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繼續調查
駱平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男子,身材精瘦,臉頰乾癟,皮膚漆黑暗沉,一對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閃著兇狠狡詐的光。高競覺得單從長相上看,駱平非常符合罪犯的外貌特徵,他就是那種第一眼就叫人心生戒心小心提防的人。如果把他放在一群嫌疑人中,辦案民警也許會首先查看他的身份證是否跟通緝令上的某個人相吻合,因為只要一看到他,警察就會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他抓過的無數惡棍和社會渣滓。
總而言之,他面相不好,長了一張惡人臉。
對於駱平的過去,高競讓下屬作過一番調查。
駱平,1954年出生,初中文化程度,1983年與白麗莎結婚,當時他是個體經營戶,在本市最早的一條商業街有自己的店鋪,服裝生意做得頗為紅火。白麗莎與駱平結婚後不久便進入電視圈發展。1989年駱平的服裝店鋪遭遇一場大火,之後生意便一落千丈。1990年,駱平跟白麗莎離婚。離婚後,駱平開始轉行經營餐飲業,但他開過好幾家飯店,都相繼以失敗告終。目前,他生活窘迫,靠打零工為生。
駱平在自己簡陋的出租屋裡接待了高競,高競一坐下,他就遞上一根煙,見高競搖頭拒絕,他便自己點上一支抽了起來。
「白麗莎生日派對那天,你是什麼時候到的?」高競冷冷地注視著他。
「大概6點多,我不記得了。」駱平仰頭盯著破損的天花板想了想說。
「你是什麼時候走的?」
「我沒看時間,吃完飯就走。」駱平一邊抽煙,一邊斜睨了高競兩眼,這讓高競產生了想把他銬回警局嚴加盤問的衝動。
「你跟白麗莎是什麼時候離婚的?」
「離婚十幾年了。」駱平嘆了口氣,輕輕咳嗽了幾聲。
「你們為什麼離婚?」
「為什麼離婚?」駱平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那當然是因為人家攀上高枝了,她當上女演員了,看見的男人多了,哪還瞧得上我這個小生意人?」
高競知道駱平雖然生意做得不錯,但他畢竟只是個小生意人,他的財力離白麗莎的要求肯定還有一段距離。高競一開始總是想不通,為什麼美貌的女演員白麗莎會選擇一個長相猥瑣的小生意人當老公呢,後來他查了年份就想通了。駱平跟白麗莎結婚的時候,正是白麗莎的事業處於最低谷的時期,那時她大約24歲,因摔傷背脊被宣告從此無法再從事舞蹈表演,當時的她一定相當苦悶,前途一片晦暗,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在那時候,如果有個男人趁虛而入,是很容易俘獲芳心的。不過,高競想,一旦等白麗莎闖過了這道難關,回頭看看也許就會後悔當初自己的選擇了,而駱平可能後來也明白了兩人之間的差距,這可能就是他們結婚7年後終於和平分手的緣故。
「可是你們離婚後,白麗莎好像一直都在經濟上支持你,對嗎?」高競問道,這是上次施永安向他透露的。說起白麗莎的這前後兩位老公,還真是反差巨大,施永安說話黏黏糊糊,像在演言情劇,高競跟他談話時總是擔心對方會突然撲到他身上大哭起來,他唯恐避之不及,而現在的駱平,高競卻老想揍他兩拳,叫他老實點,因為看的臉就知道他不老實。
「啊,你是說她給我錢?那不錯。但那不是她應該的嗎?她混得可比我好。」駱平的臉上露出恬不知恥的陰笑。
「她支持做過哪些生意?」
「我開飯店是她出的錢。」
「你開過幾家飯店?」
「三家,嗨,也算不上飯店,就是一般的小飲食店,賣個炒菜,面點什麼的。」駱平翹起二郎腿嘿嘿笑道,「花不了她幾個錢,每家店投資不會超過二十萬。這對她是個小數目。」
說得真輕巧,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別人的錢去冒險,最後輸光,還這麼理所當然。不過高競覺得奇怪,為什麼白麗莎會甘願拿錢給他?
「你做生意把錢都賠了,難道白麗莎就不生氣?」
「她?當然不高興嘍,女人嘛,都一樣,心眼小,只知道錢。不過警察先生,她來錢容易,兩腿一張,上個床,什麼錢都來了。」駱平輕蔑地說,「她們女演員哪個不跟導演睡覺?再說她有陣自己也投資開飯店,生意做得不錯。」
「她開飯店?」
「就是那家西湖大飯店,還有東湖大飯店,生意都好得出奇,她有的是錢。」
這兩家飯店高競都聽說過,在本市屬於較高級的中餐廳,他沒想到這兩家飯店的老闆居然是白麗莎。
「如果不是你,我的爸爸現在還活著,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媽就是因為太傷心才會得癌症的,這也是因為你!你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你不配!」高潔說著說著就大哭了起來。
居然提起了爸媽!高競心底的痛苦一下子就被全勾了上來。
「高潔,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做你家的人!在這個家裡,有誰在乎過我?媽她恨了我那麼多年,她早就不把我當兒子了!如果我是一個壞兒子,那她也不是個好母親!我恨她!」他大聲喊道,隨後緩了口氣繼續說,「我承認,是我害死我爸的,也是我害了你。雖然你覺得我做得不好,但這些年,我已經儘力了,如果這樣你們仍然那麼恨我,我也沒辦法。」
高潔可能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聲音軟了下來。
「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心裡很亂。」高潔輕聲嘆道,「我只是不喜歡你總是幫著莫蘭。我可是你唯一的妹妹。」
「我當然要幫她!因為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他覺得自己在用心和腦子說話,他的嘴已經不聽使喚了,「我媽關心過我嗎?我生病的時候她說我故意生病浪費她的錢!你關心過我嗎?我口渴的時候讓你倒杯開水,你都不肯。我受了傷叫你回來,你說你要考試,你總是永遠在考試!你為我煮過飯嗎?哪怕只是燒個湯也行啊!你有嗎?那次我骨折,你每天都不在,都是莫蘭來照顧我的,我升職是她在旁邊給我出主意,我沒飯吃,她給我做,你說我幫莫蘭說話,對!我就是要幫她,因為只有她對我好!」
他越說越氣,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他說不下去了,於是他猛然掛了電話。
但電話緊接著就追來了。
「你中冷槍的那天,我在醫院陪了你一夜!」高潔劈頭就說。
「可是你有半夜都不在我身邊,你在外面打電話!」他傷心地說,「高潔,我真想告訴我自己,我的妹妹是關心我的,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你不是!有些事,我不說並不等於我不知道,我沒感覺!」
高潔不說話了。
「高潔,我是對不起你,但當年的事也不是我叫那人乾的。出了這樣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時間不可能倒流,我……」
高潔忽然打斷了他。
「哥,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剛才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知道你很疼我……那些話我收回,如果我不把你當我哥哥,我怎麼會來找你呢?」
高競不作聲,因為高潔剛剛的那番話,他的心情已經跌入了谷底。他覺得好像有一隻手從電話里伸出來,掐住了他的脖子,同時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喃喃地說,你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個害人精,家人都讓你害遍了。
「哥,哥哥,你說說話呀。」高潔在那裡可憐巴巴地呼喚他。
她叫了好一陣,他才麻木地嗯了一聲。
「哥,我怎麼辦?」高潔悄聲問道。
「如果他真的要離婚,我也沒辦法。」高競漠然地說。
隨後,他意識到高潔畢竟是個走投無路的孕婦,於是口氣稍稍緩和了一下。
「我抽空找梁永勝談一談。」他低聲說。
「哥……」
