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什麼如尚?大盜魔佛! 何方道士?武當快劍!

第二回 什麼如尚?大盜魔佛! 何方道士?武當快劍!

三人回到祠堂,鐵蛋又拉開嗓門大叫:「回來啦!」

怕癢鬼、狐狸、好哭鬼、石頭、雪球、厭物齊地驚醒,氣沖沖的罵道:「窮咋唬了一夜!從前在寺里就愛夜貓子捉鬼,跑到外面來卻還是一樣!」

定睛看時,又怪問:「怎麼又多了一個?」

鐵蛋笑道:「這是我的二徒弟,也就是那採花賊。」

怕癢鬼無喜笑道:「鐵蛋真有辦法,再出去繞一圈,恐怕連徒孫都有了。」

鐵蛋摸摸頭道:「師父豈是容易當的?弄得一頭臊哩。」

六個小尚便紛紛湊上來聞,一嗅之下,眾皆掩鼻:「唉喲,什麼怪味?」

狐狸笑道:「這可成了臭頭朱洪武了。」

無哀瞠目道:「這話我已聽你說了五、六遍,卻還不知是什麼東西。」

狐狸自恃見多識廣,以往在寺中常用這些外面世界的見聞來吊師兄弟的胃口,由此所得到的好處,便也如同名山古剎的功德箱一般,經常叫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此刻這招卻不管用了,鐵蛋只一扭頭,向帥芙蓉道:「臭頭朱洪武是什麼意思?」

帥芙蓉笑道:「他是本朝的開國君主。」

眾和尚便都點頭「哦哦」不迭。

鐵蛋又問:「現在還是他嗎?」

帥芙蓉道:「現在是永樂萬歲爺了,洪武爺爺的兒子。」

眾和尚又「哦哦」連聲,再不把狐狸放在眼中。

無怒心中有氣,沖著帥芙蓉道:「你這賊是個什麼玩意兒?」

帥芙蓉似乎也看他不順眼,脫口答道:「和你一樣的玩意兒。」

無怒暴跳如雷:「你敢罵我們和尚是賊?也不怕遭天譴?」

帥芙蓉冷笑道:「休說和尚就……」

講了一半便打住了,卻從喉管里發出幾聲輕笑。

狐狸還想再爭,無喜卻咧開胖嘴,呵欠道:「睡吧,晏了。」

無惡沒好氣的說:「早就晏了,吵吵吵,吵一晚!」

眾和尚就又躺回去睡,狐狸沒轍兒,強忍怒氣也睡下了,卻一伸腿把那破供桌踢出老遠。

鐵蛋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翻來滾去就是睡不著,只得悄悄拉起兩個徒弟瞎扯蛋。

赫連錘道:「剛才只說了一半,還不知師祖是怎麼被人殺的?」

鐵蛋搖搖頭,長聲一嘆:「真是說來話長。」

理了理思路,道:「就從天竺僧開始說吧。」

赫連錘的眼睛又楞了:「天竹是什麼東西?」

帥芙蓉笑道:「師兄有所不知,天竺乃一番邦,譬如匈奴、韃靼。」

赫連錘冷哼一聲。

「你小子倒見聞廣博嘛!」

帥芙蓉拱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還頗識得幾個字,家祖、家父都曾中過探花。」

赫連錘不由大「噗」一下。

「只你是採花。」

鐵蛋擺擺手,道:「中土佛教本發源於天竺……」

赫連錘又咋唬起來:「佛教竟是從外面來的?呸呸呸!我還以為是我們漢人發明的咧!」

帥芙蓉笑道:「師兄有所不知,中土的東西從外面來的多著呢,譬如胡瓜、胡琴、番茄,甚至唐朝皇帝。就拿你說吧,你用的那兩柄金瓜錘,就不是漢人發明的……」

赫連錘怒道:「狗屁!」

帥芙蓉又道:「,還有呢,你這『赫連』之姓,也是匈奴人傳來的。」

赫連錘簡直鼻子都要噴火了,幾想上前拚命,鐵蛋忍不住道:「到底聽是不聽?」

兩人忙道:「聽聽聽。」

鐵蛋便道:「天竺與中土原本相安無事,彼此也常相往來,但我佛勢力在天竺日漸式微,中土卻大為盛行,於是便有一班番僧起了不良之念,想來中土霸佔立腳點,復興原始佛教……」

帥芙蓉道:「可是小乘?」

鐵蛋看了他一眼,道:「正是。」

赫連錘又楞怔怔的問:「什麼大剩小剩?」

帥芙蓉道:「師兄有所不知……」

鐵蛋忙截下話頭:「六十年前,天竺僧就曾對我們少林發動過一次攻勢,結果大敗虧輸而回……」

帥芙蓉撫掌道:「天竺番僧一向只會坐在菩提樹下打瞌睡,那懂什麼武術?」

鐵蛋道:「結果上個月,天竺番僧卻又下了一封挑戰書給長老,署名『天竺國師曇摩羅迦』,說是要與咱們少林決戰……」

赫連錘一拍膝蓋。

「好大的膽子!」

鐵蛋點頭道:「我們雖然也是這麼想,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到了那天,長老、都寺、監寺、座元、首座、典座、維那、堂主、藏主、鐘頭、火頭、浴頭、菜頭……」

赫連錘咧嘴道:「有沒有渾頭?」

鐵蛋白了他一眼,帥芙蓉便一拱他,道:「卻是你。」

鐵蛋續道:「總之寺里精銳盡出,一千三百多人列陣以待……」

帥芙蓉暗忖:「少林武術冠天下,任何一人都可獨當一面,這一千三百多人合在一起,恐怕連泰山都推得倒。」

眼前似乎浮起當日少林僧眾列隊堂前的景象,心頭不由一陣莫名激動。

只聽鐵蛋道:「等不多久,就見三十多個天竺番僧走進山門。我排在後面,根本看不見,只好爬在師父肩膀上看,只見那曇摩羅迦蛇眼鷹鼻,皮膚黑黑的,人瘦瘦的,頭上包著一大困白布,好笑得緊。長老先跟他說話,兩人一應一答,沒什麼意思,我也沒聽進去,反正講來講去,講不對路,兩邊就派人對起陣來。我們這邊是『達摩堂』堂主方覺師伯,他們那邊是一個使兩面鐃鈸的瘦長番憎……」

