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孽緣

章六 孽緣

那女人說著,分開徐沫影和柳微雲兩人擠到書攤前面,俯身問道:「怎麼樣啊師傅,給我算算吧?只要能算準,錢我付你雙倍!」

那賣書人正要答話,卻聽後面又有人喊道:「諸位讓一下,我給趙師傅送匾來了!」

徐沫影回頭一看,發現有個中年人抗著一張大匾,艱難地往這邊擠過來。那匾做得很是精緻,黑漆的底,上面是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妙算天機。那人抗著匾,一路喊著「借光」一路走過來,熱情地向賣書人問道:「趙師傅,您還記得我嗎?」

賣書人疑惑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啊,你買過我的書?」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人把匾放在地上,笑呵呵地說道,「我姓馬,一年以前,也是在這裡,您給我算過命!」

賣書人想了想,似乎一下子記起了什麼,恍然大悟地說道:「對對,我想起來了,你是九里店的馬長城!我算到你大兒子今年七月十八號有車禍,弄不好有性命之憂,這個我記得清楚!現在十八號已經過了,你兒子現在怎麼樣啊?」

那馬長城一臉虔誠地說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您可是真是神算,我兒子真被車給撞了,就在您算出來的那個時間,一分都不差。多虧您算準了,我們事先有了防備,我兒子才沒出什麼大事,只有一點擦傷,已經沒事了!這不,為了表示對您的感謝,我今天特意給您送了個匾來,請您一定得收下!」

馬長城說著,便雙手捧著匾額,恭恭敬敬地遞給賣書的趙先生。

因為馬長城嗓門大,那匾額又過於顯眼,周圍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馬趙兩人身上。趙先生在眾人矚目之下得意洋洋地接了匾,嘴裡不住地說道:「不過是掐指一算,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啊?不過您既然送過來了,我深感盛情難卻,就先收下了!」

「吆,看起來您還真挺靈的!」那中年女人看完這一幕,忍不住再次插嘴,「快給我算算吧?」

徐沫影覺得這馬長城十有八九就是個托,雖然兩人戲演的不錯,卻暴露了一個致命的常識性錯誤。如果馬的兒子真會遭遇一場危及性命的車禍,光憑普通人的所謂「防備」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他原以為那女人也是個托,但是聽她話音里十足地透著不屑,又覺得不像,便繼續一言不發地看下去。

柳微雲也是同樣的想法,站在一旁冷靜地看著。

送匾的馬長城聽到女人說話,上前一步說道:「這位大姐,我這次給趙師傅送匾過來,順便想給我兒子算一卦,不如讓我先算,怎麼樣?」

那位趙先生也搖頭晃腦地說道:「老馬是我的老主顧,他兒子又受傷,就先給他算!不過我有個規矩,每天只算一卦。」

「慢著!」那女人一伸手,攔在馬長城身前,「我說趙師傅,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老主顧怎麼了?是他付錢比我多還是怎麼的?不會你們是串通好了來騙人的吧?」

「這位大姐說的什麼話?憑趙師傅的技術還用得著找托兒嗎?」馬長城不自然地笑道。

「技術?要真有好技術怎麼會在這裡出攤賣書?我看你們這裡就沒一個有真本事的,騙人倒是都有一套!算啦,老娘我也不算了,回家回家!」

那女人嗓門高聲音細,說話又十分尖刻,引得周圍人紛紛聚攏過來。那位賣書的趙先生見騙局被揭穿,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是悠悠然地說道:「我賣書是為了傳播真正的易學,來這算命一條街也只為湊個熱鬧圖個人氣,這裡學易的高人不少,有識貨的你們不妨過來看看我這《卜易天書》是真是假!」

徐沫影見他這樣說,便上前應了一聲:「正好我懂一點易學,把書拿給我看看吧!」

那趙先生向徐沫影一笑,起身正要把書遞給徐沫影,卻聽那女人又說道:「呵,你這人真有意思,托兒還不只一個!花這麼大價錢你得賣多少書才收的回來啊?」

徐沫影不禁一愣,沒想到這位大姐怨氣頗大,把自己也當成跟趙先生一夥兒的了。他忍不住辯解了一句:「我不是什麼托兒,我也不認識趙先生。」

「切,托兒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托兒啦!騙子,你們全是騙子!」

那女人似乎不屑多說,轉身便要走開,但剛巧有個人從人群外面擠進來,跟女人迎面撞個滿懷。男人忙不迭地道歉,女人便又開始不住口地罵:「走路不長眼睛啊?看不見老娘在這嗎?這麼橫衝直撞地趕著去吃奶嗎?要不要老娘我喂你點?」

