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者來信
1.
鬧鐘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鈴聲。
簡東平立刻用力按住鬧鐘上方的按鈕,鬧鐘頓時停止刺耳的鳴叫,房間又恢復了寧靜,但他還沒有完全醒。外面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最近上海這個地方老是下雨,到處都濕乎乎的,怪不得他總是睡不醒。陰沉沉的天氣總會使人意志消沉。
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休假以來他的心情一直陰晴不定。自從上次那篇跟了兩個多星期才完工的大稿子被總編毫不留情地從排版單上撤下后,他就對什麼工作都感到意興闌珊,於是乾脆申請了休假。可是休假之後,他又很快發現,無所事事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他起身走到書櫃前,想找一本好看的http:///
小說來放鬆一下神經,此時,門哐地一聲被推開了,保姆萍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跟平時一樣,她手裡捧著熱氣騰騰的早餐盤,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萍姐四十多歲,身材粗壯,臉色紅潤,一看就知道是個干體力活的好手。自從簡東平的母親去世后,萍姐在簡家幹活已經有七年了,簡家父子的飲食起居全靠她打理。
「早上好,萍姐。」簡東平無精打采地跟萍姐打招呼。
「已經不早啦!」萍姐粗聲粗氣地回應道,一邊將早餐盤「哐」地一聲放到沙發麵前的茶几上。自從簡東平當上記者以來,萍姐每天早晨的工作之一就是將早午飯送到他的房間。簡東平習慣熬夜,所以每天早晨只要沒有什麼特別的任務,他都要睡懶覺,因而他的早餐和午餐通常都會合在一起吃,為此他規定萍姐,每天上午十點以前不得進入他的房間。萍姐很看不慣這點,所以每天進他的房間時幾乎都是氣呼呼的。眼下,她看見簡東平打著赤腳踩在地板上,床邊散落著大堆報紙、書和零食盒子,禁不住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這些男人,就會到處亂扔東西!真是要命!如果我哪天不來,這裡就成了垃圾站了!」萍姐一邊抱怨一邊麻利地收拾起來。
「所以我們才離不開你呀,萍姐。」他甜蜜地朝她一笑。
「哈!」萍姐一點都不為所動。
「我可是說真的。」他故作認真。
「那就謝謝啦!」萍姐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快別看了,快吃吧,粥涼了,我可沒功夫給你熱!我的活多著呢!」
空氣中飄來一股芹菜的香味,這讓簡東平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只吃了一片薄薄的甜麵包而已,現在他的肚子真的餓了。
他趕緊放下書,乖乖地坐到沙發前,開始享用萍姐端上來的早午餐。他今天的餐桌上有芹菜粥、肉鬆和一碟蟹醬。一般早晨他都吃得比較清淡,晚上就常常大塊朵頤,雖然明知道這樣的安排並不符合養生之道,但沒辦法,當記者的大半跟他一樣隨心所欲,他已經習慣了。芹菜粥的火候正合適,蟹醬也很鮮美,萍姐的手藝向來都無可挑剔。
「我爸什麼時候走的?」簡東平隨口問道。
「他匆匆忙忙連早飯都沒吃就走了,說是要去喝早茶。」萍姐突然眼睛一亮,「啊,對了,有你一封信,今天一早來的,我放在外面餐廳的桌上了。」
「如果是廣告信,就不用給我了,直接扔到垃圾桶里。」簡東平毫無興趣,頭也不抬繼續吃,他想不出,眼下誰會有耐心用紙和筆給他寫信。
「我看不象,你老爸說是一個特別的人寄來的。他盯著信封看了老半天。我敢說,要不是我在旁邊,他肯定早就拆開看了!」萍姐一邊說一邊走出門去。
特別的人?什麼人才算是特別的人?簡東平滿懷狐疑。
不一會兒,萍姐就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
「喏,你的信!」萍姐遞給他一個皺巴巴的白信封。
簡東平放下吃了一半的芹菜粥,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到了信封的右下角,那上面小學生般工整的三個字好生眼熟,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當他意識到那上面的三個字是一個人的姓名時,禁不住渾身一震,一股涼風掠過他的心頭。現在他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對這封信如此感興趣了。這個名字父親也很熟悉。
他定了定神,注視著信封上的三個字,沒錯,就是他。
他看到的落款居然是……陳劍河。
