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苦煞小佳人
顏姑娘眼看得手,相距不過丈許,幾次想一擊成功,都是掌力將發未發,運氣欲起之時被褚賊繞著「之」字形滑脫,何況迎著刮面風沙,有時睜不開眼,一掌還要封住頭面,只有飛越在賊人前面再回身堵截下手,猛地,隨風送到一件似腥非腥,似麝非麝的怪味,竟是越聞越舒服,有捨不得不聞之勢,心剛一動,方警覺得氣沉丹田,自閉七竅,已是頭旋轉,眼昏繁,腳下發浮,耳際風生,剛聽到一聲陰惻惻的森森笑聲:「褚老細,好大膽,敢沾污妞兒半絲毫髮,不要你命才怪……」
她本能的一式「嫦娥奔月」,左掌往前發出,右掌往身邊發聲處揮出,而身不由主,真氣消散,心神恍惚,似麻將亂,全身都起了一陣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剛覺察右臂已彼人借勢牽住,有把自己整個嬌軀往他懷內拉倒之勢,本能的羞怒悲憤,使她全力鎮定心神,腳下「乾坤易位」,左臂一圈,「如來獻果」,斜托來敵,右臂猛沉,剛想連消帶打,來一式「摘星踢斗」,微聞對方輕噫了一聲,接著一聲冷笑,一股極大潛力逼至,只覺得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好像乘風飛去,羽化登仙,昏迷,煩躁中,她覺出身落實地。
只聽那褚賊敲破鑼似的嘻嘻怪笑:「哈哈!花兒隨風飄,只等蝶來采,褚某總算略效微勞,聊表敬意……老前輩,就請在此受用,還是讓俺給她解藥再慢慢嘗試……」大約想順手揩油,伸出魔爪來摸她的粉面?嘴內還不乾凈:「小妞兒,有六盤老前輩來給你開封挂彩兒啦!……」此話未完,猛地:「哎!老前輩饒……」大約被另外來敵踢了一個倒栽蔥,果然,聽到一聲森森冷笑!
「褚老細,還不快滾,可是要仗著那瞎婆娘向你家二太爺裝瘋賣乖……」
只聽褚賊苦兮兮的極口亂叫:「老前輩,天地良心,只要記著褚某孝敬你老一份活寶,他日為多多提拔便了……」又賊嘻嘻的:「花兒快要開了,你老是否要解藥,不然,她就快要浪……」
果然,此時她已非原來的顏舜英了,全身一陣燥熱,一陣軟酥,一陣酸麻,交雜成的那份滋味從未有過的難過,從未有過的感覺,使她如痴如醉,竟情不自禁的嬌呻吟起來。
猛的,一聲清嘯,使她如萬蟻攻心的半迷惘中聽到暮鼓晨鐘,又像是黑夜半途中看到一點燈光……剛又聽到一聲刺耳的厲嘯,冷酷的一聲斷喝:「滾蛋!……」似被人點了獨門穴道,便昏絕過去……
後來,霍春風和柳秋葉趕到,才僥倖得脫魔手。
當霍春風趕到現場時,柳秋葉剛和一個黑色異裝的怪人交手,只看出那人帶著人皮面具,身穿特製的魚皮一口鐘,兩脅似有翅膀樣的裝置,凌空對敵,輕靈已極,真像一頭大鷹,而且掌風勁驟,指勁猶烈,確系內外兼修的好手……
文奇笑道:「這便是惡名昭彰的六盤雙鷹中的黑鷹袖爪卜乾了。與白鷹鬼手潘鼎統稱二鷹,黃河以北的綠林道都忌憚三分,仕縱他倆橫行霸道,無形中領袖陝、甘道上群雄,怎不知的出現在此,必有企圖,若說他為這趟鏢銀而來,早應出手了,看情形又不像,再證之那柳老婆子行蹤詭秘,來得飄忽,去得突然,看來其中大有文章,說不定另有大熱鬧好瞧,或會應在前頭咧。」
春風沉吟未答,席姑娘已氣道:「只有你才把那瞎婆子捧到三十三天上去,還有臉放馬後炮,長他人志氣哩。」
春風急攙言道:「大丈夫仰天視日,俯可見水,清風明月知吾心,那有太多顧忌!倒是顏師妹傷后急需休養!身在客地,諸多不便,我看還是早趕回去,可不礙事么?」
最後一句,不但是徵求各人意見,而著眼處完全是為顏姑娘著想,無異透出無限關切,問她意思,好決定行止,以她一言為進或住。
