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薩姆蘭的驕傲

第二章 薩姆蘭的驕傲

2002年3月21日5時28分,老薩姆蘭翻身下床,走進了二樓的洗澡間。提前上班對他而言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在快速的洗了一把臉之後,他整理好大雙人床上唯一的鋪蓋,回頭審視著桌上攤開的十幾張照片。薩姆蘭從中拿起兩張細細的做著比較,而後放下,在看看另外的兩張,深邃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每張照片上的人沒有臉皮,在陰暗的光線下無法辨別顏色的面部肌肉群顯得十分扭曲。左邊的一張,從其平坦的胸部判斷此人為男性。但是,作為男性第一性徵的生殖器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下體。照片下角有著編號:320MT.右邊的也只能依靠第二性徵辨別為女性,同樣血肉模糊的陰部插著一支約一英尺的鋼管。

薩姆蘭拿著放大鏡又仔細對照了一番,而後把它們放到夾子里,鎖進抽屜。這種絕對使人惡夢的照片被這樣地擺置在床頭,在12年前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自從老伴死後,老薩姆就再也沒有過別的女人。他經常這樣自嘲:「像我這樣上了歲數的老黑鬼,還是珍惜自己的精力比較實際。」實際上,他時常懷念起自己的老伴,並過了一段以酒為伴的自責的日子。當然,這並沒有嚴重影響他的工作。正是由於他的出色的工作,才能使10年前,波特蘭市出現的第一次連環殺手事件得以迅速的破解。不過現在,他老了,快要退休了。

薩姆蘭的老是由年齡得出的,不是任何人的結論。到現在為止,他仍然堅持用185磅重的杠鈴練習卧推。但是,他馬上就要60歲了,到了該退休的年齡了。本來就該如此嘛,我一個老傢伙死活占著這個位子有什麼意思?這本來就是一個年輕人的時代。所以,他倒也沒有任何怨言,相反的,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那個老搭檔,教會了自己那麼多的東西。說起來有些可惜,這一次調來接替他的年輕人來得有些太晚了。是他們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變得那麼少。

老薩姆理理頭上短而捲曲的頭髮,摸摸有些皺褶的黑黑的頭,戴上那頂舊的鴨舌帽,套上寬大的風衣。所好門,鑽進車裡。

他這次要去的是西區的列文大街。一位早起的老人,在一家商店的玻璃窗上看到了「MASK」的字樣,雖然附近還沒有發現屍體,但是,這依然是必須趕去的現場,哪怕只是什麼人的惡作劇。

老薩姆一遍開車一遍想著以前的事情。熱情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泯滅,但是,韌性卻不會,它會越來越強。薩姆從來不在趕往現場的路上做什麼推測,因為他不想讓主觀臆斷對案件的客觀理解造成任何先入為主的影響。

他又開始想想那些老也弄不明白的人性問題,不過過一會兒他就放棄了,我畢竟不是一個哲學家嘛。那麼,心理學呢?我和那個英國的保羅一起工作時,真的覺得很有意思。他還對我說叫我整理我作為一個老警察的寶貴經驗,可是我怎麼能作得到呢?那種系統的工作,是科學家的事情呀。哈哈,我嘛,我不過是一個警察,我就是一個警察,這是我最適合的職業,我在這裡工作快40年了。我了解這個行業,我喜歡這個行業!最後往往就是這樣,他想著想著就變成了對自己的工作和職業的深深認同。這樣的事情差不多每天都有一次。因為,老薩姆,就是一個出色的警官!

