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鎮誰
她不怕,她一點也不怕。
如果沒有意外,她現在應該與鬼趣證研究人界地圖,以翻找雙尾肥遺,而不是被「據說」已經關入冰窖的人挾持。
她這土宮後院是不是戒備太松怠了些,竟能讓此人潛入而不知。
方才,鬼趣證因閣樓外有異響出外查看,她背對樓門,只聽有一道腳步聲來到身後。也怪她大意,以為自己的地方便全無警覺心,一門心思研究著人界地圖,直到一陣寒涼襲上背頸,她急轉回頭,頸上被來人纏上一圈細絲,金光閃閃。
第一個閃入腦海的念頭是——他在那一戰中未死嗎?再來——他應該在辰門那兒啊!
沒空讓她細思這兩個問題,鬼趣證已返沖入閣,震怒下喚來土宮侍衛,吵吵嚷嚷間,不應該出現在土宮的辰門也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對於她被來人挾持的景象亦是驚訝莫名。
「又夜鳴,放開她!」偏柔的俊臉難得有了冷硬感。
「你認為我會嗎?」
陰惻惻的聲音響在耳邊,鎮隨閉了閉眼,不多掙扎。
在被金絲勒住脖子時,覆眼白紗被扯了下來,迫她不得不立即閉眼。
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她可不想看得滿眼骷髏。
待到亂鬨哄的聲音中傳出一道熟悉且清朗的男性嗓音,她才抬手捂了右眼,左眼眯開一條小縫,想確定是不是聽錯……看到他后,小縫眼立即睜圓。
水宮與土宮相距甚遠,他、他真是神速啊……呃,現在沒空讓她感慨,脖間因金絲愈縮愈緊勒出道道紅痕,老實說,很痛,非常痛。這也是她不掙扎的原因。
「你何時逃出水宮?」寬袖一拂,揮退欲衝上前的鬼趣證,尊長威儀展露無餘。
深夜來此,辰門並未束髮,黑髮披散肩頭,扶搖夜風之力,彷彿被賜予生命般的靈動,輕擺在腰間,襯著月白長袍,為俊臉染上一份陰狠。
「你救我,不是要我逃嗎?」灰發隨意用黑帶束在腦後,一身樸素黑袍,即使身為敗將,又夜鳴仍是優雅不減。
他的話,引來侍衛們低呼,視線一致看向辰門……
「我讓你逃?」凝眉傾首,見他懷中女子緊捂右眼,左眼時而閉時而睜,暫無危險,他心中暗鬆口氣,看向又夜鳴,「又兄,我想你是誤會了。當日一戰,你七竅流血,命已丟去九分,我將你拾回宮中,可不是為了救你。明水說你未死,我便由他處置了。看來……」上下打量,他點頭,「明水把你照顧得不錯。」
「謝了。」又夜鳴並不感激,陰沉一笑,說道,「辰門,你救我一命,我可一點也不感激你。我說過,你的弱點很明顯,乖乖的……」
「等等!」豎起一掌止斷他的話,辰門搖頭,「我可從來沒想過救你一命。明水那小老頭,真是枉為我水宮總輔,這點小事也辦不好,我明明叮囑他要好好……好……」突地咬了舌頭,他吃痛輕呼,腦中閃過某個畫面。
似乎不是明水的錯。他記得被幽安叼回后,急命明水將又夜鳴從狼咽殘骨中挖回來,絕對不能讓熒惑破壞一個小指頭。稍後聽聞他未斷氣,丟了句「你看著辦吧」,也未多理會。又因近來隨隨明裡暗裡將他冷掉凍掉,失魂落魄之餘,哪有心思聽明水天天在他耳朵邊念什麼。他記得……明水曾請示如何處置又夜鳴,他那天怎麼說的?他說……
