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劫難逃
吳子樹死了。
警方在高速公路上發現了他的屍體,他開的那輛車被撞得面目全非,他的身體被死死地卡在駕駛室。擋風玻璃碎片幾乎割斷了他的脖子,但他手裡卻牢牢地抓著手機,掰了大半天才掰開,顯示最後一個通話號碼是我的手機號碼。
當羅天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以後,我整個人都傻了,呆愣在那兒久久回不過神。
因為就在昨天深夜,我確實接到了吳子樹的電話,他的聲音很微弱,模糊不清,就像即將斷氣似的。電話中,他僅僅說了一句話:"這其實只是只是一個遊戲"剛剛說完,就聽見他那邊傳來一聲巨響,電話便斷線了。
我當時困得很,且以為這是惡作劇,所以根本就沒當一回事,沒想到他卻這麼地死了,死得這麼驟然。
這一刻,我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道:"他告訴我這其實只是一個遊戲,我還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如果我當時能反應過來,也許他就不會死,他肯定是想告訴我什麼的"
見我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羅天什麼也沒說,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我床邊,陪著我。
待我哭聲漸漸平緩下來,羅天說道:"你昨天說那次在'單身部落'是米陽跟吳子樹在一起?"
我鼻子抽搐著,眼淚再次落了下來:"是,所以我以為又是他在開玩笑。"
羅天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註定是要被錢殺死的,因為他們嗜錢如命。"
我抹了一把眼淚,看了看羅天,疑惑道:"你的意思,吳子樹是因為愛錢被人殺死的?"
羅天沒有回答我的話,把視線轉向了窗外,慢悠悠地說:"我真的很難相信,如此費勁心思的布局只是因為一個遊戲,或者還有什麼別的?"
話音剛落,他突然從椅子上彈跳起來:"聽著,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哪兒都不要去,就在這兒呆著,我很快就會回來。"說完,他急匆匆地走了。
可是我怎能什麼都不想?到底是一個什麼遊戲?跟錢又有什麼關係?
想了大半天,我終於決定給米陽打個電話,不管這個遊戲跟他有沒有關係,至少當日在"單身部落"發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算找不到吳子樹死亡背後的真相,我也要知道當日在"單身部落"到底是怎麼回事。
電話才響了一聲,米陽就接了起來,他很意外又很激動地說:"曉曉?你沒事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淡淡地說:"你在哪兒?我要見你。"
十分鐘后,我打了的士趕到咖啡廳跟米陽見面。他仔細地看我,透過金絲眼鏡,他的眼神深沉,卻又隱藏著某種不安,閃爍不定。
隨後,他的視線落在我纏著紗布的左手腕上,眼裡蓄滿了心疼:"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敢情他當我是想割脈自殺了。
我沒作任何解釋,而是定定地看著他:"吳子樹死了,你知道吧?"
他的眼神更加閃爍不定,手指也很不自然地絞結在一起,局促地說:"是,我聽說了,我很難過。"
我把他不安的情緒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可以告訴我這是一個什麼遊戲嗎?"儘管我竭力裝出非常鎮定的樣子,可是我的心卻在撲通撲通地跳動著,按捺不住。
突然間,他變得激動起來,右手差點碰翻了茶杯:"遊戲?吳子樹跟你說了什麼?"
我本來想說沒有的,可轉念一想,我便說:"他什麼都跟我說了,我只是想親口聽你告訴我。"
聽我這麼一說,他整個人都焉了,眼神在剎那間黯淡無光,臉上出現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悲痛,自言自語地說:"我沒有想到會這樣,在你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時候,其實就可以結束的,可是可是他們不肯"
我急問道:"他們是誰?"脫口而出以後我立即後悔了,這麼一問不就證明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嗎?
果然,米陽抬起頭,臉上的悲痛被疑惑取代,突然問了一句:"你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嗎?"
我無奈地搖搖頭:"你讓我怎麼相信呢?你什麼都不告訴我,甚至把我當傻瓜一樣玩弄。"
米陽有些著急了,他咬了咬嘴唇,說道:"我沒有玩弄你,真的沒有。"
我苦笑道:"沒有?那麼,在'單身部落'那一次,你能解釋那是怎麼回事嗎?我不傻,米陽,如果我跟吳子樹沒有去過鬼屋,車裡就不會有那瓶冰紅茶,因為那瓶冰紅茶是我去鬼屋之前買的,我只是只是想不通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你會不會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反問道:"這件事情和我跟不跟你在一起有什麼關係?"
周圍的空氣像是頓時沉寂了下來。
再次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鼓足了勇氣說,"有!因為我愛你!"
我陡然間無語了,是的,我知道米陽對我好,我也知道他對我的這種好是因為愛,可是當他如此直白地說出這三個字,卻叫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半晌,他終於站了起來,認認真真地看著我,凄然一笑道:"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真相的。"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咖啡廳。
我愣在那裡,神思恍惚地盯著杯子里的咖啡,他真的會把真相告訴我嗎?如果他騙我怎麼辦?
想到這裡,我起身追了出去,可是,他早已消失在茫茫的車潮人群中。
我蹲了下來,全身顫抖著,渾身上下猶如充斥著莫名的痛楚、哀傷。
掏出手機,準備撥他電話,可是想了許久,終究還是放棄了
如果他要騙我,我終究是逃不掉的。
米陽果真沒有騙我,下午三點鐘左右,我就收到了他的簡訊息:還記得我租的房子在哪兒嗎?鑰匙就放在門口的花盆底下,我把真相留在了電腦桌上的那盒磁帶里。珍重,我夢中的女孩!