「但是我不保證結果,我上次就跟你說過,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梁永勝真的不愛你,你應該早做打算。」
「我不要!哥,我不要!」高潔尖叫起來。
「我會找他談的。」他疲倦地再次聲明,感覺頭痛欲裂,他有時候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這個妹妹。
高潔沒有搭腔,過了一會兒,她才氣沖沖地說:「都是因為莫蘭,都是因為莫蘭!哥,你看好了,他跟我離完婚,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找莫蘭。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我不會跟他離婚的。他想拋棄我,我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高競就掛了電話。
操!他在心裡罵道。
現在他已經沒心情回警察局吃午飯了,他打了個電話給莫蘭。
「嗨。」他首先開口,但不知怎麼就說不下去了。
「嗯?你在哪裡?」莫蘭有些困惑。
「你在幹嗎?」
「我在邊吃午飯邊看白麗莎的錄像,下午還要出去一趟。」
「你馬上就要走嗎?」他焦慮地問道。
「不是,還有點時間。」
「你等等我。莫蘭。」他說著便掛了電話,同時掉轉車頭,發瘋一般向她家開去。
他現在只想看看她。
莫蘭掛了電話,心裡有些忐忑不安,高競的聲音怎麼聽上去那麼急迫焦慮,他是怎麼了,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是不是又是那個煩人的妹妹來沒事找事了?房子都已經要去了,還想怎麼樣?真佩服她的臉皮和定力!如果把她納入後宮,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嬪妃會慘遭毒手啊,如果她是機關的中層幹部,又有多少想上進的青年人會前途路上盡折腰!莫蘭無緣無故地想到這些,嘆息起來。
看來等會兒又要哄這個未成年人了,算了,先給他留兩塊大湯骨,今天中午,她應老爸的要求煮了一大鍋黃豆骨頭湯。
「剛剛誰來電話?」喬納從自己的房間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今天莫蘭的媽媽郭敏給她請了假,強迫她在家休息,這讓一向工作勤快慣了的喬納很不適應,她總是莫名地擔心單位打電話來找她。
「不是找你的,是我男朋友打來的。」莫蘭看到表姐這著急模樣就想笑,「你是不是在等松哥的電話?」
「誰等他的。」喬納白了她一眼,但馬上又憤憤不平地說,「我離開這一天,我們單位竟然也沒人找我。看來我真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你難得休息一天,幹嗎這麼希望你們單位有事找你?你是不是有病?」
「對,我就是這麼賤!」喬納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這時間還是給松哥打個電話吧,他昨天看上去很不好,我懷疑他得了癌症,不是胃癌就是食管癌。」莫蘭憂心忡忡地說。
「媽的!你少咒他!」喬納嚷道。
「就會對我凶!他生病也是被你氣的。」莫蘭白了她一眼,自己走到廚房去拿飯,喬納後腳就跟進來了。
「他怎麼不好了?當場吐血了?」
「我昨天沒跟你說嗎?」莫蘭裝糊塗。
「你沒說,今天早上你才告訴我你昨天跟他見面去了。」喬納很不滿。
「你不是不要他嗎,我幹嗎要跟你說?」莫蘭一邊把剛剛做好的香腸菜飯盛在一個嶄新的青花瓷碗里——自從莫蘭媽媽回來后,家裡的餐具都已經換成了價格昂貴又漂亮的青花瓷――一邊說。
「媽的,你到底說不說?!再啰唆,我就不讓你吃飯。」喬納不耐煩地搶過她手裡的飯碗嚷道。
「你這粗人!好吧,說就說,他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在對馬路上乾嘔,看上去很可怕,臉色蒼白,人都站不穩,好像要昏倒一樣。」
「那你就袖手旁觀?你真不是個東西!」喬納責罵道。
「難道我破窗而出去救他?我又不是你,我對他沒那感情,也沒那武功!」莫蘭怒道。
「後來呢?」喬納忍著氣問道。
「我本來是想去幫他的,但他馬上坐計程車走了。你那麼關心他,乾脆給他打個電話吧。省得在家裡折磨人。」莫蘭說完把飯碗搶了回來,走回客廳,又折回廚房去端熱氣騰騰的黃豆骨頭湯。
她做完這些,毫不猶豫地拿起了家裡電話,撥通了鄭恆松的手機。
「喂。」鄭恆松的聲音有氣無力。
「松哥,你怎麼樣?我看你昨天好像不太舒服。」莫蘭一邊跟鄭恆鬆通話,一邊回頭可能喬納的反應。喬納站在原地看著她。
「沒什麼,我胃出血,現在在醫院裡。」鄭恆松似乎笑了笑。
「你胃出血?」莫蘭故意大驚小怪,「聽說這病會吐血。」
「嗯。對。」
「死亡率還是10%。」莫蘭道。
「看來你了解得很清楚。」鄭恆松溫和地說。
接著,兩人同時陷入沉默,鄭恆松沒掛電話,彷彿在等待什麼,而莫蘭則看著喬納,用眼神示意她來接電話。
喬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
莫蘭聽到喬納在那裡說:「喂,現在好點了嗎……吐了幾面盆血?屁,你又不是大象!吐了幾面盆,現在還能說話?……我當然關心你,你是副局長!……」她沉默了一陣,隨後說,「好啦,全是我的錯,行了吧?……我道歉……我不應該親你,即使親,也不該往死里親……我現在都成民工了,賣了力氣還被人嫌!……好了,我今天有空去看你!要吃什麼?……豆腐?……老的還是嫩的?……還要加蔥花、蝦皮,你真他媽講究!……掛了!」
鄭恆松要吃豆腐,莫蘭在一旁聽得快笑翻了。
「你笑什麼?」喬納掛了電話后問她。
「他要吃豆腐?」
「他說這是醫生說的,胃不好的人要吃豆腐。說那好吞咽。」喬納覺得這很合理。
莫蘭笑道:「嗯,這醫生肯定被他塞過紅包了。」
喬納沒理會她,從廚房裡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香噴噴的菜飯出來。
「你什麼時候去看他?」莫蘭道。
「吃完飯就去。我還要去買豆腐呢。是不是生吃的豆腐叫絹豆腐?」喬納一本正經地問道,「如果加了蔥花和蝦皮不是很像我們平時吃的豆腐花?」
你不就是快被吃的豆腐花?還是麻辣豆腐花呢,莫蘭想到這裡又笑起來。
「笑什麼!豆腐花是很好消化。」喬納白了她一眼。
「你不用買,家裡冰箱里就有一塊絹豆腐,是我爸早上買的,他說晚上要拌小蔥豆腐,你先拿去吧。要不要我幫你拌呢?」
「那也行。」喬納似乎對這主意相當滿意。
「不過,如果他不是表姐夫的話,不是白白浪費我家一盒豆腐?」莫蘭笑道。
喬納橫了她一眼沒作聲。
「你幫我帶一個問題給松哥,如何?」莫蘭道。
「什麼問題?」
「我要知道他那年給朱倩寫的信有沒有親自去寄。」莫蘭說。
喬納眨著眼睛瞅了她兩秒鐘,然後點了點頭說:
「我知道了,我會問他的。」
不一會兒,兩人便坐到客廳的電視機前,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喬納的心情明顯大好,吃飯速度極快,飯量驚人。莫蘭想,喬納跟鄭恆松一起吃飯,恐怕有點龜兔賽跑的味道。只是這隻兔子看到烏龜慢成這樣樣,早晚會抓狂。
「你看的這是什麼玩意兒?」喬納瞪著電視機好奇地問。
「這部電視劇叫《海之戀》,是白麗莎演的,那個演大少爺就是宋恩。你看過嗎?」莫蘭認為比她大4歲的喬納很可能看過這部電視劇。
「沒,現代人說古代話,假得不能再假了。你看這個宋恩,我最討厭這種隨便在哪裡都好像在找鏡子照的男人。噁心!」喬納說著忽然轉過頭問道,「胃出血真的會死人嗎?」
真是個急轉彎。
「嗯,死亡率10%。」莫蘭答道,隨即也來個大轉彎,「不過這個宋恩在這部戲裡面,好像有越軌行為呢。我剛剛看到他把手伸到白麗莎的衣服里去呢。」
「啊?!不會吧?在哪裡?倒過去!倒過去!」喬納立刻激動起來,急不可待地抓過了遙控板。
莫蘭把遙控板搶回來,放在自己身邊。
「我看的好好的,你不要亂動,好不好?又沒有什麼勁爆場面,只是露餡了而已。」
「是什麼內容?快說,快說。」
「是上一場戲,老爺子重病,在床頭訓話呢,一堆人站在那裡,宋恩跟三姨太站在背景裡面,我看見了宋恩站在白麗莎後面,偷偷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就放在肚子那裡。其實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莫蘭笑起來,「他們兩個是在拍那部戲的時候肯定好上了。」
「你今天一上午都在看這個?」