女孩兒對男人的一舉一動,一言—行,都非常敏感。當然,太敏感易起誤會,是不好的。春風雖是若無其事的開口,卻是情發乎辭,使顏姑娘很感動,柔情默默的揚眉一笑道:「當然馬上動身趕路,別說我已不覺得怎樣了,真的受了傷的話,也不能為我一人而耽擱。」
春風喏喏連聲,吩咐準備首途,卻示意席姑娘,顏姑娘真氣已虧,不宜騎馬,最好由席姑娘出面叫軟轅式騾車。
席姑娘笑著告訴她,她不禁飛紅著臉,向他偷瞟了一眼,堅決不依,當先飛身上馬馳去。
席姑娘忍不住打趣春風道:「呀!呀!真好心眼兒,怎奈伊不領情哩……」
文奇正色道:「也只有你最聰明了,英妹臉嫩,又好強,霍老弟想得周到,大約也看出英妹並未復原,氣色不佳,說不定尚有餘毒未凈,如她再任性縱騎,有毒入內臟脈絡之虞,你當作好玩……」
霍春風早已縱馬追上去了。
席姑娘嗔道:「你別慷他人之慨要天許半個。比你更關心的人多著哩。」竟假裝生氣的也上馬而去,其實,英雄肝膽,兒女情懷,不過閑言且作纏綿意而已。
紅塵滾滾中,蕭蕭駿馬鳴,一行已賓士在陽關大道上。大家對於賽紅線柳秋葉的武功都讚歎備至。最難能的是眼睛失明而應變神速,好像看到一樣,恰如「陰符經」上說的「瞽者善聽,聾者善視」,因一官能缺陷而另一官能特別靈通,但像這樣的六合歸一,意與神會的造詣,可說千中無一,由此可見天下之大,奇人異士正多,相與嗟訝不已。
由於心有警惕,四人都是外示暇逸,內實緊張,昨宵來敵,已見顏色,說不定還有神奸巨憝,鬼蜮陰謀。
果然,不過大半天時間,便有來往鐵騎扎眼,在四人看得分明下,無疑都是道上「硬生」,真箇人是英雄,馬是良驥,只奇怪的是他們竟好像另有要事急辦,縱轡如飛,不過對李文奇等一行也有意無意或多或少的看,甚至死盯幾眼,間或發出兩聲冷笑,有幾次使霍春風差點沉不住氣,都被文奇示意止住。
出人意外的,居然一路平安無事。這一天,眼看前站便抵家門,驛旅絡繹,一輪殘照內,可遠眺鄞州城樓,黃河滔滔,正逢夏泛,濁浪排空,活像千里黃龍,又像一條發怒的怪蟒,益增東下之威。
一行剛遊目騁懷,揚鞭大笑,猛聽唏聿聿怒馬長嘶,接著,隱約聽到前途里許外行人驚呼嘈雜之聲。
四人先以為是驛馬急使,官道中常有這種現象,不以為意。耳聽蹄聲急驟,剛看到三團黑點,飛馬騰雲,竟疾如雷奔,轉瞬現出雙馬一驢,前面一赤一白兩匹神駒上坐著兩個俯首哈腰的勁裝壯漢,騎術甚高,正幾乎抖斷絲韁,急如星火,連正面都難看清,便錯身而過。
霍春風以來人無禮,既非官差,又非驛使,竟敢在康庄大道上放騎飛奔,簡直目中無人,恨不得伸手教訓一下子,可是,後來一驢使他矍然注目。
好怪!一頭禿尾長耳驢,無韁無鞍,好像四蹄不點地似的飛馳而來,卻倒騎了一個滿頭白癬的小禿子,倒騎還不奇,竟是半坐半卧的歪在驢背上翹起二郎腿,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執著狗腿,正大嚼大喝,就在一行愕然相視的一剎那,已經過去,只見他沖著大家吡牙一樂,一聲哈哈,便消失在數十丈外的滾滾黃塵內。
好突兀的人,霍春風還未及出聲招呼,已失交臂,正要馳騎追上,只聽李文奇驚噫了一聲道:「怪哉!事情不簡單,前途一定有事。咱們只有火速跟上去,好得鏢已安抵家門,絕無差錯,可叫他們自行趕回……」
霍春風本已好奇有盤根究底之意,聽文奇一說,知道他江湖經驗多,必有見地,至少會有獨特的發現,說不定還認得倒騎驢的小禿子,立時便吩咐手下自行護鏢回局。
席姑娘卻力主慎重,最好等打聽清楚再作決定,否則,如是綠林人物自相火併或不容許外人插手的事,何苦去淌這場渾水,做冒失鬼?