看完他的信息,我的心再次撲通撲通地跳著,如果如果他以前不搞那麼多事情抓弄我、恐嚇我,他可是個很好的男人啊!哎,我長嘆了一聲,久久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米陽的住處,果然在花盆下摸到了一把鑰匙。
忐忑不安地打開了門,即將接近真相之際,我的內心竟是如此的複雜而不可言喻,我用手輕輕地按住那顆狂跳不已的心臟,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放在電腦桌上的一盒磁帶和一部隨身聽。
曉曉,其實我應該叫你小煙的,但我還是習慣了叫你曉曉。
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個遊戲。這是一個往裡面瘋狂砸錢的無聊遊戲,我們太有錢了,有錢得可以任著自己的性子去固執。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認為錢是萬能的,認為有錢就能使鬼推磨,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是錯的,想我空有百億身家,卻無法得到你一個微笑。
我輸了,曉曉,輸得體無完膚,卻也輸得心服口服。
在咖啡廳的時候,我問你,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你會不會願意跟我在一起。你連微笑都不願意給我,我又怎麼會奢望你能跟我在一起?這些我當然明白,我無非就在給自己找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認為自己沒有輸,或者沒有輸得那麼徹底,同時也是為自己找一份可以對你說出真相的勇氣。
你知道嗎,這個遊戲的賭注是:如果一個人從一貧如洗突然變成一個億萬富翁的繼承人,會怎樣?如果當一個人醒來后突然發現鏡子里的那張臉不是自己的,會怎樣?如果當一個人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又會怎樣?如果把所有儘可能發生的可怕事情都強加在一個人的經歷上,他會不會精神崩潰?如果突然給一個原本對生活無望的人一筆巨額,他的本質會不會變壞,是更加勤奮,還是從此墮落?
第一次在街上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們就認定了你,因為無論從臉型還是體型來看,你是最能變成雷曉的適合人選,所以在你跟吳子樹走進麥當勞的時候,我們迅速地查到了吳子樹的電話號碼,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成了這個遊戲的一分子,然後我們又找到了你的爸爸媽媽,一次性給了他們八十萬,向他們保證不會傷害你,而且還會給他們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兒,所以他們在第二天便謊稱你奶奶去世,趕回老家料理後事。
之後發生的事便順理成章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我們的預料中進行。我們偽造了一份報道鍾誠偉死亡的報紙,我們知道你一定會出於好奇打開手提包,所以就讓人等在永和西路137號,讓你去找劉家明,最後再由姚佳跟你一起去鬼屋,你在那台電視機里看到的另一個自己,是我們整容出來的一個"古小煙",那裡面的鏡頭全是電腦製作的,包括你在鬼屋的洗手間里看見姚佳被割掉臉皮,那並不是真正的姚佳,姚佳在斷電的時候脫掉鞋子藏在別的房間,而你看到的那個只是穿著跟姚佳一樣的衣服而已。為了這個遊戲,我們特地請了美國的頂級化妝師,你看過好萊塢的恐怖片吧,對他們的化妝效果,你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曉曉,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們在這個遊戲里砸了多少錢,也想象不到我們有多麼無聊,如果不是因為過於無聊,我們又怎麼會想出這些變態的點子呢?你暈在鬼屋之後,我們便連夜把你送往韓國整容,包括聲帶。用了最好的藥物使你在一個月之後康復,所以你才會丟失了一個月的時間記憶,而我正把你的手機日期往前調了一個月的。然後在把你送回國的當天晚上製造了雷曉的車禍,其實那輛車本來不會爆炸的,我們只是玩遊戲,並不想真正地鬧出人命,可就在我們從車裡搬出雷曉的時候,宋麗雯醒了,所以
是的,你猜得沒錯,那次在"單身部落"發生的事的確是我跟吳子樹的惡作劇,因為發生這麼多可怕的事情你仍然沒有精神崩潰,所以我們就想再試一次。當你暈在鬼屋之後,我們很快又把你帶回西餐廳,然後把各自的手機時間往前調了一個半小時,因怕你醒來後會起疑心,所以我在你的水裡放了安眠藥,讓你很快又睡了過去,把你帶回家后我就把時間調回來了,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還是忽略了那瓶冰紅茶。
曉曉,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為,我別無所求,只求你別恨我,好嗎?