見那女人罵得如此不堪,圍觀的人們便發出一陣陣鬨笑。徐沫影沒想到一到這裡就遇到這麼潑辣的鄉下女人,禁不住大皺眉頭,他回頭看了一眼柳微雲,發現女孩也是眉頭微蹙。

那男人被罵得一臉尷尬,一面道歉,一雙眼睛卻一面往四周圍左瞧右看,好像是找什麼人,很快,他的眼光便停在徐沫影身上,不禁面露驚喜,脫開那女人的糾纏徑直向徐沫影走過來說道:「謝天謝地啊,可算找到您啦!」

徐沫影一愣,仔細打量那人,這才認出他就是剛才跟買了假《卜易天書》的中年人在一起的那個人。他們不是去喝酒了嗎?回來找自己幹什麼?徐沫影一頭霧水,訥訥地問道:「先生,您找我有事嗎?」

「有事有事!請您務必去我家裡做客,遇到您這樣的高人不容易,我們不能就這麼放您離開。我和我那位朋友對易學都很感興趣,請您一定要留下來指點一下啊!」

這人說話很急,周圍人不明內情,都聽得稀里糊塗。徐沫影一想便知道了這人來找自己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為自己那句預言,便問道:「你那位朋友出事了?」

「是啊,您算得真是太准了!您和這位姑娘走了之後,我們倆去小酒館喝酒,結果不出一刻鐘,旁邊桌上的一夥年輕人就打起來了,有個小夥子可能是喝醉了,拎起一個啤酒瓶子就砸在我朋友的頭上,砸了個頭破血流。我剛剛送他去了附近的診所,他說怕以後見不到您了,就叫我過來找您,務必把您請回去!」

這次圍觀的人們可都聽清楚了怎麼回事,不禁向徐沫影投來或欣羨或疑惑的目光,那位潑辣的中年女人卻似乎生怕被人忘記似地嚷道:「又來一個托兒!這種花招玩太多就沒意思了。」

那男人剛才被罵得體無完膚都沒計較,現在見女人說自己是托兒,終於忍不住大聲問道:「你憑什麼說我是托兒?」

那女人雙手叉腰,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憑什麼?就憑你這副溜須拍馬舔臭腳的狗樣子!」

男人氣憤地說道:「這年頭算命騙子多,高人少,你懂什麼?」

「高人?」女人看了徐沫影一眼,哼了一聲,「騙子我見多了,還沒見過你們這種當騙子還理直氣壯的!我倒巴不得他是個高人呢,可惜啊,這裡幾十個大師都說自己是高人,都被捧得三顛六倒的,可就是算不出我的命!」

女人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把八字報給我吧!」

徐沫影終於忍不住開口向那女人要八字。本來他只是過來找賣書人,卻不想遇到這種尷尬事,為了解圍,只好站出來答應幫女人算一次。

柳微雲默默地在他旁邊看著,表情淡然,似乎對這些事情毫不關心。

那女人見徐沫影管自己要八字,撇了撇嘴說道:「丙午,辛卯,丙戌,辛卯。這就是我的八字,你算吧,算得准我立馬給你一百塊!」

徐沫影沒有答話,心裡默默地分析著這女人的八字,不禁慢慢皺緊了雙眉。

如果這女人懂一點術數知識,恐怕不敢把這個八字在這麼多人面前報出來,因為這八字處處透出一個「淫」字。

女命最忌天干地支的合化,多合者多情多欲而主淫蕩,而此八字天干丙辛兩對相合,地支卯戌又爭合兩次,何況卯又是桃花,桃花遇合,自然是深陷慾海無法自拔。另外,年干丙與日干丙爭合月干辛,有與他人爭夫之象,而月干辛與時干辛又爭合日干丙,又是自己腳踏兩隻或多隻船的徵兆。這女人的感情必然是坎坷多難,錯綜複雜。

徐沫影略一思量,對這女人的命運便已經把握了一個大概,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這麼多雙耳朵都在聽,說出來只怕讓女人羞愧尷尬。

那女人見他皺眉,以為他算不出,便不屑地問道:「怎麼?算不出來就直說,別磨磨蹭蹭地耽誤老娘時間!」

徐沫影迫不得已,只好說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個難題,是關於感情方面的。」

那女人聽了不禁一愣,表情馬上便有所收斂:「說說看,是什麼?」

徐沫影本以為女人會叫他去個隱蔽地方說,沒想到她竟然在這種場合繼續發問,只好答道:「你愛上了自己的一個晚輩,這個晚輩跟你的關係非常近。」

徐沫影話一出口,圍觀的人們便開始議論紛紛,望向這女人的眼光便有了異樣。愛上自己的晚輩,這基本上就可以視為******了,無論古今中外,這種畸戀都是不容於世的。

那女人剎那間便面如死灰,顯然是被徐沫影的話說中了。她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圍的人,向徐沫影走近一步,低聲說道:「師傅,能不能找個僻靜地方細說?」