赫連錘道:「『達摩堂』堂主的武功當然是高的。」

鐵蛋點頭道:「第一陣自不能輸人。果然,兩邊一上手,強弱之勢立見,大家都估計方覺師伯十招之內必能勝敵,不料那番僧眼看著要敗,卻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笛音,方覺師伯便不知怎地手腳一緩,反被那番僧擊中……」

帥芙蓉皺眉訝道:「竟有這等怪事?」

赫連錘卻心忖:「怕是打不過人家,卻編出一番鬼話來騙人。」

鐵蛋搖搖頭道:「我們直到現在還想不出原因。第二陣派出的藏主方玄師伯和第三陣的監寺靈識師祖,也都碰到同樣的情形。長老見勢不對,只得命方戒師伯出馬……」

帥芙蓉暗道:「方戒殺胚人稱『北刀』,若連他都鬥不過天竺番僧,咱們中土可是完蛋定了。」

鐵蛋道:「方戒師伯並不持刀,往場中一站,果然氣勢不同,恍若韋馱尊者下凡一般。

眾番僧你推我讓,攪了半天才派出一個手持降魔杵的大塊頭,猶猶豫豫的走出來,還沒站穩哩,我們的眼睛就忽然一花,再看時,降魔杵已到了方戒師伯手中……」

帥芙蓉不禁嘆道:「『殺生和尚』的確名不虛傳!」

鐵蛋續道:「那番僧可嚇壞了,顏面也不顧,掉頭就跑回陣中,惹得我們都笑起來,只見方戒師伯雙手輕輕一拗,那根手臂粗細的降魔杵就變成了個羅圈兒。但我們的喝采才剛出口,就聽那笛音又吹響起來……」

帥芙蓉道:「『殺生和尚』想必不怕?」。

鐵蛋搖搖頭,又一嘆氣。

「第一聲笛音響起,方戒師伯只搖了兩搖,當時我們都以為天竺番僧的鬼蜮伎倆不管用了,豈料笛音一聲尖似一聲,方戒師伯額頭上的汗珠竟一滴滴的冒出來。長老正想派人救援,卻聽笛音猛地一聲爆響,方戒師伯終於支持不住,嘴裡噴出一股鮮血,向後栽倒下去……」

赫連錘這才服氣:「連『殺生和尚』都逃不過這鬼一樣的笛音,可見事有蹊蹺。」

鐵蛋道:「長老無計可施,只好摧動『十八羅漢大陣』,結果只聽笛音不斷,師伯師叔師兄師弟便躺了一地。」

赫連錘舌頭齜出幾寸長:「一千三百多人卻打不過人家三十多個,少林這回敗到家了!」

鐵蛋道:「當時大家也都這麼想,咱們少林落得如此慘敗,可說前所未有。但就在番僧得意非凡的時候,忽見一條人影大鵬鳥般向番僧陣中撲去,三拳兩腳就撂倒了好幾個……」

帥芙蓉道:「那笛音卻沒再響?」

鐵蛋笑道:「那會沒響,響得如同連珠炮一般。但那人卻無動於衷,照樣拳打腳踢,一眨眼就把番僧打倒了一半……」

帥芙蓉擊掌道:「好身手!卻不知此人是誰?」

鐵蛋道:「就是我師父方懺。」

赫連錘詫道:「還以為老禿……師祖只會開玩笑咧。」

鐵蛋道:「那天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師父的武功,依我看,只怕比方戒師伯還高出一籌。

這麼一來,我們當然士氣大振,沒倒下的人都往前沖,但那笛音又響,便又倒了好多個,說也奇怪,師父硬是不倒,我們七個也都不覺有任何異樣……」

帥芙蓉沉吟道:「這其中必有原因。」

鐵蛋道:「我們七個也沖入番僧陣中亂打一氣,師父已把那吹笛子的番儈打了個葫蘆滾,連笛子都搶將過來……」

帥芙蓉道:「那笛子可有機關?」

鐵蛋搖頭道:「後來我們把那笛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並未發現半點古怪,只就是一根很普通的笛子。」

赫連錘嚷道:「這可見鬼!」

鐵蛋遁:「番僧被我們師徒七個打得落花流水,只得敗退,不過臨走前卻還放下一句狠話,說是明年『盂蘭盆會』,必來討回公道。」

帥芙蓉掐指一算:「『盂蘭盆會』乃七月十五,今天才七月二十四,還有一年差九天。

不知這期間少林可想得出對策來破解那笛音?」

鐵蛋重嘆口氣:「只怕很難,師父又已經死了……」

赫連錘道:「你們七個不是也不怕那笛音?」

鐵蛋苦臉道:「不知道理何在,有何用處?連方戒師伯都破解不了……」

頓了頓,續道:「天竺番僧退後,眾位師伯師叔師兄師弟便各自療傷,結果發現傷勢都並不重,只是有點走岔氣的徵候,以致臨陣無法對敵,稍微調養一陣,便都好轉起來……」

帥芙蓉一拍腦袋:「怪怪怪!莫非真是天竺妖法?」

鐵蛋道:「師父就當著大家說了幾句話,不料竟把長老惹惱了,師父去某園做工一個月……」

帥芙蓉冷笑連連。

「千古以來,未有功高震主而能逍遙者也。」

鐵蛋道:「長老已經八十多歲了,生起氣來卻嚇人得緊,原木已經很突的額頭顯得更突,上面都是青筋,陷在眼窩裡的眼睛也忽然大了起來,閃著藍顏色的光……」

帥芙蓉心道:「少林住持卻是這副怪異長相?」

鐵蛋又道:「長老當眾宣布師父的來歷——這我也從未聽師父說起過。長老說師父昔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盜,後來被人逼得無路可走,才投靠少林寺……」

