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後一夜的證詞

第24章 最後一夜的證詞

「我究竟還要說幾遍?」馬麗不耐煩地注視著眼前的警察。

同時她快速瞄了一眼吧台上的小鍾,快中午11點半了,馬上就會有客人湧進來吃午餐,但是,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咖啡豆用完了還沒訂,碎冰機壞了,還得找人來修,廚房裡今天缺一個人,她得去幫忙,她真是忙得要命,可是這個警察卻在這裡問個沒完。

「他們是幾點到的?」他根本不理會她的情緒,用呆板的聲音問道。

「晚上6點左右。」馬麗皺著眉頭說,「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們吵了一架,那個女孩氣沖沖地把刀叉扔在盤子里走了,王俊就一個人把東西吃完,隨後他也走了。」

她記得那個女孩,梳著馬尾巴的女孩,很傷心地走出了咖啡館。她猜想王俊肯定跟她說了什麼傷人的話,否則她不會那麼傷心。她看見那女孩在咖啡館門口停了一會兒,好像在等著那小子追出去,但是他動也沒動,甚至都沒回頭去看她一眼,他就坐在那裡,不慌不忙地把他自己那份牛排套餐和她的那份雞翅套餐統統吃得精光,途中,服務生小青給他加過兩次水,那份雞翅套餐是麻辣的,他似乎不太適應。

「王俊走的時候是幾點?」

「我不知道,大概7點多吧。他看上去根本沒什麼兩樣,胃口好得出奇,象個餓死鬼投胎。」

「你應該知道,王俊是中毒死的。」

「我知道,你們上次已經說過了。」

她冷冷地盯著眼前這個叫高競的警官。

「難道你懷疑是我們下了毒?警察先生,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他死前最後一頓飯是在你這裡吃的,我們要徹底搜查你這裡的食物。所以你這裡必須停業幾天。」他說。

「可是你們的人前幾天已經來查過了。怎麼又要查?」

「我們要在你這裡進一步提取樣本,請你理解。」

馬麗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早就料到他們會找上她。只要客人出點什麼事,他們總會找她的麻煩,這是慣例,誰叫她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呢?好吧,停業就停業,不理解又怎麼樣?叫你停業你就得停業。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冷冷地問道,同時把圍裙解下,扔在吧台上。

「現在。」他面無表情地說,「等技術人員會過來,他們會給你正式文件。」

他們對視了兩秒鐘。

「好吧,隨便你們。」她憤恨地說,繞過他走進廚房。

她跟廚師和服務生簡短地說明了情況,他們每個人都露出惶恐的表情。

「停業?」

他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馬麗沒心情加入他們的討論,也沒心情安撫他們,交代完事情后便匆匆離開悶熱的廚房回到店堂。那個警察還在,不知道他究竟要在她的地盤呆多久,現在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那裡盤問服務生小青,小青是個膽小的女孩,她神情緊張地坐在那裡,臉漲得通紅,馬麗不難猜出,那個警察一定又是在問她那天晚上的事。天曉得她一個小小的服務生能告訴他們什麼?而且小青向來遲鈍,隨便什麼都記不住。

可這又干她什麼事?

馬麗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走進櫃檯,找到那張她慣常坐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孤獨再次向她襲來。獨身女人就是這樣,要不就象陀螺那樣轉個不停,要不就垮下來再也爬不起來。自從跟丈夫離婚獨自撐起這個咖啡館后,她整天都忙得團團轉,雖然錢是賺到了,但卻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孤獨。唯一的兒子……算了吧,那個年齡的孩子,除了伸手要錢和抱怨父母還會幹什麼?算了吧,從來沒有人理解她,從來沒有。她早就知道是這樣。

「馬小姐。可以再回答我幾個問題嗎?」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她回過頭去,不出所料,又是那個警察!

真是一分鐘都不肯讓她安靜。

「有什麼可以效勞的?警察老爺?」她用譏諷的語調問道。

「我想知道你跟林琪之間的關係。」他平靜地說。

林琪?又是林琪。他們究竟要為這個女人煩她到什麼時候?

