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秘的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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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迪吧出來已經快12點了,天空又在下雨,討厭的雨天,把整座城市映照得恍惚而潮濕,使人的心情也格外壓抑。我站在迪吧門口,落寞地看著雨夜中的燈火輝煌,絢麗的色彩如同憂傷的列車,轟轟烈烈地在街頭穿梭。從夢的斷層連接現實的缺口處,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黑色悠長、且無法掙脫的噩夢,我知道,我就站在這個夢的起點,毫無選擇地邁向破繭撕痛的終點站,也許真相就在那裡,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我敢肯定那背後的陰謀是我無法想象的。
在我出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我的身邊,米陽把車窗搖下來,臉上堆滿了柔情,他說:「下雨了,我擔心你叫不到車,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真的不喜歡米陽,甚至有點討厭他,他越是對我好,我就越討厭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如此排斥他,可是又無法對他發脾氣,他太溫柔了,溫柔得讓人無法拒絕。我咬咬牙,一言不發地上了車,車離開迪吧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吳子樹臨走時的眼神,那一絲難以捉摸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曉曉,我發覺你變了很多。」
「是嗎?」我不是雷曉,當然跟雷曉不一樣。我把身體靠在椅背上,看窗外隨風斜飛的雨絲,物業的城市蒼茫得有些麻木,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嗯,變得不愛多說話,很沉默,好像有很多心事。」
「我以前很愛鬧嗎?」我不滿地斜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得讓我自己發怵,我從來不知道我竟有如此不近人情的一面。
「也不是,你以前特別活潑,特別可愛……」
「那你的意思是我現在特別死板,特別討人厭?」我打斷他,找著茬兒跟他抬杠。
「不是,當然不是。」他慌忙解釋,左右都不是使他有些局促,「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的意思是……你怎麼可能會討人厭呢?不管你變成怎樣,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一樣的,曉曉,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失憶這個事實,你聽我說,失憶並不可怕,它也不是一種很嚴重的病,只是大腦里的海馬體受到了損害,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你記住,曉曉,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的。」
他真是個無聊透頂的男人!如果他能跟我抬杠,甚至跟我吵吵架,也許我還不至於對他這麼反感,可是他卻偏偏表現得如此完美無缺。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整個頭側向車窗外,連餘光都不想瞥見他。
沉默了好一會兒,只聽見車窗外的雨在劈里啪啦地響著,可能是氣氛太沉悶了,米陽輕咳了兩聲道:「你去找吳子樹……」
他話剛出口,我就火了:「你跟蹤我?」
「不是,我擔心你一個人去那種場所不安全……」
沒待他說完,我便厲聲打斷了他:「停車!」
「怎麼了,曉曉?你別生氣,我沒跟蹤你。」
「我叫你停車!」
車還沒停穩,我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這該死的小白臉竟然跟蹤我!
我圈著手臂,一邊咒罵他一邊快步往前走,雨水淋得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也下了車,邊跑過來邊向我解釋:「你別這樣,我真的沒跟蹤你,先上車好嗎?你才出院,會淋壞的。」他伸手要過來拉我,被我一把甩開了:「你別再跟著我行嗎?算我求你!」
「曉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你跟我說,我可以幫你的,你先上車好嗎?我們上車再說。」
我停下來,傷感地望著他,我很想對他態度好一點,可是我做不到。我深吸了一口氣,說:「米陽,我沒有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也不需要你幫我什麼,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現在不想看見你,如果你真的想幫我,那就不要管我,不要跟著我,OK?」
如果米陽不是一頭驢子,他一定能聽得懂我的話有多麼含蓄,也一定會知趣地駕車離去。
可是,我碰到的,是一頭不折不扣的驢子!
