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旅途

大巴向曼陀羅市進發。

午餐是在車上度過的,大家都帶了各種各樣的食品,足夠應付好幾頓了。

吃飽喝足之後,我的朋友們看著路邊的景色。路上有閑逛和拉車的牛,田野里有高腳小屋,還有藤條編的牆,茅草的屋頂。富裕人家用閃亮的白鐵皮做屋頂,在暖暖的冬日下,窗戶用百葉窗堵著,似乎是哀傷的樣子。

朱瑪琳覺得這些建築十分超現實主義,達到一種視覺錯誤的效果,那些百葉窗像是畫上去的,而不是真實的。

「看那些聖誕樹,」她的女兒埃斯米說,「可能值一千多美元呢。」

與九重葛交錯的猩猩木,與菩提樹一起綿延不斷,看起來很和諧。

「它們並不是土生土長的,」莫非說,「猩猩木實際上是闖入者,是原產於墨西哥的觀賞植物。」

海蒂問他種子能飄這麼遠嗎。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英國的外交官帶來的禮物吧,這裡適合任何植物生長。」

沃特又一次對大家說話了:「我要祝賀大家,你們可能是第一批從這條路進入曼陀羅市的西方人。這條路去年還沒開通呢,我那時從北方機場到曼陀羅要花三天。」

沃特沒告訴他們,這條路是由一個部落重建的。他們曾經與王國政府爆發過戰爭,部落驍勇善戰,王國最後不得不宣布休戰。不久,部落簽署了停火協議,他們得以控制許多地方。這條公路,以及我的朋友們可能入住的酒店,都由該部落控制著。

司機將車開上一條臟髒的小路,沃特讓大家抓緊時間方便一下。

「這不是休息站,」沃特圓滑地說,「如果你們能忍耐一下,我們在前方會再停一下。我帶你們來這裡,是想讓你們看看我們其他的傳統,而不只是宗教和部落。」

他下車帶領我的朋友們,走向一個像竹子喂鳥器的東西,它被人們用聖誕金箔裝飾,掛在樹縫裡。

「這是神龕。」

神靈被認為是自然的精髓——湖泊,樹木,群山,蛇和鳥等,數不勝數。但有三十七種被指定為正式的神靈,大部分與神話或英雄的故事相關。比如一個是死於痢疾的人,他用痢疾懲罰那些冒犯他的人。不管這些神靈是如何由來,他們很容易被打擾,當他們不被尊重時,就會出來搗亂。

村莊里也有神靈,家族的神龕里也有神靈,他們無處不在,人們以食物和酒供奉他們。

小女孩埃斯米好奇地問:「神靈看起來像什麼?」

「啊,是的,他們有多種形式,」沃特說,「在為他們舉行的節日上,你能看到很多雕像——穿著古代的衣服,騎著白馬極度威嚴。而有一些是看不到的,比如大自然的精靈。」

「他們看去像鬼嗎?」

「有點相似,你或許可以看見他們,或許看不見。但就我所知,你們美國人僱人驅鬼。你們的鬼只是人,或可能是動物。你們不會建造神龕供奉他們。這特殊的龕是這棵樹的。過去這條路上有太多事故,直到人們意識到這裡有神靈。這裡造了龕后,就再沒發生過事故。」

埃斯米似懂非懂地總結道:「所以,他們可以是任何東西,也無處不在。」

沃特微斜著頭,表示有這種可能。

「神靈被激怒的話還會做什麼?」薇拉突然問道。

「什麼都有可能。至少會來點惡作劇,讓人生病,甚至一些不幸的災難,危害整個村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不幸,人們會相信他們對神靈不夠恭敬。但不要認為所有神靈都是壞的。如果你尊敬他們,他們就會幫助你。我去年接待過的一名遊客,將神靈比作他的岳母。」

輪到朱瑪琳提問了:「你相信神靈嗎?」

沃特轉身笑了:「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般不信,但供奉神靈是我們民族的傳統,就像聖誕老人的禮物一樣。」