啊,他說的是——「我要他完整無缺!」
這話沒錯啊,哪裡出了紕漏……啊,對哦,他不過少說了三個字。
青黑雷雲在他頭頂張狂慢舞,白牙微咧,他懊惱不已。
疏忽,一時疏忽,他的錯他的錯,原本他應該說——「我要他的骨骼完整無缺」。
俊臉青白交錯,辰門心思飛轉間,在場的土宮部眾可沒與他心意相通的能力,只能看著他張張嘴似想說什麼,結果又咬了牙低咒連連。
聽他低語,又夜鳴冷笑,繞滿金絲的五指捏上鎮隨的細脖,「辰門,我若讓你殺了月緯,你必是做不到。但鎮隨滅了狼咽全族這筆賬我一定要算。」他從未見過鎮隨白紗下的容貌,當日聽他驚呼,一時未聯想到,在水宮養傷其間,他可是聽得明白也想得明白了。
「是卷耳滅了狼咽族,關隨隨什麼事?」見鎮隨吃痛的表情,他急邁一步,怒道,「要算賬,去池裡找那隻黑炭蛙。」
「哼,不殺月緯也行,{奇.書。網}我就拿她……」作勢收緊金絲,本想聽辰門心痛驚叫,但,沒有。
他只是冷冷盯著他,修長的身形不再有任何移動。極輕的,他問了句:「又兄,你想怎樣?」
惡人以隨隨來威脅他,這有點像人界那些曲本故事裡的「才子佳人患難見真情」戲碼——他在攝緹的書房裡讀過。
隨隨的表情不難過,應該沒受傷。她啊,還是那副淡淡的笑臉……著了迷地盯著粉唇邊突然揚起的笑,習慣似的正要回她一笑,眸中卻閃入刺眼的金芒,迫得他只能斂了笑,收了情。
「又夜鳴,你想怎樣?」這次,沒了稱兄道弟。
「讓他們全都退下。」威脅對峙時最常見的要求。
辰門斜瞟一眼,示意鬼趣證及一班部眾出去。鬼趣證依命退出,轉身的剎那,眼珠轉動,看向閣頂。
「我要你先廢去雙足一手。」
「還有呢?」辰門臉色不變,只是笑問。
「划花你的臉似乎不錯,不然,剜掉你的眼珠子。」落敗讓優雅的人口吐惡言,失了風度。
哂然一笑,也不多言,五指輕彈間,辰門手中多出一柄玄色短劍,瞥一眼又夜鳴,玄色劍剎那劃過一道銀光,鮮血,濺落在月白袍角。
未想過他說划就划,全無顧忌,又夜鳴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不!」
驚呼,來自鎮隨。
臂上傷口翻裂開來,血紅如火。又見他毫不遲疑地舉刃向雙足劃去,捂眼的手不覺滑落,凌空一抓,無形的勁力化去玄劍下落的氣勢。眨眼間,玄劍微顫,在空中霎時一頓,轉了方向,脫手直衝又夜鳴而去。
劍刃斜斜掃過又夜鳴頸側,僅劃出一道血口,在他側身躲閃的分神一剎,一道白影撲掠而來,扣住他的雙手,迫他鬆開金絲。
將鎮隨拉至身後,那滴血的手臂似全無痛感,欺身而上,黑白身影纏鬥間滴得滿室鮮紅。
又夜鳴無怪琴在手,體力功夫並不佔上風,數招后,辰門彎腰躲過他的飛踢,曲肘抬,將他撞飛在牆。隨即,閣上飄落兩道身影,出手如電直點又夜鳴雙腿雙臂骨關節處,只聽得「咯啦」,四聲合一聲,又夜鳴倒地不起,痛得昏死過去。
閣內有短暫的寂靜。然後——
「啊——」一聲慘叫,來自辰門。
閣外侍衛聞聲而入,卻見滿地鮮紅,他們寵辱不驚的土尊神色怪異,輕輕走到水尊身邊,執起一袖鮮紅……
辰門側首,接著,又是一聲:「啊——」
慘叫!
