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太不象他的作風了
「那麼陳劍河有沒有要好的女朋友?」
陳劍蓉似乎覺得他的問題特別滑稽,不禁笑了出來:「他整天悶在屋子裡,哪有什麼女朋友。而且他這個人除了自己以外,對別人好像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倒希望他能交個女朋友。」不知為什麼,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簡東平感覺她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戒備。
「我聽說陳劍河是為了追求那個女孩遭到拒絕,才一怒之下動了手。」這是父親告訴簡東平的大致案情。
「真是無稽之談。」陳劍蓉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從小到大,他連跟人吵架都從來沒有過,更別說打架和動刀子了。」
「至於說他主動追求那個女孩,我覺得可能性也不大。以他的個性,如果是真的喜歡那個女孩,他可能會偷偷給那個女孩送點什麼東西,會主動為女孩做點什麼事,也可能更大膽一點,他會給她寫封情書什麼的,但你說,主動用語言表白,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他自尊心很強,他一定會怕被拒絕。再退一萬步說,如果他真的表白了,又被拒絕了,他最可能的反應就是馬上躲起來,馬上搬家,再也不見那個女孩,他根本不會去攻擊她。總而言之……這太不象他的作風了。」
簡東平不得不承認陳劍蓉的話頗有道理,攻擊和謀殺的確不象是陳劍河的作風,另外他也實在難以想像陳劍河居然會主動向李今示愛。
「而且我弟弟還有暈血症,他不可能用刀子把她紮成馬蜂窩,因為還沒幹到一半,他自己首先就會嚇昏過去了。」陳劍蓉說。
暈血症?經陳劍蓉提醒,簡東平突然想起大學時的一件事,當時學校規定健康的學生都要參加義務獻血,他記得陳劍河就排在他前面,在抽血的時候陳劍河突然昏了過去,後來還是簡東平送陳劍河回去休息的。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成了那次獻血活動中的一個笑談,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暈血症吧。
「那你有沒有跟警方說提起過暈血症呢?」簡東平尋思,難道警方把這一點都忽略了。
「說了,但他們沒把這當一回事。他們一心想結案,所以抓住他不放,後來又有了所謂的悔罪書,所以……一切都完了。」陳劍蓉痛心地說。
「你剛才說,在事情發生后,你曾經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也就是說,他曾經跟你見過面?」簡東平突然想到,報紙上曾經稱案發後,陳劍河去向不明,現在看來,實際上當時陳劍蓉是知道陳劍河的去向的。
「是的,我們見面了,這一點我沒跟警方說實話。」她的神情異常傷感。
「可以說說當時的情形嗎?」簡東平看著她。
陳劍蓉歪著頭,眉頭緊皺,開始努力回憶起來,簡東平發現每當她緊皺眉頭的時候,她的臉就會顯得異常蒼老。
「那天晚上大概是七點左右,他打電話給我,在電話里,他顯得挺平靜,他說他跟一個同學發生了點摩擦,那人好像不省人事了,他想讓我找找我的律師朋友,問問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他需要承擔哪些法律責任。雖然他的口氣聽上去沒什麼異常,但我還是很不安,於是我讓他在我們常去的那家飯店門口等我,隨後我就去跟他見了面。我花了半小時趕到那裡,他看上去非常沮喪,跟先前電話里的他完全不同,我想他一開始那麼平靜一定是裝出來的。我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肯說,聽他的意思,他好像是擔心那個被打的女孩醒過來後會告他,他不敢回去,但他也不肯去我家,說哪裡都不安全,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為了讓他先平靜下來,我叫他先去我朋友的家裡落腳。我朋友一個月前剛剛出國,她的公寓正好空著,她在國內又沒別的親戚,所以臨走時,就把鑰匙給了我,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就連我丈夫也不知道,我想那裡最安靜也最安全。」
也就是說,陳劍河在出事前一直躲在他姐姐提供的一處住房裡。
「那天他看上去非常焦慮,心事重重的,我請他在路邊的小吃店吃飯,他幾乎什麼都沒動,這我能理解,出了那樣的事,誰都會沒胃口的。在飯店裡我問他,為什麼要打那個女孩,他說,那女孩太可惡了,她不斷地朝他吼叫,他非常生氣,他想叫她閉嘴,就打了女孩一記耳光,結果可能是用力過猛女孩昏了過去,他很擔心女孩會找他算帳,於是就跑了出來。當時我非常吃驚,因為這是我頭一次聽說他還會打人,而且一下子竟然能把人打昏過去,我不太相信,但因為是他親口說的,所以我也就沒多想。我當時琢磨,一記耳光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賠點錢,所以我就寬慰了他幾句,並答應去他租住的公寓看一看,我想那女孩沒準現在已經醒過來生龍活虎了呢。」
「當晚你也去過雨花石公寓?」這一點簡東平沒料到。