帥芙蓉又一聲冷哼:「早不說破,晚不說破,偏在這時候說破。你們那住持也真狠毒,非把人貶得無法翻身不可。」

赫連錘卻笑道:「我就覺得方懺師祖有點強盜氣。江湖上的大盜我差不多都曉得,卻不知師祖昔年如何稱呼?」

鐵蛋道:「長老說師父昔年姓岳,名翎,江湖人稱『魔佛』。」

帥芙蓉一聽之下,不由臉色大變,瞅了瞅鐵蛋卻不言語。

赫連錘也偏著頭道:「『魔佛』岳翎?好像聽我老子提起過……」

鐵蛋道:「師父出家已經十幾年了,記得他的人恐怕已經不多。」

帥芙蓉又瞅他一眼,張口欲言,卻聽巷口傳進一陣雜沓人聲,潮湧般逼向祠堂,內中一人高聲道:「就是這裡,我看著他們走進去的。」

卻是那振武鏢局「夜路鬼」李盛的口音。

「好哇!點心來了!」

赫連錘虎地跳起,兩臂亂伸一陣,就往門外闖。

無喜、無怒、無哀、無懼、無愛、無惡只聞得「點心」二字,便又從睡夢中醒轉,唔呶道:「點心在那裡?」

鐵蛋一指門外,喝道:「跑得快的有得吃!」

六個傢伙便爭先恐後的湧出門來,一瞧,都傻住了。

鐵蛋和帥芙蓉也隨後跟出,只見對方黑壓壓的一大夥人,亂叫道:「赫連小賊是那個?」

赫連錘一拍胸脯:「就是老爺!」

卻見「鐵槍」楊泰越眾而出,戟指罵道:「小賊,叫你別走,怎麼躲到這裡來當縮頭烏龜?剛才對你客氣,你偏不識相,這會可休怪我們無情。那天惹毛了老子,連你那什麼『黑風寨』都踩得稀巳爛!」

赫連錘勃然大怒?

抽出兩柄大西瓜向楊泰衝去。

楊泰此番有恃無恐,凝立不動,赫連錘奔至近前,舉錘砸下,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來,五指四開一闔,腕節屈向手心,竟是龍爪之勢,直取連錘右腕。

赫連錘雖非識貨行家,卻也知對手厲害,撤右錘,沉身扭腰,左錘反打對方頭顱。

那人不閃不躲,一爪直進如電,早抓上赫連錘右肩。

赫連錘頓覺右半身一陣逡麻,心知大大不妙,卻已然反擊不得,驀聞「咻」地一響,似有暗器打到,逼得那人縮手回身,赫連錘才得空向後躍開,只見那人已將一支穿心釘綽在手內。

帥芙蓉笑道:「師兄快退,點子扎手!」

赫連錘又輸一陣,差點氣得昏倒,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鐵蛋舉目望去,只見那施展龍爪功之人,年約五十開外,身著一襲近似黃色的衣衫,三綹長髯,臉呈淡金,長相十分莊嚴威武,頗有朝中大員的氣概。

「夜路鬼」李盛見己方一出手便嬴,樂得不可開交,怪笑道:「當我們『振武鏢局』是好欺負的?小子,看岔眼啦!」

赫連錘和少林七小既不知對方來路,也無江湖閱歷,一時間都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卻聽帥芙蓉冷笑道:「誰不知『振武鏢局』的後台老板就是『金龍堡』?」

說到這裡,就見七個小尚的臉色都變了變,帥芙蓉心中暗暗奇怪,卻不好問得,眼光一掃那黃衣人,續道:「尊駕的龍爪功已有七成火候,想必是『金龍八將』之一?」

黃衣人聽他說自己有七成火候,卻也不惱,正待開口發話,李盛卻搶道:「咦,你是誰?只有你這傢伙還知厲害,這位正是名震天下的『金龍八將』之首——『展翅龍』單飛!」

帥芙蓉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李盛笑道:「瞧你這小子滿順眼,怎麼會跟他們攪作一路?那些傢伙分明是一起的,剛才在『同慶酒樓』卻裝作互不認識,挑起場亂子掉頭就跑,真箇連最末流的小無賴都不如!」

「展翅龍」單飛威嚴的盯住鐵蛋等七個小尚,慢慢道:「眾位小師父可是從少林寺出來的?」

狐狸忙搖頭:「不是不是,什麼寺也不是……」

單飛依舊沉沉綏緩的道:「老夫今晚來此,並非為『振武鏢局』的朋友助拳,參加江湖尋常鬥毆。老夫乃是因為聽說七個小師父出自少林,故有一事相詢。」

說時,眼光一霎也不霎的盯住雪球,想從他那最白最嫩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雪球果被他瞧得心裡發慌,一張臉東擺西晃,真不知要放到那裡去。

單飛心中已然雪亮,便道:「少林寺上個月曾發生一件血案,一個名叫方懺的師父和一個名叫老張的值廳轎夫,被人殺死在『二祖庵」前……「鐵蛋七個互望一眼,仍不說話。帥芙蓉見他們均強抑著悲憤之色,暗忖:「『魔佛』岳翎之死,必與『金龍堡』有關。」