「不,我剛剛在看《花滿樓》,就是白至中臨死之前嘮叨的那部電視劇,我發現他說得全不對,這部電視劇根本不是他說的那個劇情。」莫蘭一邊吃菜飯一邊說,她的胃口小,只盛了一小碗,沒幾口就吃完了。
「啊?還沒聽說,念悼詞還有造假的,那這部戲說的究竟是什麼?」喬納對《花滿樓》已經全無印象。
「《花滿樓》其實說的是一個賣花姑娘的故事。」莫蘭給自己盛了一小碗黃豆湯,隨後一邊喝湯,一邊娓娓道來,「賣花姑娘的母親是個著名的女演員,這位母親生她的時候,還沒有出名,只是在劇團的小配角,在那時候,她跟劇團里的一個男演員相戀生下了賣花女,女孩生下不久,她把這孩子遺棄了,因為她無法跟孩子的父親結婚,對方早已經有了家室。若干年後,這個女演員成了大明星,在她大擺宴席的那天晚上,她的私生女在飯店門口賣花,卻被人強姦了。這個女孩因此懷孕,並在不久后自殺,當演員的母親最後知道這件事後,非常後悔和痛苦,最後她在女兒的墓前作了懺悔。整個故事就是這樣。」
「媽的,聽上去挺像白麗莎和朱倩的事呢。」喬納瞪大眼睛,嘴裡含著半口飯說道。
「是啊,我想白至中嘮叨那半天,就是為了說明這個。」莫蘭一邊喝湯一邊說,「其實他那天的悼詞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他提到的那幾部電視劇的內容與原劇根本無關,全是他編造的。」
「他為什麼要胡編亂造?」喬納很困惑。
「也不一定是他編的。」莫蘭說。
「除了他還會有誰?」喬納把最後一口飯往嘴裡一扒,然後把碗當地一聲放在茶几上問道。
「你先聽我說電視劇的劇情好不好?」莫蘭看了好幾天的爛電視劇,終於有機會發言了,所以她的興緻特別高。
「快說,快說。」
「白至中一共提到過四部電視劇,先來說第一部,1989的電視劇《愛與火》。這部電視劇說的是一個女演員的一生。大致內容是,一個女舞蹈演員受傷后告別舞台,不久后又因為懷孕被男友拋棄,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只好嫁給了男友的朋友,一個看上去很不正派的個體戶。我想這裡影射的也是白麗莎。」
「那個駱平好像就是個個體戶。高競叫我查過他的檔案。」喬納提醒到。
「再來看第二部,白至中沒有提起這部電視劇的名字,只是說,那是1992年拍的一部50集電視連續劇,當時50集的電視劇很少,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它,名字叫做《苦情花》。」
「聽這名字就知道這部戲是歌頌朵苦菜花的。」
「差不多啦,這部戲說的是一個女工人跟老公離婚的故事。具體內容,我也不多說了,反正這個女人的命很苦很苦,老公又不爭氣,好賭好色又好酒,她忍氣吞聲度過了好多年,最後終於擺脫了這個男人,但誰知離婚後,這個男人仍然不肯放過她,老是糾纏不清,總向她來要錢,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一次次拿錢給這男人,最後的結局是,這個男人因為搶劫而逃到她家躲藏,這個女人經過思想鬥爭后,終於報了警。我覺得這肯定也是在影射白麗莎的家事。最有趣的是,這部戲里根本沒有白麗莎,倒有宋恩,宋恩扮演的是後來跟女主角結婚的男人,正派形象。」
「他就是典型的香蕉型男人,口味甜,入口快,可惜軟綿綿,時間短。」喬納鄙夷地說,雖然她根本不認識宋恩,不過莫蘭也同意,宋恩應該就是香蕉男。
「種香蕉的農民伯伯聽到你這句會氣瘋的。」莫蘭笑著提醒道,接著她又說了下去,「你知道《海之戀》說的是什麼嗎?」
「想說就說,你這麼問,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
「《海之戀》說的是一個大家庭里,老爺子疑心病很重,他非常疼愛自己年輕時跟女傭生的一個私生子,這個兒子在幾年前突然死了,他一直疑心是家裡的某個人乾的,但就是不知道是誰。」莫蘭注意到喬納從一塊大湯骨里抬起頭,認真地瞅著她,「有一天,他趁自己60歲生日宴的時候向所有家人發了通話,威脅親人中的一個,說自己已經知道是誰了,他打算對這個人進行懲罰,結果當天晚上這老頭就病重了,你猜這裡的兇手是誰?」
「是誰?」
「就是宋恩扮演的大少爺。」莫蘭興緻勃勃地說。
「那這個白至中,難道是想說,宋恩是兇手?」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覺得這裡面的情節跟白麗莎的生日派對上發生的事很吻合。」莫蘭意味深長地說,「可是你知道,白至中根本沒去參加那個生日派對。」
「那肯定是白麗莎找機會跟他說的。他們是姐弟嘛。」
「我覺得這些劇情,白至中這個局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那麼詳細,我認為是白麗莎面授機宜的。」
喬納忽然停了下來,歪頭看著她。
「喂,如果悼詞是白麗莎教的,那照你這麼說,白麗莎難道是自殺?」
莫蘭朝表姐笑了笑。
「對,我認為白麗莎就是自殺。為了讓別人認為她是他殺,她做了很多事,但我認為她就是自殺的。」莫蘭很慶幸表姐沒有因豆腐事件而變傻。
「啊,子宮癌晚期就這麼可怕嗎?我要好好保護好我的子宮。」喬納緊張地說,莫蘭發現粗魯的表姐其實非常怕死,於是她拍拍表姐的肩。
「我支持你,你還要用它來培育鄭局長的後代呢。」
「廢話少說,快說下去。」喬納瞪了她一眼。
「好吧,我繼續說。我認為白白麗莎很可能就是因為得了絕症才心生絕望最後尋死的。她把那些人招來,既是為了看看那些人的反應,也是為了泄憤,她可能是突然發現那個害死女兒的人就在她認識的這幾個男人中間,但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所以那天,她的情緒特別不穩定,一會兒春風滿面,一會兒又拍桌子罵人。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已經到頭了,可能已經來不及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了,所以覺得特別沮喪。這時候她又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可能也覺得非常失敗吧,於是萬念俱灰,決定了斷自己的生命。我估計她在跟白至中面授機宜的時候,可能說出了自己的懷疑,她懷疑自己的丈夫施永安。看她在生日派對上說的話,我也覺得她似乎在暗示施永安。」
「她說什麼了?」
「別以為裝一個笑臉,伸手扶一下,就能夠洗乾淨你曾經做過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不會忘記,噢,太可怕了,噢,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那麼信任你……你們這些豬!豬!」莫蘭模仿著想象中的戲劇腔調說道。
喬納看了她一眼,隨後大笑起來。
「這是她的原話嗎?」她問。
「是我爸複述給我聽的,是施永安告訴我爸的,應該差不多算是原話吧。」
「真他媽的膩味啊。我看以後春節不用蒸八寶飯了,你就來段白氏評書算了。哈哈哈」喬納大笑。
「喂,我複述這段不是讓你欣賞藝術表演的,是讓你聽裡面的話。別以為裝一個笑臉,伸手扶一把……這很明顯說的是她丈夫嘛。在她的生活中,最可能跟她裝笑臉,扶一把的人就是她丈夫了。而且婚姻失敗對女人來說本身就是個致命的打擊,更何況她以前一定認為她的丈夫好像還是非常不錯的人。白至中在葬禮上躲著施永安,到處跟人說話,就能說明這一點,如果不是他姐姐說過什麼,他應該不會做得這麼明顯。」
「可是,那個白至中難道眼看著自己的姐姐自殺也不阻止?這不太可能吧。」喬納提出了異議。
「這很簡單,白麗莎只要跟他說,弟弟,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按照我寫的這個去念。白至中恐怕根本不知道白麗莎被查出患了癌症,他以為那只是姐姐的玩笑而已。」莫蘭頓了一頓繼續說,「這些劇情不一定是在寫白麗莎,但白麗莎是特意找來了跟她的人生相似的劇情,來說明自己的人生。所以,我認為是白麗莎精心策劃了這個悼詞。」
「可是他念那悼詞,怎麼知道有人會注意到裡面的情節?要不是你特意去翻舊片子,誰會知道劇情不同?」
「有一個人肯定知道。宋恩。可是他什麼都沒說。」
「那她老公也可能知道,他不是寫劇本的嗎?」
莫蘭一驚。
「被你這一說,我得翻翻演職員表了,搞不好有一部還是他寫的呢。」