請你相信我,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是壞人!你知道嗎,當他們說要做掉吳子樹的時候,我真的阻止過,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著,他們同意放過吳子樹的,我沒想到他們後來又
經過那次在"單身部落"發生的事以後,吳子樹找過我們,他說不想繼續下去了,他不想看到你再受驚嚇,因為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那次是因為想救他才不顧危險去鬼屋的,尤其一聽你被送進精神病院,他更加認為是我們把你逼瘋的,他自己也快崩潰了,說要把真相全部告訴你,他們就把他
萬萬沒想到,這個遊戲玩到最後時,我們竟然回不了頭。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也許我可以用錢把它洗乾淨,可是,手能洗乾淨,心裡的陰影卻一輩子也掙脫不掉。這輩子我也不會安心的,所以,我決定離開這兒,為自己的放縱和嬌慣埋單、懺悔。
假如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傷害到你,甚至會用我的生命保護著你,永遠保護著你。但是,我知道,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每天都在數著你的笑,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好勉強,遠遠不是來自內心深處的微笑。
說到這裡,曉曉,你知道我為什麼輸了嗎?你知道在這個遊戲里我下的賭注是什麼嗎?其實,就是賭你會愛上我,可是我卻連你一個微笑都沒有賭到。是的,你沒有愛上我,可是我卻深深地陷了進去,深深地愛上了你,無法自拔,就像中了情花毒似的當我真正愛上你的時候,才發現了我的言語原來是多麼的脆弱和無力,言語的表達與感覺永遠有隔閡。
當初,設置這個遊戲的時候,我以一名醫生的身份接近雷曉,她其實是個比較單純的女孩子,只是因為嬌生慣養,脾氣不太好,那段時間,她對我確實挺好的,替我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你快去找雷曉吧!她被囚禁在雷家的地下室里很長一段時間了,像她那樣的性格搞不好真的會精神崩潰。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那間地下室的通道口,一端通往別墅後面的小樹林,另一端則通往雷曉的房間,就在洗手間的鏡子後面,當日,我們用假冒的宋麗雯從洗手間消失,就是通過那條通道,晚上她出現在你的床底下,她身上的那些血其實是油漆,那麼黑,且是恐懼過度的情況下,你是分辨不出來的曉曉,現在就去找雷曉吧,地下室里這時候正好沒有人。
我雖然輸了,可是卻輸得無悔,輸得明明白白。曉曉,我還是需要感謝你,是你讓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錢並不是萬能的,也是你讓我明白親情的可貴,當你趴在我懷裡為雷近南的安危失聲痛苦時,我才明白自己是個多麼淘氣的孩子,一直被爸爸當掌上明珠般寵著,而我卻動不動就吵著要跟他脫離父子關係與你相比,我這個作為人家孩子的,實在太不及格了
曉曉,我還是衷心地希望你能過得好、過得幸福。經過這一連串的驚悚事情后,也希望你能變得更加勇敢,只是倘若還能再見,你能送給我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嗎?
就一個微笑,好嗎?可能你並不知道,你給我一個真正的微笑,就算讓我付出生命,我也願意的。
最後,希望希望我們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
說到最後,米陽的聲音早已哽咽不已,斷斷續續的。
聽完這段錄音后,我忍不住淚如雨下,各種複雜的情緒頓時脹滿胸懷。
我顫著雙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張臉,以及這具身體都是雷曉的,我甚至以為自己是一個"鬼",還以為是杜巧月在報復,可是現在為什麼竟是這樣的真相?為什麼為什麼上天這樣抓弄我?我只是個柔弱的、無辜的女孩子,為什麼卻要遭到命運如此的抓弄?
就是這些所謂的玩家,他們為了尋求刺激而用金錢堆砌一個如此既可怕又可笑的遊戲!
在他們看來,這僅僅只是一個遊戲,可是他們卻從來沒有想過對遊戲中的受害者是一種多麼大的傷害。跟雷曉一起出車禍的那三名死者,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遊戲,他們斷然不會成為孤魂野鬼,對失去他們的親人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傷害?如果父親沒有那八十萬,他現在仍然在腳踏實地地幫人開車賺錢,何以會落得像一灘爛泥,也許母親一傷心,就跟他離婚了,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毀了。還有吳子樹
一想到吳子樹,我更加泣不成聲,說真的,吳子樹確實挺慘的。
我該原諒米陽嗎?我能原諒米陽嗎?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儘管米陽明白了錢不是萬能的,儘管他明白了親情的可貴,也儘管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可是有用嗎?人為什麼總要等到鑄成大錯以後才會覺悟呢?那些死去的人,他們能活過來嗎?雷曉被囚禁了那麼久,她心裡的陰影能平復嗎?還有我,我能變回真正的古小煙嗎?終其一生,我將註定要貼著一張別人的臉皮孤獨地行走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什麼時候,我像個木偶般地蜷在椅子里,任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直到手機響了無數遍,才把我的意識緩緩地拉回到現實。這是羅天打來的,他說:"你在哪兒?我已經查到米陽的真實身份了,他不是醫生,而是米氏企業總裁米宏偉的獨生子,他"
我輕聲打斷羅天:"我已經知道了,我現在就在米陽的住處,你過來吧。"
羅天愣了愣,他掛上電話,很快就趕了過來。
聽完錄音后,他立刻拿起電話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就進來了,我問他:"你準備抓米陽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看了看我,問:"你恨他嗎?"
我頓了頓,說道:"我不知道,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恨他又怎麼樣呢?我只是有點寒心,我爸爸媽媽竟然為了八十萬同意他們玩這個遊戲,金錢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羅天道:"那當然,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抗拒金錢的誘惑?何況還是八十萬。"
話音未落,我激動地叫了起來:"可我是他們的女兒啊!如果你是我的爸爸媽媽,有人給你八十萬,讓你不要我,你是不是也會答應?"
羅天撲哧一笑道:"開什麼玩笑,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末了又加了一句,"最少也要八十一萬嘛。"
我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我問他:"你說,他們為什麼要選擇雷曉做遊戲對象呢?"
羅天想了想,說道:"也許這是他們跟雷近南之間的恩怨吧。如此費勁心思,勞命傷財,就為了一個遊戲,我只能用兩個字形容——荒誕!"說完,他把那盒磁帶及隨身聽裝進了包里,往外走去。
我跟在羅天的身後問:"他們是誰?米陽一直沒有說他們的名字。"
羅天笑了笑道:"只要找到米陽,我想,找出他們並不難。"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我知道羅天不會放過米陽的,雖然這只是一個遊戲,可是已經牽涉到了謀殺——他終究是個警察。
走到樓下時,我忍不住問:"米陽在磁帶里為什麼沒有提到普笑天他們的死,還有雷先生的下落?"