「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從櫃檯里掏出煙,點上一支。

「林琪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曾經來過你這裡?」

「啊,沒錯。她來過。」

又是老一套。馬麗都想打哈欠了。

「她幾點來的?」

「晚上7點半吧,我記得那個董斌是8點正來的。反正他那種帥哥總是習慣讓女人等。」馬麗百無聊賴地吐了口煙。

「你當時在做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我在理帳,有一些賬單需要處理。」

「什麼賬單?」

「水電費嘍,煤氣費嘍,有家裡的,也有店裡的。」她厭煩地說。

「林琪跟你說了些什麼,你還記得嗎?」

「我們只是在聊天,」

「都聊些什麼?」

「我問她是不是對董斌有點意思?她沒否認。只是笑笑,說可惜那個人已經有女朋友了。董斌跟她無意中提到過他的女朋友,她好像挺失落。」馬麗的眼前浮現出林琪悵然若失的表情。

「你真的喜歡那人?」她曾經這麼問林琪。

林琪的反應好像慢了好幾拍,她獃獃地望著桌面上的賬單,好像沒在聽她說話。

「可惜他有女朋友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

「不過他還沒結婚不是嗎?」馬麗馬上介面道。

林琪朝她莞爾一笑,然後微微蹙眉,目光朝窗外望去。

「結婚算什麼,還有比結婚更糟的事。」

「什麼?」馬麗想,會不會是因為張月紅?因為她曾經跟林琪說,董斌也是張月紅的客人之一,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就事論事,從沒想到林琪有一天會喜歡董斌。可是如果她真的喜歡他,而他真的有那種齷齪的嗜好的話,那的確很糟糕。

「我不能假裝看不到他身上的污點。」

就是因為張月紅。她就是這個意思。

「算了,反正也不關你的事。他有沒有污點有什麼關係?只要他女朋友不介意就行了。」馬麗繼續低頭理帳。

「你說他真的跟張月紅有一腿嗎?」林琪眯著眼睛終於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看來她真的為此相當困擾。真是小姑娘的心態。馬麗當時想,如果林琪活到她這把年紀,就會知道,男女之間的關係是最說不清楚的了。如果沒有那事,董斌為什麼三次在咖啡館跟張月紅見面?他們非親非故,而且也絕不可能在談戀愛,他們根本沒有在一起喝咖啡的理由。三次,不是一次。

「你幹嗎不直接去問他?」馬麗道。

可是即便她去問董斌,他會承認嗎?馬麗正想著,卻聽到林琪在說話。

「啊,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一定會去問他的。」林琪說。

「他會以為你在向求愛。」

「噢,那不更好?」林琪的臉微微泛紅。

隨後她們兩個一起格格笑起來。

「這是她的原話嗎?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高競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是這麼說的。」

「還有什麼?」

「我們只聊了一會兒董斌就來了。然後林琪就走過去跟他坐到了一起。他們聊了大概1個小時,林琪興緻很高,誇口說自己練過幾天跆拳道,手勁很大,她要跟董斌掰手腕,結果董斌輸給她了。」馬麗深吸了一口煙,笑著說。她彷彿又看見林琪那對透著頑皮和興奮的黑眼睛。

其實,她無非是想握著他的手而已,這再明顯不過了,完全是小姑娘的伎倆,而他肯定是故意輸給她的。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那裡,董斌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林琪,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臉上掛著不太張揚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象孩子一樣閃著欣喜的光芒,同時還有點不安,總是不斷變換著坐姿,這跟和張月紅在一起時的他完全判若兩人。馬麗記得,他跟張月紅在一起時,從頭至尾都板著臉,眼帘低垂,你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要不他就臉對著窗外,根本不看她。

所以馬麗得出結論,董斌很喜歡林琪。她閱人無數,這種事逃不過她的眼睛。有時候她想,如果他們兩個那時候就已經是一對,也許林琪就不會死,夜晚應該是情侶最纏綿的時候,如果他懂得愛她,她哪有心思去做那樣的傻事?瞧她那身衣服!真是天曉得!

