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俠青智戰萬幽教

第十二章 俠青智戰萬幽教

俠青與丐幫弟子石九令相偕投往京師城郊東方的一個廢廟中去。

時已久夜,兩人翻越城牆,借半輪明月光華照路,疾奔如箭。

不過一頓飯工夫,已到達那座廟邊。

這是一座建築宏偉,但卻十分荒涼的古廟,已絕了多年香火,其中全做停放靈柩之用,幾棵高大的梧桐、古柏,襯托得這座荒涼的古廟,愈發陰氣森森。

石九令一路上已告訴俠青,說是丐幫中人查得擄太行六雁的那一伙人,有些是來自這古廟的,但古廟中雖有丐幫中人白晝溜入裡面,卻看不出什麼蹊蹺。

當下,俠青囑石九令潛伏在外等候,他自己單獨人占廟中一看究竟。

俠青再略一打量廟外形勢,看不出任何異狀,乃一挺胸,公然大踏步向廟中行去。

他想的是,廟中若有人埋伏,自己無分明人暗入,都將為廟中人發覺,莫若索性堂而皇之的進入,更顯得正大光明些。

進了大門,穿過了一所滿生野草的荒涼院落,眼前是一片石級,登上石級,眼前景物突然一變。

但見古樹聳天,嘯聲凄厲,兩側廟房毗連,不下百餘間,直向後殿通去,不見半點燈光。

俠青暗一蹙眉,心中忖道:「這等幽深的破廟中縱然埋伏上數百人,也難看出一點痕迹。」

又穿過兩重院,忽見前面一座高聳的大殿中,隱隱透出燈光。

俠青望著這殿,躊躇了一陣,才決心一探,大步直向殿中走去。

只見一盞熒熒孤燈,射出暗弱微光。滿殿都是檀木,錯雜陣放,最觸目的是在那孤燈慘光之下照著的兩具並列的朱漆棺木。

陰森大殿,眾棺雜陣,一燈如豆,綠色光焰閃爍不定,一時確顯鬼氣森森之感。

俠青雖是膽大之人,但處此情景,也不禁有陰風森森的感覺。略一停頓,大步直對那兩具朱漆棺木走去,相距那棺木三步左右,停了下來。

忽聽其中一具朱漆棺木之內,啾啾有聲,俠青不信鬼物之說,心料必是江湖人物裝扮唬人。

他有心揭穿黑幕,俾可探問太行六雁下落,抖出鷹爪柔劍,舉劍一挑,寒光閃動,左首棺蓋竟應手而起。

俠青心中冷笑,暗自提氣護身,緩步上前,探頭向棺木之中望去。

但見其中一人仰面卧在棺中,身著壽衣壽袍,臉上枯瘦乾癟,形似骷髏,雖然色如死灰,卻皮膚微泛光澤,近於生人。

俠青不沈覺了一怔,暗道:「這棺木之中,既放有一具屍體,難道埋伏就藏在這屍體之下不成……」

心還未轉,突見那仰卧的屍體微微抖動起來,正覺奇訝,忽見綠光電閃,一股毒液從棺木之中噴出,夾雜著縷縷寒芒。

俠青早已有備,抵住棺蓋的鷹爪柔劍一加力,棺蓋突然向後飛去,人如飄風,疾向後退出數尺。

俠青向後躍避之際,心中駭然,暗忖:「我還道這棺木之中,暗藏著毒矢、伏弩,那知竟是這等更歹毒的埋伏。」

只見那噴出的毒液、毒針,噴出之後,立即四散開來,籠罩丈許方圓大小。

俠青稍停片刻,待那毒液、毒針噴涌已盡,這才電疾般直向那棺木欺了過去,掄動手中柔劍,以罡力貫注,橫劈下去,但聞「撲」然之聲繚繞耳際之時,大殿中那孤燈微光也突然一閃而熄。

俠青豪氣過人,愈是險惡環境,愈能沉得住氣,當下柔劍一引,護住上身,靜站在原地不動。

他內功精深,目力本有過人之能,暗中辨物,乃是輕易之事。

緩緩轉動目光望去,只見兩座側門不知何時已然閉上,大殿中幽暗如漆。

在這等鬼氣森森的環境之中,任是何等膽大之人,也不禁生出恐懼之感,俠青雖然身負絕世武功,也不覺有點凜戒於心。

暗道:「這兩側木門的關閉,必是有人在暗地操縱,不讓一絲天光透入,定要施展什麼歹毒的陰謀,可惜我進這大殿之時,未能詳加審視四周原物,如尚有人隱在暗影之中,施展那些無聲無息的歹毒暗器,下手施襲,那可是防不勝防之事。」