羅天道:"因為不是他們乾的。"
"那是誰幹的?難道是杜巧月?"
"我都跟你說過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當我和羅天走進那條通道時,我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於我是那麼的熟悉,在某一時刻,我簡直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夢境,這條通道跟夢裡的那個黑洞是如此的相似,黑黑的,長長的,很潮濕。
通道里涼颼颼的,好像在我走進來之前就一直被冰凍著。我不知道要走多遠才到地下室,因為羅天手裡的手電筒往前照去時,我所看到的,只有一條無止境的通道,似乎永遠也不會走到頭。
儘管羅天在旁邊,可我還是忍不住兩腿發軟,上下牙齒也神經質般地互相碰撞。過了一會兒,我陡地停下了腳,顫顫巍巍地說:"羅天"因為我已經無法再往前走了,我內心的勇氣被這冰冷潮濕的空氣摧散得無影無蹤。按理說,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事之後,我的膽子應該變得更大才對,可是我卻變得這般怯懦,我甚至連抬腿的勇氣都沒有了。
羅天也停下來,他的表情沉著而冷靜,眼睛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直望進了我的心底,他說:"別怕,你連另一個古小煙都敢面對,還怕看見雷曉嗎?"然後,他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緊,繼續往前走。
羅天沒說錯,我害怕的不是周遭的黑暗,而是雷曉。
當初見到另一個古小煙的時候,除了震驚之外,其實我還是理直氣壯的,因為我知道她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古小煙。可是現在,完全倒過來了,我是假的,裡面那個才是真正的雷曉。
你叫我如何不心虛?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終於出現了一絲亮光,隨著這絲亮光的出現,羅天拉著我快步往那兒跑去,頓時,眼前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地下室,但是卻空空如也,不知道這間地下室是用來做什麼的。
在地下室的右邊有一扇厚重的鐵門,應該是房間,門上掛著一把大鎖。
羅天從腰間拔出槍慢慢地向鐵門靠去。
我也緊跟在他的身後,緊張得呼吸都像是停滯了一般。我踮起腳尖,透過鐵門上方的小窗口往裡看去,心臟霎時就像被尖刀狠狠地刺到了一樣,疼痛在一瞬間襲遍全身。
我看見了雷曉,就好像再次看見了另一個自己——變成雷曉的這段時間,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適應了這張臉。
而現在,我遇見了我。
房間里,雷曉可憐兮兮地縮在牆角,頭髮凌亂,穿一件碩大的男式T恤,消瘦的手臂抱住蜷縮起來的雙腿,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除了獃滯,還是獃滯。
羅天用手拍了拍鐵門,朝裡面喊:"雷曉!我是刑警隊的羅天,你別怕,我現在就救你出去!"
我注意到雷曉在聽到羅天的話時,竟然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難道她沒聽到?
羅天一把將我拉開,讓我捂住耳朵,對著鐵門上的大鎖就是一槍,砰的一聲巨響,地下室彷彿也跟著顫動了一下,羅天一腳就把門踢開了。
雷曉仍然毫無反應,直到我的出現,她的眼珠似乎才轉動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抬起了頭,我們四目相對。
她一眼不眨地看著我,臉上的獃滯也在慢慢被一種恐懼代替,最終驚駭到了極點,她發瘋樣地往牆角縮,手指也拚命地在牆上亂抓,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78
就這樣,羅天將雷曉秘密送往醫院,到醫院後門的時候,羅天把我攔住了,他說:"你不能跟進去,就在這兒等著。"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
羅天猶豫了一下,說道:"因為雷先生在上面。"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叫起來:"雷先生?你已經找到雷先生了?他怎麼樣?他還好嗎?他有沒有受傷?"這個消息實在令我太震驚了,也太興奮了。
羅天微微一笑道:"他很好,你聽話,先在這兒等著,好嗎?"
等在樓下的時候,我心亂如麻,羅天是怎麼找到雷近南呢?羅天說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嗎?他真的沒有受傷嗎?如果很好的話,他怎麼會在醫院?羅天說我不能跟去,是怕我看見雷近南受傷而難過,還是他們父女相見我不宜在場?
不行,我必須要上去看看!如果是因為後者我不宜在場,那麼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就看一眼,我發誓,只要看到雷近南確實安然無恙,我馬上就下來,乖乖地在這兒等羅天。
打定主意后,我就去挂號處買了個口罩,然後上樓。很快就找到了雷曉的病房,門沒關,我靠近一點點就可以看見病房裡的情景,謝天謝地,雷近南果然沒事,他正站在床邊緊緊地摟著雷曉,雷曉在他懷裡泣不成聲:"爸爸,我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爸爸"
我心裡一熱,眼淚就落了下來,彷彿回到了我剛從醫院醒來第一次見到雷近南的情景,他疼愛地摸著我的頭,輕笑著說:"怎麼了,曉曉?哭什麼呢?你是不是在心疼你的車?傻丫頭,不就是一輛車嗎?我已經從日本給你訂購了一輛新的,保證你喜歡,再也沒有什麼比我曉曉的開心更重要了。不過你以後可不許再這麼任性了哦,來,笑一個,曉曉乖。"
我嘆了一口氣,抹掉眼淚,轉身離去。此刻,我的心裡竟隱隱地對雷曉生出一絲嫉妒來,有一個如此疼愛她的父親,是何等的幸福啊!
