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開著自己的車回家,一路上老在想象著自己帶著那個人頭,小心翼翼地用纖維紙包裹著,放在汽車後座上帶回家去。
這種想象又可怕又愚蠢。
我腦子裡一團糟,非常需要遠離嘈雜的運動場,遠離拉戈塔愚蠢的胡說八道,好好地想一想。我緩慢地開著車,腦子開始飛速運轉,思索剛才發生的那一切。
我疲憊的大腦內有一個荒唐的詞語在不斷地嘶鳴,不斷地激蕩。慢慢地,這個詞語有了自己的生命。我每次聽見它,就能領悟它的新意義。它逐漸變成了誘惑人的符咒,變成了我的鑰匙,我可以用這把鑰匙去揣摩那個兇手,思索那顆滾落在街道上的人頭,思考那面跟乾燥的屍體殘肢夾雜在一起的鏡子。
如果換了我的話——
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
如果換了我的話,我會怎樣解釋那面鏡子呢?
如果換了我的話,我會怎樣對付那輛卡車呢?
兇手不是我,我甚至有點嫉妒他,而這種嫉妒對我的靈魂是很有害的。不過,既然我大概並沒有靈魂,也就無所謂了。如果換了我的話,我會把卡車開進運動場附近的溝里,然後駕著一輛事先藏好的車或者偷來的車飛速地逃離那個地方。如果換了我的話,我會事先計劃好把屍體丟到運動場里?或者,那只是兇手對我在堤道上追逐他的一個回應?
這樣也解釋不通。
他不可能料到會有人把他追到北灣村去——要不,他怎麼會事先把人頭準備好,然後朝我扔過來呢?他幹嗎要把屍體的其餘部分扔到運動場去呢?這種做法很古怪。冰球場內磕磕碰碰的,並不適於干任何隱秘的事情。那是一個拋撒垃圾的場地,真正的藝術家要從事創作決不能找那樣的工作室。
如果換了我的話,就會是這樣。
那個室內運動場是兇手對未知領域的大膽探索。它會讓警方大吃一驚,也會把警察引導到錯誤的方向。他們本來有可能找出破案的正確入口,可這樣一來,找到破案入口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更令人納悶的是那面後視鏡——那面鏡子可能是兇手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所做的評述,是與拋下的人頭相聯繫的。它是一種陳述,可以把所有的線索聚合到一起,然後對主要的事件進行一次簡單明了的強調。
如果換了我的話,我的陳述會是什麼呢?
我看見你了。
就是這個陳述。
我看見你了。我知道你在跟蹤我,而我也在監視著你。我遠遠地領先於你,控制著你,支配著你。
我看見你了。我知道你是誰,你在哪裡,而你只知道我在監視你。
我看見你了。
我覺得這個推理是對的,但我的心情一點好不起來。
再說了,我應該怎麼跟親愛的德博拉說呢?我不能告訴她,不能告訴任何人。我覺得兇手在向我傳遞一個信息,並且在等待我的回應。
我已經受不了了,很想先睡上一覺,然後再來清理這些亂糟糟的思緒。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儘力使自己迅速入睡,讓大腦進入到黑暗之中。剛睡了兩個半小時,電話鈴聲就把我吵醒了。
是我親愛的妹妹的電話。「我找到那輛冷藏車了。」
「嗯,恭喜你!德博拉。這可是好消息。」
然後她沉默了。
我雖然睡意很濃,腦袋就像撣子在敲打教堂里祈禱用的地毯一樣,但仍能意識到她情緒不大對勁。
「德博拉,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已經搞了個水落石出,」她說,「我把圖片與殘肢編號進行了搭配,並像一名優秀的偵察員一樣把這些情況向拉戈塔做了彙報。」
「她不相信你的彙報?」
「她可能相信了。我把自己發現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說話的態度也不錯。」
「那太好了,」我說,「她說什麼了?」
「一句話也沒說,」德博拉說,「她只說了聲謝謝,那口氣就像你對停車場的服務員道謝似的。她還朝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走了。她對我的態度就像我是個弱智,而她最終想出了該把我關到哪裡。」
「哦,不,」我說,「你是說你已經脫離了這個案子?」
「我們大家都脫離了這個案子,德克斯特,」德博拉彷彿跟我一樣疲憊,「拉戈塔抓人了。是運動場的一個工人。她已經把那個夥計拘留了。她肯定那個夥計就是兇手。」
「這不可能。」
「這我知道,德克斯特。可是拉戈塔認定自己抓的人是對的,一個小時之後她要舉行新聞發布會。」
「不,德博拉,」我說,「她肯定抓錯人了。」
德博拉大笑起來,是那種疲倦的、骯髒到家、警察特有的笑聲。「這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是她卻不知道。還有更逗的呢,你想聽聽嗎?那個人也不知道。」
我一時之間沒有聽懂這句話。
德博拉再次發出那種令人恐怖的笑聲。「被抓的那個人。德克斯特,我估計那人跟拉戈塔一樣昏了頭,因為他承認了。」
「什麼?」
「他承認了,德克斯特。那個王八蛋自己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