張重義用手絹擦了擦額頭,剛剛對面那個人提出的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幸虧對方不是警察,只是,只是林琪的某個女朋友而已。她叫什麼?莫蘭,名字挺好記,他一下子就記住了。她長了一張挺聰明的小臉,皮膚很好,挺有彈性,小嘴也很可愛,但是為什麼會從這張漂亮的小嘴裡蹦出這麼些討厭的問題?你跟韓音以前是同學對嗎?你喜歡過韓音對嗎?

這算什麼問題?再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叫他怎麼回答才好呢?

那個女人跟林琪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這些問題要輪到林琪的朋友來問他?不過還好,她不是警察,只是林琪的女友而已,幸好如此。

「很難回答嗎?」那個叫莫蘭的漂亮女孩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那什麼韓,什麼音……不知道,」他笑著打哈哈,聲音越來越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緊張的時候,他就會言辭不清,不知所云。很多人因此覺得他是個老實人,而有時候連他自己也相信了這種看法。瞧,他多緊張,他真是老實巴交的乖小孩!

「你是1960年出生的,對嗎?」他聽到她在問他。

「對。」他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曾經在第六中學上過學。」

「對。」

「韓音跟你同年,她還跟你同在一所中學讀書。我去你們學校查過,其實你們是同班同學。」她炯炯有神地望著他。

她去學校查他,為什麼?她究竟想要幹什麼?難道她是想來問那件事的?

「我們是同學又怎麼樣?」他懷有戒心地看著她,這次他口齒清晰,說得很流利,而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點。

「你們很久沒聯絡了吧?」

「噢,是啊。自從畢業后就沒聯繫過。」

「怪不得。」她點了點頭,露出體諒的表情,「怪不得,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他感到有些緊張。

有些東西他不知道?難道那事跟韓音有關?韓音瞞了他什麼?

「你不知道林琪是韓音的女兒嗎?」莫蘭似乎覺得很有趣。

林琪是韓音的女兒?林琪是韓音的女兒?這怎麼可能?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汗水再次從他的額頭湧出,他趕忙又掏出了手絹。

「我不知道。」他說,說完之後,又馬上補了一句,「你有什麼證據?」

莫蘭拿出戶籍證明的複印件擺在他面前。

他清楚地看到,韓音和林琪,兩人的關係是「母女」。

「這可真沒想到。」他愕然道。他的確從來沒想過林琪是韓音的女兒,她們兩個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如果他知道林琪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他可能根本不會去招惹她。絕對不會。

「不過,這並不能代表她們真的是母女,其實林琪並不是韓音的親生女兒。」莫蘭把複印件重新塞進包里。

這女孩難道是專門來耍弄她的嗎?否則說話幹嗎老是急轉彎?沒道理啊。如果戶籍上說那是韓音的女兒,那就應該是韓音的女兒,等等,她究竟想說什麼?緊張的情緒再度讓他結巴起來。

「這,這,怎麼回事……她們,她們,是什麼關係,什麼……女兒」

「林琪是韓雲的女兒,韓雲也就是三年前在六月大樓跳樓自殺的張月紅。你們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莫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的目光象刺一樣尖銳。

韓雲!她是韓雲的女兒!對啊。他驀然想起韓音曾經告訴過他,她從來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在韓音的戶籍上,她還有林琪這麼一個女兒,這麼說,她收養了那孩子。怪不得,那件事後,他碰見她時,她一再說,是她救了他,是她救了他,結果他只能把手頭所有的錢都給了她,但其實,這一切從一開始,還不就是她的主意?