但俠青勢又不肯破門衝出,因此來的目的未達,便先退出殿外,豈不形同是被這殿中鬼氣森森駭退,日後傳出,豈不令人恥笑。

俠青續將目光,注於棺木之內,舉起手中柔劍,輕叩這已裂開的棺木蓋,冷冷說道:「你如再躺在裡面裝死,還不從速出來,我就一劍刺下,你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了。」

聲音風落,果聞「嚓」的一聲,那劈成兩半的棺蓋突然分飛而起,緊跟著疾躍出一條黑影,直飛離那棺木丈許之遠,才落在實地一上。

俠青凝神望去,只見此人面部枯瘦如骷髏,臉色死灰,身著壽衣壽袍,正是躺在棺木中裝死之人。不覺一皺眉道:「你裝死裝得一點不像,你是那方來人?」

那人躍出棺木之後,雙目一直獃獃的瞪著,身子僵直而立,如殭屍一般,對俠青的問話,似是沒有聽到一般。

俠青見他久久不應自己的問話,不禁大怒,雙肩一晃,直欺過去,大聲喝道:「你聽到我問話沒有?」

只見那人還未說出一句話,人已倒仰了過去。

俠青機警無比,一見情形有異,立時疾向旁側閃去,果然那人佯裝殭屍倒向地上之時,突然壽袍雙袖齊揚,兩捧「白骨毒針」飛襲而過,綠焰閃爍,一望即知是經過毒藥淬鍊的絕毒暗器。

兩捧「白骨毒針」,划起一片尖風而過,但聞「嘶嘶」聲響,都釘向對面壁間。

俠青猶未打定主意,耳邊又響起棺木「咔嚓」及暗器之聲,轉頭望去,又一具棺木蓋移開,從裡面立起一人,於剎那之間,六道綠芒,疾對而到,來勢勁急,一閃而至。

在這等陰風森森、險象環生的境遇之中,俠青早已暗中運氣戒備,手中鷹爪柔劍一揮,立時幻化出一片劍幕,一陣「叮咚咚」之聲響處,飛來暗器全被劍光擊落,竟是另一種歹毒的暗器「子午絕陰釘」。

就在他揮劍掃打「於午絕陰釘」的同時,另一處殿角暗影中,疾射來四支「狼牙毒刺」,一陣勁風撲至,又被俠青險險閃過。

一時之間,殿中十餘口棺木,泰半掀蓋而起,現出七長八短的許多人來。

俠青心中暗道:「慚愧!自己今日真夠疏忽,怎未想到每口棺木都可能埋伏有人。」

這時,突有一聲尖銳刺耳、聲若猿唳的怪笑聲,起自俠青身後殿角,足足有半盞茶工夫,才停了下來,笑聲過後,一片寂緘,不聞說話喝斗之聲。

俠青一面留神戒備,一面忖思對敵之策,他膽氣過人,任何驚怖的環境,均無法擾亂他的心神,那怪笑聲雖然來得驚心動魂,但他仍然凝立不動。

屹立良久時光,大殿中仍然是亳無動靜,沉寂形成了一種恐怖的緊張。

俠青終於忍不住這使人窒息的沉悶,放聲大笑一陣,說道:「隱起身形,暗施毒計,豈是大丈夫的行徑,如再不肯現身出來,可莫怪我要縱火焚殿了!」

他聲如洪鐘,這時大喝起來,震得全殿都是回鳴之聲。

只聽那猿唳之聲的怪笑,重又響起,道:「無知小輩,你已陷身絕境,這大殿四周,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識時務者,趕快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待縛,尚可保全一命。如敢妄圖逞強突圍,只要我一聲令下,立時有數十種絕毒的暗器,同時打出。

任你武功絕世,也難在夜暗中逃過這密如驟雨的暗器襲擊,只要你中了一針一釘,立將橫屍大殿。」

俠青聽那聲音,起自大殿後壁之處,似是那發話之人,隱藏在神像後面,心中暗暗忖道:「他這話雖是嚇唬之言,但仔細想起來,也是實情。這大殿中黑暗如漆,如果他施用的都是『白骨毒針』、『子午絕陰釘』等的歹毒暗器,閃避確也不易……」