其實,她也有意外私心,念念不忘與個郎踐西湖之約,六橋三竺的風光,儷影雙雙的倩影,花前攜手,月下談心的旖旎意境,她亟於體會、享受。何況還有一場屬於排解的誤會;便是要向雙方師門友好交待經過,而她身受王屋四鬼之辱,念念在心,到未忘懷,在在皆認為無中途耽擱之必要,甚至連天狼峪之會也不擬參加,女孩子一浴愛河,便會處處為自己著想,為愛郎著想……
顏姑娘卻主張立即跟蹤追去,恰好順路北上,踐天狼之約。
依照她的本意是此次無端受了褚賊之辱,雖是一時疏忽,輕敵所致,終覺不是味兒,何況顏門威望和「江湖六鳳」的名頭,急於挽回面子,難得中途發現有機會,那肯放過,所以力主追蹤,到時見機而為。
文奇認為時機稍縱而逝,當斷不斷,反變其亂,主張火速急追。
倒是春風體察他和黑龍姑間的公案未了,不欲因自己之事耽誤別人,如因自己的事誤時誤事,使文奇和素雯遭受不白之冤,甚至引起雙方師門誤會,豈非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原意回到鄭州后,四人小聚數日,而後相機致意,不但要勸文奇和素雯先各返師門陳情,先把事情解決,而後再訂後會,連顏姑娘亦如此,固然孤男寡女同行不便,主要的是聽陳天域老英雄說起天狼峪中狼群多而凶毒,不願自己心愛的人兒履危涉險,何況陸氏三雄心懷叵測,說不定另有鬼計奸謀埋伏,憑自己一人一身所學,理當名正言順的到期赴會,如帶了別人去,不但弱了師門威望,反而增加許多牽掣顧忌,萬一有誤傷,更是愧對友人,所以,一見黑龍姑表示不同意,便猶豫起來。
他正要砌詞委蛇,暮靄蒼茫中,偶然瞥見顏姑娘玉容有異,不但原來又紅又白的粉臉隱泛黃色,連眼眶都似有依稀青黑之色,心中一動,不由大急,表面上還力持冷靜,啞然失笑道:「我不過是對那位騎驢小兄弟感到奇怪,想問問來龍去脈,如屬同道,好訂交而已,別無意思。便真是有什麼事情,等打聽一下再進行不遲,何必急切。豈有近家門而不入之理?天狼峪之期還寬裕,我們正好多聚聚。」
又裝作漫不經意的問文奇:「李兄可認得騎驢怪客?據我看,前面兩騎士身手也不弱,單是從腰勁、腳勁估量,非十年純功力不足以應付裕如。」
李文奇見春風忽然顧左右而言他,知道必是另有意思。自己不過根據經驗判斷,聯想到此行經過,一路可疑的人物和事故,想查個水落石出。而天下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自己貿然主張,萬一料錯了,或惹無謂糾紛,吃不到羊肉,沾了一身騷,豈非橫生枝節,貽無的放矢之譏?何況瞥見席素雯有不豫之色,也只好訕然一笑道:「俺也是想探出這二駿一驢的苗頭,覺得事有蹊蹺,主要的是想到賽紅線和黑鷹的行蹤詭秘,揆情度理,不無蛛絲馬跡之疑,必有非常之事,錯過可惜!再說那禿尾驢兒也是不常見的異種,畜牲如此神駿,主人可知,想證實來歷,因愚兄對宇內同道和山林人物略有所聞,名駒神駿也知道不少,卻不曾聽過這一人一驢的事迹。」
顏姑娘嬌嗔道:「那來這多廢話!要趕就立即緊追,否則,就到鄭州再說也不遲。」
春風急忙順水推舟道:「是嘛!又快夜了,趕到家正好歇息。」
在萬家燈火中,一行回到鏢局。