離開了病房門口,我在後院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突然覺得自己竟是這般無依無靠,彷彿天地間,唯有我是一個多餘的人,鬼屋的真相被揭穿了,雷近南父女也團聚了,那麼我呢?我該何去何從?回到父母身邊嗎?經過這麼多事以後,我對父母既怨恨又可憐,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人能抗拒金錢的誘惑嗎?
唉!隨著這聲嘆息,我的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米陽說當初父母是謊稱奶奶去世的,也就是說,奶奶根本就沒有死?這樣的話,我不是就可以回農村了嗎?可是如果奶奶知道我的這段經歷,看到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會不會傷心難過?
這時候,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以為是羅天,抬起頭來卻意外地看見了雷近南,他微微地笑著,笑得那麼慈祥可親:"謝謝你。"說著,他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也對他笑了笑。
雷近南笑了笑道:"對不起,我以前懷疑過你。"
他的話讓我有些驚訝:"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曉曉?"
他點了點頭說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兒,雖然你和她一模一樣,雖然米陽說你失憶了,但是我能感覺得到的,我當時以為曉曉在你手裡,我雖然不知道幕後操縱者是誰,不過我猜想是為了錢,當我看到在醫院你那麼細心地照顧我,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壞人,所以我跟你說了很多曉曉小時候的事,我一直相信人都是有良知的,我想以此感化你,讓你善待我的女兒,只要曉曉沒事,我願意傾其所有。只是我沒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他頓了頓,輕聲問,"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聽完雷近南這一番話,我確實有些震驚,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冷靜,但更多的還是一份感動,他對我的好是因為他想感化我,讓我善待他的女兒。耳邊響起他的醫院跟我說的話:"曉曉,你不知道爸爸有多麼愛你,爸爸願意拿萬鑫的全部股份去換你的快樂和平安,你知道嗎?"
我再次難過了起來,雷近南願意拿萬鑫的全部股份去換雷曉的快樂和平安,而我的父母卻拿我的快樂和平安去換八十萬。
他拍拍我的肩膀,站了起來:"等曉曉好了,讓她教你學開車吧。"
我張大著嘴巴,臉上寫滿了問號:"學開車?"
他很豪放地一笑:"是啊,難道你希望我給你請一個司機?"
在我呆愣之際,他已經轉身大步走開了,邊走邊說:"不過那輛保時捷可不是白送給你的,你還欠我一聲'爸爸'呢,做我的乾女兒吧。"
深夜十二點,窗外電閃雷鳴,風狂雨驟,隨著一聲炸雷,整座城市也為之一抖,我打了個冷戰後,又趕緊蜷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這個夜晚不得不讓我膽戰心驚,儘管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布局,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布局,但我還是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
羅天下午給芬姨打了電話,說已經把我從精神病院帶出來了,還說我只是因為驚嚇過度暫失理智,現在已經沒什麼事了,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芬姨什麼也沒說就把我接回家裡。其實真正的雷曉還在醫院裡,羅天讓芬姨把我接回家只是一個布局,因為羅天說芬姨就是兇手,而且還說芬姨今天晚上會對我下手。
所以,你說我怎麼能不害怕?明知她會對我下手,我還躺在這裡等著她來下手。
偏偏這該死的天氣又下起了雨,彷彿是為了刻意增加恐怖氣氛一般。我不知道芬姨為什麼會是兇手,羅天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只說晚上自然會知道真相。
哎,這該死的羅天
是夜。
嘎吱一聲,門緩緩地開了,我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我感覺到有一個人正在慢慢地向我靠近,毫無疑問,那是芬姨,我聞得出來她身上的那股脂粉味。她越走越近,近得我彷彿能感覺得到她粗重的喘息,這種喘息里隱藏著一股殺氣!
我按在胸口上的手使了一點勁,因為我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擔心心臟會從胸口跳出來。
當芬姨的髮絲輕撫在我的臉上時,我驚駭得差點尖叫,與此同時,只聽見啪的一聲,房間里的燈亮了,我看見芬姨陡然挺直了背脊,手裡的水果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我一翻身跳下了床,一個箭步奔到了站在門邊的羅天身後,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芬姨只驚愕了片刻,便鎮定了下來,她從容地撿起那把水果刀,冷冷地看了羅天一眼:"怎麼,我想進來問曉曉想不想吃水果,這也犯法嗎?"
羅天直直地看著她,問道:"你認識關雄嗎?"