心裡一轉,暗中移動身軀,移向近身棺木邊,陡然大喝一聲,一腳向棺木踢去。

俠青此刻功力雄渾,威勢非同小可,那整具棺木往後壁之處,飛撞過去。

俠青在踢飛棺木的同時,右手鷹爪柔劍一揮,幻化出一片劍影,護住全身,疾向大殿門口衝去。

但聞轟然一聲大震,那飛起的棺木,正撞在後壁之上,立時震得屋動瓦滾,積塵紛紛如雨。

可怪的是,那些轟立棺木中的怪人,真如殭屍般地屹立不動分毫,像煞石塑木雕,眼下俠青一舉一動,似與他們沒半點關係。

俠青心中暗暗稱怪,卻暗中相度好停身之處,和那殿門之門的距離,這時就藉鷹爪柔劍一掄之勢,雙足點地,一式「鷹拔九霄」疾如飛隼,直向門外飛去。

他這一式身法,快迅無比。身子剛撲抵殿門將近半尺之地。飛躍的身勢,仍然如離弦之箭一般。

陡然間,一陣銳風挾著「嘶嘶」異聲,迎面撲罩而來。

這時俠青身勢仍在飛躍之際,一聽撲面風聲有異,心中暗道:「不好!」但這等變生突然,要想應付,實非易事。當下一吸丹田之氣,身子猛的往下一墜,卻在將觸及地面之際,上身往後一倒,懸空似的挫腰長身,硬把一個疾飛向前的身子,平貼著地面,重又躍原立足之處。

待他落地之後,才知迎面罩來的,又是毒液、毒針,險辣無匹。

那猿唳之聲,又在另一殿角之處響起,只聽那猿唳般的怪笑之聲,繚繞耳際,不絕如縷,全殿迴音震耳,盡都是尖銳刺耳的怪笑之聲,有如冰窖地獄中吹出來陣陣陰風。

十餘口敞開的棺木中,僵立著的活屍,雖是紋絲不動,但一個個貌相猙獰,目光閃爍凶焰,邪氣森森,直如置身鬼域之中。

俠青從那怪笑之聲,聽出此人非同小可。因那笑聲一氣而出,間無停息,如非有絕佳內功之人決難辦到。

眼下,四周已是毒水、毒針、毒釘埋伏環伺,又加上這等一個武功精深的強敵,俠青不禁凜然心驚。

而且,這怪笑之聲顯然是一種撼人心弦的功夫,若是內力及定力稍差的,忍受不了這種笑聲的摧擊,早已不支而倒。

俠青忙也暗中提聚真氣,將孤佛法無所授的密宗心法使出,仿孤佛法無的梵唱,突然仰臉一陣高歌。

雖然仍是他昔日在大漠中的那一類歌詞,但經密宗心法融注,已是今非昔比,大大不同。

歌聲若鶴鳴九霄,怪笑似荒夜魅嘶,兩種撼入的嘯笑之聲,交混一起,此起彼落。

忽而歌聲高拔,怪笑聲低沉不聞,忽而怪笑突起,歌聲又被壓了下去,交織成一片驚魂奪魄的樂章。

突然間響起幾聲悶哼緊接著「撲通」幾聲,那直立在棺木中的活屍受不了這兩個高手樂聲的摧擊,不支而向後仰倒。

俠青運密宗心法,發出高歌,和那怪笑之聲互較高低,只覺那怪笑聲,有如瀉地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雙方鬥了一陣,仍是難分高下。

可是俠青已累得滿頭大汗,只因彼此互不相見,既不知那口發怪笑之聲的是何等之人,亦不知他是否和自己一般的疲累不堪。

正在忖想之刻,對方乘虛而入,忽的怪笑大震,俠青的高歌聲,登時被壓了下來。但那四周棺木中的活屍卻又倒了幾個。

俠青正待拼盡餘力反擊,那怪笑聲倏然而住,恐是那人也知再和俠青這般相鬥下去,所有埋伏在大殿四周及直立棺木中,扮作活屍的相隨之人,都忍受不住了。

這時,俠青也已甚覺疲累,怪笑聲一住,立時也停下高歌,略一調息,高聲說道:「閣下既然身具這等武功,自非無名之輩,何不光明正大地出來相見,這等藏頭露尾,豈是英雄行逕!」

只聽殿中一角暗影之中,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本教主向來不與生人見面,皆因他們不值本教主一顧,今宵一會,看你的功力確也不凡,老夫將一反慣例,與你一見。」

