬起來傾聽,那氣若遊絲的聲音卻都在自己數步之外,無論自己怎麼走,總是到不了近前。
他懷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在他把燈火和聲音當作路標的時候,已經在被牽著鼻子轉圈了。
徐沫影想到這,便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一屁股坐在瓦礫堆上,一面休息一面思考對策。
但他剛剛坐下來,便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舔舐著自己的臉,同時,一陣「嘶嘶」的聲音不期然鑽進了他的耳朵。
在農村長大的徐沫影非常清楚,這是毒蛇在炫耀它的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