又聽單飛道:「據說,方懺師父的屍體是具無頭屍身,不知確也不確?」

鐵蛋再也忍耐不下,肩膀一聳躍至單飛面前,厲聲道:「你問這個幹什麼?一」夜路鬼「李盛在旁毛毛躁躁的伸手來攔,邊道:「休得無……」

他「禮」字尚在舌尖上繞圈兒,鐵蛋老大的拳頭已打在他臉上,撞鐘也似「咚」了一響,李盛便像個鐘擺兒,從眾人頭頂上盪了過去,直碰到檣壁才算煞住勢子。

眾鏢師齊發一聲喊,紛紛掄起兵器來奔鐵蛋。

赫連錘見狀,大喝一聲,飛旋雙錘敵住眾人,怕癢鬼無喜、狐狸無怒、好哭鬼無哀、雪球無愛、厭物無惡也同時發動,分從五個方位直撲「展翅龍」單飛。

帥芙蓉更不閑著,掣出描金扇,狸貓般竄入鏢師陣中,指南打北,亂放暗器。

單飛縱然冷靜,卻也已控制不住情況,才吼得一聲:「住手!」

六股剛勁無匹的拳風已同時擊到。

百忙之中,趕緊一個後背空心大跟頭跳開,站在他身後的鏢師立即遭殃,稻草人般一連飛出去了四、五個。

帥芙蓉一掄扇頭,把「鐵槍」楊泰的腦袋打了個□,邊叫:「蠢頭鏢師都交給我們,你們只管對付『展翅龍』!」

摺扇左開右闔,又有兩名鏢師肩膀中鏢,咿咿呀呀的怪嚷。

卻有一名鏢師得空瞥見一個塊頭奇大的和尚,竟站在祠堂門前不停發抖,便起了點欺善怕惡之心,撇下這邊戰團不顧,挺著鋼刀筆直衝去。

石頭無懼本就已嚇得臊尿都快撒將出來,此刻眼見敵人掄刀直奔自己,不禁七魂六魄紛紛奪竅而逃,扼喉猛發一聲慘嘶,轉身飛奔。

那鏢師見他好吃,愈不放過,奮力一刀朝他牡牛般的背脊上劈下。

所謂狗急跳牆,果然不差,只見石頭驀地翻身,僅用右掌一撥刀背,那鏢師便跌出兩、三丈遠,心不甘情不願的昏了過去。

石頭兀自哆嗦不停,指著他道:「你……你……你別過來!」

卻聽鐵蛋怒沖沖的聲音叫道:「沒用的傢伙,還不快來幫忙抓這條龍?」

石頭嚇了一跳,忙應:「我……我……我在對付這傢伙……」

鐵蛋氣得再不理他,全神攻敵。

「展翅龍」單飛一上手便知今日要糟,六個小尚看似不起眼,其實個個都具一流身手,拳風雷動,飈砂走石,果有金剛羅漢下凡前的氣象。

單飛心下叫苦,暗忖:「舉世唯有少林拳術如此剛猛勁烈,這七個必為少林和尚無疑。」

口中便又叫道:「眾位師父請住手,老夫決無惡意,只是想向眾位師父探聽一樁事情……」

但那六個己打開了手,那裡還去聽他?

一拳猛勝一拳,不但逼得單飛連連後退,尚且將方圓一丈之內的鏢師掃得滿地滾。

單飛見他們不可理喻,再也無心戀戰,覷准好哭鬼無哀功力較弱,雙爪一式「怒龍出海」,將他迫退兩步,足底龍騰,早已脫出圈外。

鐵蛋那容他開溜,雙臂一振,平地拔起丈高,頭下腳上,絕技「擒龍手」應念而施,宛若一面大網兜頭撒落。

單飛果不愧「金龍八將」之首,聽風辨位,並不回頭,「惡龍掉尾」反手逕取來者右脅。

鐵蛋不得不空中變招,右掌斜切封住敵勢,只一耽擱,單飛便又縱出五、六丈遠,正待加勁前奔,又覺一股勁風自右側襲來,扭頭一看,卻是那笑臉如彌勒的小尚,趕緊「潛龍升天」,連消帶打,豈知怕癢鬼雖然愛笑愛鬧,手下功夫可不含糊,施出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之一的「大力金剛手」硬切敵腕,去勢迅猛,「吱吱」風響,猶若斧刃下劈一般。

單飛不敢硬擋,扭左肩、甩右臂,斜斜飛出八尺遠近,腳尖點地,再一翻身,又往夜空中遁去。

鐵蛋叫道:「休讓他走了!」

皮球也似一彈一彈的隨後追去,其餘五個也卯足全力猛追,但「展翅龍」之名究非浪得,七、八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鐵蛋等人互相埋怨了一陣,我怪你沒守好,你怪我沒幫忙,吵吵鬧鬧的回到祠堂前,只見一干鏢師早被赫連錘、帥芙蓉打得四散奔逃,師兄弟二人正在那兒慶功哩。

瞧他們空手而回,臉上都露出揶揄的笑容。

「打死他了呀?」

鐵蛋忿忿道:「真沒用,六個抓一個還抓不住!」

帥芙蓉笑道:「『金龍堡』乃當今江湖上三個最大的幫會之一,勢力雖居」二堡『之未,但十幾年前也曾強盛一時,』金龍八將『自然個個都有一身絕頂藝業。老實說,我剛才還真有點怕你們吃虧呢。「無惡呸道:「你當我們是吃豆腐長大的?」

赫連錘笑道:「難道不是?」

卻聽祠堂門口一個聲音道:「你……你……你別過來……」

眾人轉眼望去,只見石頭兀自對著那昏迷不醒的鏢師指指點點,鐵蛋不由氣得兩眼生花,大沖沖跑過去,照準他就是一陣亂踢:「沒用的東西!少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石頭跳腳閃躲,回說:「有一等人盡裝死,我是怕他突襲……」

帥芙蓉忙趕去勸:「無懼師伯心思縝密,須怪他不得。」

眾人又噪一頓,方才返回祠堂掩門休息,但大夥兒卻再也睡不著,帥芙蓉便問:「師祖之死,和『金龍堡』有關?」

鐵蛋眼中噴火:「我先問你,」三堡『是什麼?「赫連錘搶道:「『金龍堡』、『飛鐮堡』和『神鷹堡』——現在江湖上最大的三股勢力。」

鐵蛋又問:「『三堡聯盟』又是什麼意思?」

帥芙蓉和赫連錘互望一眼,都露出困惑的臉色:「三堡彼此明爭暗鬥已有十數年之久,怎會結什麼聯盟?」

六個師兄便都望著鐵蛋:「你那天晚上聽錯了吧?」

鐵蛋搖頭道:「不會錯。」

轉向帥芙蓉道:「大戰天竺番僧的那天晚上,師父已被罰去菜園做工,我一個人悶得慌,滿寺溜□,走到前院圍牆邊上時,忽聽兩個聲音在牆外私語。這兩個聲音平日早已廝熟,都是值廳轎夫,一個就是剛才單飛所說的『老張』,另一個叫『大柱子』……」