芬姨回答得甚是利索:"不認識。"
羅天點點頭,說:"好,也許等我說完,你會說認識他的。七月六日上午十點,在高速公路上,一輛大巴發生嚴重的車禍,全車無人倖免,但是卻留下了七名倖存者,他們都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上車。八月十日晚上十一點,雷曉的車爆炸,車上的三個人當場死亡,雷曉被送進醫院,巧的是,這三名死者跟雷曉正是那天沒有上車的四個人,這一發現讓你突然想到了《死神來了》那部電影,於是你買通殺手關雄,讓他除掉剩下的倖存者,你想給警方製造假象,讓關雄把雷曉媽媽的戒指塞進普笑天的手裡,好讓警方相信這是《死神來了》的翻版,因為雷曉的媽媽早在多年前就已去世,你以為她的戒指被攥在普笑天的手裡,警方就會相信這是鬼魂所為。在發現普笑天的屍體時,我曾懷疑這個戒指是他跟兇手爭執時攥在手裡的,後來我才發現根本不是這樣,如果他是在跟兇手爭執時攥在手裡的證物,他肯定會緊緊抓住,可是他的掌心裡卻沒有戒指的印痕,很顯然,這是兇手在他死後把戒指放在他手裡的。其實,你想用戒指誤導警方,這無疑是弄巧成拙,如果不是這枚戒指,也許我不會這麼快就懷疑你。之後,你讓關雄混入尹可漓的假面派對,在洗手間里殺死了尹可漓的男朋友丁勇健,製造成自殺的現場,我們在丁勇健脖子上的傷口斷定他並非自殺,如果他是自殺的話,脖子上的傷口應該是從耳朵這邊方向往下傾斜的,絕不可能會是從肩膀這邊方向往上傾斜。後來關雄又化裝成醫生在醫院殺死了尹可漓,你做這一切的目的,其實就是想殺雷曉。"
聽羅天說完這些,芬姨的臉上絲毫也沒有慌亂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你真會開玩笑,我覺得你不適合做警察,更適合去說書編故事。我為什麼要殺曉曉?我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還有你上面所說的那些什麼倖存者、殺手關雄,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我想你一定是搞錯了。"
羅天道:"在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之前,我不會貿然指證你的。你讓關雄去醫院殺雷先生,但你肯定沒想到雷先生曾有恩於關雄,雷先生從醫院失蹤其實只是一個布局,當晚,雷先生分別在曉曉和兩個保鏢的水裡放了安眠藥,然後把脖子上那傳佛珠交給關雄,因為那串佛珠是雷先生最寶貴的東西,從未脫下來過,所以,當你看到佛珠時便深信雷先生已遭不測,為了不讓你的罪行暴露,你開車把關雄撞死殺人滅口。"
芬姨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但我看得出她仍在強自鎮定:"這簡直是一派胡言!難道是關雄親口告訴你這一切的?拿一個死人來就想誣陷我,近南是我丈夫,我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況且,殺了他對我有什麼好處"
羅天打斷了她的話:"為了你兒子!"
此話一出,芬姨整個人都呆了,所有的偽裝都在瞬間崩塌,呆若木雞。
羅天繼續說:"十四年前,你兒子雷梓強跟雷曉在別墅後面的小樹林里捉迷藏,雷曉因為失足差點摔下山坡,雷梓強為了救雷曉自己掉下去了,摔得奄奄一息,醫生宣布無能為力,你恨透了雷曉,認為是她害了你的兒子,所以,一個惡毒的計劃便從你的腦子裡滋生了。你跟雷先生說你要送雷梓強去國外醫治,考慮到萬鑫集團的事業你沒有讓雷先生陪同,半個月後,你帶回來一個消息——雷梓強不治身亡。你一直在等待時機,只要雷曉和雷先生出意外,那麼雷先生的全部家產自然就歸你們母子。我想,伍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聽說雷曉失憶不能受刺激以後,你們就製造一系列恐怖的事情嚇唬雷曉,後來,伍媽漸漸地被雷曉感動了,她不想看到雷曉出事,所以故意讓雷曉跟蹤她,找到雷梓強的下落,但是你們一家對她有恩,她更不想出賣你,她只能選擇自殺。"
這時候,雷近南從洗手間走了出來,他早已淚流滿面,哽咽道:"亞芬,金錢真的那麼重要嗎?有什麼比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更幸福呢?你好傻。"
芬姨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失聲痛苦起來:"不我不是真的想殺你跟曉曉的,當醫生告訴我梓強這一輩子也不能站起來的時候,我只能說他死了,我怕你怕你接受不了梓強這個樣子"
雷近南走上去,緊緊地擁住芬姨:"我怎麼會接受不了?他是我兒子啊!如果你早告訴我真相,也許梓強現在已經可以健健康康地站在我們面前"
看到他們夫妻倆相擁而泣,羅天輕嘆了一聲,走出房間,倚在欄杆上點了一根煙。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走到他身後,低著聲音問:"你會抓芬姨嗎?能不能不抓她?"