文奇發覺顏姑娘懨懨然悶悶不樂,慵倦中似有煩躁,先還以為女人都是任性好強,大約怪自己首尾兩端,先說追蹤,后又撤回,掃了她的興頭,剛暗笑人稱名門女俠,仍脫不了孩子氣。對付女人的小性兒,只有轉移她的注意力,或佯裝不知,拆穿了反而不好意思。
及至草草沐浴后,豐盛的晚宴,一點都吃不下,才覺不妙,席姑娘已經急著附耳問她那兒不舒服?在席姑娘的想法,以為只有女孩子才知女孩兒家的心事,以為顏姑娘的女人病期(指月經)來了……
她只說有點昏,需要休息。旅途跋涉,勞頓睏倦,在平常人是極普通的事,但在練武,特別是有內功造詣的人便不同了。霍春風早已急得團團轉,時而想著人去請大夫(醫生),時而吩咐另備她喜歡吃的食物。其實,都明白她身蘊餘毒未清,除了獨門解藥,難於完全奏效,光是心內著急,一時想不出好辦法。只好先讓她安睡。不料,不久她便全身燥熱,不住的要冷水,粉臉烘丹,明眸轉赤,且迷朧中囈語連連,分明是餘毒攻心之象,可把霍春風等嚇壞了,除了接連調服少林丹藥外,竟是相顧束手。
席姑娘發煩道:「可惜「大毒龍丸」被大師姐強搜回去了,否則,多好……」
文奇沒好氣的怪她:「如非你自作聰明,少不解事,害了她,未能好好安頓她,以致她任性飛騎,應了俺的話,那會如此!」
春風急忙勸解,耳聞伊人在軟榻上翻覆打滾,細語喃喃中,竟斷續叫著自己的名字,回過味來,不禁臉紅耳赤。
最後,還是席姑娘自告奮勇,在旁照顧她,讓文奇和春風自去歇息。
春風無可奈何,知道女人家有許多避忌,不宜守在側邊,光是待著也沒用,只好告罪,請文奇同在聯床夜話。
他倆前腳離去,可苦了席姑娘了。原來,顏姑娘中的「陰陽球」淫毒之氣,當時雖得賽紅線柳秋葉的獨門靈丹護心清毒,但因藥性有偏,未能盡解全毒。何況羅瓊珠配製此物,窮盡心力,妙用多端,最狠毒的是有慢性作用,著了道兒的,不分男女,如無她獨門解藥,任你仙丹,也只能阻遏一時,過一個時期,仍會間歇發作。她利用此寶,玩弄男子於股掌之上,便是有恃無恐,不怕男人不就範,恃為要挾。反之,中了「陰球」毒粉的女人也是如此。不過她不常用,一般武林人物弄不清楚罷了。
這時,顏姑娘已重陷昏迷瘋狂中,只見她自己扯碎全身衣服,連貼身褻衣都去之而後快。
移時,她由囈語而低呷呻吟,嚶嚀婉轉。而赤沁珠,乳堅鼻汗,臀動腰扭……連席姑娘也為之面紅耳赤,羞不可抑,如是別的女人這般醜態,她一定下手懲戒了。而顏姑娘玉體橫陳,備諸妙相,卻使她憐惜在所不及,幾次想阻止她,又恐加重病情,知道完全是那邪葯餘毒作用,只望她慢慢自動靜止下來……
不料顏姑娘越動越急,輾轉反側的急形惡狀,把席姑娘羞得掩面欲啼,想招呼霍、李二人,又勢所不能,又不忍坐視下去,事實面前,迫得她不顧一切的連連點中顏姑娘的「黑甜」、「會陰」、「血海」三大穴,總算把她制住,半昏迷中沉沉睡去。
席姑娘才長吁了一口氣,她也知道,這是挖肉醫瘡的權宜之計,最多一個對時,必須為她解開穴道,否則,有傷身體,塞阻氣血,至少也會半身不遂或全身癱瘓。而有病或負傷的人更忌點穴,一個不好,縱然及時解穴,也有增加傷勢和影響傷勢變化之險。
另一房中的李、霍二人當然也睡不著,李文奇還想閑話消愁,霍春風卻是急得如熱鍋螞蟻,繞室旁徨。