狐狸點頭道:「我認得他,看似一副老實的樣子。」

鐵蛋道:「他倆在牆外羅唆半天,我並不全聽得懂,只聽說『魔佛』岳翎今日終於露相,『三堡聯盟』非討回公道不可……」

帥芙蓉沉吟道:「你們長老空觀說,『魔佛』岳翎是被人逼得無路可走,才投靠少林,想必就是這『三堡聯盟』了。卻不知他如何會把三堡全都開罪?三堡又怎肯聯手對付他?」

鐵蛋道:「我已知師父就是岳翎,正想跳出牆外問個究竟,卻不料忽一人從背後向我偷襲,轉眼一看,卻是一個把頭臉蒙得死死的傢伙,身手恁地了得,還好……」

雪球笑道:「還好你身體如泥鰍。」

鐵蛋瞪他一眼:「想把我擺平的,天下恐怕找不出幾個。」

無惡呸道:「好不要臉!」

帥芙蓉道。

「此人也使龍爪功?」

鐵蛋搖搖頭:「他路數怪異,倒有點像天竺番僧,但其中又摻雜了不少本派的招武,叫人猜不透他是從那裡來的。」

帥芙蓉道:「這又奇了。」

鐵蛋續道:「總之,我們打了個……平手,我就跑去把師兄弟全喚起來……」

赫連錘暗道:「既打成平手,何必還要叫人?」

又聽鐵蛋道:「大伙兒一起來,那傢伙就溜了。我曉得不對勁,帶著大家去菜園找師父……」

好哭鬼搭著眼角道:「師父卻已經不見了。」

狐狸接道:「我們滿山找去,最後找到『二祖庵』……」

石頭便打個寒噤:「卻見庵內庵外一片凌亂,鐵蛋他們就跑到裡面去找,我就在外面把風……」

無惡又呸道:「把個屁風,在外面裝死罷了!」

石頭續道:「我往那『卓錫泉』邊一坐,」轉向帥芙蓉道:「『卓錫泉』你知道吧?相傳當年達摩老祖來此探看二祖慧可,發現這兒沒水,便提起卓錫東南西北四下一按,地里便噴出四股泉水,分成甜酸苦辣四種味道……」

帥芙蓉點頭道:「早有聽說。」

石頭道:「但我那天一坐,覺得屁股□□的,便抹了一把,送到嘴裡一當,卻是鹹的。」

赫連錘笑道:「達摩老祖好神通,多加一味與你。」

石頭皺臉作了個噁心翻胃的表情:「我覺著不對,舉到眼前一瞧,卻是人血!」

他喉管咕了幾響,忙按住肚子,總算沒吐出來,身體卻又顫抖不停。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坐在兩具屍體旁邊,其中一具還是個沒頭的,頸腔開得老大,連內臟都看得到……唉喲,我的菩薩喂……」

鐵蛋怒道:「師父都已經死了,你還嫌他難看?」

無喜此刻也笑不出來,切齒道:「我們聽得石頭咋唬,跑出來一瞧,師父果然……」

帥芙蓉立刻一擺手:「且慢!屍體既然無頭,你們如何知道就是師祖岳翎?」

眾和尚都楞了楞。

「衣服、鞋子都是師父的呀?」

鐵蛋斬釘截鐵的說:「師父之死,一定與『三堡聯盟』有關;另外那個死掉的『老張』,一定是『三堡聯盟』的人;那個『大柱子』一定是殺了我師父跑了;至於那個蒙面人……卻保不定他是幹什麼的……」

帥芙蓉沉吟一陣:「這裡面說不通的地方還有很多,且待我想想。」

隨即跌入一片深思之中。

其餘幾個爭來議去,得不出結果,只好各自抱著痛頭,沉沉睡去。

翌晨醒來,日已當空,鐵蛋就催促大家分頭去探查「展翅龍」單飛的行蹤,但帥芙蓉說:「你們大搖大擺的離城而去,先使他放鬆戒心,過個一兩天再溜回來找他,豈不容易得多?」

鐵蛋等人也覺有理,狐狸卻哼道:「說得倒挺容易。我且問你,出城后卻住在那裡?吃些什麼?莫非你要借銀錢給我們使?」

帥芙蓉笑道:「徒弟奉養師父本是天經地義,但客棧耳目眾多,須瞞不過『振武鏢局』和單飛。」

狐狸節節進逼:「如此卻怎處?」

帥芙蓉臉上飄過一絲狡詐之色,語氣卻盡量裝得輕描淡寫:「城外西郊有一『九子娘娘廟』,諸位何不去那兒掛單?」

雪球一拍巴掌,嚷嚷:「師父曾說,將來雲遊四方,可到旁的寺廟借住,我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點,還在洛陽街上打什麼混?」

議論既定,眾人便昂首闊步,慢之又慢的專撿大街去走,終於覺得晃夠了之後,才由「安喜門」出城。

此時已近中午,小尚都嚷起餓來,帥芙蓉便加快腳步帶路,眾人輕功俱皆卓絕,只苦了赫連錘一個。

不多時,來到邙山山下,帥芙蓉指著一座半隱在山腰間的廟宇,道:「那就是『九子娘娘廟』。」

鐵蛋間:「你們兩個卻住那兒?」

帥芙蓉微一躬身:「咱們照舊回城外『悅來』客棧,三天之後再與你們會合。」

鐵蛋點點頭,揮了揮手,眾和尚便搖搖擺擺,一群鴨子似的上山去了。

赫連錘飛跑半日,早已氣喘如牛,又渴又餓,轉眼望見路旁有一片竹棚搭就的村野小店,便一扯帥芙蓉,進去尋了個座頭坐了,一拍桌子道:「吃的喝的儘管拿來!」

帥芙蓉道:「師兄休得急躁,咱們慢吃慢喝,養足精神再打道回府。」

赫連錘翻翻牛眼:「慢吃慢喝我可不會,不如吃飽了尋個蔭涼所在睡他一覺。」

這兩人的個性原就不對路,又都打從心底瞧不起對方,昨晚和著一大堆小尚還不覺得怎麼樣,此刻突然單獨相處,氣氛立即僵硬起來,你唆唆我,我瞄瞄你,眼光一碰又馬上迴避開去,更找不出什麼話來講,只得以咳嗽、吐痰、拍桌打凳來掩飾心中的尷尬,但盼酒菜快上,也好有點事做。

偏那店家手腳奇漫,遲遲弄不出東西,赫連錘一腔子怒氣便轉移方向,從那店家的十八代祖宗開始罵起,頗有直罵到十八代子孫之勢。

卻才罵到祖母輩,忽聽旁邊一個聲音吟道:「孔蓋兮翠旖,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

兩人一扭頭,隔座不知何時竟多出了個赤裸裸的人來,只是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盤腿坐在長條板橈上,肌肉雖不挺發達,看著卻也不礙眼,兩隻細長形狀的眼睛輕輕眯著,端起桌上酒杯啜飲了一口。

帥芙蓉這才發現他桌上的酒某都己冷了,顯見他已在這店內多時,大的天氣大熱,竟脫光衣服躺在板凳上睡覺,致使他倆一直未曾察覺。

又見他桌上放著頂道冠,一襲道袍卷著長劍當作枕頭,卻是個雲遊道士。

只聽他又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麒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

帥芙蓉暗忖:「好傢夥,居然教訓起人來了。」

便也吟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萬民之生,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

