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行入新都若舊居
——出自《全唐詩》一百六十七卷·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之三〉
陸遊手裡握著那三束銀色絲線,出現在門口,他的身旁還站著羅中夏和韋勢然。
「彼得和尚?」
星期天盯著陸遊,被對方的這一手空手抓筆靈的功夫震住了。「陸遊」蘇醒的只是魂魄,他的身體仍舊是彼得和尚的,所以星期天才會產生誤會。
陸遊身後的羅中夏暗暗一笑,心頭大快。星期天這個老頭子,雖然跟他站在一條陣線,但只把他當成一枚棄子、一件工具、一塊鄭和的踏腳石,這讓羅中夏一直很不舒服。如今陸遊親臨,任憑這星期天再如何牛逼,這次也要吃癟了。
想到這裡,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韋勢然,發現這個老狐狸面色如常,不見任何情緒波動。自從陸遊帶著他們離開括蒼山之後,韋勢然一改從前獨來獨往的風格,一直跟隨著他們。也不知韋勢然用了什麼手段,陸遊非但沒逼他交出王羲之的天台白雲筆,反而很信任他。
陸遊捏著筆靈吐出來的銀絲,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番,欣慰道:「看來這一千年,常侍筆已經恢復如昔了,卻是不錯。」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似乎被這枝筆勾起了一些回憶。
星期天這時候才發現這彼得和尚有些不對勁,他試圖要把筆靈撤回,卻發現全無反應,以他的眼光和閱歷,立刻就覺察到了眼前這人深不可測。星期天眉頭一皺,雙手一拍,索性把心神鬆弛下來,徹底放棄抵抗。
半躺在床上的鄭和看出星期天的窘境,頗有些意外。他下意識地喚醒體內煉化了一半的秋風筆,朝著陸遊沖了過去。
陸遊是何等實力,只輕輕一捉,便把秋風筆握在手裡。鄭和登時覺得心血翻湧,頭腦一陣暈眩,幾乎要從床上跌下去。星期天在一旁連忙求情道:「這年輕人只是擔心我的安危,並無惡意。」陸遊點點頭,把手放開,面色卻嚴峻起來。
星期天看鄭和無恙,這才對站在陸遊身後的韋勢然道:「韋兄,既然有貴客登門,為何不與我引薦一下?」聽他的口氣,似乎與韋勢然早已相識。
韋勢然微微一笑:「這位貴客,可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引薦的。」
「莫非是筆通?」星期天疑道。剛才陸遊露的那一手,確實是筆通才有的手段,可無論是韋家的彼得和尚,還是諸葛家的諸葛一輝,都沒有實力輕鬆抓住他這枝常侍筆。他望著陸遊的那張清秀的面孔,忽然想到了彼得和尚那個年輕人出生時的傳說……
韋勢然道:「筆通?這位可算得上是筆通之祖吧。」
星期天立刻明白了,他二話不說,立刻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晚輩恭迎陸大人。」
陸遊卻沒對他的恭敬有什麼反應,半句客套也不說,一指鄭和,開門見山道:「這人體內的秋風筆,已經煉了一半有餘。這生煉筆靈的手段,是誰教他的?」
「回陸大人,是晚輩教的。」星期天道。面對這位千年之前的老前輩,他不敢有半分怠慢。人家輕輕一摸,便把鄭和摸得通通透透,實力可見一斑。
陸遊盯著他,語氣便有些不善:「那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星期天有些遲疑,他可沒想到陸遊一上來就問這個敏感問題。陸遊見他低頭不語,面色陰雲愈盛。
縱觀筆冢自秦末至南宋的千年之間,唯一能夠生煉筆靈之人,只有朱熹。他憑藉自己的才華,在生前就煉出一枝紫陽筆來,成為諸筆中的一個異數。
而這個人,成為了筆冢封閉的元兇。所以陸遊復活之後,聽羅中夏提及鄭和與星期天的煉筆之事,便立刻趕了過來。朱熹是從生人身上煉出筆靈來;星期天是把筆靈煉入生人身上,兩者之間必有什麼聯繫。陸遊與朱熹心結極深,絕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陸遊見星期天不願回答,嘆了一口氣道:「我聽羅小友說,他的渡筆之能,是你挖掘出來的,又說你正在尋找管城七侯的真正傳人。我看你對筆冢之事如此熟稔,所以特地來此,找你問個究竟。」
羅中夏心裡有些得意,這些事情都是他告訴陸遊的,目的就是給星期天找點麻煩。這個老傢伙做起事來神秘兮兮的,這次可撞到對手了。
星期天沉思片刻,彷彿下了很大決心,抬起頭道:「老前輩,此事干係重大,我只能說給你一人聽。」