兩人面對面,他的左手捂在她的右眼上。
「可以把你的手拿開嗎?」鎮隨忍著向他要解釋的衝動,全副心神被染血的寬袖凝去,瞳孔收縮,心,也不由得收縮起來。
「你看到了!」多麼委屈的語調啊。
「看到什麼?」拉下他的手,正想吩咐侍衛取葯,他未受傷的右手卻捂了上來。
長長的扇睫眨了眨,柔柔的,輕觸他的掌心,引來些許麻癢。
「你看到了。」
「……」
她明白他在指什麼,無奈閉上眼,立即感到一片柔紗覆上額面,撲面的,是他的發香兼……血腥味兒。
受不了他身上的血味兒,鎮隨將手伸到額后,飛快系好白紗,再看他,果然見他老老實實坐在桌邊,桌上,是侍衛急速送來的藥水葯布。
「你鬼叫什麼。」攏起披散的黑髮,解開腰帶為他退下月色外袍,將內衫袖卷到肩部,她為他清洗傷口,神色自然。
他與她,從小便無顧忌,長大后位高權重,更不在乎他人的閑言閑語了(也要有人敢說才行),就算他如今赤裸半身,她也自然不變。
受清水刺激傷口,他咧咧嘴,覷她一眼。沒覺得傷口多痛,反倒是欣喜她抿成一線的唇瓣。
「我哪有鬼……哎哎哎,輕點輕點,你們別傷了我的骨……」
「你的骨?」她輕嗤,按住他意欲跳起的身子。
「隨隨,不是我的骨啦。」被她按坐,身子不能動,腦袋卻不閑著。轉成不可思議的角度,他沖消失的侍衛大叫,「小鬼,記得把又夜鳴的臂骨腿骨給我接上去,東焚南若下手太重了,傷了骨骼怎麼辦?還有,不準對他動私刑,不準再讓他有任何損傷。對了,送到水宮去,快送到水宮去交明水發落。他是從水宮逃出來的,明水一定在找他。小鬼,聽到沒啊?小——鬼——」
冷風拂動碧紗,送來一聲不屑輕哼。
「鬼趣證與你同年。」她提醒。
「我是尊長。」就憑這點,他就比鬼趣證大。
鎮隨抿唇,不知是笑是諷。靜了靜,她忍不住瞧他,見他轉回頭,黑眸直愣愣看著自己,心頭一動,不由開口問道:「你……不痛啊?」
「還好還好。」
「也就是說,你第一聲慘叫,是因為又夜鳴的四肢被東焚折斷,你怕壞了骨骼完美,所以慘叫。第二聲,是瞧到我的右眼,怕被我看到你……生命中最美麗的骨頭,所以尖叫?」為他洗傷的手加重力氣。
「嗯……痛啊,隨隨!」
還敢承認?她越發加重力道了,「活該!」橫豎傷口不在她身上。
「……」覷覷她的臉色,他聰明得只齜牙不呼痛。眼珠一轉,岔開話題,「隨隨,你就讓小鬼直接把又夜鳴交給明水吧,別讓小鬼整來整去,把一副好好的骨骼整得零零碎碎。」
她並不理他。為他洗傷的時間裡,侍女已將閣內血跡打掃乾淨。聽他「小鬼小鬼」叫個不停,皆掩口悶笑。鬼總輔討厭水尊,長久不變的稱喚也是原因之一呢。
螢壁閃出灼灼白光,照得書房通亮,待侍女抱著染血的紗簾退下后,閣內一時又變得悄然無聲。
隨隨在為他上藥,隨隨在為他上藥……嗚,他真想感謝又夜鳴。心猿意馬間,俊臉上現出不合身份的傻笑。
細細塗上生肌藥膏,她突問:「這個時辰,你怎會在這兒?」
「呃?」傻笑立即僵化,他彎彎嘴角,眼神閃爍,「這個……我是……追又夜鳴……追到……到這兒的。」
死也不說自己實際天天夜裡倒掛檐角做蝙蝠(別以為只有人界才有蝙蝠,那還是靈界族類帶去的咧)。他抵死不會承認自己夜裡睡不著,只想看看她有沒有消氣。
她並不追問,「哦」了一聲,轉問第二個問題:「你救了又夜鳴?」
「不是。」否定為先,其他再慢慢解釋。
將原委細細說給她聽,責任最後當然是推到了明水身上——不知察他的言、觀他的色,結果把又夜鳴養得膘肥體壯……不對,應該是生龍活虎,讓他有了反噬之機——總而言之,主責在明水,他只是表達未清的旁責。
她依舊是「哦」了聲,並無太多情緒表現在臉上。
為他包紮妥當,她收拾藥水,眉眼間的神色淡淡的,只有水眸深處的顫抖泄露了情緒。她……
「隨隨!」他的視線一直繞著她轉,心酸酸地覷著淡淡神色,心知她接下來會開口趕他出去。
繞來繞去,她卻繞到他身後去,害他脖子差點扭斷。
扳正他的腦袋,她輕嘆一聲,小手滑過他的腰,合抱在前腹,柔軟的額也抵在了他背上。兩具身軀密密貼合在一起,親密到他能感到她微微的顫抖。
他習慣地想抱她,牽動臂上傷口,也引來她的低喝:「別動。」
「好嘛好嘛,不動就不……」習慣地撒嬌,說到一半,他苦笑,沖閣頂翻個白眼。他們之間到底哪裡不對勁了呀?
