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夜晚
為幫助我的朋友們真正理解麗江,我在旅行指南里加上了一位建築師的譯文:「在過去八個世紀里,此地頻繁發生地震,有的達到七級,震得居民們的牙齒格格作響,櫥櫃里的食物都搖搖欲墜,但是震不碎我們留下來的決心。因為麗江太美了,沒人願意離開此地。但如果你必須離開,撒手塵寰升天後,或從飛機上往下看時,會注意到:麗江就像使用了幾個世紀的硯台,寫出了歌頌它古老和自然的詩篇。」
這段描述故鄉的文字很優美。當然,我的多數朋友們懶得去讀。
按照我的計劃,他們將住進麗江最好的酒店。酒店坐落於小鎮新區,就在古鎮入口的正對面,那裡有林陰小道和小水渠,還有古老的,用曬泥磚砌成的鄉村院落。
麗江的新酒店有大理石地面的大廳,有穿著統一制服的服務員,他們都接受過笑臉迎客的訓練。
新酒店的房間有兩張床,還有床單,浴巾也比其他酒店要乾淨些。每天都有小卷廁紙發放,如果人們的腸胃能忍得住,這些廁紙也就夠用了。這裡是納西族自治縣最好的酒店,但對於住慣了五星級四季酒店的美國遊客來說,「最好」只是此時此地的狹義相對論。
由於麗江被描述為「歷史的」、「悠久的」、「靠近青藏高原的」,所以馬塞太太曾以為他們會住進游牧民族的帳篷里,地面是壓實的土地,鋪著氂牛皮,牆上裝飾著掛毯,備好鞍喘著粗氣的駱駝在門外等候……
此時只有她的老公德懷特在喘氣,他趴在妻子懷裡,他倆都想趁著年輕要個孩子。這次旅行,馬塞太太帶了體溫計,最新讀數顯示這幾天是要孩子的好時機。但她卻心不在焉,似乎純粹只是完成個工作項目。
在大廳對面的房間里,柏哈利一個人呆著,回味著他同朱瑪琳的對話。他確信瑪琳在挑逗自己。
他該怎樣更進一步呢?她的女兒該怎麼對付?還好旅行有三個星期,有足夠的時間想出辦法來。真不敢相信埃斯米已經十二歲了,她看起來只有八歲,一點兒都沒發育。青春期到來之前的快樂時光,可以讓她不需要媽媽的陪伴。「埃斯米,小可愛,這兒有十塊錢,你去叢林里,見一隻猴子就給它一塊錢。好主意吧?」
柏哈利又想到了旅行團的另一個單身女子:馬塞夫人的妹妹海蒂。她金髮斜梳,明眸善睞,腳步輕盈。還有,在如此嬌小的骨架上,她的胸真大,看起來感覺是假的(我保證實際上確實如此)。柏哈利是動物體型結構方面的專家,他確信自己的看法。
雖然朱瑪琳的胸要小一些,但肯定會對觸摸有甜蜜的反應。同時,瑪琳更好的地方是,她比海蒂年齡大也更成熟,正對柏哈利的口味。海蒂年輕可愛,但有點神經兮兮,而且很快就會變得不再年輕。她總是太挑剔——這個不幹凈吧,那個不安全吧?如果她要找毛病,那鐵定能找到。
如果你總想著對付壞處,那你的生活樣樣都是壞處。而當狗做得好時給它們獎賞,它們就會一直做你認為好的事。如果更多的人知道狗的行為就好了,那樣世界多棒啊!