「我把他安頓好之後就去了。但我到那兒的時候,警察已經把那裡封鎖了,我向路上的人打聽,才知道那裡有人被殺了,而出事的地方,正是我弟弟租住的那套公寓。我聽到別人議論說,那女孩流了很多血,我當時就嚇得渾身冰涼。這實在是太可怕了。」陳劍蓉一邊說,一邊身臨其境般聳起肩膀,身體縮成一團。
「這好像跟陳劍河的話出入很大。」簡東平插嘴道。
「是的,我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程度。於是馬上就打電話找他。」
「他的反應如何?」
「非常沮喪。我再次問他,他是不是僅僅只是打了對方一個耳光?他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是的,隨後就什麼話都沒有了,我知道他向我隱瞞了一些事,但我也知道一時半會兒,追問不出什麼名堂來,於是我就讓他先呆在那裡什麼地方都別去,我希望他能在那裡好好把事情想清楚,然後再去警察那裡自首,因為躲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怎麼說?」
「他答應了。當時風聲很緊,連我弟弟的名字都上了報,我知道警察在到處在找他,而且我自己也很可能被監視,很明顯,這件事應該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就越糟糕,但當時我還是想在作出決定前,先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就去找了我的律師朋友幫忙,我想聽聽他的意見。後來我還安排他跟我弟弟見了面,我希望律師能讓他說出實情,而且我覺得在自首之前,先跟律師談一談,總沒有壞處。他也答應了,但是他跟律師的見面並不成功。」
「不成功?」簡東平問道。
「他仍然堅持說,他僅僅只是打了那個女孩。」陳劍蓉看著他凝視著「但後來他又改口說,可能是他出手太重錯殺了那個女孩。」
「那麼動機呢?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有沒有說?」這是簡東平最想知道的。
「沒有,自始至終他都沒把這一點說清楚。他反反覆復說的就是,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他做錯了等等,聽上去象在認罪,不過我從來就不相信他說的這些鬼話,他干不出那些事來。」
「你可曾問過他作案的細節?」
「有。我曾經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有沒有用刀捅她?你有沒有割她的舌頭?」她表情嚴肅,聲調卻很平靜。
「他怎麼說?」
「起初他好像是頭一次聽說流血的細節,顯得非常震驚?他要求我把問題再重複一遍。為了證明我沒有信口開河,我還把報紙拿給他看。」
「然後呢?」
「他看了報紙之後,就一言不發。」
「什麼也沒說嗎?」
「沒有,他什麼都沒說。只不過,他把報紙還給我的時候面如土色。我想他是嚇壞了。」她痛惜地說。
「沒有別的了嗎?」
陳劍蓉搖搖頭。
「所以我才肯定他沒有做過那件事。我相信他真的只是把女孩打昏過去而已,正因為他覺得那個女孩在他走後可能還活著,所以他才會讓我去公寓再探個虛實。」陳劍蓉看著他,「我想後來應該是別人進來殺了她,應該就是這樣。」
陳劍蓉向空中吐了一個圓圓的煙圈。「我一直覺得他是有事瞞著我,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不過我知道他向來就分不清哪些事情對自己有利,哪些事會害了自己。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我想他也許是想自己找出答案,所以才會什麼都不肯說。但是不管他怎麼做,我始終相信他是無辜的,因此我才勸他去自首,我想警方總有辦法讓這個傻瓜開口說出實情,他也答應了。誰會想到,誰會想到,他居然在自首的前一天突然失蹤。而且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這麼說,你起初並不知道他去了那家旅館?」簡東平一直以為陳劍河殞命的那個旅館是陳劍蓉為他安排的另一個藏身之所。
「當然不知道,我一直主張他自首,更何況旅館並不安全,很容易被發現。而且那家旅館離我們家那麼遠,天知道他怎麼會跑到那裡去,簡直是發瘋了。真是搞不懂他。」
「或許他以前去過,你卻不知道。」
「不可能,他怎麼會去那裡?他有地方住,為什麼要去旅館?」陳劍蓉斷然否認。
簡東平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於是繼續問道:「他出走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陳劍蓉搖搖頭:「沒有,他什麼都沒說,我打電話過去沒人接,就趕了過去,結果發現屋子裡沒人。於是那天晚上我就整夜守在那裡等他,但他一直都沒回來。第二天早上我看了報紙才知道他出事了。」
「你去過那家旅館嗎?」
「去過,但是我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有進去。」陳劍蓉低聲說。
「那旅館叫什麼?」簡東平從包里取出圓珠筆和筆記本。
「東方羅馬旅館。」她笑起來,「名字聽起來挺嚇人,其實只是一家簡陋的小旅館。」
「有具體地址嗎?。」簡東平把旅館名字快速寫在筆記本上。
她歪著頭想了一想:「應該有,讓我找找看。」