聽我講完以後,他想了片刻,又露出那種受傷的神情,輕聲說:「為什麼不想看見我呢?是我惹你生氣了嗎?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說著,他舉起右手做發誓狀,一副面對上帝般的虔誠。
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簡直無法和他這種人溝通。正好一輛的士駛過來,我攔住它,逃也似的鑽了進去,總算是擺脫他了。
的士開出很遠,我看見他仍呆愣愣地站在雨中,像一尊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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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1點多了,芬姨還沒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見到我便驚叫起來:「曉曉?怎麼會淋成這樣?你不是跟米醫生一起出去的嗎?他沒送你回來?」
我不想提那個小白臉,說了句我去洗澡就上樓了。
伍媽聞聲也跑了出來:「小姐,我去給你熬碗薑湯祛祛寒吧,可別生病了。」
「不用的,我沒事。」見我走進房間,伍媽趕緊跟了進來,要給我放水準備睡衣,我攬住她的肩膀,笑著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您去歇著吧,伍媽,很晚了。」雷家就她一個傭人,什麼事都是她做,我實在不忍心連洗澡這麼小的事也要她伺候,何況她年紀也那麼大了。
伍媽還要幫我從衣櫃里拿睡衣,我不由分說把她推出了門,讓她去歇著。門邊上,伍媽回過頭來:「小姐,我……」她欲言又止。
「我真的可以自己來,我都這麼大了,不是么?您去睡吧,伍媽。」
可是她仍站在門邊上,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怎麼了,伍媽?」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然後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那眼神很複雜,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似乎有愧疚,又似乎隱藏著某種暗示。
聯想到吳子樹晚上的眼神,我兀自嘆了一口氣,怎麼這些人都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想要告訴我一樣呢?又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既然不說,那就乾脆不要暗示嘛,搞得神秘兮兮的,最討厭打啞謎了。
洗完澡后,我收到了一條手機信息,是米陽發來的——曉曉,別再聲我的氣了,好嗎?只要你不生氣,怎麼懲罰我都行,罰我在雨中站一晚上成么?
我靠!他還不是一般的無聊,以為是在演韓國偶像劇啊,在雨中站一晚上!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給他回信息,芬姨進來了,又讓我去跟她睡,說我怕打雷閃電,我心裡老大不願意,因為我昨晚明明跟她睡了一個晚上,可她卻說沒有,搞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跟她睡過了。雖然我心裡不願意,可我還是跟她去了,她和米陽一樣,好得讓人無法拒絕,而且她是長輩,我可以對米陽不理不睬,但卻不能對她說「不」。
「你跟米醫生吵架了嗎?」
「唔……沒有。」我躺在她的身邊,渾身不自在。
「米醫生是個很不錯的孩子,人長得好,又有涵養,你爸也很欣賞他呢,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好,處處都讓著你。」頓了頓,她又說,「女人這一輩子圖什麼?還不就圖能找個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么?否則金山銀山堆在面前又有何用?」
她的聲音有些傷感。雖然我在雷家只生活了兩天,但我覺得在某些方面還是了解她的,雷近南是S市叱查風雲的人物,有著太多的繁忙應酬,常常徹夜不歸,這段時間聽說忙於策劃一塊土地競標,甚至都不回家吃飯,偶爾打電話回來也只叫我接,讓我去公司看他怎麼做生意,我只是含糊地應著,雖然我知道雷曉是他的唯一繼承人,可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而且我當雷曉當得很不踏實,我害怕有一天真正的雷曉突然回來了。我想,我了解芬姨就是從她的孤獨、寂寞了解的,她很少出門,除了吃飯,就是看電視,雷近南哪怕回來一趟,他們之間的話也少得可憐,所以,我啊完全能夠理解芬姨的那句話「否則金山銀山堆在面前又有何用?」堆積了她多少內心的孤苦,像這樣冷冷清清,機械般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換成誰都會受不了的。人說一入豪門深似海,此話真是一點不假。
「芬姨,您知道我手臂上的蝴蝶是怎麼來的嗎?」我原本是想轉移話題的,怕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會增加她的傷感,誰知我話一出口,她的全身竟戰慄了一下,聲音也陡然寒了下來:「我不知道!」片刻,她又自顧地乾笑了兩聲,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幫我掖了掖被子,「睡吧,曉曉,很晚了,啊。」然後,她側過身去關了燈,不一會兒就聽見她發出均勻細微的鼾聲,不知道她是真的睡著了還是裝的。
想到芬姨剛剛的反應,我不禁心裡直犯嘀咕,為什麼我一提手臂上的蝴蝶,她反應會那麼大呢?這隻蝴蝶究竟給她帶來過什麼使她思之悸然的回憶?