羅天轉過頭來看著我,他說:"我既然是個警察,抓犯人就是我的職責,如果犯人的苦衷值得同情就可以逍遙法外的話,那法律,還要來幹什麼"
羅天的話音未落,就聽見雷近南大叫一聲:"亞芬——"
我飛快地奔進房間,只見那把水果刀已經刺進了芬姨的腹部,她本來是想用這把刀殺我的,可是現在,她卻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時候,芬姨臉色蒼白,用左手摸了摸雷近南的臉部,說道:"近南,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不該害你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雷近南迅速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輕聲打斷了她的話:"亞芬,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他把芬姨緊緊抱在懷裡,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芬姨轉頭看了看我,嘴巴動了動道:"曉曉,對不起芬姨對不起你,原諒芬姨,好嗎?芬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個母親只是一個母親太愛太愛自己的骨肉了。我知道我罪不可恕,死亡,也許才是我最好的歸宿。如果上帝要毀滅一個人必先令其瘋狂,我瘋狂了這麼久,現在也是上帝把我毀掉的時候了。"
斷斷續續地說完后,芬姨看了看雷近南一眼,心滿意足地微微一笑,輕輕閉上了眼睛。
雷近南搖了搖她的身子,大聲叫了起來:"亞芬亞芬"
我捂著嘴巴,喃聲道:"芬姨"
這個結局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任何人想要的,可是,為什麼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芬姨的臉頰悄悄然滑了下來,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呆愣地盯著它,芬姨,你給了我一滴眼淚,我卻看到了你心中全部的海洋、全部的痛楚。
身旁的羅天拍了拍我的肩膀,長嘆一聲,他握緊了拳頭,其實他的內心是火熱的——我感覺得出來,他正在強忍住心中澎湃的沉痛,強忍住眼眶裡那些放肆的淚水。
所有的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芬姨其實只是命運的一顆棋子
也許,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都是命運的棋子。
芬姨下葬的那一天,天空陰沉沉的,飄著毛毛細雨,那些凌亂的雨絲,似乎也在為這場人世間的悲劇默哀著。
雖然芬姨生前做了許多對不起雷近南的事,甚至買兇殺他,但雷近南仍然為芬姨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我曾經問過雷近南,你恨芬姨嗎?他說:"不恨。人生苦短,如果真要恨的話,我只恨自己沒能及早地發現兒子還活著,不然,這場悲劇也許就可以避免了。亞芬嫁給我快三十年了,她心裡的苦,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其實她不知道,曉曉不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我的遺產有百分之五十早已劃到了她的名下,哎——"
我沒有參加芬姨的葬禮,因為,如果我和雷曉同時出現的話,兩個一模一樣的"雷小姐",勢必引起全城轟動。所以,我只能站在離墓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只見雷曉緊緊地依偎在雷近南的懷裡,輕輕地抽泣著。
我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雖然芬姨曾經跟伍媽製造出一系列恐怖的事件驚嚇我,但我仍然捨不得她,是她讓我感受到了一種母愛的溫暖。我在心裡默默地祈求上天,希望芬姨一路走好,在另一個世界里,再也沒有痛苦,再也沒有怨恨,再也沒有寂寞
待雷近南他們全都走後,我才緩緩地走到芬姨的墓前,將手裡的花兒放在墓碑前。
雨開始變大了,大滴大滴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無限悲涼地說:"芬姨,安息吧。"
這時候,一把雨傘遮在了我的頭頂,我抬起眼,看見了羅天,他說:"你也不要太難過。"
我苦笑了一下,盯著墓碑,說道:"芬姨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雷曉。"
羅天沒有答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問:"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垂下頭,嘆息道:"我也不知道,我現在貼著一張雷曉的臉皮能有什麼打算?"說著,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混著雨水滑進了嘴裡,鹹鹹的、澀澀的,"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的,羅天,就好像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多出來的一個人,我註定是一個陰影、一個累贅品"
羅天搖了搖頭道:"別這樣,小煙,誰也不會是陰影、累贅品,你更不是。"
我的心裡一陣悸動,他的話似乎觸到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我抬頭看著他,我想問他,是不是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陪在我身邊。可是我斟酌了半天,竟說成了:"謝謝你。"
話畢,我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古小煙,你真沒用,明明喜歡人家,卻又不敢說。
離開墓地后,我給奶奶撥了個電話,因為我知道關於杜巧月的故事,奶奶肯定對我有所隱瞞。因家裡沒裝電話,所以我就把電話打到了村長家,村長一聽到是我,高興得很,說了幾句客套話后,他就喊人幫忙把奶奶請過來聽聽電話。
當我一聽到奶奶的聲音時,我就忍不住哭出了聲音,我太想她了。沒想到我的哭聲卻把電話那頭的奶奶嚇到了,她疑惑地問:"你是"
我趕忙道:"我是小煙啊,奶奶"
奶奶道:"小煙?你的聲音怎麼不像小煙啊?"說著,奶奶又咳嗽了起來,咳得很厲害。
我有些著急了,說道:"奶奶,我真的是小煙,我好想您,好想好想您,您還好嗎?是不是生病了?有沒有去看醫生?"我不知道要怎樣告訴奶奶,我的聲帶被做成了另外一個人的。
奶奶也哭了起來:"你真的是我的小煙?可把奶奶想死了,啥時候回來呀,讓奶奶好好看看你。"
跟奶奶聊了好一會兒,我才把話題轉到了杜巧月的身上,我輕聲地說:"奶奶,您能把當年杜巧月的事再跟我說一遍嗎?大姑姑真的是她殺的嗎?還有爺爺,真的是杜巧月的鬼魂在報復嗎?"