陸遊早料到了他會這麼說,開口道:「好吧,就依你。」他按住星期天肩膀,神通一現,兩人霎時憑空消失,就像從未在屋子裡出現過一樣。
屋子裡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有些尷尬。羅中夏、韋勢然、鄭和三個人彼此之間,絕談不上關係融洽,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怨。此時再沒了旁人作緩衝,氣氛更是生硬無比。羅中夏打定主意不吱聲,便雙手抄胸,背靠在牆上,冷眼看著其他兩個人。
畢竟還是韋勢然年高,他走前一步,對鄭和笑道:「鄭先生,咱們可是又見面啦。」
鄭和一愣,問道:「你是誰?」
韋勢然道:「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您那管波蘿漆雕管紫狼毫筆,還是從我那裡買的呢。」鄭和這才想起來,當初羅中夏弄壞了鞠式耕的毛筆,他特意去長椿雜貨店裡淘了一管,就是從這老人手裡買的。
鄭和可想不到,就在他買筆的時候,羅中夏正躺在那店內後堂奄奄一息,胸中插著青蓮遺筆。從那一刻開始,從此他們就走上了一條與普通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老夫與你們兩位可真是緣分不淺哪。」
韋勢然回頭沖羅中夏一笑,後者鄙夷地聳了聳鼻子,保持著沉默。這個老東西從頭到尾都一直在騙他,而且還逼迫小榕來騙他,是絕對不可以相信的。
鄭和歪著頭,思索了一下:「這麼說,王羲之的天台白雲筆是在你手裡了?」韋勢然也不隱瞞,點頭稱是。
「找到真正的傳人了嗎?」鄭和很關心這個。按照星期天的說法,他是青蓮筆的真正傳人,但卻無筆可以傳,還要靠羅中夏借筆給他,鄭和的自尊心很受傷。
韋勢然道:「還沒,這管城七侯的傳人,可不是誰都能做的。我認識一位很出色的年輕人,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選,只可惜時運不濟,這就是所謂的命了。」他說完還嗟嘆不已,羅中夏知道他說的是韋熔羽,對於那個少白頭,羅中夏也沒什麼好感。
鄭和沉默半晌,自嘲地拍了拍病床道:「就算是七侯傳人,又能如何,還不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韋勢然道:「鄭先生不必擔心,如今管城七侯已有兩侯出世,其他五侯也會應時而出。有我和小羅朋友在,青蓮筆靈入手只是遲早的事。」
羅中夏一聽這話,登時火冒三丈,怒道:「韋勢然,你說你的,別把我扯進來。」
韋勢然呵呵笑道:「羅小友,你身具渡筆的才能,可是復活七侯的關鍵,怎能說沒關係呢?」
羅中夏「哼」了一聲:「你這人謊話連篇,滿口胡言,我若信了你,早就死無全屍了。」
韋勢然嘆息道:「看來你我的誤會,實在是太深了。就算不看老夫面子,難道小榕你也不關心了?」
聽到這名字,羅中夏不禁一愣。陸遊帶著他們出了高明洞以後,韋勢然說小榕需要休養,讓熔羽把她帶走了。這一舉動讓羅中夏十分鬱悶。熔羽對小榕的態度,他是看得清清楚楚,讓他去照顧重病的小榕,怎能讓人放心。他跟韋勢然抗議過,怎奈毫無效果,反惹得十九頻頻側目。
「你提……提到小榕做什麼?」
韋勢然眯起眼睛,顯出几絲惆悵:「小榕這孩子,體質特異。倘若不儘快使七侯齊聚、筆冢重開,恐怕……」他說到一半,故意停住不說。羅中夏一聽,心頭大亂,他早打定主意不理韋勢然,可惜被人家三言兩語,還是釣得團團轉——這跟禪心可沒有關係。
「恐怕小榕會怎麼樣?」羅中夏追問。
韋勢然正要開口回答,忽然一陣輕風吹過,陸遊和星期天又重新出現在屋子裡。陸遊面色如常,只是少了一分淡然,多了幾分決然;星期天卻是滿腹心事,再沒了之前面對羅中夏和鄭和的從容。
他們一出現,羅中夏自然也不好問,只得悻悻把嘴巴閉上。陸遊回到屋子之後,環顧四周,沉聲道:「眼下的情勢,可比我想象還要嚴重。看來也須提早做些準備。恐怕,一場惡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眾人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心中都是一震。看來「他們」的來歷當真不簡單,連陸遊都如此重視。
陸遊問韋勢然:「你的天台白雲還在吧?」
韋勢然道:「自然,晚輩已經妥善放好,萬無一失。」
陸遊「嗯」了一聲,一指星期天和韋勢然:「你們兩個人,隨我去一趟筆冢故地。」
「筆冢故地?」眾人一驚。這是什麼地方?