雨越下越大了,劈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不知為何,我的腦子裡竟翻來覆去全是米陽那條見鬼的簡訊息,他落寞的身影在暴雨中愈發地清晰。他是一頭驢子,該不會真的在雨中站一晚上吧?思索了半晌,我終於決定給他回個信息:我沒生你的氣,只是我晚上心情不好,對不起,回去睡覺吧。
很快他就回了信息:只要你不生氣就好,我這就回去睡,想你!
我無奈地笑了笑,把手機放在枕邊,闔上了眼睛。噩夢便如期而至,夢裡,我再次深陷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但這次跟以往不同,我的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個人,我看不見他(她),只能聽得見他(她)粗重的喘息,他(她)跟我始終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快步小跑了起來,一下就被絆倒了,在我將她的手臂活生生扯斷時,夢境又起了變化,她冷冷地說:「你只是拿走了我的手臂而已,你應該把我的心臟挖出來,知道嗎?」
「你是雷曉?」我脫口而出。
「我是……」她剛開口,只聽見砰的一聲槍響,她後面的話便戛然而止,緊接著我聽見了羅天的聲音:「你沒事吧?」
原來跟在我身後的是他!我沒好氣地說:「你為什麼要開槍啊?不然我就知道她是誰了。」
「她想要傷害你,你沒看出來嗎?」
我不再搭理他,轉身往前走,這次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往下墜,而是直接走出了黑洞。曠野中,等待我的依然是那個白衣女子,她這次不說話,只是拿那雙深井般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我忍不住問她:「你知道那黑洞里的女孩子是雷曉嗎?」
她不說話。
「你是雷曉的媽媽嗎?」
她不說話。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是在等我嗎?」
她不說話。
「你幹嗎不說話?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雷曉嗎?」
出乎意料,她竟點了點頭,說:「知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我趕緊向她走去,她正要開口,只聽羅天驚呼一聲:「小心!」砰的一聲,白衣女子中槍倒地。我猝然轉身,對著羅天吼:「你怎麼又開槍啊?你不知道她要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嗎?你怎麼當警察的?兩次都壞我的事!」
他眨眨眼睛,又說了一句同樣的話:「她想要傷害你,你沒看出來嗎?」
這時,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把我從夢中驚醒,我一翻身坐了起來,四下張望著,剛剛是什麼聲音?我肯定不是夢,也不是幻覺。我輕輕推了推芬姨:「芬姨,芬姨?」
她看起來睡得很熟,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摸出枕邊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2點57分。房間里的冷氣開得很足,讓我全身發冷。我伸手擰亮了床頭燈,又一聲巨響使我險些尖叫,房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剛剛那聲巨響就是門被風吹得撞在牆上發出來的,哪兒來這麼大的風?我又輕喚了幾聲芬姨,她仍是沒反應。
我覺得越來越冷,彷彿四面八方全都是風,直吹進我的骨髓,而且我覺得有一個人,正站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冷冷地看著我,也許這個人是雷曉的母親,也許就是雷曉本人。這種沒來由的感覺讓我驚悸。我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門邊,外面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走廊一片死寂,死寂得像是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迴音。
我趕緊把頭縮回到房間,正要關門,冷不防又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我驀地轉身看向芬姨,她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我突然有些害怕,這麼響的聲音她為什麼聽不到?還有伍媽……我全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聲響應該就是從伍媽房間里傳出來的!