文奇不禁慘然道:「小丑最難防,仁心遭後患,難怪家師說天道難論,人道難行,家師叔(指天門三老中的老三「八爪游龍」谷天翔。)一貫主張除惡務盡,絕不留情。以後咱們對付這類下三流的東西,萬不可略存惻隱之心,只有快刀斬亂麻,趕盡殺絕!」
春風搖頭苦笑,搓掌無言。
文奇忽覺內急,告便出去。
春風心亂無處理,遮莫愁痕現兩眉,搔首之餘,支頤假寐,惱懊之餘,心神恍惚,正朦朧間,猛覺有警,本能地,「懶虎伸腰」,身末起,掌先揚,護住門戶。
剛覺香風入鼻,燭影搖紅,眼花撩亂口難言,心中一盪,急忙氣沉丹田,自閉七竅,聞一聲令人魂搖魄盪的輕、嬌、媚、巧的笑,案前三尺處多了一美貌,不!妖艷冶盪的女人。無風自開的窗戶卻無半點聲響。
只見她:著似仙姬裹綉裳,肌如白雪肉脂香,紅霞艷艷胭脂面,嬌慵正是春宮裝。加上美目秋波盼,長眉翠黛描,桃腮微泛血,香口綻櫻桃,含情輕擺小蠻腰,一陣蘭香,一片彩雲飄,令人一見自魂消。怎禁得她媚眼連拋還帶笑,翠袖花顏蓮步搖。把我們的霍春風看呆住了。
她,實在美得驚人,盪得要命,騷得入骨,笑得勾魂,使人一照面便有目迷神奪,銷魂獨我情何限之感。一股無形的魅力,使霍春風忘記了開口喝問。
你看:燈下一妖嬈,含羞稱萬輻,柳腰兒嬌又軟,嚦嚦鶯聲花外轉:「恕妾身深夜造擾,有驚清夢了……」
把剛要張口的霍春風又怔了一怔,大約弄不清對方來意和身份,見對方以禮相見,倒不好變臉重言,劍眉一揚,俊目放光,低整勁喝:「姑娘是誰?有何見教?深宵防閑,請多自重!」
只見她媚波欲流,嫣然掩口道:「看你,急得這樣,連話都不讓人說清,豈是主人待客之禮么?」
倒把霍春風弄得啼笑皆非,勉強放緩語氣道:「霍某幼讀詩書,豈不知禮,以孤燈暗室,無迎賓之禮,何況不速之客,男女有別咧……」
她柔情款款的輕移蓮步,迫近他,他急忙後退三步,含勁戒備,只見她粉臉生春,吞吐蘭香:「原來你就是少林霍少俠,霍少爺么?我實在是好意而來,請勿見疑,是否可以借一步說話……」
春風怒聲道:「姑娘自愛些!不錯!我就是霍春風。事無不可對人言,有話請說,不論是否好意,有話等明天再恭候玉趾如何?」
只見她花容一變,媚波中掠過一絲哀怨,惱怒的淡影,急急由袖中取出一角羅巾小包遞過道:「你這裡不是有位小妹妹受了歹徒暗算么?妾身路過發現,恰有家傳秘葯,故特不揣冒昧,專誠送上,用黃酒一杯調服即愈,前途再會吧……」
「吧」字未罷,香風刺鼻,俏影無蹤,不!他看得分明,她飛身出窗,正要追出,已聽文奇一聲輕笑:「是何嘉賓?老弟怎不留客?」人影晃處,文奇已飄然入室,鼓掌欲笑。
倒把春風愕住了,鼻際猶聞異香,雖由濃而淡,卻微感眼眩頭暈,猛然警覺,便把桌上的大半杯冷茶喝下去。
心頭一涼,矍然道:「好賤婢,敢弄鬼!李兄可是知道她來歷?為何不出面攔截?卻險些著了道兒,還留下這撈什子,不要又是包藏禍心,丟掉它吧!」說著,真箇要把那香澤余馨的小羅巾拋諸窗外。
文奇急忙攔住道:「且慢!看清楚再決定不遲。你別冤枉人,愚兄來遲了一腳,只聞其香,而未見其人。俺正羨慕老弟艷福如許,剛出道便有美人兒送上門來。弄得輕手輕腳,生怕撞破老弟良緣好事,連隔窗偷窺都來不及。你卻半夜裡丟被窩嫌沒上心的人兒,怪到愚兄身上來了。」說著,順手接過那小羅巾的荷包兒。