莫蘭起身從自己房間里拿出另幾部電視劇的錄像帶,一部接著一部查看演職員表,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啊!《花滿樓》的編劇是施永安,就是那個賣花女的故事,天哪,怪不得白麗莎會懷疑他。」莫蘭愣愣地注視著熒光屏。
「喂,我問個問題,光是兇手聽見這些劇情,有屁用?」
「她有可能本來是想念給我爸聽的。」莫蘭說,「因為她相信我爸,而且我爸好像跟不少女演員都認識,她認為我爸應該能聽出什麼東西來。」
「可你爸根本沒去葬禮上聽悼詞,施永安也沒去。」喬納很困惑。
「那就是說給我聽的呀。」莫蘭嘻嘻笑道。
「啊?!你也太自戀了吧。」喬納好像沒聽懂。
「我爸後來跟我說,白至中當時拉著他說白麗莎可能是被謀殺的,叫他去聽悼詞,可我爸推掉了,他說,我要跟永安喝茶,我女兒會去聽的,他還說,你放心,她是個偵探,如果白麗莎是被謀殺的,她肯定會幫你,而且她的記性比我好。」莫蘭想到老爸的這番話就喜滋滋的。
「你爸這句話可真是打在了你跟白某人兩個的心坎上。」喬納嘆道。
「可是這悼詞……」
吃完飯後,喬納拿著那盒做好的豆腐花心急火燎地走了,莫蘭則在家裡焦急地等著高競,他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去郊區了?這時候,就聽見有人按門鈴。肯定是高競來了,她興沖沖飛也似的衝過去開門,果然是高競。
他一見到她,就一邊朝里張望,一邊緊張地問:「你爸媽在嗎?」
「不在,你想幹嗎?」她道。他的表情鬼鬼祟祟的,很像是準備幹什麼壞事,她覺得非常滑稽。
他沒回答,只是板著臉看了她一眼,然後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緊緊貼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把頭擱在她肩上久久不說話。啊,又怎麼啦,她心裡嘆息了一聲。他孩子氣的舉動作和身上散發出的火熱體溫讓她的心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
「高競,你怎麼啦?」莫蘭拍拍他堅實的背,溫柔地問道,「你不是去見駱平了嗎?他跟你說了什麼動人的愛情故事嗎?」
「關那個流氓什麼事?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嗎?!」他蠻橫地頂了一句。
「那你也該讓我喘口氣吧,我都快被你擠爆了。」莫蘭抱怨道。
他這才放開她,眼神憂傷而無辜地看著她。
「你怎麼啦?小高?」她仰頭看著他,觀察他的表情。
「沒什麼。我突然很想你。」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的內層透著嘆息和疲倦,隨後他突然煩躁地往莫蘭的房間里闖,「我想躺一會兒。我今天很累。我忙了一上午。」
莫蘭一路跟著他走進自己的房間,見他動作迅速地脫了鞋和衣睡到了她床上。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坐到床邊,搖搖他。
他不說話。
「是不是因為你妹妹?」莫蘭問。
「別提她!」他把手蓋在眼睛上,悶聲說道,「我就是想你了。莫蘭,我忽然就特別想你,就想看看你。就是這麼簡單。」
莫蘭想,不用問了,又受過他妹妹的打擊了。高潔最近是有點出毛病了。
「今天早上她給我打過電話了。」莫蘭抓住他的另一隻手,靜靜地說道。
聽到這裡,高競猛地從床上跳起來,緊張地看著她。
「她沒說什麼吧。」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睛上上下下地瞄她,眼神里既有歉疚又有擔心,好像在一邊查驗她可能有的傷口,一邊在說,莫蘭,她是不是傷著你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真沒想到她會給你打電話。
莫蘭輕輕摸著他的手,安慰他。
「她說我勾引梁永勝,說我妒忌她,說她不會離婚的,說她很愛梁永勝,還說梁永勝當初就是受不了我才離開我的。云云。」莫蘭若無其事地說。
「她這麼說的?」高競臉上的肌肉繃緊了,眉頭皺成了一團,胸口一起一伏,莫蘭知道他氣壞了。
「嗯,她就是這麼說的。」
「你為什麼不生氣?!」看得出來,他自己已經氣得要命了。
「因為我根本不在乎她。」莫蘭笑著說,「自從你把房子給她后,我就當把垃圾掃出了門。所以我一點都不生氣。」
聽到這句,他本來地張了張嘴,像是要反駁,但他最終還是沒開口,只是拉了拉她的手,好像在默默地懇求她不要罵他妹妹垃圾。
「你們吵架了?」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道。
「那倒沒有。我對她說,按照我對梁永勝的了解,他一般不會在你懷孕的時候向你提出離婚的,但是如果他沒有向你提出離婚,你就不會打這個電話來罵人。」莫蘭想到早上通話時,她說到這兒,原本伶牙俐齒的高潔忽然就沒聲音了,心裡就暗好笑。
高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的眼神瞬間變得警覺起來。
「後來呢?她怎麼說?」他緊張地問……
「她沒介面,立刻轉變了話題,說我騙了你那麼多年,一直在欺騙你的感情,讓你白白地付出,又不跟你結婚,說你是太老實才被我牽著鼻子走,梁永勝就是看清了我的本質才離開我的,云云。」
「云云是什麼意思?」他困惑地問。
「就是等等的意思。」
「我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話呢。她後面還說什麼?」高競一生氣,原本黝黑的臉就越發黑了,像塗了一層黑漆。
「後面是我說的,我直接問她,高潔,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她不說話。我跟她說,你燒掉我的東西我不怪你,那些東西本來就該燒,其實你老公自己心裡也明白,不該留著它們,所以他就算氣幾天,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跟你離婚。大部分時候,他應該也算是個理智的人。所以,高潔,你肯定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被他發現了……」
高競屏息盯著她的臉,等著她把話說下去。
「你的妹妹沒說話,只是喘氣,像得了哮喘,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你說下去好嗎?」他搖搖她的手。
「好吧,其實也沒再說什麼,我只是問她,高潔,你的孩子還好嗎?最近有沒有去作過例行的孕期檢查?」
高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後來呢?」他的聲音都發抖了。
「她罵我賤人,叫我去死,然後就掛了電話!」莫蘭無所謂地說著,隨後朝高競撒嬌道,「高競,她罵我!她罵我!」
「嗯,她壞!打到高潔!」高競說著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臉,隨後問道,「你認為她的孩子有問題?難道,難道不是梁永勝的?啊?這可不能亂說。莫蘭。」
「我這麼說了嗎?我說孩子不是梁永勝的了嗎?」莫蘭的眼睛滴溜轉,她想故意急急他。看見他急得滿面通紅,情緒激動,呼吸急促,她就覺得他特別像個可愛的高中生。
「你不要打岔好不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他拉拉她的頭髮催促道。
「我不知道什麼,現在我只是在瞎猜。我還不知道梁是不是跟她提出離婚了呢。」
「提了,提了,高潔一個小時前剛給我打過電話。難道這孩子真的不是梁的?」高競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想象,「你是這個意思嗎?」
「好啦,那還不至於,我相信你的妹妹還沒那麼離譜,她應該還是很愛梁永勝的,她也是很珍惜這段婚姻的,所以我想她不會亂來。」莫蘭笑著安慰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根本沒懷孕,二是孩子掉了她瞞著梁永勝。」她發現高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我更傾向於後者,她假裝懷孕畢竟不太可能,因為梁永勝說他曾經陪她去醫院作過檢查,跟醫生也交流過。」
「孩子掉了……」