我鼓足了勇氣向外面走去,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伍媽,伍媽。」
回答我的仍是一片死寂,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死去了一般,我彷彿置身於一口偌大的棺材里。
我下了樓,停在伍媽的門前,透過門縫依稀能看得見屋裡亮著忽暗忽明的光,像是點著蠟燭。
奇怪,這麼晚了,伍媽點蠟燭做什麼?她如果還沒睡的話,那我剛剛叫她,她怎麼沒反應?我一邊納悶著一邊敲門:「伍媽,您睡了嗎?」
裡面還是沒反應,我忍不住扭動了一下門鎖,門開了。與此同時,我的眼睛在剎那間瞪大了,瘋了一樣往樓上跑,驚悚之極地狂喊:「芬姨!芬姨!芬姨!」
芬姨終於被我驚醒了,睡眼惺忪地跑出門:「怎麼了,曉曉?出什麼事了?」
我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語無倫次地說:「伍媽……伍媽她……上吊……伍媽……」
「伍媽?」芬姨只呆愣了片刻,便推開我往樓下跑,「伍媽,伍媽!」
「怎麼了,太太?」
當我一看到站在門口的伍媽時,我整個人都傻了,一屁股軟在了樓梯上,全身冷得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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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曉。」
儘管芬姨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溫柔,可還是嚇了我一跳,我驚恐地望著她,蜷縮在床角,簌簌發抖。
「別怕,曉曉,這是幻覺。」芬姨坐在床邊微笑地對我說,可我卻覺得她的笑是那麼的可怕,背後一定藏著一把鋒利的刀子。我沒有看錯,絕不可能是幻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伍媽吊在房間里,她的身旁還放著一盞白色的燈籠,就跟那晚她站在游泳池邊一樣,她也是拿著一盞白色的燈籠。這肯定是一個圈套,肯定是的,否則伍媽明明弔死了,又怎麼可能在轉眼間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她從樓下弄出巨響引誘我,一步一步地走進這個圈套。
「曉曉。」芬姨把我的手握在掌心裡,我想抽回來,可是卻沒有半點力氣,職能任由她握著。她說,「你知道嗎,你這樣真的讓我很擔心,從第一次事故到第二次,再到現在……」
「第一次事故?」
「嗯,你不記得了是嗎?那一次……你也是倖存者。」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那次是什麼事故?」
「也是車禍。」芬姨拍拍我的手,「好了,先睡吧,以後我再跟你說,你的臉色糟糕透了,要不要給你爸打電話讓他回來?」
「不用了。」我搖搖頭,側身躺了下去。第一次的車禍雷曉也是倖存者,這意味著什麼呢?
我問芬姨:「那一次的車禍我也是唯一的倖存者嗎?」
「不是。」遲疑了片刻,她才又道,「但是第二次的車禍,那死去的三個人都是第一次車禍中的倖存者。」
我聽得稀里糊塗,這又代表什麼呢?
「你看過《死神來了》嗎?」
「沒有,是什麼?電影還是書?」
芬姨笑了笑,在我身邊躺了下去,順手關了燈:「可能是我想多了,沒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黑暗中,芬姨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沉重,好像有什麼災難即將降臨一樣。《死神來了》?跟雷曉的兩次車禍有什麼關係?看來我得去找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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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我接到吳子樹的電話,他說幫我約好了古小煙,半個小時后在永昌路的上島咖啡廳見面。我換好衣服,正準備出門,電話又響了,是個陌生的女子打來的,但從電話里的語氣聽得出來,她跟雷曉應該是很好的朋友,關心地問我是什麼時候出院的。
我含糊地應了她幾句,急著出門。她立刻在電話那頭叫了起來:「什麼態度啊,死丫頭!我是宋麗雯。」
「呃,不是,我正要出去。」
「什麼?你要出去?」她又叫了起來,「我都快到你家門口了,先等等哈。」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
我剛走到樓下,就看見一輛的士停在了門口,很快,一個穿著藍色碎花弔帶裙的女孩子下了車,笑盈盈地朝我奔了過來:「你恢復得很不錯嘛,曉曉。」
這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有著一臉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隨著她這一笑,彷彿灰濛濛的天空都被她笑開了,留著一頭齊耳短髮,胖乎乎的,看起來像個洋娃娃。
奇怪,這個女孩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我一邊想一邊對她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麼好。
「怎麼了,曉曉?你的樣子怎麼看起來像是不認識我了一樣?傻不愣登的。」
說著,她徑直往樓上走去:「咦?芬姨和伍媽不在么?」
「不知道,可能買菜去了吧。」我一邊跟著她上樓,一邊心不在焉地看手機上的時間,我還要趕去永昌路的上島咖啡廳跟古小煙見面呢,這個宋麗雯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她熟悉地走進我的房間,像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那樣,四肢攤開往床上一躺,說:「我最喜歡睡你的床了,真舒服。」
像她這樣沒心沒肺的女孩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怎樣對她下逐客令。
見我沒說話,她側過頭來看我:「哎,你跟米醫生怎麼樣了?」
「米醫生?」我皺皺眉,「沒怎麼樣啊。」
「口是心非!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我淡然一笑,又看了看時間。
她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奇怪,曉曉,你好像變了很多,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沒有啊,我……我急著出去,有事。」
她笑起來:「討厭!人家剛來你就要出去,我還想在你這張大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呢。」說罷,又翻了翻白眼。
我被她可愛的樣子逗樂了,笑著說:「要不你在這兒睡,我一會兒就回來。」
「算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出去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廁所。」她戀戀不捨地從床上起來,一蹦一跳地去洗手間。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任何不妥與暗示,所以我坐在床上一邊等她,一邊拿出MP4來聽,根本沒想到會發生什麼事,有誰能想到一個人上廁所也能出事呢?何況是在家裡。
MP4里放的是周杰倫的《青花瓷》,他的歌我一向聽不懂,節奏快得像在念經,但不可否認《青花瓷》是一首好歌,聽起來很舒服,所以我按了單曲循環。可是等我把這首歌翻來覆去地聽了三遍宋麗雯仍沒從洗手間里出來,我不禁納悶了,這首歌三遍加起來絕對超過十分鐘,她何以去這麼久?