瑪琳的女兒埃斯米,也在琢磨著狗狗,尤其是那隻小西施犬:水汪汪的眼睛,有點咳嗽。她在酒店大廳里看到了它,狗狗是酒店裡一個女孩的,她說還有其他的狗——伸出七個手指頭,開價七百塊錢。這隻狗狗也許只有三個月大,埃斯米覺得它是一隻「非常好的狗狗」。那女孩兒毫不猶豫地說:「便宜點,給二百塊吧。」大約是二十五美元。
「狗媽媽在哪兒?」埃斯米問。
「不在這兒。」女孩回答。
「它是孤兒嗎?」
女孩馬上穩住她:「如果不滿意的話,保證給你退款。」
終於,埃斯米成為了這條小狗的主人。它將伴隨著我的朋友們,度過今後幾十天瘋狂的旅程。
本尼的房間本來是為我安排的,就在走廊的盡頭,薇拉房間的對面。這家酒店喜歡討好旅行團領隊,給領隊安排在能看到玉龍雪山的房間。那些起伏的山峰確實像一條睡龍的背。
上次我在這裡時,酒店說給我一間山景房。我當時還懷疑,因為在其他酒店裡,說有全景而實際只有一個角落。這個山景房間只有一點不好,景觀的確是山,但正對著窗口,大山擋住了所有的光,並且散發出陰暗潮濕的味道。
本尼深呼吸了一口,吸進所有的山中靈氣。旅行團起初想邀請比爾·吳博士做領隊,那是個明智的選擇,我和比爾·吳在密爾斯大學教書時就是好朋友。但他要去帶另一個研究敦煌莫高窟的旅行團。
雖然,本尼也有過幾年講解經驗,但他與我不一樣,他從沒到過中國和蘭那王國,對兩國及其藝術都知之甚少。我的葬禮之後,他被告知成為新領隊,他激動得大呼大叫。受命於危難,他發誓要竭盡所能——組織行李收集託運,確認機票、護照,酒店入住登記,與旅遊局安排的導遊接洽……
他喜歡說:讓人們開心是他最大的快樂。很不幸,他常常許諾自己辦不到的事,因此當希望被現實取代后,本尼便成為眾矢之的。他的生意也是如此。他是個圖形藝術家,總是向客戶承諾不可能實現的快速轉折點,特別設計元素,還有免費派送材料,預算比其他公司低百分之二十,可最終花銷卻比其他公司高出百分之二十五。他總能找到理直氣壯的事由超支,當然他也能贏得客戶的最終感激。因為客戶們總會對他的產品痴迷,他是個非常有天賦的設計師。但在中國和蘭那王國的三個星期,他冒失過頭了。
本尼說服了自己:已經升天了的我——璧璧,一直在給他暗示,要他來領導全隊。例如,他從一塊餅乾上看到一句話「跟著感覺走」;他在書店裡,一本有關蘭那王國的書「砰」地一下掉到他手上;還有在同一天,當他整理文件時,接到一份亞洲基金會的請柬,我的名字列入資助人名單中,他由於曾有捐助也名列其中……相信我,我可發不出這種情書。如果我有此能力,我就會建議本尼待在家裡。
值得表揚的是,本尼認真學習我所準備的材料。出發前夕,他曾打電話給旅遊局確認一切是否就緒。他不停地吃腰果,好讓自己鎮靜下來。後來他又吃開心果和瓜子,因為剝殼能減輕焦慮。他的體重還漲了幾磅,這意味著他出發前減肥二十磅的目標又得修改了。他認為去蘭那王國就應該這樣:因為天氣炎熱,又不得不跑前跑后,脂肪在那裡會像戈壁的冰川一樣融化掉。
住進麗江的第一晚,本尼確信一切將按照計劃順利進行,就像他手腕上勞力士的秒針一樣絲毫不差。在飛機上,他得醒著,因為找不著電源來給他那防止睡眠休克的持續正壓呼吸機充電。他怕睡著了會大聲打鼾,或者更糟——可能飛行在距離太平洋麵三萬五千英尺的高空時停止呼吸。在上海轉機時,他就像幾年沒睡了一樣,飛機在麗江著陸時,他竟然產生幻覺:在舊金山機場,遲到了,沒趕上飛機。
在酒店的房間里,他安全地戴上了睡覺面罩,把睡眠呼吸機調到高原設置,壓力調到十五,戴著馬蹄形項圈充氣枕躺下了。他默默地感謝我,因為我聰明地建議旅行團第二天早上多睡一會兒,然後放鬆地起床在當地一家飯館品味「冬日美味」。我已經點好了菜:炒羊齒菜,辣汁松針,北風小蓋蘑菇,牛肝蘑菇,喔,最好的一道菜是可愛的燉白葦,其纖維與竹筍和菊苣差不多嫩。
這是我的朋友們在麗江的第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