「辰門,你……很愛我?」悶悶的聲音從他背後傳出。
這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以前,問這話的只有他。也因此,他的驚訝明顯流露在臉上,即便如此,他卻笑眯了眼,點頭再點頭,「是。」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的情……會淡?」柔膚蹭著他的衣衫,她不讓他轉身。
「不淡不淡,我沒說過。」習慣地撇清主責。
對於他的撇清,她根本無意深究,也沒必要。
回城后時常縈繞在心頭的怔澀感,終於因今日他划向手臂的一刀而消散。
或許,她不僅喜好隱居,就連對他的……情也在潛有的隱居意識下縮了起來,縮在內心最深處。
所以,見他身縛金絲雙眼無神時,她的心漸縮,會痛。
所以,見他被吊在狼咽戰車前,傷痕纍纍時,她的心跳會乍停,窒息。
所以,見他自殘左臂,絕狠不悔時,她的心……無所遁形。
所以,她能直視滿場骷髏而不噁心,她能滅了狼咽族眉頭也不皺,她更能無視東焚南若的冷酷讓又夜鳴四肢全廢。
近來的冷淡疏離,不是刻意刁難他,而是她在怕,在怕啊。一顆靜斂的心,本就不應該存在過於濃烈的感情。而她,做不到。
她對他的情,不是淡,而是濃到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地步。
真是矛盾了。情愫依他而生,依他而聚,纏纏繞繞間在心頭越塞越滿,過滿的情愫不會淡去,卻會堆切、擠壓、變質,所以越來越濃,越來越……呵,由淡到濃,由濃到甚於濃,是他十六年相伴而珍藏得來的呀。
甚於濃,那超越濃烈的,只能是炙了。
小臉貪戀地在他背上輕輕磨蹭,感到他的僵硬,不由失笑。曲指彈下黑幕掩去螢壁,書房內,霎時陷入漆黑。
黑黑的,適合她的眼睛。就算愛他愛到如此地步,抱他時看個骨骼也是件怪異的事,不舒服,所以她不要。嗯,她的右眼天生透骨,這也沒辦法。
愛他炙熱,愛他……唔,還沒到「入骨」的地步。若再相伴數十年,她應該會達到「入骨」的境界吧。
下巴擱上他的肩,吻上他因側首而送給她享用的薄唇,鎮隨偷偷且快樂地想著。
「我愛你。」
「……」
「我很愛你。」
「……」
「以後……不要再問我愛不愛你這種蠢笨痴愚的問題了。我會怕。」
「……怕?」僵化者終於恢復血肉之軀,從牙牙學語開始,先發出一個單音,然後學會了說話、思考、懷疑,和提問,「怕什麼,隨隨?」
「我怕,太濃,會嚇跑你。」
「……」太不習慣她的驚人之語,血肉之軀再次僵化。
辰門足足呆愣了三天。
鎮隨是第一次這麼肯定這麼直接表露心意,比之以往他問她答的期盼完全不同。因此,他也恢復了以往的「惡行」——吃吃睡睡全賴在土宮。直到明水上土宮逮這個「離職」的尊長,辰門才不甘不願地回了水宮。
然而,身在曹營心在漢,用古骨族的話,他骨骼是回去了,心卻沒回。是故,清晨掃地的奇異之景在他回宮后又持續了五六天,等到辰門骨骼在漢心也在漢的時候,又去了三天時間。
近來,辰門在忙,鎮隨也在忙。
因鎮隨預留了時間找尋雙尾肥遺,故這些天忙著調遣部眾,整頓她後院的守衛,日常的搜骨等瑣碎事宜仍是交鬼趣證全權處理。
就這樣,數日不見,不知誰想誰比較多一些了。
至少,每天接近黃昏時分,水宮絕對會有一名灰衣侍衛來到土宮,傳達水尊「命令」。同樣,當這名侍衛離開后,土宮亦會有一名侍衛直奔水宮,傳達土尊的「回答」。諸如今日——
垂眼盯著獸皮鞭上的雲紋,東焚平直的聲音在水宮前殿響起:「土尊今晚沒空陪您用飯,土尊讓屬下轉告水尊——請您自個兒慢慢吃,別噎著了。」
「隨隨真這麼說?」漂亮的眉頭皺起來。
「屬下絕無加減。」
「嗯?」辰門從軟椅上站起,移到東焚身邊。他先低腰看看她毫無波瀾的表情,再繞著她左三圈右三圈,捂著下巴並不很認真地思考了一陣,視線再次回到等著回話的東焚身上,「告訴隨隨,若是她今天再沒空陪我吃晚飯,我就……一個月不理她。」
東焚頷首,欲離開。又被人叫住——
「等等!」
她靜靜轉身,盯著磨光如鏡的地磚。
「告訴隨隨,她若不來,我就去。我要去土宮垂釣。」釣光她池裡的魚。
「是。」東焚未走兩步——
「再等等。」
東焚很認命地重新轉身,也有點不明白,為何土尊能忍受水尊這麼多年。
「告訴隨隨,我決定好好適應適應二十八蛙。」
「……」
第二天——
巨池清澈見底,游魚戲蛟,和樂融融。
她居然不理他……「撲通!」扔下一把石子,權當泄憤。
黑滑的長發因他的蹲低而垂散,偏柔的俊臉在落日下青白交錯,竟顯出難得的冷硬。他身下池畔,巨大黑蛙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前腿趴在池岩上,正彎著嘴瞪他。
「走開,別用你可以當繩子的舌頭在我眼皮下彈來彈去。」他很厭惡地瞥視。
蛙腿踢水,優哉游哉!