俠青暗暗忖道:「這人好大的口氣!」不禁心中冷笑,卻又忖想:「這人鬼氣陰森,不知又要弄什麼玄虛,待他現身之後,自己仍要著意提防……」

心中念頭未息,忽見眼前突現幽綠光焰,竟是數盞怪形燈籠,有似鬼火一般,八名綠袍的披髮少女,左手提舉一盞燈籠,有手各執一引魂長番,緩緩自神像後面走了出來。

這燈光雖然幽綠黯淡,但在俠青看來,已是旭日高照,明月當空,大殿景物,益為清晰可見。

原僵立棺木中的那許多活屍,卻在這八名綠袍披髮少女出現之後,立又隱入棺中不見。

俠青莫名究竟,不知這些人忽隱忽現,又弄些什麼玄虛。

只見那八個綠袍披髮少女,婀娜移步,姍婿而來,手中怪形宮燈及引魂長番紋絲不動,步履之間十分輕靈穩健,一望可知,這些披髮少女都身具極佳功夫。

俠青提聚真氣,暗中戒備,卻把手中鷹爪柔劍,暫且纏繞腕上,挺然而立。

八個綠衣披髮少女,直步入大殿正中,才一起停下身來,然後緩緩散開,各把手中怪形宮燈高舉,引魂長番拄地。

這些綠衣披髮少女立足之位,恰合八門生死之形,俠青心中微驚,原來是「武侯八陣圖」陣位。

俠青還未能仔細辨看這八名綠衣披髮少女的面貌,大殿正面的三具殘損神像突然自行移向一旁,神像之後赫然現出三個怪人。

正中一人,身披玄色寬袍,臉色白慘慘的全無血色,一見便知戴有人皮面具。此人十分詭秘,手足四肢亦都隱於肥袖高靴之內,只有那壯偉身干及頭上欺霜白髮,略可看出是一個魁健的老人。

左首一人,紅袍玉帶,頭上黑色紗帽,臉白如玉,卻死灰般驚人,且其形如驢面,足見其丑,手中一支官筆,一塊生死硯,宛然是個森羅殿中,閻君座旁的紅衣判官。

右首一人矮胖臃腫,頗像活閻羅雷弼那等身量,穿戴黑袍紗帽,面如鍋底,發如蝟刺,又像五殿閻羅模樣,又像是伏虎的趙玄壇。

這三人生相已帶著幾分森森鬼氣,再加上那八盞幽綠慘滲的燈光一照,襯上四周十數口棺木,直似是幽冥世界的牛鬼蛇神。

俠青望之不禁心頭一凜,他倒並非因這三人裝束怪像而駭,乃是這三人膝部未見曲動,便飄飄然幽靈也似地向前移出。

平常人看起來,固然驚為鬼魅妖魔,以俠青這等武功之人,卻看出這三人分明是用的內家絕頂輕功,「縮地移形」之法。

尤其那中間一人,身形不搖不盪,四平八穩地前進,真像是他未曾移身,而是這大殿的地面向後倒縮退去一般。

左右紅、黑袍二人,則微見身形擺晃,臉上現出吃力之狀,顯是功力比中間那戴人皮面具白髮老者要遜色多多。

三人走到八名綠袍披髮少女排列陣位中間一站,紅、黑袍二人分把左右袖一揚,八名綠袍披髮少女燈放方番收,暫作休局。

俠青正待開口,那白髮老人已用其冷宛能砭骨的聲音問道:「你是何人?膽敢擅闖我萬幽教禁地,你可知道這是觸犯我教禁律,罪該受冷焰煉魂之弄,除非……」

俠青心中冷笑,卻聽白髮怪老人之言似還有下文,不禁好奇地一問道:「除非怎樣?」

白髮怪老人聲音更冷且酷,一字一言地道:「除非你自願將靈魂、生命與肉身一齊奉獻本教主,便可免去冷焰煉魂之刑,並可榮列本教主門下,得傳絕藝!」

俠青哈哈一陣狂笑道:「好個不識羞的老鬼!你弄這些江湖左道欺世惑人的邪氣花樣,只能嚇唬平常人,我雲俠青豈懼你這一套?」

白髮怪老人不慢不怒,仍冷冷地道:「你不知本教主的神通,自然不會甘心歸順,其實,本教主生平之中,也甚少對人有過如此好感,只因見你膽氣、機智過人,例外加以……」

俠青不耐聽他多說,阻止道:「你也休饒舌,有什麼伎倆儘管使出來便是。」

這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仍自冷冰冰道:「閑常武林中人,連我那第一關毒器之陣都過不了,自然不會入本教主之目。

如今,我將以我萬幽教的『招魂奪魄大法』試你一試,你若能禁住此項試煉,本教主就原諒你這擅闖本教禁地之罪,放你一條生路。」

俠青心中念頭一轉,微微笑道:「我還要和你外賭一場,我若贏了你得把太行六雁安然還我……」

萬幽教主又冷冷地道:「你這小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本教主挑戰,也罷,只要你能禁受得了『招魂奪魄大法』的考煉,本教主就允你之請,破例一次。」