她起身走到五斗櫥邊,打開抽屜在裡面翻找了一會兒,結果一無所獲。
「我以前是記下來的,但是東西太多,不知道放哪兒了,你可以去找我的律師朋友,他也去過那裡,他那裡應該有具體的地址。」
簡東平把筆和筆記本遞給她,她快速地寫下了律師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他的律師事務所離這兒不遠,如果你要去找他,我可以先跟他打個招呼。」她邊寫邊說。
「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殺,他可真會挑時候,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畏罪自殺,再沒有人會相信他是無辜的了。」她一邊把紙條遞給他,一邊朝他凄涼地一笑:
突然,簡東平的腦子裡蹦出一個新的想法。
「對於你弟弟的死,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嗎?」
陳劍蓉別過頭來盯著他看,灰暗的眼睛徒地一亮:「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如果你弟弟不是兇手,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簡東平平靜地說。
他的話讓陳劍蓉沉吟片刻。隨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想他是承受不住壓力吧,他害怕坐牢,他料定自己不可能逃脫。」她的眼睛濕潤了。
「你是說……他也可能不是自殺?」陳劍蓉用紙巾拭去眼角的淚水,突然轉過頭瞪著他。
「我只是覺得他死得有點太倉促了。」
「不過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沮喪,所以說他走絕路,我從沒有懷疑過。我只是覺得他傻,他做什麼事都是這麼沒頭腦。難道……」陳劍蓉象是在喃喃自語。
簡東平沒有說話。
「你說的很有道理。也許……」陳劍蓉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失蹤前,他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嗎?」簡東平打斷了她的思緒。
陳劍蓉回想著:「那天下午我們通過電話,他答應第二天去自首,我問他想吃點什麼,我可以幫他叫外賣,他說不用了,叫我別操心,他有辦法自己解決晚飯,我知道冰箱里還有泡麵,所以也就沒再說別的,我叮囑了他幾句,讓他早點睡,就掛了電話……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天的情緒好像不錯?」
「情緒不錯?」在這種狀況下,他居然心情不錯倒是稀奇事。
「他說,只要一想到事情馬上就能解決了,心情就好多了。這是他的原話。後來想想怎麼都覺得是臨終遺言。」陳劍蓉哀傷地說,「其實,我之所以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說的這點,是因為我一直覺得,他的自殺是在情理之中。」
「為什麼?」
陳劍蓉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她遲疑了一下說:「因為以前他也自殺過,那是在他高考前。他是個很脆弱的人,所以我覺得,他是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傻事來的,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又覺得……也許是我太武斷了。」說完,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簡東平決定換個話題,抬眼正好瞥見五斗櫥上的照片。
「你剛剛說那是你前夫?」他試探地問道,既然說是前夫,這個男人應該已經離開了她。
她一怔,好像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人,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是的。我們離婚了。就在我弟弟出事之後。他說,他不想跟一個殺人犯的姐姐共同生活,其實我知道他是另外有了女人。結果不出所料。在我們離婚後一個月,他就又結婚了。就這麼簡單。」她彎下身子,從茶几下層再度摸出一盒煙來,抖開煙盒,嫻熟地從裡面抽出一枝來給自己點上,一股煙草的味道立刻瀰漫了整個房間。
看見她抽煙,簡東平不禁稍稍露出驚訝的神情,這個神情正好被她逮到。
「女人抽煙現在很平常,不是嗎?」
「是很平常。」簡東平心想,讓我驚訝的可不是這個。
「抽煙可以讓我放鬆,我常常會精神緊張。」陳劍蓉平靜地解釋道。「尤其是經歷過那麼多事以後。」
「不過這有損健康。」簡東平提醒她。
「現在健康對我來說沒半點意義。我是離婚以後才學會抽煙的,我知道這不是個好習慣,不過,管它呢!」陳劍蓉聳了聳肩。
簡東平想,很多女人婚姻失敗后都會選擇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眼前的這個看來也是,不過應該承認,她抽煙的姿勢相當優雅。
她停了一秒鐘后緩緩說道:「離婚讓我學會不少東西,抽煙只是其中的一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