是她叫張赫民去找韓雲的麻煩的。本來只是想把她綁在樹上嚇嚇她,但不知為什麼,等真的把她綁好后,一切都變了,他和張赫民兩個人,兩個學校的尖子學生,突然就改變了主意。那時候是傍晚5點,公園的一角沒有其他人,他們慢慢靠近韓雲,她看著他們,想掙扎著逃脫,但他們捆得很緊,她動彈不得,她也無法呼救,因為他們已經把她的嘴用東西堵上了,她無能為力,在那一刻,命中注定她要變成待宰的羔羊,上帝也救不了她。因為恐懼,她的眼睛睜得老大。他後來至今都記得她那時候的眼神。

韓音說,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從來不知道你們會帶她去公園,也從來沒叫你們對她怎麼樣。我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事,她撇得乾乾淨淨。沒有什麼可以證明她說了謊,張赫民老早就死了,更加死無對證。那件事後不出一個月,張赫民就出車禍死了,他想不知道這算不算報應,但有時候,他又反倒羨慕張赫民,至少乾淨利落地走,要比註定在這世上受一輩子煎熬要好,要好得多。

「對,我認識韓雲。我小時候見過她。」他強打精神回答了一句,他知道對面那個女孩還在等他的回答,雖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問他什麼,但他看出她來者不善。

「你何止認識她,她被強姦了,你很可能就是林琪的親生父親。」她冷冷的衝出一句話。

他的腦子象被人打了一棍,之前,他還沒反應過來,如果是韓雲的孩子,如果那孩子是那次事件中留下的,那麼那孩子真的可能是他的。有這可能嗎?

太可怕了。他從來沒想過他跟林琪可能是父女,那太可怕了。現在,他腦海中一直出現的浪漫幻想突然全變了味,變成了可怕的******劇。他感到他快窒息了。

然後他腦袋中的放映機飛快地向後倒帶,倒到23年前,倒到那個傍晚,倒到那個公園裡。是的,在那棵樹下他做了他想做的事,這輩子,他唯一感到暢快的就是那一次,那是一種可以隨意掌控別人生死的快感。韓雲,漂亮的女生,向來對他不屑看一眼的女生,現在卻在他面前擺出醜陋的姿勢,接受他的凌辱,那一刻,向來膽小的他,突然充滿了自信,感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強大,……但是這快樂持續得太短暫了,就在他準備酣暢淋漓大幹一番的時候,一切卻在瞬間結束,不,根本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最後,所有的快感被無盡的羞恥所代替,他只能以痛打她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是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人,他還在她的身上留下無數個齒痕,只為了他沒能如願完成他的儀式。他是最失敗的強姦犯。可是,這至少證明,他沒有真正碰過她。

剎那間,一道靈光在他腦中閃過。毫無疑問,那孩子不是他的,是張赫民的。

於是他終於鎮定了下來。他望著面前的漂亮女孩,露出久違的笑容。

「小姐,你太異想天開了,我跟林琪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的父親絕對不是我,我只是偶爾認識她而已。」他口齒伶俐地對莫蘭說。

「噢,這不重要。」她輕輕嘆了口氣,好像料准他會這麼說。

「不重要?」他有些迷惑。

「你們有兩個人,誰是林琪的父親並不重要,反正不是你就是他。重要的是,你真的做過。你剛剛已經承認了。」

他承認了嗎?她的話頓時讓他驚慌失措。他立刻回想剛剛他們兩人之間的交談。頓時面如土色,是的,他真的承認了。

如果不是他乾的。他應該在她說「她被強姦了」這句話后,就立刻作出反應,但是他卻注意力全集中在「你可能是林琪的親生父親」這句話上了,而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清楚,自作聰明地強調血緣關係的時候,他已經忘了前面那句關於強姦的話了,換言之,他承認了強姦,只不過否認孩子是他的。

這個狡猾的女孩!她沒有說「你強姦了她,你是她的父親」,她說的是「她被強姦了,你很可能是她的父親」,她居然把話分開說,她知道哪句話對他更有衝擊力,她知道他會忽略哪那句話,所以她用話套他。而他竟然真的上了當!近50的人,上了一個小丫頭的當!該死,真是該死!他耳邊彷彿又傳來那天在公園裡,張赫民罵他的話,「你這隻會用嘴的孬種!」可是,現在他的嘴也不行了,他倒真想把眼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好好咬個透,咬出她的骨頭來!咬得她嗷嗷求饒,就象當年的韓雲一樣。他恨別人耍她,尤其是女人耍他,他更恨!