俠青不耐久待,反催促道:「你那什麼『追魂奪魄大法』,快施展便了,我領教領教之後,好與你有一場比斗。」

萬幽教主冷冷地道:「你且休急,只怕你沒有和本教主一比的殊榮哪!」

說完,這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突然引吭一聲猿唳,聲徹九霄,滲入透骨,其音悲慘,掩抑凄涼,振觸萬端,宛如嫠婦苦吟,離人夜泣,鵑鳴月夜,猿囂深山,令人入耳以後,不盡酸鼻。

紅、黑二袍聞聲,展起袍袖,仍照先前一般,施出「縮地移形」之法,從兩側向萬幽教主面前交錯,呈個爻字形。

俠青得海天一儒尉遲子長親傳,自然認得這等步法,不過是太極圖中的「太極生兩儀」,一元二分的基本變化而已。

紅、黑二袍一起,八個綠袍披髮少女突然兩兩並肩,分成四對,以萬幽教主為中心,滴溜溜一陣旋轉,幽綠宮燈及引魂長番拖曳下垂,俱未發動。

俠青心道:「這也不過是『兩儀化四象』,緊接下去便是『四象演八卦』,僅是把陰陽五行太極生演之理,參入諸驀武侯八陣圖法,相輔運用而已。」

方欲呵呵一笑,發話喝破萬幽教主以這並不十分玄奧的陣法,妄想困住自己,是異想天開之圖。

突然,八個綠袍披髮少女驟然一分,雖真箇如俠青所料是用「四象演八卦」的變方,但其聲勢威力卻又迥然不同凡響。

但見八盞幽綠宮燈驀地飛揚,逐個兒沖尾疾旋,走馬燈般愈旋愈快,憐狀寒焰,透出綠熒慘淡光爍,尤為駭人。

八個綠袍披髮少女並齊將右手所執的引魂長幡同時招展,一片陰風幡影,急轉旋風,那種一陣強似一陣的勁氣罡風,逼得人有些驚心動魄,透不過氣來。

登時,一個原已鬼氣森森的大殿中,更添了陰風慘慘,魅影幢幢。

那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只把雙目向俠青凝注,初時未見怎地,愈來俠青愈覺對方目光深邃、魔惑,漸漸為其所懾,不忍遽舍。

八名綠袍披髮少女舞燈展番旋轉益疾,紅、黑二袍輔弼萬幽教主兩側,冷然木立,恍如泥塑石雕,不言不動,紋絲不動。

萬幽教主的臉孔中續發如電異芒,俠青不知不覺中,為其吸引,不知趨避。

漸漸,一陣陣悠沉抑揚的長呼:「雲……俠……青……雲……俠……青……」

其聲悠遠,恍如置身空谷荒漠,聞聽遠自天邊的呼喚,又似是來自九幽地闕的魅聲。

其聲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而百……而千……

終於像是出自舉世幽魂之口,像是億萬陰靈在冥獄中呼唱。

俠青先是心頭微撼,稍繼以定力自持,仍能辨得出這億萬陰靈的呼唱,實則均系出自正在舞燈展番的八名綠袍披髮少女之口。

忽而,又增一陣魅勁陰涼的呼唱:「雲……俠……青……雲……俠……青……」

其聲又低又細,宛若一陣遊絲,飄揚空際,但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懾人力量,聽者不由心神皆悚,毫髮齊豎,且此呼唱之聲極長,好似從不換氣,並且還飄忽無定,忽似在東,忽似在西,匆忙似就在面前一尺之距,忽似遠在百丈之外。

把俠青簡直是包圍在這呼唱之聲其內。

俠青凝神納氣,細一分辨,這續發的呼唱之聲,乃是出自紅、黑二袍之口。比諸先前那八名綠袍少女的呼唱,又有不同,尤其兩般呼唱之音相合,威勢備增,益發撼人心弦,確乎有「招魂奪魄」的魔力。