春風正一肚皮煩惱,反被文奇半開玩笑的調侃幾句,弄得哭笑不得,沒好氣的縐眉道:「既未看到她,怎知道她是美人兒?據我看來,決不是什麼好路道。花狐狸俏的賣風流,惡形惡狀,只奇怪的她竟知道顏師妹不舒服?又不自報姓名、師承,深宵來此幹什麼?實在可疑,可惜未能下手把她截住,看她身手倒很俐落咧。」
文奇反而輕鬆的聳了一聳肩頭道:「俺的老本家(指李義山)說得好:「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愚兄可說得家學淵源,強爺勝祖,單聽那黃鶯弄舌似的嬌音滴滴,便知說話的人好標緻。愚兄如果做半路內殺出的程咬金,豈非煞風景兒?但由隱約衣帶破風之聲估量,來人輕功已到十分火候……」哈哈一笑道:「你看,倒真是藥丸兒,外加一個金雞心,世人那來這樣好的女大夫,不但深夜送葯上門,外加厚禮。要得!老弟!愚兄說得不錯,對方如非美人胎子,以老弟之文採風流,子都之貌,伊安敢做女毛遂,挺身自薦呢?嘻!你不要急,且把伊人的相貌衣著說說,或者似相識也聞名咧。」原來,他已把香羅小帕內的一個精巧玲瓏的貼身荷包兒打開,裡面是一個大不盈寸的黃玉盒,溫潤飄香。盒內鑲著金底,一層薄絨上放著一粒黃豆大的五色藥丸,端端正正的安置在一顆赤金打造的雞心上,灼灼生光,玉輝金映,如非大內之物,也當出自王侯富貴家。
倒把春風弄得不好意思,恨不得奪過來丟掉。勉強笑道:「李兄舌鋒犀利,咄咄逼人,小弟甘拜下風,退避九舍。依我看,最好當作沒有這回事,一則是來歷不明之物,二則人心鬼蜮,如中了口蜜腹劍之計,豈非笑話……」
文奇翻眼道:「老弟設想周到,愚兄自嘆不如。據俺看,老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依照江湖禮數,雙方如無宿仇大怨,決不會暗算傷人,照老弟意思,一是懷疑物上有毒?二是猜測藥丸不可靠?聽俺分析:這種特產黃玉,世所罕見,如和翡翠在一起,有冬暖夏涼之效,說句晦氣話,以之殉葬,屍不會腐朽,乃古代帝王后妃可御之物。不論何種毒物,沾上一定變色。現在此盒溫潤流輝,隱蘊精光,絕對無毒!如有毒,也不會用羅巾包著,必有精巧隔離之物,這是其一。至於這粒藥丸,雖光幻五色,流轉不定。形狀有異於一般靈丹,但著指清涼,清香不散,且無異味,分明是奇花異草之類做成。老弟也曾博覽群知,深通典籍,「博物志」和「智海應珠」有證可查,「蘭宜秘藏」和「壺中寶」更言之鑿鑿。想廣慧大師伯也曾說過。此其二。何況揆情度理,如顏姑娘受人暗算,若非來人和那種下流暗器有關係或清楚底細,她怎能看得出來?又何必鄭重其事的專門送這粒葯來?如果來人和顏姑娘有仇恨的話,憑她這種身手,大可乘機暗算,伺隙發難,何須故弄玄虛,面呈解藥?哈哈!又何須加送一顆金雞心?老弟,當局者迷,信而有徵,旁觀者清,恐怕是紅鸞星動,來人片面相思,只等下次見面,查清來路,見機而作,掌握主動即可。愚兄敢擔保這藥丸雖不一定標鼓相應,一矢中的,至少不會有害……」