極度的憤恨和羞恥使他冷靜了下來。

現在,他該好好對付面前的這個女孩了。

他覺得她是林琪的翻版。漂亮女孩都一個樣,討厭他,卻總是來找他,當他付出真心的時候,她們卻朝他臉上吐痰,還總是想盡辦法出洋相。林琪在公交車站對他說什麼?「你讓我噁心!」我讓你噁心?可是之前,你卻裝成一個良家婦女來勾引我,讓我喜歡你。所以,林琪有那個下場,是她活該,活該。她死了真好!

「你聽好了,小姐,我只是認識韓雲和韓音兩姐妹而已,僅此而已。我跟她們之間沒有任何逾越界線的關係。無論你用什麼話來套我,或者想往我身上潑髒水都沒用,因為我沒幹過。即使我干過,你也無法證明。」他盯著莫蘭,鎮靜地說。

她的表情彷彿在對他說,無論你怎麼否認,事實已經擺在面前。

他想裝作對她要說的話毫無興趣,但是一旦她開口,他就沒辦法不聽。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今天來問你這些。」她說。

他的確想知道。

「我只想知道韓雲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生下孩子的,我想知道她為什麼後來會墮落成那個樣子,我更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男人在強暴她之後若干年,又會去糾纏她。正因為碰到張月紅,你的妻子才會離開你,不是嗎?你們是三年前,也就是張月紅死前三個月離婚的,你跟警察說,你跟妻子離婚是因為她懷疑你跟同事有染,但我找過你的妻子,從戶籍資料里找到你妻子的名字並不難,她說你是因為纏上了樓里的一個女人才跟她離婚的,你還為她付她在六月大樓居住的房租,而且離婚也是你提出來的,你說你要跟張月紅結婚。」莫蘭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後悔過,對嗎?你想給她補償,是嗎?但是她卻曲解了你的好心,無論你對她多好,她就是討厭你,對嗎?」

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就象紙片一樣被她撕得粉碎,拋向空中。

莫蘭說得沒錯,事情就是這樣。多年來,他一直為那天傍晚的事而後悔,他是想補償她,想給她一個婚姻。但是,這並非全部。他跟韓雲都知道他為什麼要娶她。多年前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齒痕令她印象太過深刻,她怕他,但那些齒痕也同樣令他自己無法忘懷。雖然那段記憶陰暗殘虐,但有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會一遍又一遍在心裡溫習它,在他單調乏味的人生中,這唯一的閃光一刻常常會令他無比興奮,不能自持,所以他想娶她,重溫舊夢的因素多過贖罪。這一點,韓雲也知道,儘管她假裝不記得他了,但她一定知道。所以她才會一再拒絕他,嘲笑他,利用他,想盡一切辦法打擊他,他付出再多,她也不會看他一眼,她是想報復他。

但今時今日,韓雲已經再不是當年的豆蔻少女了,他真不知道,一個象張月紅這樣的女人,究竟有什麼資格蔑視他。她只不過是個低賤的******而已。他為她付出一切,她應該懂得感激,懂得投桃報李才對。

其實,當他再度見到她時,他就失控了。

要不然,他怎麼會硬要她搬出破舊的小屋,讓她住進六月大樓,還為她付房租?為她添置衣服,為她買化妝品?要知道他不是百萬富翁!但他得到的是什麼呢?毫無誠意的微笑、匆匆忙忙的擁抱或者一段敷衍了事的親熱,沒有更多的了。想到這些,他就恨她。止不住地恨她。

因為情緒激動,他感到腦袋有些發脹,他忍不住用手指點住他的太陽穴。

「這些都是她對你說的?」等他終於讓恨意慢慢消退之後,他問道。

「是的。這事讓你太太很生氣。」

「我覺得現在再提這些事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你究竟想幹什麼?」他定了定神,用略為嚴厲的口吻問道。她提這些陳年舊事幹什麼?難道想告發他,這當然不可能。