但俠青納氣凝神,屏息靜慮,隨著飄忽不定的呼唱之聲,嚴察傾聽。只有一雙目光不能須臾離開萬幽教主的深邃雙睛。

少項一陣幽邃、浩渺、深沉無匹的呼唱之聲,悠悠而起:「雲……俠……青……雲……俠……青……」

入耳之後不似前發二度呼唱之音那般凄厲、幽陰。迷惘中恍如久別故知的熱摯遙唱,愛意濃郁的情侶低喚,又像是回復到孩提時代,在襁褓中聽著慈母的撫慰。

不知不覺中,魂牽魄擊,全神頓失主宰,雙目所對,萬幽教主的深澈目光益發引人。

俠青被那萬幽教主用目光催眠一般,有些神不守舍,心中甚是不安,當下大步而出,逼那萬幽教主出手,打出一記排雲掌風之後,人也緊隨著攻了去。

萬幽教主雙掌當胸,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俠青一股強勁的掌風。

俠青只覺對方接一掌之後的反震之力,亦甚強猛,心中暗暗贊道:「此人竟也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看來倒非全靠邪魔外道唬人。」

抬頭看去,只見那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也正瞪著一雙眼睛,瞧著自己,俠青一和他目光相觸,不覺心頭一跳。

俠青早已心生警覺,慌忙別過頭去,一提真氣,穩住了惶亂的心神,又揮手一掌劈去。

萬幽教主雙掌平護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兩股強勁的潛力一接,俠青心頭微震,身軀向後退了一步,不禁大駭,暗道:「此人功力,當真也勝強過我不成?」

不知不覺的抬頭望了那萬幽教主一眼。

但覺對方目光之中,如有實物射出,直入內腑,心頭又是一陣跳動,趕忙閉起雙目,運氣調息。他這才瞭然,自己心神先為對方魔幻之力所奪,本身功力自然打了折扣,所以萬幽教主能在對掌時佔了優勞。

只聽那萬幽教主低沉冷澀的聲音響繞耳際,道:「雲……俠……青……你決非本教主之敵,早此認輸,將靈魂、生命與肉身一齊奉獻本教主,免得身受冷焰煉魂之刑,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驚心,奪人魂魄。

俠青被那招魂奪魄的怪異聲音,叫得心驚肉跳,全身微微顫抖,趕忙一提真氣,開始運氣調息。

他內功精深,一運氣,立時沉靜下來,心中暗暗忖道:「這萬幽教主的『招魂奪魄』邪法,究是從何處傳來,是什麼功夫?」

正自忖思當兒,忽覺一股暗勁,當胸擊來。

俠青功力精深,此刻感應尚還靈敏,來不及睜開眼睛,一雙手已平胸推出。

那襲來勁道雖甚猛烈,但覺在自己反擊之下,硬被擋了回去,正待再運集功力反擊,忽聽萬幽教主陰冷刺耳的聲音說道:「雲俠青,你已被本教玄陰至寒的獨門幽陰之氣所傷,再不服輸,三個時辰即將受陰寒攻入內腑而死。」

俠青不信萬幽教主之說,知道他不過是用來攏人心智的。但俠青只一聽到那陰冷的聲音,立時覺得全身的內勁消滅甚多,反擊的力道,隨著大為減弱。

只聽萬幽教主又響一陣陰寒冰冷的怪笑聲,緊隨著傳入耳際,其聲之怪,有如冰窖吹出來的寒風一般。

少項,笑聲停止,又傳來那萬幽教主冷漠的聲音,道:「雲俠青,本教念你一身武功來得不易,又是天賦奇佳,不忍立時把你傷在手下,現在最後勸告於你,你如不及早服輸,本教主可要下毒手了!」

俠青一直將雙目避開,不敢與萬幽教主目光相觸,因他已警覺到那萬幽教主的十分怪異只要和他一觸,立時心神搖蕩。

那知閉上雙目之後,卻又為那驚魄的聲音困擾。

但他內功深厚,定力也超於常人甚多,雖被那萬幽教主的聲音思想感情擾得十分不安,但還能保持心神不亂。

一面暗運真氣遍布金身,一面忖思應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衝到那萬幽教主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無暇說話。」

心念一轉,暗運功力,氣貫全身,外面卻故意裝出睏倦的狀態,以求分散敵心。

只聽那萬幽教主冷冷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雲俠青,你是服也不服……」

俠青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那萬幽教主未完之言,雙目圓睜,縱身一躍直衝過去。

那萬幽教主對俠青這陡然衝來之勢,似是甚感意外,雙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躍后丈許。