我望了望洗手間的門,又不好催她,也許她是吃壞了東西在鬧肚子。於是我乾脆半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她,邊聽音樂邊想,等會兒見到了古小煙,我該跟她聊什麼?問她到底是誰,還是問她曾經有沒有在鬼屋裡玩過蛇,殺過人?一想到在鬼屋的電視機里看到的情景就讓我毛骨悚然,像這樣令人髮指的事就算是她犯的,她也未必會承認的。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到現在,至少又過了十分鐘,我等不住了,如果一個人上廁所的時間超過二十分鐘,那應該是不正常的。
她該不是出什麼事了吧?但隨即我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那麼的可笑,上個廁所能出什麼事?難不成掉進馬桶了?
儘管如此,但我還是關掉MP4走了過去,因為我實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她去廁所的時間太久了。
我輕輕叩了叩門:「你好了沒,宋麗雯?」
沒人回答,洗手間里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又連問了兩遍,裡面仍是沒人回應。
「喂!你不會真的掉到——」隨著我一扭開門鎖,我的聲音便也跟著戛然而止,洗手間里竟空無一人!
洗手間是全封閉的,只在牆頭上有一個小窗,但那個窗口小得連貓都不能進出,而宋麗雯竟在這裡憑空消失了!
看著空蕩蕩的洗手間,我突然想起曾經跟姚佳一起去鬼屋,姚佳也在樓上的房間里不翼而飛,之後便離奇地在樓下的洗手間里被人割去臉皮……,我不敢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可是宋麗雯的不翼而飛不得不讓我這麼想,它們之間有著令人窒息的熟悉。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轉過身不顧一切地往樓下跑,在樓梯上跟買菜回來的伍媽撞了個滿懷,差點把她撞得摔下樓梯,她緊緊地抓住扶手,驚慌地問:「怎麼了,小姐?出什麼事了?」
我沒時間搭理她,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樓下的洗手間,裡面什麼也沒有,然後我又跑上跑下,發瘋般地在這幢房子的每一個洗手間里尋找失蹤的宋麗雯。最後,我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宋麗雯為什麼會不見了?她為什麼要不見了?
「小姐……」
「您別過來!」
伍媽本來是想往我這兒走的,聽我這麼一喊,她立刻停住了腳,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您看到……」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的,宋麗雯壓根就沒從洗手間里出來,伍媽又怎麼會看到?
「看到什麼?」伍媽小心地問。
我沒理她,無力地將頭靠在牆壁上,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都要讓我碰到?宋麗雯是誰?她的出現難道僅僅就為了在我眼前憑空消失?或者,真的是我腦子不正常,出現的幻覺?根本就沒有宋麗雯這個人,她也根本沒來過,更沒有在洗手間里消失,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覺!
想到這裡,我噌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衝進了房間,我拿起手機,查看了通話紀錄,然後我呆愣了片刻,按照宋麗雯打過來的手機號碼回撥了過去,對方提示該用戶儲值卡上餘額不足。
我終於忍不住圈住膝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幻覺,宋麗雯的確來過,也的確在洗手間里不翼而飛,否則那個手機號碼又是誰打來的呢?