徐沫影點了點頭,回頭對柳微雲眼神示意了一下。柳微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依然站在原地等他,目光緩緩滑落到賣書人的臉上。那賣書人蹲在地上仰頭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略略有點發獃,見一個漂亮女孩正低頭瞧著自己,便也嬉皮笑臉地向對方點了一下頭。

來請徐沫影的中年男人見徐沫影要跟那女人走,禁不住焦急地問道:「先生,您這是要去哪?」

「我很快就回來,你可以在這裡等我。」

徐沫影丟下這句話之後,便跟著中年女人擠出了人群。

兩人出了衚衕,找了一處沒人的小茶館坐在角落裡。女人回頭看看沒有別人跟來,這才低聲問道:「師傅,您說的沒錯,我確實愛上了一個晚輩,這真是讓我很痛苦,但我又擺脫不開,所以想找真正的大師開導一下,算算我這段孽緣能持續多久。可是我找了這麼多算命的,只有您算得最准。您繼續算算,我喜歡的這個晚輩,到底是誰?」

徐沫影嘆了一口氣,把聲音壓到最低,說道:「他不是別人,正是你兒子。」

女人點了點頭,神情很是痛苦:「對,您算得沒錯,就是我兒子。」

「你年輕的時候離過一次婚,丈夫被別的女人搶走了,這從你的八字裡面能看出來。後來你跟現在的丈夫結婚,但他滿足不了你的生理需求。四年前,十五歲的兒子上了你的床,於是你背上了這段孽緣。」

「對,您算得都對。」女人喃喃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竟然能做出這種事,更可怕的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在精神和肉體上都開始依戀他,這種關係一直持續到現在。兒子去年有了對象,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結果來我家住了幾天,發現了我跟兒子的關係,立馬就跟他分手了。今年他又有了對象,便開始冷落我,我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了。這讓我心裡很痛苦,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師傅,您說我這種女人,是不是很下賤?」

徐沫影搖了搖頭,安慰她說道:「你沒什麼錯,只是命不好。造成這種局面,感情雙方都負有責任,而女人似乎永遠都是被動的一方。正常人都有需求,有依賴感,從哪方面來說你都沒什麼錯,只是盡量不要影響兒子的婚姻,不要再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孩了。」

女人聽徐沫影這麼說,鼻子一酸,便開始叭嗒叭嗒地掉眼淚:「是,您說的對,我也是這麼考慮的,兒子大了,總要結婚,不能因為我們倆的關係絆住了他。可是我心裡就是不甘心吶,我總是在想,自己再年輕十歲多好。我就是解不開這個心結,矛盾啊,痛苦啊,我都有點神經不正常了。」

「我很理解你這種心態,但你要盡量剋制自己。你放心,你們的感情還沒有結束,還可以再持續十年,到你五十四歲的時候,這段感情就走到盡頭了。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千萬不能太縱容自己,不然難免會出人命。」

徐沫影已經料到了一個必將發生的悲劇。四年之後,一個年輕的女孩發現自己的婆婆與丈夫有染,一時無法接受,竟然上吊自殺。這出悲劇的主導人物之一就在眼前。他知道,說出來也不會阻止事情的發生,因此只是給出一個警告。

他很想為這女人改命,但這中間涉及到的三個人,命運必須一起改變,改變一個是沒有用的。徐沫影自問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或許等幾年之後,他可以趕回來阻止悲劇的發生吧!

而世上悲劇萬千,自己能全部改的過來嗎?易學高等術法的推廣才是根本。

他又勸說了那女人一會兒,那女人心情才好些了,對徐沫影千恩萬謝,問了徐沫影的名字。女人聽了他名字之後獃獃地發了一會兒愣,說道:「這名字怎麼這麼熟呢?我好像聽人說起過。」

徐沫影一笑:「我是個無名之輩,怎麼會有人說起過我呢?我想你是記錯了。」

又聊了幾句,徐沫影借口朋友還在等他,便辭別了那女人,出茶館前往「算命一條街」,剛剛走進衚衕口,便聽到一陣吵鬧和喧嘩的聲響。遠遠望去,人們一層層緊密地圍在衚衕中間,那位置,正好是柳微雲等待徐沫影的地方。徐沫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趕緊緊走幾步用力往人群中擠:

「借光借光!這位大哥,請讓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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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王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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