「也許是什麼特別的緣故掉的,讓梁永勝發現了,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你不要這樣盯著我啊。我現在也只是瞎猜。」
他點了點頭,說:「我要約梁永勝出來談一次,我要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提出離婚。你也一起去吧。」
「我?」莫蘭很吃驚。
「我覺得你在場比較好,我怕我會揍他。」高競低聲說。
莫蘭再次在他臉上看到了疲倦和落寞。
「你的掃把妹妹今天是不是又氣過你了。」她搖搖他。
「嗯。」高競點了點頭,「她說我害了她,又害死了父母。說我永遠也補償不了。」
說完,他難過地低下了頭,同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什麼?!」這句話頓時就讓莫蘭火冒三丈,「她怎麼可以對你說這種話!她失去記憶了嗎?是誰含辛茹苦把她養大的?」
「算了,我也罵過她了,我說她根本不關心我。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有的事我不說,但我心裡是很明白的。」高競說完仰頭躺了下去,「跟她吵過後,我覺得特別累,我在你這兒躺一會兒,你的床比較暖和。」他朝她笑了笑。
為什麼要穿臟褲子睡到我床上?莫蘭皺皺眉頭想提出來,又忍住了。看著他背過身去,臉對著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傷心和沮喪。是啊,辛苦付出了那麼多年,結果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的確是太凄慘了。高潔啊高潔,你怎麼能哪裡痛往哪裡戳呢?對陌生人都尚且不能這麼狠心,更何況是那麼疼你維護你的哥哥?想到這裡,她真後悔早上沒在電話里狠狠教訓她!為什麼要照顧這個人的感情?她根本就沒有人的感情。可惡的女人!
莫蘭忍住自己對臟褲子的厭惡,輕輕爬到高競的身邊躺下,搖了搖他。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
「別難過,高競,她是得了孕期精神分裂症,據說懷孕的時候,會產生一種特殊物質影響人的思維。」她撫摸著他的臉,柔聲說。
「得了,她才沒神經病,她就是在怪我,她說那件事對女孩子是一輩子的恥辱。我承認,那是我造成的,可是我也不想這樣的。」高競說到這兒,深吸了一口氣,「難道我想這樣嗎?她還怪我害死了我爸,我真是一輩子都贖不完這個罪了。我覺得真沒勁!」
「那就不要贖了,你也已經儘力了。人只活一輩子,全用來贖罪多不划算。如果他們要怪你,百年以後,我們在天堂里算總帳。在人間,我們要過好日子!你說呢?」莫蘭輕拍他的背,笑著說。
「我也覺得我已經儘力了,她還想怎麼樣?」高競仍舊在嘟噥著,但莫蘭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已經有所改善。
「她不想怎麼樣,就是發嗲而已,她一定跟你道歉了吧。」莫蘭想,及時道歉可是高潔的拿手好戲。
「那倒是的。」高競說。
「所以她是因為自己的事不順心,遷怒於你,其實她未必真的在怪你,她只是受了刺激突然失控了,也許她現在很後悔。後悔跟你說了重話,失去了一個靠山。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愛你這個哥哥,看上去是不愛,但是人畢竟是人,我想她也不會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只是更愛自己罷了。」莫蘭說。
高競悶聲不響,手指撥弄著她衣服的紐扣。
「你心情好點了嗎?」她問。
「嗯。你爸媽到底在嗎?」他的目光呆愣愣的。
「你老問這個幹嗎?」莫蘭笑著打了他一下,「對了,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是不是吃過飯才來的?」
「我來的時候開得太急,撞在一棵樹上了。」高競說,「那棵樹在公共廁所門口,我只看見廁所的字,沒看見那棵樹。」
「這麼說,你沒吃過飯?」
「沒有。」
「那就起來吧,不要把臟褲子弄在我床上,我給你留了大骨頭黃豆湯和菜飯,快下來吃吧。」她立刻跳下床,使勁拉他。
高競自己爬了起來。
「嫌我的褲子臟早說嘛,我又不一定非穿著它。」他咧嘴笑道。
「少啰唆,吃完了,我們抓緊時間說說朱倩的強姦案,我已經知道梅花是怎麼回事了。」她看著他穿好鞋,便拉著他的手往外走。
「是要實地演習嗎?」他好奇地問,「你爸媽是不是真的出去了?」
鄭恆松住的是單獨的幹部病房,喬納拎著豆腐盒在病房門口張望了一會兒沒敢進去。因為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她看見他病床邊圍著三個男人,他們外表精幹,神情嚴肅,很顯然是他的下屬,此時正緊張地注視著側睡在病床上的鄭恆松,好像在聆聽什麼指示。她看見他的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幾個人都認真地點著頭。
媽的,他還挺有派的,喬納心裡嘀咕。
幾分鐘后,兩個男人相繼走出病房,她躊躇了一下終於走了進去。鄭恆松背對著她側卧著,正小聲跟剩下的那個下屬說話,她聽到他說:
「……不要打草驚蛇,我了解這個人,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露面,一定要冷靜……他們原來的老三,那個叫黑猴的,後來鬧分家的那個,晚上一般會在d區的髮廊街活動,3組的人已經盯了他很久了,估計明天晚上有行動,你去找找……」鄭恆松正說著話,忽然回過頭來,看見了她,他朝她點了點頭,繼續跟下屬說,「你去找找3組的小劉,就說是我叫你去找他的,有什麼事叫他來找我。」
他轉過身子看著她,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了,你回去吧。」他看著喬納,對下屬說。
下屬點了點頭,愣愣地走過來,畢恭畢敬地對喬納說:「大嫂,來啦。」
「啊?」喬納被這稱呼嚇蒙了,她完全沒料到會被人稱作大嫂,正想罵對方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卻聽到鄭恆松在那裡介面道:
「好了,有事打電話給我。」這算是逐客令了。
下屬馬上心領神會。
「好的。再見,松哥,再見,大嫂。」下屬很有禮貌地朝她點頭招呼,隨後走了出去。
喬納看見他小心地關上了門。
「他是不是神經有毛病?我根本不認識他。」喬納轉頭向鄭恆松發難。
「是我讓他們叫的,我把你的照片發給下面了,我叫他們以後看見你要恭敬一點。」鄭恆松神態自若地說。
喬納本想開口罵他無聊加無恥,卻忽然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雖說穿了病號衣,仍舊氣度不凡,風度翩翩,但說話聲音卻輕了三度,精神不佳,眼睛里也透著三分疲倦和七分焦慮,於是她終於沒有將,「你搞清楚,你不是我老公!」這句話說出來。
「你好點了嗎?」她走到他病床前問道,瓮聲瓮氣地說,同時把裝豆腐的盒子放在床頭柜上。
「好點了。」他笑了笑。
「剛剛那些人是你下面的人嗎?」
「這兩天會有行動,所以大家很緊張。」鄭恆松的口氣好像在安慰她。
她注視著床頭柜上的豆腐盒子說:
「豆腐帶來了。你要吃點嗎,是莫蘭拌的,她的手藝棒地很。」
「我現在不想吃。」他朝她微微一笑。
「你到底吐血了沒有?」喬納很關心這個問題。
「沒吐很多。」他說,「只有兩手帕。」
喬納嚇了一跳:「吐了那麼多?!那你的大便一定是黑色的對不對?」
「我沒看。」
「你怎麼會沒看呢?這是很重要的癥狀。」喬納為他的無知感到焦急,其實在來看他之前,她已經上網查過胃出血的信息了。
「我在想事情。」他低聲說。
「想事情,你在想什麼破事情,搞得連大便顏色都忘了看?你怎麼跟醫生說?醫生難道沒問你?」
「我在想你。」
喬納愣住了,半是惱怒,半是感動。
「你在大便的時候想我?」她喃喃自語。
他大笑起來:「其實我大部分時候都在想你,但是你只問了這個時段,我只好實話實說。」
「媽的,你對我也太痴情了吧。」喬納無言以對地感嘆了一句。
他伸手握住了她放在床邊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胃出血嗎?」
「為什麼?」喬納斜睨著他,心裡琢磨著他下一番話中的主角也會是她,難道因為想我,就吞了縫衣針,結果刺穿了胃?