春風搓手道:「好了,只是治病救人,輕受人惠,卻要被人訕笑我們自己沒有辦法。即使對方好意,大丈夫應當立誓乾坤不受恩。如兄所言,豈非惹來日後糾纏,事貴慎始,還須考慮,萬一對方另有企圖,藉手殺人的話,更是遺憾終身……」
卻被一聲嬌嗔打斷:「你倆倒蠻自在,談天說地,不顧別人死活,閑扯個什麼?真氣人,還不快想辦法。」聲到人停門外了,正是黑龍姑:「英妹妹好像已變成另一個人了,迫得我沒辦法,只好給她閉穴安寧一時,時間不早了,必須為她解穴,說不定病勢會增加,我心亂極了,你倆快出主意吧!」
文奇應聲道:「你先回去照看,我們就來。」
聽她已走。一笑而起,接著春風就走,文奇道:「憂心仲仲,可憐蟲!大丈夫應拿得起,放得下,光風霽月,才是男兒本色。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生無愧於父母,死無愧於良心,不負吾輩大好頭顱。至於什麼恩不恩乃腐儒之見,迂而不達,救人如救火,正則守經,亂則從權,望老弟三複斯言。」
春風無奈,歉然道:「弟雖魯鈍,尚非對琴之牛,一切唯兄馬首是瞻。」
兩人草草漱洗,這時已是晨雞初啼,快要天亮了。
昨夜臨時把二位姑娘安置在後院樓房,李、霍二人都在前面廂房歇息。這時,兩人穿過花廳走廊,已隱約聽到後院樓房內異聲古怪,急得他倆以為出了岔子,正要飛步趕上,卻見兩個使女站在樓梯口連連搖手,意思是不讓他倆上去。
春風大奇,一招手,示意一個下來,詢問情況。
才知剛才席姑娘吩咐她們張羅衣服,大約現在正為顏姑娘更衣,所以暫時不能進去。
女人的事難纏,把二人僵在樓下,相顧默然。好容易,瞥見席姑娘招呼上去,紅著臉兒,說剛為她解開穴道,病勢又作,囁嚅難言,嬌羞不勝。
二人是何等人,當然一點就透。文奇急忙把藥丸遞過,使女早已端上黃酒,文奇招手,請席姑娘火速調好給她服下,只好仍退下靜聽消息。
霍春風提心弔膽,李文奇反而從容之至。
直等到使女來告訴服藥已見效,顏姑娘已經沉沉睡去,才一塊石頭落了地,愁雲盡掃,長吁了一口氣。
文奇大笑而起:「老弟台,好了!你放心了,俺卻發愁啦!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老弟土生土長,可知中州名酒,何者為最?本地有酩酊佳地否?」
春風欣然道:「正宜共作平原十日之飲。以澆多日塊壘。敝邑乃中原重鎮,鄭汴並稱。市厘中自不乏買醉之處。只是小弟幼時體弱多病,除新正間從家父到親友處拜年外,很少外出。對敝邑情況不太清楚。但聽說城南有一家百年酒肆,叫做什麼「臨波樓」。不但有美酒,還有佳肴。據說掌鏟大師傅曾供奉大內,因故開革出宮。功夫到家,極盡郇廚妙味,不愧當代易牙。先父在世時,常同蔣、吳、成、甄等叔伯們在該處斯敘。一致贊好,當陪兄一醉。」
兩人安步當車,瀟瀟洒灑,還我書生本色,壯士襟懷一路說笑,引起不少人注意。因為他倆都是美少年,很受人注目。沿途綉樓朱戶,不時半露倩影,偷窺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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