「小姐……」伍媽站在門口,想進來安慰我,但卻又畏畏縮縮。
「出去!您出去!」她那麼大年紀,我無意對她發脾氣的,可是我怕她,從昨晚看見她吊在房間后,我就特別怕她,我甚至覺得她那麼大年紀也是偽裝出來的。所以對她吼完后,我越發哭得傷心了,我不知道誰能把我從這個圈套里救出去。
我撥通了羅天的電話,可是當他接聽以後,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哭著,他也不說話,就在那頭聽我哭泣,哭了好久,我終於把電話掛了。看來,他比米陽還要讓人鬱悶,至少應該問問我為什麼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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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吳子樹打來的電話,我才想起來還要去永昌路跟古小煙見面,剛剛因為被宋麗雯莫名的失蹤嚇倒了,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吳子樹很生氣,在電話里質問我為什麼要放他鴿子,我連連向他道歉,說馬上過去。
我用紙巾抹了把眼淚,匆匆地走出了房間,本來想去洗手間洗臉的,可是我不敢進去,我害怕自己也會像宋麗雯一樣不知所終,天知道她是怎麼從全封閉的洗手間里不翼而飛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就此蒸發了呢?她到底被弄到哪裡去了?又是被什麼東西弄走的?
我下樓的時候,伍媽正背對著我在客廳里打電話,她壓低了嗓音說:「我不知道,她哭得很傷心,好像看見了什麼很可怕的東西,跟蒼蠅似的到處亂躥……家裡沒人……嗯,要不要叫米醫生……呃,真的要把她……」說到這裡,伍媽把嗓音壓得更低了,以至於後面的話我根本聽不清楚,但也讓我的心臟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我踮起腳尖,沒敢驚動她,快步走出了門。
我不知道伍媽剛剛是不是在和芬姨通電話,我默默咀嚼著她的話:「真的要把她……」這句話里無疑充滿了危險,甚至充滿了殺氣。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們想要把我怎麼樣?她的餓話肯定是針對雷曉講的,而我卻這般倒霉透頂地附在了雷曉身上。如果她們真的想加害雷曉的話,為什麼要等到現在?偏偏等我變成了雷曉之後才準備動手?難道她們已經知道了我並非真正的雷曉,所以才要對我下手?我抬眼看著陰沉沉,且一望無涯的天際,欲哭無淚。
二十分鐘后,我坐車來到永昌路的上島咖啡廳,一眼看見坐在靠窗位置的古小煙,她正在焦急地東張西望,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撇了撇嘴:「聽那個變態說你找我?」她的態度看起來不是很友好。
「呃,是的,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有些恍惚,她連對吳子樹的稱呼都跟我如出一轍。我定定地望著她,這種感覺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體會的,就像在照鏡子,但又完全不是在照鏡子。看著看著,我的內心突然湧出了一絲絕望,前所未有的絕望,而且還伴著一種刻骨的寒冷,因為我已經很強烈地感覺到她不是我!
當然,她肯定不會是我,否則我又是誰?雖然她看起來無論是從外表還是聲音都跟我一模一樣,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的這種直覺,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的,那絕不是古小煙應有的眼神,雖然我看她的時候她也在看我,雖然她的表情平靜如水,但她的眼神里有著諸多的不安,而且很冷,極其銳利,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她在掩飾一些我不知道的真相,從她的眼神還能看出來,她是一個邪惡的女子,本質不好。而且,她給我的感覺很怪異,怪異到我根本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甚至斷定坐在我對面的這具軀體根本就不是我的!
這個念頭讓我全身一震,這也是令我絕望和發冷的原因,像這樣一個本質不好的女子變成了我,天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會不會傷害我的父母。可是,倘若這具軀體不是我的,那我的軀體呢?難道還在鬼屋的洗手間里跟姚佳的屍體躺在一起?再者,倘若這具軀體不是我的,那眼前這個女子又是誰?她怎會取代我?又怎麼可能跟我長得一模一樣?這顯然是不合邏輯的。可我的直覺,為什麼如此強烈呢?