「我有段時間每天晚上要一點烈酒,後來就成了習慣。」他緩緩地說。
「一點,是指多少?」
「大概1瓶威斯忌的量」他用手比劃了一下。
「啊,這還算一點?」喬納嚇了一跳,隨即問道,「你是因為齊海波才酗酒的嗎?」
「我是因為找不到你才喝酒的,後來就喜歡這種感覺了。我本來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喬納,我為你喝了不少酒。」
她對此一點都不感動,肯定是假的,自己喜歡喝酒還賴在別人身上,如果換個女人,他肯定也會這麼說的,海波,我為你喝酒喝出了胃出血,我以為你再也不愛我了呢……哼,純粹騙人!
「你喝了幾年?」她冷冷地問道。
「5年,一直喝到前天。但我從來沒喝醉過,也沒有超量過,我是個有分寸的飲者。」鄭恆松拍拍她的手背。
「哈,你還挺得意的。吃壞了胃對你有什麼好處?那你的肝應該也不怎麼樣吧。」喬納憂心忡忡地打量著他的身板,忽然無端覺得原本挺魁梧的他單薄起來。
「馬馬虎虎吧。」他微笑著看了她一會兒,隨後嘆了口氣道,「我身體不好,喬納,我以前生活沒規律,年輕的時候有很多地方都不大節制,我什麼都來,而且齊海波的事對我的打擊其實很大。」
咦,他突然從油嘴滑舌變得好坦誠,居然主動提起了齊海波,還承認齊海波的事對他打擊很大,我要注意聽下去,下面的話一定很重要,喬納對自己說,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裡,她靜待事態的發展。
「我幾乎被齊海波搞垮,當然我說的是心理上的。我想,那是因為有一度,我的確非常喜歡她的緣故,我曾經想跟她結婚,我買了房子,裝修好,等她,但是她打電話跟我說去出差,結果卻跟別的男人幽會去了,而且是,不同的男人。她還給我寫信,假裝自己到了哪兒哪兒,其實她就在本地,我知道,因為我的下屬看見她了。後來她每次寫信來,我都只看日期,根本不看內容。」聽這樣一個往日里超級自信的男人談自己失敗的戀情,喬納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她彷彿看見了他當年憤懣彷徨和痛苦的模樣,媽的,他還有這種時候啊,她心裡嘆息道,繼續聽下去。
「我曾經打算原諒她,我明知道她對我不忠,還是假裝相信了她的話,我重新把她拉到我身邊,企圖改變她,因為那時候,我確實非常喜歡她,我喜歡她的開朗自信和生氣勃勃,還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她說那叫迷迭香。」
他到現在還在回味這女人身上的味道呢,喬納的腦子裡勾畫出齊海波在馬上策馬飛奔的英姿,長發飄逸生氣勃勃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嗨,如果不是婊子,她的確很有吸引力啊,她感嘆。
「她喜歡香水,各種各樣的香水,她說她希望我能記住那味道,反正她好像永遠都是香噴噴的。」他說到這裡皺起鼻子聞了聞她,「你沒有擦香水。」
「我不臭,幹嗎要擦香水?」她朝他白了一眼,心裡犯嘀咕,又嘲笑我,我想要法國香水,隨時都有一籃子,姨媽肯定給我買,只是我不喜歡那玩意兒,也不稀罕。我就喜歡自然,自然。女人擦個香水也要回味半天,真是個典型的臭男人。
「你不喜歡聽我說她?我就不說了。」鄭恆松體貼地說。
「你到底要跟我什麼?」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先跟你說清楚,我跟齊海波的事。」
「原來她是開場白。那好,請講。」喬納嚴肅地說。
她難得的禮貌把他逗笑了。
「我說到哪兒了?」
「你喜歡她的香水味。」喬納提醒道。
「是的,當時我喜歡那種香味,很為之著迷,我還送過她香水,她也說她喜歡,但是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用過。我跟她相處了一年多,很快就發現不對勁,先是我的下屬向我報告看到她跟別的男人出入公寓,然後我又自己正好撞見她跟別人一起騎馬,後來我發現她的開放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於是我就跟她分手了,但是這時候她又回來道歉,一會兒要自殺,一會兒又要殺人,她曾經當著我妹妹和我弟兄的面,下跪要我原諒她,我很驚訝,她竟然還有臉來找我,我差點用搶打死她。」
他差點開槍打死齊海波!喬納聽得心驚肉跳。
「後來呢?」
「後來我拉著她的頭髮把扔出屋子去了,那是在重傷之後,我實在無法原諒她。在把她趕走的那一刻,我忽然聞到屋子裡充滿了那種香噴噴的臭氣,簡直讓我窒息,原來是她發神經把整瓶香水澆在我房子的各個角落,我後來不得不重新油漆了幾扇房門,用油漆的味道才蓋住了那股味道。我從沒聞過那麼臭的香氣!喬納。我希望你記住今天我說的話,我早已經對她沒有一絲感情了。對我來說,她就是垃圾。」他的聲音陰冷殘酷卻又異常堅定。
他說這些是為了表明什麼?難道讓我以後不要誤會他?我幾時誤會過他?他說話太深奧了,叫人聽不明白。喬納皺起了眉頭。
「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她忽然問道。
他緩和了一下口氣。
「她找我問一個案子,說有個女孩想自殺,寫信向她求助,在信裡面她提起了我,我當初不知道是誰,現在看來可能是朱倩。」鄭恆松嘆了口氣,「她寫信給齊海波可能沒寫自己的真名,所以我不知道有那回事。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
說起朱倩,喬納到了莫蘭委託她問的一個問題。
「莫蘭叫我問你,你給朱倩的信是不是你親自寄出的。」
「那倒沒有。我忘了。後來我打電話叫鄭冰幫我寄的。」鄭恆松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不安和警惕,他問道,「是莫蘭叫你來問我的嗎?」
「嗯,她還問,你收到朱倩的信后是什麼時候回的信。」
「第二天。」他再度不安地皺了皺眉頭,「她還想知道什麼?她問這個幹嗎?」
「你不知道,她是個業餘偵探。」喬納頗為驕傲地說,「她還很會燒菜。」
「偵探?」鄭恆松一笑,「跟高競比翼雙飛啊。」
「好,打岔到此為止,你不是說有重要的話要說嗎?繼續說。」她催促道。