每次想到李今,簡東平的心都會禁不住泛起一陣酸楚。雖然李今的案子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但那種最初聽到此事時的震驚和痛心,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李今是簡東平的大學同班同學,在他的印象中,李今永遠是那個身材窈窕,開朗快樂的美麗女孩,她有著細嫩光滑的皮膚,和一雙美麗修長的腿。當年她憑藉無可挑剔的穿衣品味和出眾的容貌,成為當之無愧的系花,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為她傷神。
曾經有段時間,他也對她十分仰慕。但不知何故,他並沒有向高高在上的她作出任何錶示。自始至終,他都跟她保持微妙的距離,既不逢迎,也不疏遠,後來兩人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一直保持到畢業。
大學四年,簡東平都在邊打工邊旅遊的忙碌中度過,而在這期間,李今和好朋友吳立帆的關係也似乎有了結果,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還曾傳出兩人準備畢業后結婚的消息,但還沒等他完全消化這個喜訊,兩人就分手了,據說原因是李今另結新歡。不久,簡東平就看見有人開著輛黑色賓士來接李今下課。
自從李今跟吳立帆分手后,簡東平也逐漸跟她斷絕了來往,畢業后,他只是偶爾從別的同學那裡聽說,她在一家歐洲的化工企業當秘書,收入頗豐。那時候他認為,李今總有一天會嫁入豪門,從此過上豐衣足食的少奶奶生活,他怎麼都沒想到,若干年後,她居然會死於非命。
畢業后,簡東平成了《信》周刊的旅遊版記者,一年中有將近一半的時間在外東奔西走,案件發生時,他正好在四川的偏遠山區做一次艱難的野外探險,所以當他獲悉此事時,已經是半個多月之後了。
最先把整件事告訴簡東平的,是他當律師的父親。當時他正在優哉優哉地嚼一塊全麥麵包,這令人震驚的消息差點讓他噎死。
對他來說,跟兇殺同樣讓人無法接受的是,李今居然會跟一個如此不相稱的男人攪在一起。他完全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這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羅曼蒂克的事情發生。
陳劍河也是他的大學同班同學,印象中是個身材瘦削,病怏怏,有點女性化的男人,個子頗矮,剛超過一米六,有著男人中少見的白皮膚,五官說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難看,只是那雙鬱鬱寡歡的眼睛給人印象深刻。
陳劍河性格內向,沉默寡言,平時極少在班級里發表意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絕對不會主動跟別人談論某一個話題,但一旦在課堂上被提問,他卻常常會對答如流,令人瞠目。
大學三年級時,簡東平恰巧跟陳劍河同選一門選修課,兩人因此有機會漸漸熟絡起來。簡東平很快就發現,陳劍河的怪毛病還真是不少。比如,他的話雖然不多,卻總是帶著弦外之音。
有一次,他們談起吳立帆和李今,當時那兩個人正打得火熱,無論走到哪兒都手牽著手,親熱極了,他估計兩人一畢業就會結婚,不料陳劍河卻斷言兩人很快就會分手。他的說法讓簡東平頗為吃驚,他反問陳劍河:「你怎麼會知道?」
當時陳劍河只是瞄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道:「這很明顯,只是你沒看到。」
之後,無論簡東平再怎麼追問,他都不肯再多說一句。諸如此類有始無終的談話經常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當時簡東平覺得陳劍河是在故弄玄虛。但不久后當他聽說李今和吳立帆真的分手了,就不免暗暗吃驚。他一直想弄明白作為局外人的陳劍河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麼,以至於他可以未卜先知,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今天,終於成了懸案。
信件
寄信人:陳劍河
收信人:簡東平
寫信日期:2004年6月5日
dear東平:
好久不見。聽說你現在是位旅遊記者,很為你感到高興。說來也許你不信,雖然你我的交往不算很深,但我卻一直覺得你是我身邊最有頭腦的人。我羨慕你雲遊四方的經歷和瀟洒豁達的處世態度。跟著眼於未來的你相比,拘泥於過去的我顯得多麼可悲,又多麼可笑。
給你寫信當然並非為了敘舊,其實我是想請你幫忙。最近,我遇到了一件煩心事,我曾試圖自己解決,但因為我能力有限,實在是無能為力。而我環顧四周,身邊又沒有其他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於是我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作為記者的你向來極富好奇心,我想熱衷於猜謎網游的你一定會對我所說的事感興趣。而我也相信聰明的你也一定能我一個合理的答案。