我突然想起曾經在母親店裡有一伙人打架,不小心用茶杯砸破了我的額頭,如果想知道眼前這具軀體是不是我的,只要看看她額頭上有沒有傷疤就清楚了,可是她的額頭被厚厚的劉海遮住了,我要怎麼看呢?我一邊納悶,一邊思索對策。
「你約我出來不會就為了在這兒大眼瞪小眼吧?」
她一開口,我反倒鎮靜了下來,我笑著說:「當然不是,咱們先點東西吃吧。」說完,我招手叫服務生點了一份義大利炒粉,她則點了一份黑椒牛排,並交代牛排不要太熟,最好能帶點血絲,我一聽胃裡就有些發寒,立馬想到她在電視機里吮吸蛇血的樣子,我現在已經確定電視機里的女子就是她了,除了她還能是誰呢?
「你找我有什麼事呢?我記得我們好像不認識,阿樹問我是不是勾引了你男朋友,真好笑,如果是這樣,我想,你可能是搞錯了。」她的語氣很生硬,而且帶著某種壓迫,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你去過鬼屋嗎?」我不想跟她繞彎子,是以直直地看著她,心裡則盤算用什麼辦法才能看到她額頭上的傷疤。
「鬼屋?什麼鬼屋?沒聽說過。」
「是嗎?」我笑笑,把身體靠在椅背上,這個女子看來有些狡猾。我轉開了一個話題,「你挺漂亮的,如果沒有劉海的話,肯定會更好,你的臉型不太適合剪劉海。」
她不說話了,臉上充滿了疑惑,但還是不自覺地用手拂了拂額前的劉海,我立刻睜大了眼睛,可惜她很快就把手放下來了,我什麼也沒看到。
一會兒,服務生把我們點的食物送上來了,她拿起刀叉切了一塊牛肉送進嘴裡,皺了皺眉,喃喃自語道:「還是太熟了。」
我生硬地吞了一口口水,我分明看見那塊牛肉上還掛著點點血絲,她居然還嫌太熟,倒不如乾脆給她一塊生牛肉得了。看她大口地嚼著那些半生不熟的牛肉,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了,喝了一口茶,強忍住胃裡的噁心,問她:「你是不是很喜歡蛇?」
她立刻停了下來,一副要把嘴裡的牛肉噴出來的模樣,驚恐地望著我:「我最怕的就是蛇了,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喜歡它?」
她誇張的反應讓我感到可笑,簡直是在不打自招,她越是誇張就越暴露了她的做作。於是,我笑著對她說:「我曾經去過一間鬼屋,在鬼屋的電視機里看到了一幕極其殘忍的畫面,一個女孩子在一邊玩蛇,一邊……殺人,那個女孩子跟你很像。」
聽我說完,她突然大笑起來:「你真會講笑話。」
我也跟著她笑:「是啊,不過,如果把這件事告訴警察的話,他們也許不會認為這只是一個笑話。」
她連連點頭:「對對對,絕對應該告訴警察的,殺人可是犯法的。」然後她又茫然不解地看著我,「可是,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呢?我又不是警察,我幫不了你的。」
我氣得牙根發癢,真想上前給她一個耳光。
「你怎了?我是真的幫不了你,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先走了啊,還要回去幫我媽媽看店呢。」說完,她站起來,準備要走。
「古小煙,」我叫住了她,「你到底是誰?」
「你這句話問得不太正常,你不是已經叫出了我的名字嗎?」
「我問得很正常,因為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古小煙!」
「是嗎?」她依然笑盈盈地看著我,如此一來,彷彿我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傢伙了。「那你說我是誰?」
「如果我知道,我今天就不會約你出來了。」
她翻了翻白眼,做暈倒狀,伸手摸向額頭,正是她這個動作使我看清楚,在她的額邊的確有一塊傷疤!