兩側紅袍、黑袍二人,立時一齊湧上,紅袍手中的判官筆、生死硯與黑袍手中的白骨鞭,緊隨破空的勁風直飛過來。

俠青運集真氣,仰面一聲長嘯,雙掌一齊擊出,震開了判官筆、生死硯、白骨鞭,人已隨著發出的掌力躍起了兩丈多高,飢鷹攫燕般直撲而下,疾向那萬幽效主撞去。

俠青近日功力大進,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躍起撲擊之勢,迅如電火。

那萬幽教主雖然不願與俠青近身相搏,但他以萬幽教主身分,不便一直讓避俠青寧陸之勢,只好潛運內力,雙掌一齊推出,想在俠青未落實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青存心硬拼,不予對方以施展「招魂奪魄」邪法之暇,他見萬幽教主推來掌勢內勁凌厲,立時施展「千斤墜」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實地搶落。

一股強猛的暗勁,正撞在向下急落的俠青身上,但卻無法阻擋俠青下落之勢。

俠青腳落實地,安然無事,萬幽教主那凌厲掌勢未損及他分毫,俠青反立時扭身搶攻,掌腳齊施,眨眼間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這一輪急攻,不但迅快的間不容髮,而且招招含蘊內力,迫得那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向後退了數步。

俠青不待對方開口,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又縱身攻了上去。

這次不再猛攻,雙掌平胸,緩緩推出。冷然說道:「你若有膽,就接我雲某這一招試試!」

那知萬幽教主冷酷鎮定,毫不為俠青的話激動,反冷冷地道:「我說的是你先受本教『招魂奪魄』大法的考煉,你能禁受得起,本教主才能與你交手,你自亂規矩,莫非心中怯了?」

俠青吃他一激,反先按捺不住,大喝一聲道:「有何不敢!」

他這一激動,浮氣上溢,剛好目光一和萬幽教主相觸,立時又覺心神搖蕩,內力大減,登時退了三步,幾乎一跤跌坐地上。

一瞬之間,俠青腦中驀然靈機一動,忽然想起孤佛法無所傳「佛光內視」之法,登時口育真廖,攝神一志,果然那萬幽教主的感人目光,似已罩上一層薄霧,心神立時坦定。

萬幽教主何等經驗,一見俠青面色、目光均復常態,身形、步履又復沉穩,心知有異,但不解俠青何以能在剎那之間由弱轉強,竟然抗得住自己這「追魂奪魄」大法。

萬幽教主忙從袖底抖出一柄拂塵,隨手一甩,四周分列的八名袍披髮少女,又將引魂長番及怪形宮燈舞動,紅、黑二袍凄厲呼聲又起。

俠青已然試過一遭,此刻又運起「佛光內視」之法,對這些魔音魅幢視如不見,如不聞,抖丹田一聲斷喝道:「你這種惑人幻術可以免了,還是拿出真功夫做一場正式的比斗吧!」

萬幽教主暗地察視,俠青果然神氣清明,自己這「招魂奪魄」大法似乎一無用處。

不禁心中由驚轉恚,生出惡念,但自己有言在先,不能不履踐,一甩拂塵,停止八名綠袍披髮少女的魔舞及紅、黑二袍的魔音。

老魔一揮手中拂塵,遙指俠青道:「小輩,你僥過了教主『招魂奪魄』一關,且在本教主『萬幽塵尾』下受死!」

拂塵一抖,像是即欲出手之狀。

突然,左邊搶出紅袍惡判,口稱:「教主萬金之體,何須親自出手,待某家將這狂妄之徒擒下!」

萬幽老魔早料有此一著,趁勢收起拂塵,停步不動,口稱:「此子功力不弱,你要小心!」

俠青抖腰中鷹爪柔劍,他此時不將時間拖延過久,振腕一劍直向紅袍刺去,口喝:「你還不行,換那老魔頭來吧!」

紅袍惡判左手生死硯且當牌用,可攻可守,當下正待用手中生死硯封架,俠青的鷹爪柔劍劍勢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來,俠青適才是激紅袍惡判迅速出手,免拖時間,他尚不屑真箇先行對人出手,是以劍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回來了。

紅袍惡判卻借勢搶得先機,生死硯、判官筆一前一後,接連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極是少見,手中兩般兵器,不是分取合擊,而是一先一后的接連攻到,各自成為一路。