「5年前我被人打的那天,我徹底看清了她。不瞞你說,當時我萬念俱灰,完全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意志,可是你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給我說什麼蘋果理論,還帶著我不太熟悉的蘋果的味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她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很像鉤子,把她的心鉤得一陣疼痛,「你知道嗎,我以前很少吃水果,那天我才發現,這味道才是我夢寐以求的,水果味。我需要更真實的東西,齊海波只是朵分文不值的假花,是你讓我發現實實在在的水果味道要比香水味香10倍。」他握緊她的手,笑著說。
「應該是香100倍。」喬納糾正道。
「我是個使用數字慎重的人,我覺得10倍已經夠好的了。」
「但是她比我好看。」
「誰說的,我覺得再沒比她更丑的人了。」他說到這兒,忽然放開她的手,躺了下來,同時捂住了胃。
難道胃病突然發作了?喬納緊張地看著他,他靠在床上閉著眼睛深呼吸,樣子好像很痛苦。
「你怎麼樣?」她忍不住問道。
「我可能要死了。喬納。」鄭恆松冒出這麼一句,把喬納嚇得渾身一激靈。
「別嚇人,你只不過是胃出血而已。」她禁不住觀察他的額頭,發現那裡濕漉漉的,顯然是出汗了。
他仰頭躺在床上,看著她:「我身體不好,所以你上次的話我想過了,你是有道理的。」
「我說的哪句?」她想想自己好像沒有當面咒過他死。
「就是你不會跟我結婚那句。」
喬納不說話了。
「你剛剛說的沒錯,我懷疑我的肝也有問題。所以這兩天我想過了,我想我也許應該放棄。你應該找個身體健康的男人作丈夫。」他平靜地說,隨後閉上眼睛不再看她了,「我身體的確很差,我以前沒想到會那麼差。」
這番話讓喬納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不禁仔細打量起他來,他長得不難看,其實現在看看挺順眼,而且說話做事很酷。她想起他穿著紅色緊身t體恤耀武揚威地來她家探訪的囂張樣子,再看看他現在的一臉病容,由不得心疼起來,讓這麼酷的人受折磨,實在說不過去,我要給他點安慰。
「你身體差到什麼程度?」她衝口問道。
他轉過頭來沒有回答,眼睛卻緊緊盯著她的臉,好像在審問犯人。
「差到什麼程度?難道影響洞房?」她直截了當地問。
他揚起了眉毛。
「那應該不會。」
「我聽一個心理醫生說的,只要確定自己能洞房,就說明人生還有指望,你死不了,鄭恆松。」她堅定地說。
他吃驚地望著她,隨後笑道:「你真像本勵志書,喬納。」
「坐起來!」她沒搭理他的話,粗聲粗氣地命令道:
他默不作聲地坐起來,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幹嗎。
她忽然微笑著張開雙臂將他抱住,隨後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低聲說:「你會沒事的。胃出血是小病。」
他順勢把臉貼在她的臉上,她感覺他的臉有點燙,身子有點沉。
「我的身體真的有問題,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也不是以退為進。我很想跟你共度餘生,但我也不想你再做一次寡婦,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他摟住她的腰,聲音低沉。
「別說廢話好不好。」她嘀咕了一句,忽然感覺他的身體重重地壓在她身上,他好虛弱啊,她難過地想,心不由地往下一沉。
「小寡婦,我愛你。」他咬著她的耳朵說。
「還是廢話。」她說,不過片刻之後她自己補了一句,「我也有點喜歡你。」
聽到她這麼說,他輕輕笑起來,隨後忽然顯出異常疲倦的模樣,他放開她,倒在床上。
「喬納,我今天連笑都笑不動了。」他無奈地看著她。
「那是因為你現在在生病,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們女的痛經的時候還會滿地打滾呢。」她滿不在乎地說。
「你真會說話,應該培養你當談判專家。」他虛弱地說。
她看出他困了,於是起身準備走,卻被他拉住了。
「親親我。」他要求道,「輕點。」
媽的,要求還挺高,喬納在心裡罵道。她本來想拒絕,但看見他眼睛里充滿了哀求,又不禁心軟了。他看上去真的很虛弱,她對自己說,怎麼能拒絕一個生病的人呢?我可向來是個心地善良的、助人為樂的人。平時我經常周濟窮人,剛剛還給雲南災區發了兩床棉被,前天還給白血病兒童捐了款……
她彎下身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隨後把一條手臂隨隨便便地搭在他肩上,注視著他的眼睛,關切地問道:「想吃豆腐嗎?」
「啊,我是餓了。」他點了點頭認真地答道。
「你爸媽真的不在嗎?」高競摸到莫中醫的書房門口,悄聲問道。
「高競,這問題你已經問了十遍了。你到底想幹什麼?」莫蘭不耐煩地回答道,隨即走到他面前,嘩地一下推開了父親書房的門,「你自己看嘛。」
房間里果然沒人,這下高競總算是放心了,她看見他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不少。
「你就那麼怕我爸媽?」
「別的時候不怕,現在有點怕。」高競咧嘴嘿嘿笑道。
「好了,我們來談談朱倩的那個梅花。」莫蘭拍拍他堅實的胳膊。
「嗯,在哪裡談?」他問道。
莫蘭指指自己的卧室。
他二話不說就走了進去,她隨即也跟了過去。
「你跟我都認為朱倩是被人強姦的,是吧?」莫蘭起了個頭。
「對,我是這麼認為的。」他接著說。
「她最後一次約鄭恆松出來,是某天晚上9點,是吧。」
他點了點頭:「對,是夜裡。」
「可是,鄭恆松沒來,朱倩很可能就是在那天晚上被侮辱的。」莫蘭說起案情來,聲音總是很沉著。
「有可能,我調查過,那之後她就深居簡出,變得很抑鬱。」高競認真地回答,一邊觀察著女朋友臉上的表情,發現她從剛剛的甜蜜小主婦忽然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女偵探。
「一般來說,少女等待自己心愛的人,即使那人遲到她也會等的,我想那天晚上朱倩肯定等了很久,也許等了一兩個小時。」莫蘭說到這兒,輕輕嘆了口氣,好像在為朱倩的命運嘆息,這時候他已經知道她下面要說什麼了。
「你是想說,因為天色晚,她很可能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跟蹤並強姦了,是嗎?」
「對。」莫蘭很肯定地回答道,轉身拉上了窗帘,回頭又面對著他,「想想那封遺書,我看見了梅花。你覺得朱倩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時間考慮這個呢。你就快說吧。」莫蘭的眼睛轉來轉去,看得他心痒痒,小羊為什麼要拉窗帘呀?