「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桃花源。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你們都是看過的了。筆冢本是在桃花源中,後來這個桃花源為人所毀,遂被廢棄,也算是故地。」陸遊淡淡說起千年前的往事,誰也不知他此時心情如何。
陸遊沒有說出來的是,當初朱熹欲要毀掉桃花源,與筆冢主人的分身一場大戰。兩人開戰之前,陸遊就帶著渡筆人和一干筆靈離開了,既不知那場決鬥的結果,亦不知桃花源後來結果如何。這是為什麼他決定走一趟當年故地的原因。
「桃花源內,有一件東西,干係重大,老夫必須要拿到才行。有他們兩個人護法,可以放心些。」
他看了一眼星期天和韋勢然兩個老頭,這兩個人的能力大有用處,都是要帶去的。
羅中夏忽然道:「那我呢?」
陸遊毫不意外地望著他:「渡筆人,你莫急,我另外有事情要託付你去做。」
「莫非……是尋找其他幾侯的下落?」羅中夏忍不住問。他想不出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
陸遊搖搖頭:「當年有四枝筆靈是老夫親手布置的,他們的所在我自然知道,何必尋找。何況筆冢主人設計的封印實在巧妙,機緣未到,就算知道地點也是打不開的。」他停頓一下,忽然露出黯然的神色:「我如今剛剛復甦,實力還很弱。只有手中筆靈越多,方才更為穩妥。只可惜我分身乏術,只好讓你代我跑一趟了。」
「去哪裡?」
「韋莊,去他們的藏筆洞內,將筆靈都盡數取出來。」
羅中夏一聽,猶豫道:「韋莊的長老們,怕是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陸遊道:「所以還須有一個人陪你去。」然後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彼得和尚。」
「彼得和尚?」羅中夏大驚。
陸遊道:「彼得和尚的魂魄,被我壓制太久的話,容易萎靡枯萎。所以我會先讓出這具身體,讓他暫時復歸本身——不過我會留一縷分神在其中,以備不時之需。」
羅中夏一想到彼得和尚可以復活,心中十分高興,可轉念一想,問道:「那你怎麼辦?」
陸遊微微一笑,指著鄭和對星期天道:「這具肉身,權且借我用一下。」
鄭和一驚,下意識地朝後縮去:「什麼?」
星期天看來已經與陸遊達成協議,他走過去,寬慰鄭和道:「不必驚慌,陸大人只是暫時借用你的身體,不會有什麼損害。何況陸大人已經答應,他的魂魄在你身體里,還可以幫助你繼續煉化秋風筆,這是好事。」
鄭和可不這麼認為,他一直處於煉筆和病人狀態,過得渾渾噩噩,如今又要被人奪去身體,豈會甘心。他有些發狂地揮舞雙手,把星期天朝外推去,沉沉吼道:「我不答應!我要做回我自己!」
星期天沒辦法,只能按住他雙肩勸道:「忍過一時,你便可做得真正傳人,可不要前功盡棄啊。」
他雙手一下子重逾千斤,鄭和掙扎不過,嘴裡卻還嚷嚷著,堅決不肯被陸遊上身,嚷到後來甚至有些哽咽:「憑什麼……憑什麼只有我一直要被困在這裡!要被人當成容器!」
羅中夏在一旁聽了,雖然他對鄭和諸多不滿,此時心中也是一陣惻然。他自己的人生經歷雖然險象環生,可比起鄭和來說,可是要充實多了。說起來真諷刺,他這個渡筆的容器,整天在外面跑;而青蓮筆的真正傳人,卻一直被當成容器供為病房。命運之奇妙,真是令人無言……
※※※
當天晚上,陸遊和羅中夏去了韋勢然的長椿雜貨店寄住。陸遊打算明天一早出發,顏政已經幫他們三個訂好了機票,現代文明的力量,畢竟已超過了這位古人的想象。星期天留在了醫院,一來是安撫鄭和,二來是監視鄭和怕他逃走,這種遭遇與囚徒無異,又讓羅中夏好一通感慨。
羅中夏一踏進雜貨店內,心情不覺一盪。這裡對羅中夏來說,格外有意義,這是一切事情的起點。他舊地重遊,看到屋子裡的陳設布置還和往常一樣,不禁欷歔不已。他想到了小榕,想到了韋勢然和老李,甚至想到了歐子龍與小榕的那一場大戰。
如果我那天沒有來這裡,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呢?羅中夏忽然想,大概會是和普通大學生一樣,逃課、玩遊戲、考試作弊、談戀愛、被甩,然後稀里糊塗畢業找一份普通工作,終老一生。
那樣的人生,和現在比起來,究竟哪一個更好一些,羅中夏還真是說不上來。他這個人懶惰、膽小、怕麻煩,最喜歡安逸,但和所有的男人一樣,血液里始終隱藏著渴望冒險的衝動。尤其是看到鄭和的遭遇,羅中夏總忍不住要問自己,這樣的生活,性命無虞,可真的是自己所期待的嗎?