還不到6點的時候,老薩姆到了列文街。因為時間尚早,所以圍觀的人寥寥無幾。兩輛警車停在那裡,他看到他的新搭檔卡洛斯也在那裡。幾個警察正在忙碌著。

「早上好啊,薩姆蘭警官,過來看看這個。」卡洛斯話語里透著些緊張。

半個月前初次見到這個高大英俊的小夥子時,老薩姆就覺得這情景好像在哪裡見到。對了,是在那個摩根弗里曼和布拉特彼得主演的叫做《七宗罪》的影片里。說起來,摩根弗里曼可是薩姆蘭最喜歡的影星呢。眼前的小傢伙可比彼得有朝氣多了,也沒有那拉拉茬茬的下巴。今天,薩姆蘭再次想到了這個影片,微微的笑了。

薩姆蘭一天的好心情在看到那行英文字的時候消失的一乾二淨。在這個深紅色的似乎正在往下流的「圖畫」面前他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本人幾乎就是這個城市40年犯罪史的記錄者。那些宛如摩斯密碼一般繁多複雜的線索和形象幾乎全部刻印在他的頭腦里。工作的原因更使得他對大多數血腥場面形成了一種近似免疫般的強大精神力量。可是,這一次,這個幾乎不用鑒別就能認定是用血液寫成的句子卻叫他感覺壓抑。與前兩次發現屍體時候的不同,這一次的字寫得格外大,就像是為了吸引人來看一樣,每個字母都足足有10英寸長。MASKWILLBEBACKSOON?這究竟有意味什麼?莫非之前發生的慘案,僅僅是一個開始,僅僅是為了……

「已經通知技術科了嗎?」薩姆蘭回顧身邊負責照相的警察。

「警官,凱恩說他會親自過來。」

「嗯,請求局裡支援,還要帶上清潔工具。在全面採樣后叫他們儘快把這個清理掉,不要引起居民恐慌。」

薩姆蘭安排完,轉身詢問過一名刑警,然後走向站在旁邊的一位老人。

「您好,先生,謝謝您通知我們這裡的情況,我是負責的警官。請您詳細介紹一下發現這個的經過。」

「嗯,剛才我跟那邊的警官也說過了。我有早起的習慣,倒也不是別的,是我這個唯一夥伴希望我能早上帶它出來玩玩,」老人說著示意蹲在一邊的純種蘇格蘭牧羊犬,「說起來呢,還是馬克發現的,我的眼睛很糟。當時在對面的馬路上散步,馬克忽然就停下來了,對著這邊就大聲的叫啊叫啊。我納悶這老夥計平時很安靜的,這是怎麼啦?我模模糊糊瞅著這上面畫的亂七八糟的,還以為是什麼人的惡作劇。可是馬克還是不甘心,就跑過去了,我沒辦法也就跟過來。這才看清楚上面寫著什麼。我想起電台廣播的內容,覺得可能對你們有幫助。」老人抬著一雙半混濁的眼睛,看著薩姆蘭。這毫無恐慌的鎮靜,是接近一個世紀的滄桑所賦予的。

「謝謝您的幫助,我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問您。」

老人的回答是,他帶著馬克在5時準時從家裡出來。發現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看錶。從老人的家走到這裡大約是15分鐘。也就是說,老人大約在5時15分左右通知了警方。至於是否發現異常這個問題,鑒於老人的視力無法提供線索,但是,至少從當時馬克的舉動來看,應該並沒有其他可疑的情況才對。老人同時表示昨晚上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響動,因為雨下得實在是太大了。

支援的4名警察正在附近搜索可能出現的屍體以及其他物證,薩姆蘭和卡洛斯敲開了附近一戶住宅的房門。

「你們有什麼事嗎?」穿著睡衣的男人略帶警覺地看看遠處,「警察?」

「是的,我們想問問你昨天晚上7點以後在做什麼?」

按照剛才那位老人的說法,那個時間,水果店的玻璃上還沒有那些文字。當然,這也是依據馬克這個嗅覺敏銳的傢伙並沒有什麼異常反應而做出的推斷。有它的陪伴,老人並沒有什麼擔心,繼續和他的夥伴重複著每天早晚散步的習慣。