「離我遠點。」他的聲音已是極不耐。
見黑蛙沒動靜,他突然站起,抬腳正要把它踹進水裡,眼尖地瞥到從閣樓中走出的人。
想了想,立即收回腳。飛快蹲下,一把拉過黑蛙的前腿,腦袋湊過去。
「唔,不錯,很有彈性,應該很好味道。」一邊說一邊注意遠遠的人影舉動。
沒動靜。人影遠遠與鬼趣證交談,根本不往池邊瞟一眼。
「我今天突然想吃蛙肉,又鮮又脆又滑……」
二十八蛙已察覺到危險氣息,意圖滑入水池。
「在我手裡,你能跑到哪兒去?嗯?」他不喜歡錶面濕滑的動物,弄得滿手黏糊糊的,特別不喜歡得到隨隨喜愛的黏糊糊動物,最好的法子就烹了煮了燜了炸了……
危險!危險!極度危險!
黑蛙掙扎,努力下滑……
「辰門!」閣邊傳來叫聲。
「撲!」黑蛙下沉,成功遠離對它造成危險的男子!
輕哼一聲,他厭惡地甩開手上黏液,本想快步跑向偏閣,可心中慪氣,故意放慢了步子,狀似閑恬地踱上前。
「我明日啟程人界,你要隨我去嗎?」未等他踱到身邊,鎮隨已經開口。
「當然要……呀!」他突然想起明水老氣橫秋的臉來,只要他偷懶,明水就一定會追在他身後念這念那,比他爹還煩。
「怎麼?」以為他不願同去,一彎秀氣的眉挑起。
「沒什麼。去,當然去。是找雙尾肥遺骨對吧?」腦中,肥遺獸與明水大戰三百回合,肥遺獸勝。
「對。」鎮隨點頭,伸手撫上他的臉,「鬼趣證說水宮近來很忙,你離開一陣,明水能應付嗎?」
他正要點頭,卻又聽她笑道:「就算明水不能應付,不放你,我也會拎著你一同去人界。別忘了,當初為了你的琴骨被人當成騙子盜墓賊般追打,這筆賬……」
「算我的、算我的。」他當仁不讓。
「你答應幫我找雙尾肥遺骨,對吧?」
「對。」打蛇隨棍上,他悄悄黏了上去,輕輕抱住她。
看看腰上的手,紗角紅唇綻笑容,「昨天,東焚說……你想來我這兒垂釣?」
「……」
「想釣我這池裡的魚嗎?」
「……」
「你什麼時候喜歡養魚了?」
「……」他才不要養,他是要吃的。偷偷在心裡說著,他悄悄縮回色手,慢慢後退,「我……我回去收拾收拾,找雙尾肥遺,找雙尾肥遺吧,哈哈!」
轉身,疾跑——逃命去也。
看著他飛逃的身影,隱忍的清笑終於逸出。
他呀……愛得濃愛得炙又怎樣,他若想以此來端架子,她可是理也不理的。
她是古骨土尊,她叫鎮隨。
這一生,誰能鎮得住她?抑或,她願意去鎮誰?
他與她,在相識相知相戀的生命里,被鎮的……呵,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