「我想知道林琪最後一次見到你,跟你說過什麼。」

他眯起眼睛看著她。難道她只是想知道這個,

「那你可以直接問我,不必繞那麼大的圈子。」他有些惱怒地說。

「抱歉。」莫蘭朝他微微一笑。

她在笑,難道剛剛僅僅是在跟他閑聊?當然不是,她是在試探他,她是個狡猾的丫頭,要小心,他提醒自己。

「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公交車站。我已經跟警方說了,我請她吃飯,她拒絕了。」

「我說的不是那次。我說的是最後一次。」她平靜地說。

他渾身一震,最後一次,她是在問最後一次。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跟警方說,你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后,就沒再出過門,你說你早就睡覺了,而且還說你關著窗,什麼都沒聽見。」

「是啊。」他惶恐地看著她。

「但是你太太說,那天晚上12點三刻左右,她曾經給你打過電話,但你不在。那個時候正好是林琪進入這棟樓的時間。」

她來過電話?他有種立刻沖回家查查來電顯示的衝動。但他馬上想到,他的前妻不可能深更半夜給他打電話,她通常睡得都很早,而她也不可能主動打電話給他,因為他們已經很久不來往了,自從她搬出去后,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所以,這很可能又是這個叫莫蘭的女孩耍的花招,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這樣想著他稍稍鎮定了一些。

「我不信,她才不會打電話給我。」他說。

「她打過,其實她經常給你打電話,你只是不知道,而且就這麼巧,她每次打電話給你,你都不在。有人說這是沒緣分,可她不甘心,還是想試試,所以那天她特意晚一點打給你,她以為你一定會在的,可是你還是不在。如果你不信,我現在馬上聯絡她,叫她自己跟你說。」她輕描淡寫地說。

他再一次產生想回去查來電顯示的衝動。

但他開始有些相信她的話了,同時又覺得迷惑不解:

「她幹嗎打電話來?她不是結婚了?」

「你不知道她離婚了?」

「不知道。」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你,你可以自己去問她。」

「我會的,如果我知道你在說謊的話……」他正打算惡狠狠地威脅她,但立刻就被她打斷了。

「那天晚上你見過林琪,還跟她說過話。」她冷靜地說。

他睜大眼睛看著她,同時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保持鎮定。

「你胡說!我根本沒見過她!」他說。

「有人跟林琪同乘一部電梯上樓,他說,他到9樓離開的時候,電梯里只有林琪一個人。這個人走到家門口時突然想到有件重要的物品被遺留在底樓的車棚了,他打算拿回來,所以他又返回電梯口,按了電梯按鈕,可是電梯卻一直停在12樓,他在電梯口足足等了5分鐘電梯才下來,這事讓他印象深刻,他那時候看過表,12點三刻,差不多就是你太太打電話給你的時候。這是我昨天問他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來的,他忘了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警察。他以為這並不重要。」莫蘭注視著他,清清楚楚地說,「你就住在12樓,張醫生。」

她的目光讓他無處可逃。

是的,那天晚上他的確見過林琪。那才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他永遠無法忘掉電梯門轟然打開時,他看到的情景,還有林琪看他的表情,是驚訝還是恐懼呢,他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穿得可真是帶勁!帶勁!就是這個詞。現在想來,他還熱血沸騰,渾身打顫。

「我……那天睡不著,所以想下去走走,我的心情不好,中午看見她跟那小子在一起。我的心情很不好。」他知道這事早晚警方會知道,他沒辦法瞞過她,所以只好承認,「我按了電梯,但是按錯了,我本來是要下去,結果按了上去的按鈕,電梯門在我面前打開了,我看見了她。但是我們沒說什麼話,我只是要求她陪我一會兒,可是她不肯,她說她還有事,我們就這樣,一個在電梯里,一個在電梯外面,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她就走了,我也就回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琢磨著莫蘭究竟知道多少?難道她想威脅他嗎?