「有什麼問題嗎?昨天晚上我們看完那個有關殺手的警告以後早早就關門休息了。怎麼了?有什麼人被殺了嗎?在這附近嗎?」這個人表情驚訝且不安。

「不,不,請別擔心,我們並沒有發現受害者。」薩姆蘭帶著與一般警察問訊時罕見的笑容,皺紋悄悄爬上眉梢,有一陣叫人放心的沉穩,他繼續說道,「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先生,你知道那邊的馬克水果店嗎?」

「知道啊,發生了什麼嗎?」

「啊,只有一些塗鴉之作。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說馬克先生嗎?他倒是個好人,只是脾氣不大好,當他聽說老約翰的那條狗居然和自己同名的時候,火冒三丈呢!不過,他也很喜歡那條狗,後來也就不介意了。總之,嗯,他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他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以他的性格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是這樣,你剛才說他發火了是嗎?」

「啊,是的,他見到老約翰那麼叫他的狗,那時候那傢伙還小呢,也就半歲大吧。他就出來了,非要人家改一個名字。老約翰很不情願。聽說馬克是死去的朋友送他的,名字也是那時候就有的,當然不會改了。說起來也奇怪,那狗居然上前去很友好的蹭蹭馬克的褲腿,這一下子,那傢伙也就沒什麼脾氣了。後來他也經常叫老約翰和他的狗來家裡做客。」

「馬克先生昨天很早就收攤了嗎?」卡洛斯插嘴問。

「大概六點不到就回去了吧。過一會兒你們就能看到他了。」

「他一貫這麼早嗎?」

「你指的是早上嗎,是的,一直是這樣。晚上就不是了,平常時候都得到晚上九點。最近這幾天不行啦,沒生意,人們一個個都擔心的要死……難道說,倒霉的老馬克先生和面具殺手有什麼牽連嗎?」

「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先生,最後再請問一個問題,昨天晚上你們有注意到什麼異常的動靜嗎?」

「異常?我們睡得很早,又一直在下雨。好像沒有發現什麼。」

「那麼,謝謝你,先生。我們告辭了,抱歉打擾。」薩姆蘭略一低頭示意,而後走開了。

待兩位警官走遠以後,男人仍盯著遠處看了一會兒,隨後「砰」地一聲關上門。往樓上邊跑邊叫著:「老婆老婆,不得了了,馬克先生被人盯上了……」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帶著許久不曾有過得興奮……

在連續問過幾個住戶,只得到了基本相同的信息后,卡洛斯有些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執著地問這些居民,他們可能真的什麼也不知道,這個工作交給其他人去做就可以了。」

「不知道。」

「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總是覺得有些奇怪,殺手每一次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嗎?還是……還是,我們沒能找到那些線索。我想,也許會有些什麼吧?」

「嗯,你也許是對的。」

「過程本身就必結果更重要啊。對了,想聽聽帶我的那個老警察說過些什麼嗎?」

「好啊。」

「那是幾十年前的一件小案子。受害者是一位70歲老婦,被人殘忍的用酒瓶打破頭部,搶走了她身上全部的錢。根據她的指認,我們得到4個嫌犯。她的視力不好,結果無法確認究竟是哪一個人。4個人全都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就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案子,我們被困在那裡。這時候,我的老搭檔要我和他一起再去一次現場。當天附近一家商店的有色玻璃被人砸碎了,滿地碎碴。他跪在地上,一塊塊地檢驗碎玻璃。我驚訝地問他難道要把所有的都檢查一遍嗎?這裡至少有上千個碎塊呢。他的回答是,『在這上千塊的碎玻璃裡面,可能就混有犯人用來擊打老大大的酒瓶碎碴,那上面可能就會殘留著犯人的指紋。想想看,我現在的工作難道沒有意義嗎?當我們找到了,那個老太太就會得到應有的賠償,而犯人也會受到懲罰。』當時我還是不理解,只為了一種『可能』,就要在這裡一直跪著數玻璃嗎?這時候,他抬起頭,只盯著我說,『薩姆啊,有時候,我們都會為了追尋結果而迷失了方向,你要記住,比這更重要的是為了那個結果而奮鬥的過程!』」