奶奶沉默了半晌,然後長嘆一聲,緩緩地說出所有的真相:"丫頭是我殺的。我很早就感覺到巧月跟你爺爺之間有問題,我不能失去你爺爺,我更不能讓巧月毀了這個家,所以我只能犧牲丫頭可是你爺爺完全被巧月迷住了,後來我就私自給巧月訂了一門親事,沒想到她在結婚當晚又跑回來了,還跟你爺爺海誓山盟,當時,那把剪刀的確是巧月自己刺進去的,你爺爺對我恨之入骨,經常對我拳打腳踢,一直到你爸爸出生,他還是忘不了巧月,我受不了了,就把他的腿打斷,藏到地窖里,藏了整整三年,最後,他自殺了,於是我就把他搬到井裡去了我本來是想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里去的小煙,你恨奶奶嗎?奶奶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啊"
聽完奶奶的話,我徹底震驚了,感覺天旋地轉,我最愛的奶奶,為什麼是她做的?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真相?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著,最後,我癱軟在椅子上,有那麼一刻,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我恨奶奶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奶奶的聲音再次從話筒里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奶奶愛了一生,恨了一生,也悔了一生,什麼都沒有現在,說出了所有的一切,好了,都結束了"
我忘記了後來還跟奶奶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自己的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點精神。
稍後的日子,雷曉教我開車,與她和雷近南相處的日子裡,我漸漸忘掉了過往的悲傷、沉痛。
半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我跟雷曉在一間鋼琴吧相對而坐。
我們穿著一樣的衣服,一樣的鞋襪,梳一樣的髮型,就連唇彩也刻意塗了一樣的顏色。雷曉是漂亮的,所以我也是漂亮的,兩個如此一模一樣的美人兒引來了鋼琴吧里所有人的好奇目光。
我們甚至喝的茶也都是一樣的——因為雷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不能喝甜的,所以我陪她喝茶。
雷曉說道:"你看到沒有,小煙,咱們的回頭率可是百分之兩百耶!"她笑得很開心,笑容像一滴落入水中的顏料,從她的嘴角一直漾開到眉梢。
我也笑著說:"是啊,說不定等一下還會有人來找咱們合影呢。"
她揮揮手:"切!咱倆又不是明星。"
我問她:"曉曉,你手臂上的蝴蝶是什麼時候紋上去的?"
她摸了摸手臂,說:"我跟我哥哥玩捉迷藏的那次,我雖然沒有掉下去,可是卻被划傷了,縫了好幾針,留下了一個疤,夏天穿短袖很難看的,所以我後來就紋了一隻蝴蝶上去。"她看了看我的手臂,接著說,"想不到他們把這隻蝴蝶都紋得一模一樣,呵呵。"
難怪當初我問芬姨手臂上蝴蝶的事,她會突然變了臉,原來這隻蝴蝶會讓她想起當年的那次意外。
"你知道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夢到過你,唔夢到過這隻蝴蝶,你說是不是很神奇?"
我以為她會很驚訝,沒想到她卻說:"我覺得夢有時候其實是一種暗示,在我出事的頭天晚上,我曾夢到自己在一片樹林里奔跑,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著我一樣,而且我發現自己沒有影子,很可怕的。"說完,她吐了吐舌頭。
我正準備說話,一眼看見羅天正推門進來,我立刻壓低了嗓音對雷曉說:"羅天來了。"
她會意地點點頭,做了個鬼臉。
待羅天走近后,我跟雷曉同時站了起來,站成一排,露出一個同樣的微笑。在這之前,我給羅天發了一個信息,讓他在我跟雷曉之間找出哪一個是我,所以我今天才跟雷曉的裝扮一模一樣。
羅天看看我,又看看雷曉,看看雷曉,再看看我,喃喃地說:"還不是一般的難認,不過我知道是你。"話音落下的同時,他抓住了我的手。
雷曉立馬叫了起來:"哇!你是怎麼認出來的呀?連我爸爸都分不出來的耶!"
羅天眯著眼睛道:"感覺,我的感覺從不會出錯。好了,不跟你們鬧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獃獃地站著,還沒從那份震驚中緩過神。來這之前,我就在心裡發過誓,只要羅天在我和雷曉之間找出我,以後不管他走到哪裡我都會跟著他、愛著他,不離不棄。可是當他真的找出了我,我卻無措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鋼琴吧。
雷曉一把攬住了我的肩膀:"還愣著幹嗎?去追呀!"
我喃聲道:"萬一"
雷曉急了,說道:"什麼萬一啊,不去嘗試怎麼知道不行呢?很多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羅天是個好警察,更是個好男人,我支持你,去吧!"
我用力地點頭,追出了鋼琴吧,雷曉沒說錯,很多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
很快地,我便追上了羅天。
這一刻,我的勇氣卻是消散得無影無蹤,支吾著:"那個我"
羅天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了笑,輕聲說:"小煙,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可我是一名警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邊何時會有危險。記住了,小煙,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所有的邪惡都來自人心的貪念,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只要給自己信心,給自己勇氣,那麼你就能克服恐懼我永遠會是你的好朋友,永遠站在你的身邊,時時刻刻關注著你、保護著你。嗯,好了,局裡有些事得馬上回去,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而去。
看著他大步向前走去,我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我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動心,難道就這麼放棄了嗎?不!不能放棄!不能就這樣放棄!他是怕連累我嗎?如果按他這樣的話,那每個警察都不要戀愛成家了?踏進S市到現在,我早已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事,還有什麼比失去羅天更可怕呢?
沒有的!已經沒有了!所以,我不能這麼放棄,我應該為了自己的愛情去努力、去執著。
想到這裡,我邁開步子繼續向他追去,我想好了,如果追上他以後我還是沒有勇氣向他表白,那我可以讓他陪我一起回農村一趟,因為關於杜巧月的故事,奶奶肯定對我有所隱瞞。
邊走邊想著,就快要追到羅天的時候,冷不防從拐角處跑出來一個男人跟我撞了個滿懷,他連連說著對不起,我搖搖頭說沒事,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咦,這人怎麼這麼眼熟?
我正準備再去追羅天,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頭皮一下就麻了——剛剛跟我相撞的男人竟是羅天!
我呆立在原地,看看走在前面的羅天,繼而回頭看看跟我相撞的羅天,他們的身高一樣,胖瘦一樣,衣服也一樣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羅天?
剎那間,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也變得模糊,彷彿天空在一瞬間暗了下來,鋪天蓋地似的。
我恍惚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他們,真的是他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