事情還得從今年年初說起。今年年初,由於一些特別的原因,我決定從我一向居住的姐姐家搬出來,獨自生活。於是元旦過後,我就開始著手尋找房子。我向來好靜,所以我比較喜歡獨門獨戶的公寓房。但是看過的公寓房不是租金太貴,就是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或者就是環境髒亂不堪,讓我無法忍受。我的薪水相當微薄,要求又不低,所以找了一段時間,一直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房子。
後來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張兆勇,我們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和袁橋正在找合租者。原來他們看中了市區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地段不錯,交通也方便,只是兩個人租的話,房租有點貴,所以再想找個人合租。這棟公寓離我工作的地方不遠,價錢也合適,看過房子后,我覺得環境也不錯,所以就同意搬過去跟他合住了。
我們三個人於今年二月初搬進了位於連景路上的雨花石公寓,我們的那套房子在9樓。我的房間相對小了一點,但屋子裡光線很好,樓下又有便利店,買東西十分方便。但對我來說,住在這裡最大的優點就是無須應酬各種各樣的閑人,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所以總而言之,我對這裡相當滿意。我們三個人雖然性格和職業各不相同,但住在一起一直互不干涉,相安無事。
可是,自從兩個月前三個女同學搬到我們隔壁904室后,我們的安靜生活就被打破了。搬過來的這三個女生,你也都認識,她們是李今、郁潔和王盛佳。張兆勇說,她們的上班地點也都離此地不遠,這大概就是她們搬來這裡住的理由。
自從她們來了以後,張兆勇和袁橋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接近她們,而另一方面呢,女生們似乎也並不討厭跟他們交往,她們不僅常常應邀來我們這裡做客,有時候也會主動舉辦一些聚會請我們過去。對於這樣的聚會,我通常都會拒絕,但有時候,如果是在我們的屋子裡舉辦聚會,我就很難迴避了。這樣的聚會現在幾乎每個周末都會有一次,對我來說,這簡直是種折磨。
上個星期六的晚上,張兆勇和袁橋就在我們這裡又舉辦了一次聚會。我想說的事正是跟這次聚會有關。聚會的發起人是張兆勇,這次聚會的名義是慶祝郁潔升職。郁潔原先是這家公司的人事部秘書,現在被升為人事部副經理。升職、加薪、過生日,他們總能找到聚在一起的理由。那天,我故意在公司磨蹭到很晚才回家,我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9點半了,但他們的聚會仍然沒有結束。
令我吃驚的是,我進門的時候,屋子裡居然一片漆黑,而我剛剛踏進門,就聽到廳里傳來一陣恐慌的尖叫,隨後,又是一陣大笑聲。我正在疑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嚇了一跳,我回過頭去,原來是張兆勇,張兆勇說,20分鐘前他們正在跳舞,燈突然滅了,估計可能是保險絲斷了,現在袁橋剛剛買了保險絲回來,正在修。在黑暗中,我隱約看見女生們都擠在廳里長沙發說話。
不一會兒,燈亮了,袁橋從門外進來,我們的電錶總開關在樓梯口。袁橋告訴我,是因為家裡電器開得太多,用電負荷太大,所以保險絲才斷了,不過現在已經修好了。
因為恢復了光明,很快客廳里的人也都恢復了常態,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我正想回房間,李今卻叫住了我,她說:「陳劍河,你老是一個人悶在房間里有什麼意思?跟我們一起聚聚,難道我們會吃了你嗎?」她這麼一說,其他人也都紛紛勸我留下來,實在拗不過他們,於是我就同意坐下來跟他們呆上一會兒,因為大家都在喝啤酒,於是幾個女生就勸我也來上一杯,我這個人向來就不勝酒力,喝了酒後,馬上就腦袋發沉,於是沒呆多久,我就因為體力不支不得不回自己的房間了,回房間后,我馬上就躺下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后,跟往常一樣為上班做準備,我卻發現屋子裡的很多東西都沒有放在原處。比如,我桌上原來放著的鋼筆不見了,後來我發現它在我的拖鞋裡,再比如,我的cd機不見了,後來我發現它被放在我的枕頭下,還有那些酒瓶……顯然,是有人進過我的房間,並且翻動過我的東西,我突然想到,昨天我上班時沒把門鎖好,我的門鎖這兩天出了問題,經常碰不上。而我在整理東西時,卻突然發現有一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翼而飛了,這件東西平時一直放在我的抽屜里,至於這件東西究竟是什麼,我現在還不方便說。我只想告訴你,這件東西對我相當重要。所以發現它不見之後,我非常著急,但是我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找到。