「說得有道理。他是一個偉大的警察。」聽著這些,卡洛斯的臉上重又散發出來熱忱。

「是的,他是一個偉大的警察!在後來追捕銀行劫匪時,替我擋下了一顆子彈。能和他一起工作,是我一生的驕傲。」

7時30分,肯德爾心理診所的二樓,肯德爾醫生撥通了內線:「安妮小姐,昨天我們走之前打掃過了嗎?」

「我有打掃啊,怎麼了,醫生,您發現什麼地方沒有清理乾淨嗎?」

「啊,不不,沒什麼,很好很好。今天第一位病人是……」

「您等一下……啊,八點有您的第一個預約,來訪者是那個叫埃迪的男孩兒和他的媽媽。然後是……」

掛上電話,肯德爾蹲下來,從廢紙簍裡面撿出一盒火柴,有些納悶地坐回到沙發裡面……

「警,警察?」卡萊爾小姐瞪大了不相信的眼睛,「你,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啊,太太您好,只有一些簡單的問題。可以嗎?」薩姆蘭和藹地笑著,卡洛斯則好奇地打量著這位金髮美女。

「好吧,不過你們可要快點兒,我馬上要出門!埃迪,埃迪,快點下樓!」

樓梯上慢慢走下一個身材矮小、臉色蒼白的小男孩兒。他眼睛大大的,在與薩姆蘭的眼光接觸的一剎那,閃過一絲微笑。

「埃迪,你好。」卡洛斯蹲下來摸摸男孩兒的頭。

「你們有什麼就快點兒問吧。」卡萊爾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對不起,太太,昨天晚上你可聽過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嗎?」

「沒有,昨天下得那麼大的雨,我怎麼會知道外面有什麼奇怪的?又出了什麼事吧,你們算幹什麼的,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對不起,太太,我還……」薩姆蘭還想說些什麼。

「黑色的。」面對大人們的尷尬,叫埃迪的小男孩兒,說,「黑色的,是黑色的男人。」

這句話使在場的三個人都愣住了,卡洛斯蹲在地上驚訝地問:「埃迪,你說什麼是黑色的?嗯,你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但是,埃迪卻並不理會。他抬著頭,好奇地看著薩姆蘭,微笑著說:「黑色的,你也是黑色的。和昨晚的男人一樣,你們都是黑色的。」

這一次輪到老薩姆驚訝了,莫非這個孩子真的看到那個用血作畫的人了嗎?

「埃迪,你可不可以再說得清楚一點,你看到什麼了?什麼是黑色的,你是說我的衣服、膚色還是……」

「一個男人,有黑色的車,穿著黑色的長長衣服,他也是黑顏色的。在玻璃上畫著黑色的……」埃迪繼續往下說。

「夠了,埃迪,住嘴。」卡萊爾小姐突然大聲吼道,兩位警官都嚇了一跳。

「他只是個孩子,我就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夠了吧?你們滿意了吧……抱歉,我太衝動了,我,我,我希望你們不要再折磨他了,我該出門了,對不起。」卡萊爾拉起埃迪往外就走,薩姆蘭和卡洛斯也只好退了出來。

「太太。」薩姆蘭看著她的背影。

「你們還有什麼事?」

「不,沒什麼,太太,你們要去哪個診所?」

這一次,卡萊爾幾乎是大怒了:「你們要幹什麼?啊?我離了婚,帶著這個孩子相依為命。你們還想幹什麼,記住,他什麼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他還要去看醫生。明白了嗎!」說完,憤然離去。

「拜拜,白色的叔叔,你真帥!」小男孩天真地回頭向著卡洛斯招手再見。

「你是黑,我是白。如果那孩子說得是真的,那麼,他大概是指膚色吧。」

「嗯,嗯……心理診所嗎?」薩姆蘭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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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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