那道人微眯的眼睛突地一張,放出兩道利劍也似的光焰,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卻馬上收了回去,將杯內酒吸盡,打個酒嗝,又弓起膝蓋,大開著雙腿,極其不雅的躺下去睡。

赫連錘聽他倆盡些鬼一樣的話,肝火早已燃得極旺,罵道:「稀他娘的稀,老爺卻有一肚子稀大便!」

再見那道士旁若無人的丑相,心中愈不舒坦,指著他胯下罵道:「搞毛了老爺,把那東西割來泡酒!」

帥芙蓉忙使眼色制止,低聲道:「此人非同尋常,休要招惹。」

赫連錘圓瞪殺人眼,一拍桌子還要再罵,卻聽棚外「咻咻」聲響,一連從樹上,石后躍出七、八條大漢,將竹棚團團圍住,亂叫道:「姓關的,滾出來受死!」

赫連錘正想罵人的嘴便硬生生的張在那兒,眼睛四面瞄了瞄,只見來人的年齡、裝扮都有很大的差異,手上持著的兵器也複雜多樣,大刀、長槍、步戟、桿棒、鐵鞭…

直看不出是什麼門派或幫會。

赫連錘沖著那些人指指鼻尖:「不是找我吧?」

一名手持竹節鋼鞭的黃面漢子似是這夥人的首領,略帶些輕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們找姓關的。」

赫連錘心裡有氣,帥芙蓉直在桌下踩他腳,他也不理,竟道:「老爺正姓關。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黃面漢子皺了皺眉:「我們不是找你。」

赫連錘連日不順遂,心中老似有把刷子在毛來毛去,很容易上火,一瞪眼睛道:「你們說找姓關的,你老爺就姓關,怎地又說不是找老爺?」

那漢胸口沖了一下,卻強自忍住。

「你叫關什麼?」

赫連錘哈哈大笑:「不是已經說了嗎?老爺就叫關老爺!」

「名雙手各握一隻短戟的年輕漢子忍不住了,喝道:「什麼狗東西,盡在咱們眼前放刁?」

赫連錘一踢椅子站起,拔出雙錘就奔向那漢子,口中邊嚷:「老爺的刁還沒放夠哩!」

卻才只奔出一半,忽見旁邊閃過一個手使桿棒的年輕漢子,笑道:「先闖過我這一關再說。」

赫連錘那管誰是誰,掄錘就打,那漢稍稍後退一步,一抖桿棒擊向對方腰肢。

赫連錘左錘橫格,扭右肩猛力砸下右錘,不料那漢身隨棒轉,早繞至赫連錘左側,棒頭斜抽,「啪」地一響,正中對方背脊。

赫連錘踉蹌兩步,口中吐火,不由狂吼連聲,把錘亂掄起來。

那漢將身一低,桿棒橫掃,又中右腿陘骨,赫連錘差點跪倒,待掙直身子,那漢又已到背後,夾頸劈了一記。

手持雙戟的漢子不禁連連冷笑:「這等粗劣手段,也敢在人前出醜?」

赫連錘氣得頭昏,丟開那漢來奔這漢,雙錘並舉當頭砸落。

使戟漢子並不閃避,只一抬腕,右手戟已由雙錘縫隙間穿過,疾如閃電,直取連錘咽喉。

「小熊」情知不妙,忙施展「鐵板橋」功夫,單足立地,身驅向後彎折,堪堪避過這招,待要使腰力挺直身子,卻怎麼挺也挺不起自己那百來斤重的龐大軀殼,「砰」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使戟漢子大笑道:「今日總算得見絕技『鐵元寶』功夫,佩服佩服!」

赫連錘還不服輸,兀自想爬起來拚命,帥芙蓉見勢不對,忙跳出棚外,向那兩名漢子拱手道:「兩位的『太祖桿棒』與『溫侯三十六戟』端的是神妙無方,想必都是少林俗家子弟?」

使戟漢子的神氣便緩和了許多,點頭道:「正是。」

赫連錘一聽,可又犯著了少林,暗罵聲「晦氣」,乖乖閃在一邊,一張黑臉皮卻幾乎泛出膽汁顏色來。

帥芙蓉又拱拱手,道:「大水衝倒了龍王廟,我倆也與少林有些淵源,今日之事原是誤會……」

那使鐵鞭的黃面漢子冷笑道:「卻又來了!你們會與少林有啥淵源?」

帥芙蓉還在尋思如何開口,赫連錘已挺胸搶道:「老爺的師父叫無欲,人稱『鐵蛋』,你們總聽過吧?」

他邊說邊睥睨眾人,好似藉著這話扳回了一些顏面。

豈料那些傢伙我望望你,你望望我,顯然都不知「鐵蛋」是什麼東西,黃面漢子更訝道:「你們的師父是『無』字輩的?『無』字輩的眾位師侄今年最大不過三十,卻怎收了你們這樣大的徒弟?」

赫連錘暗敲一下腦袋:「娘皮!這群狗玩意竟是鐵蛋小禿驢的師叔,我這可不成了他們的孫子了?赫連錘呀赫連錘,你真是個龜孫子!」

帥芙蓉也不知如何作答,乾笑道:「這個嘛!說來話長……」

卻聽棚內道人懶洋洋的傳出聲來:「趙大全,還跟那些江湖小毛賊橫生出許多枝節幹什麼?做起事情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男人!」

帥芙蓉暗吃一驚。

「此人竟是少林俗家『鐵鞭門』的第一高手——『黃臉靈官趙大全』?」

只見趙大全面上升起一抹煞氣,轉向棚內高聲道:「姓關的,有種就出來,縮在裡面舔尾巴算是什麼東西?」

使桿棒的漢子走近赫連錘身邊,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這會兒你可不姓關了吧?」

帥芙蓉搶道:「他姓渾名帳。」

趁著對方哈哈一笑,忙問:「老兄貴姓?」

那漢拱拱手:「在下『無影棒』鄧佩。」

一指那使戟漢子:「他叫『小奉先』呂孤帆。」

帥芙蓉嘴上「久仰」連聲,心裡卻打了幾下鼓:「竟是『神棒門』、『六合門』近年來最出名的高手。看樣子這些人全都是鐵板,剛才若鬧翻了臉,十條命也沒了!」

又聽那道人打個呵欠,意態闌珊的道:「搞錯了沒有?是你們來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你們,作啥要我出去?」