俠青大叱一聲道:「手法不俗,且看我的!」手中鷹爪柔劍疾揮,一招「撥霧引光」,劍芒閃動之中,幻起滿天劍影。

但聞一陣金鐵相觸之聲,那紅袍惡判突然向後疾退數尺。

原來俠青內力深厚絕倫,雙方兵刃一觸,紅袍惡判立時覺出難以硬接對方劍勢,疾收筆硯而退。

他有心游斗,拖延時間,縱然能接得對方凌厲的劍招,也不願硬接。

俠青豈能讓他遂心,挺劍追襲,一招「長虹」,當胸直刺過去。

紅袍惡判生死硯斜出,一撩劍勢,判官筆卻如電奔一般,齊協點到。

這紅袍惡判出手武功十分怪異手中雖有兩種兵刃,但在出手之時,卻似兩個人各執一種兵刃擊出一般。

俠青雖微贊對方手法不凡,卻並不在意,長劍迅施一招「扭轉乾坤」,封開紅袍亞判的筆、硯雙兵,借勢一招「笑指天南」,乎刺過去。

紅袍惡判迅又筆硯齊舉,硬接了俠青一劍,劍勢雖然被他接了下來,但人卻被震得當堂後退五步。

俠青冷笑一聲道:「你這點微末之技,決非我的敵手,還不換老魔出來。」口中說著話,第二劍又已連續出手。

這次紅袍惡判已不敢揮動生死硯硬接,縱身一讓避過,手中銅硯鐵筆陡然展開了迅快絕倫的猛招。

剎那間硯影筆芒縱橫,劍氣彌天。

紅袍惡判已漸顯招法散亂,顯然難支。

黑袍玄壇陡然大喝一聲,手中白骨鞭呼嘯生風,逕向俠青下盤攻來。

原來,他看出紅袍惡判不是俠青之敵,要以二對一,倚多為勝。

俠青冷笑一聲道:「加你一個,也還不成!」回手一記「排雲掌」,勁風排濤,直向黑袍撞去。

袍玄壇情知俠青掌勁雄渾,不敢攖其鋒銳,縱身斜閃,讓過一招。

紅袍惡判緩出手來,銅硯鐵筆又分別攻出。

俠青徒然一聲清叱,施展出師父精奧劍法,一招「墨龍抖鱗」,劍身顫處,幻化出數朵精光奪目的劍光,一齊向對方二人身上涌去。

這一招變化奇奧,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著。

紅、黑二袍那見過這等微妙精絕的劍術,慌忙中不知如何應付,齊將身形猛可向後一退,生死鋼硯、判官鐵筆、白骨鋼鞭般兵器齊齊封在胸前,全處被動地位,要迎拒俠青的這一劍。

「嗆嗆嗆」三聲脆響發出,俠青攻出的六朵劍花,其中三朵幾是同聲擊在對方銅硯、鐵筆、鋼鞭三般兵器身上。

剩下還有三朵,已到了紅、黑二袍身上。

登時「嗤」地一聲,紅袍挑開,裡面也溢出紅來,這卻非衣衫之紅,而是紅袍惡判左肩被劍花印中,溢出一股鮮血來。

同一時刻,紅袍惡判的右臂黑袍玄壇的左腕也中了劍花,判官鐵筆、白骨鋼鞭應聲墜地,紅、黑二袍連受三處劍傷。

那白髮怪老人萬幽教主厲喝一聲道:「小輩休狂,看本教主置你於死地!」

手中拂塵,輕輕一層,塵尾根根豎得畢直,這一手能氣貫毛梢的功夫,大見不凡。

幾在發話同時,萬幽教主已將拂塵一抖,飛起一蓬白網,連消帶打,拂塵玉柄乘隙蹈瑕,向俠青猛攻,以解紅、黑二袍之圍。

俠青心中暗贊萬幽教主這柄指塵倒真可謂運使得出神入化,當下劍光突然一抬,身劍合一,斜斜飛開三尺。

萬幽教主一招指空,大喝一聲,縱身追去,半空中便已發招,一蓬白網直罩下來。

老魔力圖逞威,那支拂塵有如神龍出海,施展出拂、卷、抖、纏、點、敲、崩七大要訣,風卷飆翻,聲勢極為驚人。

俠青見萬幽教主展起拂塵奇技,微微一笑,立時以攻作守,手中鷹爪柔劍顫處,一股勁厲絕倫的劍芒,逕向老魔分心刺去。

萬幽教主也真了得,拂塵一抖,使個卷字訣,猛可划個圈子,居然把俠青的鷹爪柔劍捲住。誰知俠青那鷹爪柔劍勁道十足,雖是二指般粗的細柔劍身,卻沉重無比,迫得老魔退了一步,這才卸掉勢子,不致捲住柔劍。

俠青手法更快,就勢一抽一送,鷹爪柔劍撤出再發,有如電光一閃,又是一招「墨龍抖鱗」,劍身顫處,幻出三朵精光奪目的劍花,一齊向老魔身上涌去。

仍然是那變化奇奧、出手毒辣招中套招、奇中相生的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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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海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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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俠青智戰萬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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