他沒有告訴大家,他的家裡也有一座神龕,非常漂亮,每天都有人照看供奉著。他走到樹龕前,背對著遊客們,小心地將一包葵花子塞進去,臉上憂慮的神色一閃而過。

沃特轉身說:「如果有人想供奉——請吧。」

他示意大家可以走近一些。喬先生走上前,拿出一支煙放到神龕的小陽台上。

「你們看到了,」沃特說,「我們的神靈愛抽煙,也愛喝酒,從棕櫚酒到JohnnieWalkerBlack都愛喝。」

埃斯米走上去,嚴肅地往神龕里放了一小包M&M巧克力。海蒂供了一包維生素。懷亞特供了一張明信片。本尼開玩笑地輕聲對朱瑪琳和柏哈利說,他們應該供上安定或抗抑鬱葯,三個人都吃吃地笑。薇拉上來,塞入一美元。她相信應該尊重另一個國家的傳統,她的供奉應該至少體現出美國人的尊重。其他人什麼也不供,他們認為沒必要對明顯不存在的東西表現出尊重。

我的朋友們又回到了大巴上,喬先生踩動油門繼續上路。

路開始變得曲折起來,不時有急轉彎,很多人都睡著了。只有沃特還醒著,他看著窗外的山野。雲影掠過灌木濃密的小山,在綠色的斜坡上留下陰影。

神靈住在大自然中,在樹木和樹樁上,在田野和岩石上。在這些可以看見的表面下,是人類早期的信仰,萬物有靈的核心。

有些信仰是一千多年前從中國傳入的,那時神靈和鬼怪流行,就像我的朋友們現在一樣。這些神靈附在被打敗的部落和軍隊上,再度回到蘭那王國。神靈總與災難聯繫在一起,它們是事故的孿生兄弟,它們伴隨著永不休止的悲劇和死亡。沒有一種宗教能驅逐它們,不管是佛教還是基督教,衛斯理公會或摩門教。

沃特看上去很平靜,其實他仍然對昨天早上,他和本尼之間的電話而疑惑。

陳小姐不可能已經死了!

沃特心想。是啊,我昨天還和她通過電話呢。

他盡量使事情合理化,更改手續使旅行團提早進入蘭那王國。

她的死很可怕嗎?(是的。)她會不會很生氣,旅遊團沒了她還繼續旅行?(不,我和他們在一起。)

沃特聽到本尼咕噥了一聲,他已半張開眼睛看錶。

「本尼先生,」沃特輕聲地說,「很抱歉,能否麻煩你告訴我,陳璧璧小姐怎麼死的?」

本尼咬了咬嘴唇,就像我突然跳入他的腦海一樣。

「沒有人知道。有人說她是被謀殺的。她被割斷了氣管,既不是流血致死,也不是窒息。」

「哦,天哪。」

沃特心跳加快,顯然我是一個被打擾的幽靈。

「很可怕,對我們來說是一場噩夢,我們幾乎取消了旅行。」

「我明白了……璧璧小姐有什麼特別的信仰嗎?」

「信仰?好像沒有……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很了解她,但我們從未談論過信仰。我只是猜測,她沒有什麼特別虔誠的事。我是基督教浸信會(Baptist)的教友,你熟悉浸信會嗎?」

「十分了解,很多浸信會傳教士來過蘭那王國。他們成功地贏得了許多教徒了,特別是山區部落。」

本尼終於說出了他的困惑:「對了,你的英語為什麼這麼好?」

「我在說英語的家庭長大,同時也說蘭那語,這是我們家族的一部分。」

「你們家族怎麼會說英語?」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說英語,我的曾曾祖父母為英國統治者工作,後幾代人為傳教士工作,英語已成了他們的公共語言。」沃特停頓了片刻,「謝謝你回答了關於璧璧小姐的問題。現在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沒問題,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儘管問吧。」

本尼向後坐好,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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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沒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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