也就是說,這具軀體是我的。
在我呆愣之際,她換了一種同情的目光看向我,惋惜地說:「我聽阿樹說你出了點意外,失憶了,沒想到你的精神……也有點問題,你應該去看醫生,也許會好起來的。」
她話里的嘲諷讓我憤怒到極點,我壓制住,冷眼道:「你知道我根本就沒有失憶,而且精神有問題的也不是我。如果你真的是古小煙,你能說出你奶奶的生日嗎?你能說出你爺爺是哪一年死的嗎?你能說出你爺爺又是怎麼死的嗎?」
「你還不是一般的無聊!」她搖搖頭,轉身又要走。
「回答不出來了是嗎?我不想為難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就不怕我把這些事真的告訴警察嗎?我不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我更了解古小煙的一切。」
我的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她停下來,定定地望著我,臉色很難看,就像被人窺探了她內心的秘密一樣。不過她很快就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來,俯下身,手撐在桌面上,輕聲說:「你以為警察會相信嗎?你說我一邊玩蛇一邊殺人,證據呢?別再糾纏了,真相到該揭開的時候自然會揭開,否則別人會當你是神經病的,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有一個有錢的老爸,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我不要這樣!」我脫口而出,冷汗也在瞬間冒出了腦門,她果然知道真相。「雷曉呢?」
她把臉靠得更近了,險些和我鼻尖相貼:「你不就是雷曉嗎?億萬富翁的遺產繼承人!」
我呆愣愣地坐著,完全回不過神來,木偶般地看她走出咖啡廳,揚長而去。
真相到底是什麼?
53
十分鐘后,我撥通了羅天的電話,因為我從她的話里感覺到這個陰謀好像跟雷近南有關,很可能是有人想要奪雷近南的遺產,說不定這個陰謀跟芬姨、伍媽都有關係,雖然我搞不懂為什麼要把我牽扯進來,更搞不懂我是怎麼變成雷曉的,但我敢肯定真正的雷曉已經遇害了,所以我只能找羅天,我不知道還能夠相信誰,羅天是警察,希望他能為我找出真相,不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電話剛接通羅天就說很忙,說晚點再和我聯繫,也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透過落地窗失神地看外面的人群車輛,感覺自己正被那個無形的黑洞越吸越深,我反覆自問:真相到底是什麼?而邊響起她說的話:「你以為警察會相信嗎?你說我一邊玩蛇一邊殺人,證據呢?別再糾纏了,真相到該揭開的時候自然會揭開,否則別人會當你是神經病的,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有一個有錢的老爸,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她沒說錯,羅天會相信這一切嗎?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陰謀是什麼,我如何告訴羅天我才是真正的古小煙,而她是個冒牌貨?羅天倘若問我為什麼會變成雷曉,我又該作何解釋?把在鬼屋以及在鬼屋之前的經歷全告訴他嗎?可是那段經歷是那麼的令人匪夷所思,如果羅天相信世上有鬼還好,如果不相信呢,只怕他真的會當我是神經病。
我有些悲哀地嘆了一口氣,從她剛剛的話里來看,她顯然已經承認玩蛇殺人的女子就是她,她既然敢承認,就證明她沒有任何顧慮,因為她知道我根本就拿不出所謂的證據。而且她的話里還帶著某種威脅,讓我繼續做雷曉,別再糾纏了,可是芬姨和伍媽都準備對我下手了,如果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是不是就閉著眼任其宰割?當然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有一絲機會,也要極力地反抗,就算拼個魚死網破,也好過死得不明不白。
我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我要怎麼跟他們拼呢?芬姨和伍媽跟那個古小煙到底是不是一夥的?幕後的操縱者究竟是人還是鬼?如果這一切並非是鬼魂所謂,那他們是怎麼做到將我附在雷曉身上,又是怎麼將那個女子變成我的?我還沒聽說現在的醫學可以做到能讓人附身的。要不就是克隆人,我跟現在的古小煙都是克隆人,真正的我跟雷曉其實早就死了,他們把我的思想及記憶注入到雷曉的克隆體里……,想想又覺得不對,這又不是在演科幻片。
如果推翻克隆人一說,那所有的一切應該仍然跟鬼屋有關係,幕後的操縱者很可能就是曾經弔死在鬼屋裡的那個女人,也許現在的古小煙就是她的附身,可是她為什麼要附在我身上,又讓我附在雷曉身上?如果她跟雷近南有仇,為何不幹脆附在雷曉身上?難道她跟我的父母也有仇?
唉!太亂了,亂成了一團麻,若要解開的話,也許只能再回鬼屋一趟。
我問自己,還敢回去嗎?得出的答案是——不敢。我真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