「她怎麼走的?上電梯?」

「是的。」

「上去嗎?」她問。

「是,是的。」

「你在撒謊。有人證明,電梯是從12樓下來的,沒有再往上去,而電梯從12樓下來的時候,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林琪是在12樓出的電梯,那時候你也在那裡,在12樓的電梯口,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有點怕她了。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們只是說了會話。」他盯了她一眼,突然惱怒起來,他猛然站起身,「夠了!我受夠你這個不懂禮貌,不懂得尊重長輩的小丫頭了!不要再在我這裡浪費時間,滾出去!」

他怒不可遏朝她一揮手。他有什麼道理來接受她的訊問,她是什麼東西!

可是他好像越是生氣,她就越開心。這會兒乾脆笑了出來。

「你向來不善於控制自己,張醫生。23年前你控制不了自己,三年前你也控制不了自己,兩個星期前,你更控制了自己。那天晚上,你何止只跟林琪說過幾句話。你打過她。」

他驚駭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把她拉出電梯,想把她拉到你家去,但是她不肯,於是你們就打了起來,她不是你的對手,吃了你好幾拳,於是她就攻擊了你!她不可能空手去,她帶著武器呢,那東西在你這兒,是吧?」她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好像要戳穿他的皮膚。

「你……你……怎麼知道……這不可能,不可能,你,你為什麼會……」他居然再度結巴起來,並且聲音越來越小。

莫蘭忽然收起銳利的目光。

「其實這些都是我瞎猜的,不必緊張。」她朝他微微一笑。

現在就算她笑得再輕鬆,再燦爛,他也不敢輕敵了,他的神經綳得緊緊的,等著她說下去,她一定有話要說。

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

「我只想知道,當你看到她的時候,她穿著什麼衣服。」莫蘭說。

她穿什麼衣服?這個問題讓他很吃驚。難道這個女孩誘騙他,威脅他,打擊他,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她穿什麼衣服?

又是一陣沉默。

「你剛剛不是說你見到她了?」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衣,有兩個黑耳朵,外面套著件白色風衣。」他的眼前再度浮現出那天夜裡林琪的模樣,她真是個尤物,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莫蘭看著他,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

他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似乎鬆了口氣。

「其實那天晚上,你前妻沒有打電話給你,我是騙你的。」她平靜地說。

什麼?他的胸口象被人用鐵鎚撞了一下,因為震驚和憤怒他說不出話來,他只是睜大眼睛瞪著她,想象著如何用雙手去掐她那細細的脖子。

「你的前妻的確給你打過不少電話你都不在,但那天晚上,她沒打。你想世界上哪會有那麼巧的事。但我跟9樓的那個證人聊過,他說電梯在12樓停了5分鐘,所以我猜是你,結果,果然是你。」她鎮定自若地看著他,「那天晚上,你是打了她,她的武器就在你這裡。」

他知道她說的是那個貓臉的小玩意兒,它的確在他那兒。夠鋒利的小東西,太厲害了!林琪居然用它來刺他的臉,幸好他避開了。想用它來攻擊他?太可笑了。但是,他已經上過兩次當了,可不想再第三次當,很明顯,她這次又是在套他的話。這個該死的丫頭!

「什麼該死的武器!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給我滾!」他朝她咆哮道,現在他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她慢慢站起身,此刻在他看來,她象個女巨人。

「你否認也沒用,你肯定打了她,那東西肯定在你這兒,肯定!」她道,「反正警方遲早會來找你的。」

那天晚上在電梯門口發生的那一幕再度浮現在他眼前。莫蘭說的沒錯,他的確打了她,其實他並不想打她,但有時候他無法控制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一股怒氣讓他昏了頭,他突然恨透了林琪那張臉,恨透了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女人,他恨不得把她打死,但是,好奇怪,那時候,她居然沒叫,她可以叫的,不是嗎?她可以叫的,但她沒有。她只是掙扎著,憤怒地踢他,隨後,靈巧地跳起來逃開,象貓一樣,無聲無息……

「她為什麼不叫,如果我打了她的話,她為什麼不叫?」他簡直是脫口而出,他忽然發現這是個再好不過的反駁了,他可以證明他根本沒打過她。

但是他突然發現,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莫蘭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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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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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最後一夜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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