帥芙蓉暗忖:「這個道士明知來人都非等間之輩,卻仍如此託大,顯然是個厲害角色。」

轉眼一瞥,果見眾人臉上都有戒懼之意,不敢貿然沖入棚內,便更增添了對那道士的好奇之心,悄聲問鄧佩道:「那人是誰?」

鄧佩的臉色立刻陰沉下去,一字一迸的說:「關曉月!」

這三個字所透出的力量,就如同一柄利劍,能把任何一個江湖人的心臟刺穿。

不但帥芙蓉聞言之後,聳然動容,連久居荒山的赫連錘也變起臉來,脫口驚呼:「他就是『快劍關曉月』?」

江湖上有謂「南劍北刀,並世雙雄」,「北刀」指的是少林「殺生和尚」方戒,「南劍」便是這個武當道士「快劍」關曉月。

但方戒深居少林,鮮少踏出寺門一步,除了會會拜山高手之外,從不向人展現武功;而關曉月卻是個雲遊四方、專愛打抱不平的傢伙,因此在一般江湖人心目中,關曉月的威望高出方戒甚多,有關他的逸事傳聞簡直裝得下幾十個大籮筐,便難怪這許多少林俗家高手對他如此忌憚了。

卻聽趙大全乾咳幾聲,道:「休要弄舌。我且問你,咱們少林俗家與武當素無過節,十五天前你卻為何在永城附近把『螳螂門』的許兄弟殺傷?」

必曉月依舊懶洋洋的道:「就跟今天一樣——是他找上我,而非我找上他。」

守在竹棚左側的三名持刀大漢齊聲怒喝:「還要強辯?」

必曉月輕笑道:「少林俗家與本派襄城之會的會期已近在眼前,要講理,咱們大會上講去,莫在這兒擾我清興。」

三名持刀大漢按捺不住,同時喝道:「『羅漢門』李氏三傑領教高招!」

一聲嗯哨,同時發動,迅快絕倫的撲向關曉月所躺的座頭,三柄鋼刀有若操在同一隻手裡似的同時劈下。

必曉月兀自躺著,並不起身,但見白光一閃,快得幾令人眼捕捉不著,便即消逝。

卻聽李氏三傑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同時向後躍開,三柄鋼刀也同時棹在地下。

趙大全快步趕到他們身邊,急間:「怎麼了?」

只見李氏三傑的臉色變得比鬼還難看,似乎仍未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大全垂眼看時,不禁呆住了——三人右手腕上各有一道劍痕,不但深淺相同,而且還劃在同一個部位之上。

但聞關曉月悠悠道:「回去用尺量一量,其中若有一劍不是劃在腕骨上方一寸二分之處,只管來把我的劍討去當菜刀。」

棚外群豪也都圍攏過來,待瞧真切,不禁相顧失色。

帥芙蓉暗道:「李氏三際也是江湖上威名甚著的人物,不料竟禁不起關曉月一劍,這『快劍』當真是可怕到極點了!」

趙大全等人眼看關曉月躺在板凳上發劍尚能如此又快又准,己方即使再多十個,恐怕也非其敵手,但就此撤退,少林俗家的顏面可說蕩然無存,一時便都望著那瞧不見人的座頭,沒了主意。

卻聽關曉月又打個呵欠,自顧自的唧噥道:「只欲清間半日,竟不可得。想夢蝴蝶,卻夢來了一大堆蝗蟲,唉,人生在世,當真無味得緊!」

言畢起身,當著大家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佩好長劍,轉身出棚,在眾人痴楞楞的眼光之下,施施然步下山道而去。

趟大全等人猶自楞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

此刻若無帥芙蓉、赫連錘兩人在場好過點,狼狽敗相盡入外人眼底,直令這些平時號今一方的江湖大豪羞愧無地,半話不發,紛紛掉頭從另一條路下山去了。

只有「無影棒」鄧佩轉身向二人抱了抱拳,道:「幸會幸會,就此別過。」

帥芙蓉也拱拱手:「鄧兄好走。」

鄧佩若有所思,忽然搖了搖頭。

「武當道士如此難纏,倒真是始料未及,看來八月初的『襄城大會』決難善了。」

帥芙蓉道:「鄧兄多留意,吉人自有天相。」

鄧佩聳聳肩膀,唉了一聲:「人在江湖,還不就是這樣?」

掮著桿棒,逕自追隨夥伴而去。

帥芙蓉、赫連錘見這些人一剎那間走得精光,頓感身上輕鬆了許多,便也相對聳聳肩膀。

「著哇!人在江湖,還不就是這樣?」

搖搖擺擺的走回棚內坐下,赫連錘又罵店家:「弄了這許多時候,還沒弄好?」

那店主人本驚呆在一邊,吃這一聲大喝,連忙沒命的干起活來,動作比剛才快了好幾百倍。

帥芙蓉尋思半日,嘆氣道:「人家的武功可以高到這種地步,咱們呢?唉,真是比不得,一比就覺得自己是只大青蛙。」

赫連錘也一拍桌子,哭喪著臉。

「從前在『黑風寨』,老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誰知……唉唉唉,他媽的狗屁!」

帥芙蓉道:「怪只怪自己沒有遇見名師,還好昨天碰到那個小傻瓜蛋,倒可偷學一些少林功夫。」

赫連錘一拍桌子,大笑道:「原來你也不是真心拜他為師?」

帥芙蓉冷笑連聲:「只不過瞧覷他那幾下子功夫眼紅而已。小蛋又呆又蠢,卻有什麼資格當我師父?」

赫連錘十分惋惜的嘆了口氣:「早知武當劍法如此高強,卻拜武當道士為師豈不是好」

帥芙蓉笑道:「師兄有所不知,武當未必強過少林。武當劍法本以輕靈圓動見長,唯獨這關曉月天賦異稟,獨創一格,快准狠辣,驃悍異常,雖然在『武當四劍』中名列第三,其實劍術造詣之深,已遠超過武當歷代門人。」