他一直希望退筆,回復到正常的人生。可當初在綠天庵內,他自己選擇了救人,而不是退筆,把最後回歸平淡的機會毀掉。自己對此是否後悔?又是否做得對呢?那時候是為了拯救別人的生命,不得以而作的抉擇;假如現在再給他一次機會,不需要考慮任何風險,他是否還會選擇把所有的筆靈都退掉?這答案羅中夏自己都不知道。
帶著這些混亂的思緒,羅中夏失眠了。他在臨時搭起的床鋪上輾轉反側,橫豎睡不著,一直折騰到凌晨兩三點鐘。他實在難受,索性爬起來披上衣服,想出去走走。
當他走進店后的小院子時,愕然發現早已有一個人站在院子當中,負手而立,正仰頭望著天空一輪皎潔明月,臉上頗有落寞神色。
「彼得……呃,陸大人?」
陸遊聽到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露出微笑。
「您這麼晚,還不睡啊?」羅中夏問。
「嗯,有些心思,我需要想想……」
陸遊重新抬起頭,唇齒微動,慢慢吟出一首蘇學士的詞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吟完之後,他長長嘆息了一聲,低聲道:「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是何年哪……」
羅中夏也知道這首詞,他大概能體會到陸遊此時的心境。一千年的時光,世易時移,滄海桑田。如今,已經與陸遊所在的時代大不相同。即便是陸遊這樣的天才,碰到這樣的事情,也會變得惶惑不安吧。好在彼得和尚的記憶尚還保留著,否則光是要補的常識就是海量之數——但這個世界,對陸遊來說,畢竟已不再熟悉。
「想不到這世界已變成這副模樣,好在還有這輪明月,還和從前一樣……」陸遊把目光從月亮移到遠處那一片林立的高樓廣廈。動輒幾十層的摩天大樓在這樣的夜裡仍舊閃著微光,如同一片瓊樓玉宇,高處只怕更不勝寒。
他所熱愛的宋朝與他所痛恨的金國早已灰飛湮滅,如今之華夏,已與當日情勢截然不同。莫說諸子百家,也莫說詩詞歌賦,就連朱熹一心極立維護的儒學,也已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
「你說,我在這個時代復活,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陸遊喃喃道。他自復活后,就以絕對的強勢壓制住眾人,無比自信;可此時他綻露出來的,卻是一位思鄉情怯的老人,於陌生的異國惶惑而不安地望著家鄉的明月,心潮起伏不定。
羅中夏想到鞠式耕曾經對他說的話,於是脫口而出:「只要不違本心,便是好自為之。」
陸遊聽到羅中夏的回答,先是搖了搖頭,然後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羅中夏在心裡浮現出一個假設:假如再給他一次機會,陸遊還會承擔如此沉重的責任,讓自己的魂魄穿越千年,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來挽救不可知的命運嗎?
陸遊安靜地站立了片刻,直到月亮被一片雲彩所掩,他才笨拙地抬起右手,把鼻子上的金絲眼鏡扶了扶,還差點把眼鏡弄掉。陸遊露出一絲難為情,對羅中夏道:「我還不大會用這個東西。」
「這個很簡單,慢慢習慣就好。惟手熟爾嘛。」羅中夏難得地開了一個很有文化典故的玩笑。
陸遊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和那傢伙,還真像啊。」
「誰?」
「你的那位渡筆人祖先。」陸遊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晚了,去睡吧。」
這一老一少,各自揣著心思離開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