「這種事當然不會發生在明亮的地方,你說是嗎?」她好像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釋道。
他注視著她,被這話題砸了一下腦袋。
「可是,她畢竟還是看見了什麼,她看到了梅花,這說明當時的情況是,光線暗到別人發現不了他們,但又亮到足以讓她看見梅花,」
「你想說什麼,莫蘭。」他被她吊起了胃口。
「但是這裡就有個問題,她既然能看到梅花,為什麼看不到這個人呢?她顯然好像不知道強姦她的人是誰,否則應該會在遺書中註明的,她如果看見了那個人,她就不會說,我看到了梅花,她應該會說我看到了某某某。既然要死了,當然要把壞人的名字公布才能安心,你說呢。所以,她的頭肯定被蒙上了東西。衣服或者別的什麼,所以她看不見。」
他想了想,覺得不盡然。
「還有一種可能,她是後背遭受攻擊的,那個人在身後,所以她看不見那個人。」他猜測道。
「哈哈,你顯然沒做過壞事。這動作太危險了。」她笑著朝他招招手,「來,你現在站在我身後。」
他聽話地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我現在彎下身子,你把手扶在我的腿上。」她說著已經彎下了身子。
我的天,真要來示範呢!他的心怦怦跳,手心出汗了,不過他還是很克制,很有禮貌地把雙手分別搭在她的兩條大腿上,忽然發現她穿著條牛仔褲,她肯定是故意的,他心想。
她彎下身子給他作示範,他看見她的臉出現在她自己的臂彎里。
「瞧,我只要這樣,就可以清楚地看見後面那個人的臉,所以這實在太不安全了,朱倩肯定是被蒙了眼睛或整個臉。」莫蘭直起了身子,腦袋充血導致她的臉紅撲撲的。
「也對,這樣的確不安全。」他冷靜地承認到。
「好吧,我們現在就假設她是被蒙了臉或者眼睛。」她從櫥櫃里拿出一件毛衣來交給他,「現在假設你就是色狼先生,把衣服蒙在我頭上。」
又來了,又來了,這小壞蛋!他心裡罵道,但他還是很聽話地把毛衣蒙住了她的臉,但他馬上想到了一點。
「為什麼不可能是色狼先生蒙著頭?」
「那朱倩就不會只看到梅花,她會看到更多的東西,比如她會說,我看個一個身高170公分的男子,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褲子,他的手臂很粗腿很短,褲子上面上有爛泥,云云。」
「有點道理。」他點頭。
「好吧,現在把我推到床上。」她命令道。
他將她推到床上。
「接著呢?」為了證明自己的正派,他鄭重其事地問了一句。
「如果你是那位先生,你會怎麼做?朱倩肯定會拚命掙扎的。」莫蘭說著,便開始學電視里女演員受侮辱時的模樣嚷道,「不要!不要!你這禽獸!混蛋!不要!不要!求求你,放過我吧……」
看到她的拙劣表演,他快笑倒了。
「喂,你不要那麼誇張好不好,小心我真的獸性大發。」
「哼,你哪次不是獸性大發?」她嘀咕了一句,隨後說,「色狼先生,快繼續。我不想一直蒙著頭。」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請求的。」他笑道,隨後想了想,「我如果是那個人的話,聽到被害人的叫聲肯定會先揍對方一拳,把她嚇倒。」接著,他也學著想象中的歹徒模樣吼道:「媽的!再喊,再喊老子宰了你!」他作勢揮拳過去,最後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歹徒被朱倩蒙上頭的時候應該也一併把嘴堵住了吧,他肯定不會讓她叫的。」他說。
「嗯,也對。那麼我就拚命掙扎,抓你的臉,踢你的肚子、下身和腿,」莫蘭作出拚命掙扎反抗的模樣,看著她扭來扭去的滑稽模樣,他又想笑,又想好好親她一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莫蘭,位置不對,如果是強姦的話,被害人肯定不會是在床上,應該是在地上。」他迫使自己全身心進入強姦劇情中,他在腦子裡幻想著當時的情景和環境
「那會把我的衣服弄髒的。」莫蘭抱怨道,猛地把頭上的那件毛衣扯了下來。
「認真點好不好?」他考慮了一下,隨後說,「我們從頭來一遍。」
「好吧。」莫蘭乖乖地說著,站起了身。
「假設朱倩回家走上了一條小路,」他很高興自己在這場戲中掌握了主動,於是說話的底氣也足了幾分,「你扮演的朱倩呢?」
莫蘭假裝朱倩在前面走路,她說:「你應該是尾隨著我,隨後首先在背後攻擊我。」
高競假裝色狼先生跟在莫蘭背後,將起輕輕推倒,她躺在地上一副受凌辱的模樣,其實他知道她是討厭弄髒衣服,他強忍住笑,繼續演下去。
「然後,你企圖看清我的臉,我隨手便抓了一件東西蒙住了你的頭。」他把那件毛衣蒙在莫蘭的頭上,「這也不對,其實應該是你在前面走的時候,我在後面就拿衣服猛地蓋住你的頭。」
「我拚命掙扎,壞蛋,壞蛋,壞蛋,接著你怎麼做呢?」
「那就對不起了,小妞,」他嘿嘿淫笑了兩聲,嘩地一下將她的雙腿拉開,然後用自己的雙腿壓住了她的腿,他覺得自己演得已經非常到位了,於是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當然不可以,公子請寬衣。」她嬌聲說。
「寬衣?」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輕聲問道,「你要來真的?」
「你只要解開皮帶,把外面的褲子拉到膝蓋處,反正你自認為方便操作就可以了。你的皮帶是金屬扣的,我剛剛看過了。」她平靜地說。
這跟金屬扣有關係嗎?如果是演戲,是不是也太逼真了?莫蘭到底想怎麼樣?她到底是不是在跟我談朱倩的案子?
「快點好不好?地上很冷。」她催促道。
「知道啦!你真是世界上最主動的被強姦者了,云云。」他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解開皮帶,將長褲褪到膝蓋處,他差點又問一遍她,你爸媽在嗎,但想想又忍住了,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莫蘭,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提著褲子傾身上去,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亂鬨哄的,心裡怦怦跳,肚子里的火苗在熊熊燃燒,「可,可以了嗎?」他結結巴巴地問道,心裡有點希望被她襲擊,但是她沒有,卻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現在明白梅花是什麼意思了嗎?」莫蘭推開他,問道。
「喂!現在這種時候,我還能動腦筋嗎?」他惱火地朝她嚷道,心裡有些生氣,小壞蛋又耍我了。
「好吧,我體諒你。」莫蘭笑著拍拍他的肩,好像在哄小孩,接著她說,「我認為朱倩是通過包頭布的縫隙看見了梅花圖案,她看見的是金屬皮帶反光照到的東西。但是她並不確切知道那是什麼,也許那是這個男人身上的一個標記。」
他的眼睛一亮,有可能啊!在那種時候,離朱倩最近的應該就是那個男人的皮帶扣,在黑暗中,她看不到其它東西,但是金屬扣的反光也許能讓她看見什麼。
「會是紋身嗎?」他皺起眉頭猜測道,因為在認真想問題,他一時都忘了穿褲子,他們兩個就這樣坐在地板上討論起來。
「不太可能,紋身就是讓人看的,所以一般不會紋在大腿上,而是紋在上身,但在室外強姦一般也不會脫光衣服,尤其是上身的衣服。而且,紋身好像也太明顯了,如果反光是紋身,朱倩應該指出,我看見了梅花紋身。」
「有道理,那會是手錶嗎?」他琢磨著。
「那也不會,手錶實在太好認了,那樣的話,朱倩應該說,我看見了一個鑲嵌梅花的手錶,而不是說,我看見了梅花。她這麼說,只有兩種可能,一她並不知道梅花是什麼,二,她確實看到了梅花。」
「可那是5月,根本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
「假花天天都開。」
「好吧,你就說說你的觀點吧,別讓我猜了。」他站起身,開始穿褲子。
「我想可能是衣服上的某樣東西,紐扣、圖案或者別的什麼難以描述的東西。所以,朱倩才說,我看見了梅花。她無法描述她看到的東西。」莫蘭也站起身,見他在扣皮帶,就過去幫忙,「所以,我歸納了一下,這個強姦犯,必須符合以下三個特徵,一,他帶著件衣服、毯子,毛巾之類的東西,這東西他可以順手找到,還可以用來蒙住對方的頭,如果帶著衣服毯子什麼的,體積較大,應該很明顯,但那時候是5月,天氣還不算太熱,所以我懷疑他穿了外套,二、他有一條帶金屬扣的皮帶,上面可能沒有什麼圖案,跟你這一樣,」她用手指彈了一下他的皮帶扣,他的心又禁不住跟著顫動了一下。
「三、他的衣服或者褲子上有梅花的紐扣或者圖案。」
「四,他肯定認識被害人,」他補充道,「因為施倩雲豆腐宴的客人跟白麗莎生日派對上的客人一致。白麗莎懷疑他們中的一個就是那天晚上強姦朱倩的人。如果他認識被害人,他就非得蒙住對方的頭不可。」
「說的對!推理完畢。我聰明嗎?」她勾住他的胳膊仰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