赫連錘搖頭道:「簡直不是人!」

兩人又吁又□,須臾酒菜送上,赫連錘雖一肚子窩囊氣,仍然一連吃了十五碗飯,帥芙蓉卻還未吃完一碗。

赫連錘笑道:「肚內裝了『之乎者也』,吃飯便恁小氣?」

又一虎吃了十碗,才摸摸肚子道:「飽了。」

兩人付過帳,走出竹棚,赫連錘便伸了伸腰:「且去樹下躺躺,吃飽了飯不好趕路。」

二人轉向山上行去,經過一陣攪鬧,反而變得有話可講了。

赫連錘道:「少林俗家為何有這許多分歧?什麼『鐵鞭門』、『六合門』、『神棒門』,鬧得人頭昏。」

帥芙蓉道:「師兄有所不知,『天下功夫出少林』,五代時,少林有位住持名喚居福上人,廣邀天下高手齊集少林比武三年,然後將各家所長彙集成少林拳譜,共有一百多種套路,如今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也多從那兒演變過來……」

赫連錘笑道:「那些高手也真笨,怎麼隨便就把壓箱寶貝送給人家?」

帥芙蓉道:「師兄有所不知,古時武士卻不像今人一般藏私,連師父傳給徒弟都要留一手,以致許多神功奇術失傳。那時節,大家都只存著切磋琢磨之心,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己之所長也不怕被人取去,武術故能日益推展,演變成今日百派爭鳴的局面。再則,五代時戰亂頻仍,生靈塗炭,天下幾無安身之處,少林因是歷來聖地,無人敢犯,那些高手自然樂於用武技換取幾年清福……」

赫連錘哼道:「原來是一群懶蟲。」

帥芙蓉道:「這些高手在少林期間也博採各家所長,下山之後自立門戶,便都以少林俗家自居,幾百年來卻也造就了不少奇才,相傳宋太祖趙匡胤和岳武穆都出自少林俗家門下。」

頓了頓,又道:「就連武當始祖張三丰當年也是出身少林的哩。」

赫連錘怪道:「既然如此,少林、武當近年來卻為何時起衝突,又搞什麼『襄城大會』?」

帥芙蓉道:「師兄有所不知,少林拳路以剛猛聞名,世人皆以『外家拳』稱之,武當則為、代奇才張三丰所獨創的陰陽生克,柔綿軟巧的路數,俗稱『內家拳』。拳理既異,爭雄之心便生,更何況武當近年來頗有凌罵少林之勢,兩派不和,自在情理之中。」

他又頓了頓,續道:「永樂爺爺舉兵靖難,建文太子不知所終,但江湖盛傳洪武爺爺臨終前曾留下一個紅篋,囑咐太子於危急之時開啟。當日燕兵已至城下,太子本欲自盡,但忽然記起那個紅篋,便取來打開一瞧,只見裡面竟裝著三葉度牒,及袈裟、帽鞋、剃刀、白金等物,太子便與兩名大臣同時祝髮,易衣懷牒,乘亂逃出『應天府』,託庇於少林。永樂爺爺登基后,自然千方百計想尋出建文太子的下落。據江湖傳言,武當現任掌門若虛真人,功名利祿之心甚強,頗思與朝廷靠攏,既有這樣一件大功勞擺在眼前,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近幾個月來,武當與少林已有好多次小衝突,從表面上看,似乎是武學宗派拳理之爭,其實骨子裡卻牽涉到皇位的爭奪。」

赫連錘聽得乏味至極,打個呵欠道:「什麼太子皇帝,全都是些無聊東西,用八人大轎來抬老爺,老爺都未必肯干,爭他媽的什麼爭?」

正說間,忽見前邊樹林里探出顆腦袋左右鬼搗半日,又縮了回去。

赫連錘一巳掌:「小賊可遇見祖宗了!」

拔出大鎚就待奔前。

帥芙蓉眼銳,忙伸手攔住:「好像是個光頭。」

兩人走近一瞧,果見雪球無愛兔子似的藏在樹林里。

赫連錘笑道:「雪球師伯怕鬼個什麼勁兒?」

雪球粉白的臉蛋立刻一紅,囁嚅道:「沒……唉……奇怪……」

帥芙蓉道:「你們怎麼還不進『九子娘娘廟』里去?其他人都在那裡?」

雪球忙伸手亂指:「他……他們都進去了,我是……咳咳……」

東咳西咳,只說不出個所以然,搔搔頭皮,拔腿就走。

赫連錘一把扯住,威嚇道:「到底搞些什麼玩意兒?說!」

雪球面頰脹成一月血色,差點哭出來,卻仍抵死不肯說。

帥芙蓉搖搖手道:「休對師伯無禮,放他自去。」

赫連錘一笑鬆手:「我早就看出雪球師伯的心思最複雜。」

雪球臉上又是一紅,急忙跑開,沒命價奔出數里,轉過兩三個山坳,方才稍定下神,喘了口氣,放慢腳步,回頭望望,臉蛋卻又紅得如同朝霞相似。

他垂下頭,嘀咕著,又走出一里遠近,忽聽前面山道傳來一陣「的答」馬蹄,間還應和著清脆如碎玉的鸞鈐之聲,他眼睛就不由一亮,臉上血色一直蔓延到腳踝,忙閃立道旁,烏黑大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前方。

只聽馬蹄鸞鈐愈傳愈近,雪球的眼睛也愈睜愈大,然後猛地一下,整個山坳都明亮起來,雪球只在心裡叫得一聲「啊呀」,便痴住了,連天在那裡、地在那裡都再也分辨不清。

馬背上馱著的白衣少女見狀不由粉靨輕紅,兩道夜墨凝成的眉毛微微一挑,秋水也似清冷的目光忽地集匯成劍,羊脂般的雙頰也隨之緊縮起來,她略啟櫻唇,啐了一口:「又是你!」

一夾馬腹,從雪球身邊掠過,疾馳而去,依稀丟下句:「不是個好東西!」

雪球楞楞的望著她包著如雲秀髮的銀絹頭巾消失在山坳之中,馬蹄、鸞鈐以及劍鞘敲擊鞍鐙的聲音卻仍在耳邊回蕩。

他怔了好半晌,才抖抖身體,清醒過來,暗道:「剛剛才見她上山,怎麼不一會兒又下來了?這個妖怪真是……唉,真是奇怪!」

他胸中不知怎地,竟蒙上了一股哀傷的情緒,好像天地日月星辰佛祖都隨著那妖怪一齊下山去了,他不由長吁短嘆,握著兩隻拳頭,猛摳胸口,好似要把它們擠出汁來似的,每到一處山坳,就忍不住頭望望,覺得生命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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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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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什麼如尚?大盜魔佛! 何方道士?武當快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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