而在這之前,我敢肯定,那件東西確確實實還在原來的地方。我覺得毫無疑問,肯定是昨晚聚會中的一個人偷走了這件東西,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又找不到別的解釋。不瞞你說,單單這個想法就讓我感到不寒而慄,因為他們個個看上去都不象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我猜不出究竟誰會是那個賊。
後來我旁敲側擊地向袁橋打聽,昨晚聚會時是否看到誰進入過我的房間。但是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他說幾乎每個人都進去過,他自己曾經進去想找根蠟燭,因為椅子不夠,張兆勇進去搬過椅子,至於女生們,她們好像都曾經在我的房間進進出出,至於進屋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找什麼東西,也或者是純粹出於好奇想進去參觀一下,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鎖著門,所以她們從來都沒有進過我的房間。
我後來又問了郁潔,她也承認她們三個女生都曾分別進入過我的房間,她說,她進去是為了幫張兆勇搬椅子,還有一次則是為了找手電筒,至於李今和王盛佳,她說在聚會開始前,她們都分別進去過,不過她很堅決地表示,她們是不可能拿走我的任何東西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太多疑,肯定是我自己放在什麼地方忘記了,她覺得不可能有誰會到我這麼寒酸的房間里來偷東西,因為她們的收入都比我高。
看得出來,郁潔對我問她這些很不高興,所以她的態度很生硬,而我也意識到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於是我就沒再問下去,我決定自認倒霉,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我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再自己找找看。但是想不到,事情馬上就有了結果。
幾天後,我按照慣例從公寓後面的一條小巷子里抄近路去公共汽車站,卻在小巷的垃圾桶里很意外地發現了我丟失的這件東西,它被塞在一大堆的垃圾里,只露出了一個角,但是它紅色表面上的燙金海螺標記還是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就這樣,它又鬼使神差地回來了。但當我把它撿起來后,卻馬上發現它已經不完整了。
雖然失而復得,卻已經殘缺不全,很明顯是有人在故意作怪,我敢肯定就是這幾個人當中的一個,但是我實在猜不出,誰會做這樣的事,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而他偷走的那部分,我該怎麼說呢,對某人來說事關重大,所以我為此深感不安。
原諒我嘮嘮叨叨地說了這些,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我非常想聽聽你的意見。希望你收到這封信后能儘快跟我聯繫。
盼速回!
此致敬禮!
陳劍河敬上
2004年6月15日」
信件
寄信人:陳劍蓉
收信人:簡東平
寫信日期:2005年10月5日
註:該信隨陳劍河信件同時發出
簡先生:
你好,很冒昧給你寫信。我是陳劍河的姐姐陳劍蓉。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突然收到我弟弟的來信。其實這封信是前些天,我在整理他的抽屜時無意中發現的。
我很了解我弟弟,他向來就是個萬事不願意求人的人,我想他既然會想到要寫信求你幫忙,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看到落款的時間,很明顯是那件事發生的前一個月,所以我更加確定了我的想法,我猜想他當時很希望你能幫他出出主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封信寫完之後,他並沒有寄出,它一直被藏在抽屜的最底層。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弟弟的案子。我弟弟其實是個單純善良的人,卻被當做嫌疑犯追捕,最後又被發現死在一個小旅館的房間里,我到現在都無法相信我從小帶大的弟弟會有這麼悲慘的結局。警方說是他殺了那個女孩后,然後又畏罪自殺,我始終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看了這封信后,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把這封信寄給你,最後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按照我弟弟的意願寄給你。如果有什麼驚擾之處,請多原諒。另外如果能到寓所一晤,則萬分感謝。
此致敬禮
陳劍蓉敬上
2005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