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噩夢的源頭
聽到於文華髮動汽車離去的聲音后,白惠仍然在床上坐了很久,她在考慮這位老同學的話,於文華給她安排的退路當然很好,換一個環境,換一種生活,這其實是她一直憧憬的事情。對於過去,對於灑落在這個城市裡的所有記憶,每一件都不堪回首,這兩年來,她發現自己逐漸喪失著記憶的功能,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如同有一張緊隨的抹布在她記憶的玻璃上抹去一塊,當玻璃越來越明亮,透過玻璃的景象越來越清楚時,她才驚覺,自己的記憶玻璃早早被蒙上了如此沉厚的灰霧。
躲到於文華家的這兩天里,她無時不在將臉緊緊貼在這塊玻璃上,她想仔細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新鮮,自從結婚後,她就將自己完全隔在了玻璃的這邊,外面的景色她一無所知,現在她已經知道,不管自己砸爛多少堵牆,也無法讓她解脫出這間狹小悶熱的屋子,唯一的方法,可能就是推開玻璃窗跳出去。
白惠從梳妝台前找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她要給於文華留一封信,這件事情,是她最後的計劃,為此,她已經花了許多心血,摸清楚了於文華前夫黃大成的家庭情況,這是她唯一的報恩方式,如果兩年前沒有於文華的出現,也許她將註定一輩子被困在那間又小又悶的婚姻小屋裡,有一天,蒙塵的玻璃窗最終會變成一堵牆,她就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兩年前的那一天,她依然清晰記得,天氣又悶又潮,下班的時候,已近晚上九點,城市上空盤旋的熱帶季候風開始帶來一點點涼意,她喜歡這樣的夜晚和天氣,一個人在城市街頭走一走,將辦公室啰了一天的污濁之氣清洗出腦子。
突然一部車停在她旁邊,車窗里探出一個金黃的腦袋,喊了她一聲:「白惠。」
她一看,這個染了一頭金髮的艷婦似曾相識,又能叫出自己名字,便停了下來微笑。
「白惠,真是你啊,沒認出我來嗎?你這個混蛋,我是於文華啊。」
白惠怔住,於文華這個名字也很熟啊,於是她保持笑容回答:「於文華啊,你好你好,你怎麼找到我的?」
「找個屁,我經過這裡,手機響了,靠路邊接電話,就看到你走過,這是巧遇,哈哈哈。」於文華的嗓門洪亮,這個特徵也讓白惠覺得很熟悉。「上車吧,八年沒見啦,你一點都沒變。」
於文華這個八年一說,白惠想起來了,八年前的同學嘛,以前沒發現她有歐美血統嘛。
「你可變多啦?打扮得像??像??」白惠上車后,因為記起了舊同學,也很興奮,詞也不達意了。
「像什麼?像狐狸精是吧,哈哈哈,走,我們找地方喝一杯去。」
看著於文華身上的變化,白惠相信她說自己一點沒變是真的,還是這頭齊耳短髮,還是52公斤,還是163厘米。眼前的於文華變化就大了,頭髮黃了,嘴唇紅了,眼睛黑了,肉少了,胸卻大了。「文華,你變化可真大,是不是出國了?」
「屁,最遠去了趟上海,你知道我懶,不愛跑,有時間就睡覺,呵呵。」
「睡覺?那怎麼還瘦了?」
「謝謝謝謝,我真的瘦了?」於文華聽了很開心,又自嘲地解釋:「單身女人也不容易胖啊。」
「怎麼?你還沒結婚嗎?」白惠很驚奇。
「離了,一年前離的。」於文華說得輕描淡寫。「啊?對不起。」白惠趕緊說。「這有什麼啊,我有一堆姐妹,離婚率百分百。」「不會吧,你那些是什麼姐妹啊?」白惠非常好奇。「離婚婦女協會,哈哈哈。」白惠也笑了,心裡卻奇怪,她講離婚怎麼跟講買雙襪子似的。
「你呢?沒離吧,看你的樣子就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滿型的。」於
文華說。「你哪兒看得出來?」白惠問。於文華對她審視一番,做專家狀評論:「形象老土,氣質庸俗,記
憶衰退,談吐無趣,這就是典型的長期盤踞圍城的寫照,兩耳不聞窗外
事,一心侍候臭男人,整個一隻烏雞黑鳳丸。」白惠聽得新鮮有趣,打了她一下:「去去去,我有這麼黑么?」「反正你的生活肯定是暗無天日,咦,老公是哪兒的?幾時牽出來
溜溜?」「你認識的啊,杜宇。」白惠說。「是他?我還以為他和馮真真結婚了呢。」於文華一說完,自知言
失,慌忙掩嘴,情急之下,又馬上補漏:「開玩笑的,其實她嫁給了柳左,我認識。」「你還和真真有聯繫?」白惠驚喜地問,結婚之後,她幾乎和同學朋友斷絕了聯繫,對一切同學之名,都如上世紀般久遠。「沒有,我只是知道她老公柳左。」於文華似乎不太願意提這人,表情露出不屑之意。白惠卻是很熱心,追著問馮真真的情況:「她現在怎麼樣?也在這城市?我倒想見見她,八年了啊,你能找到她吧。」於文華興趣不大地喝了口茶,慢條斯理說:「你找她幹嗎,她還不一定想見到你呢。」「為什麼?」白惠很意外。
於文華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看了看白惠,似是同情憐憫,盯了她一會,索性湊過臉來,小聲說:「你真不知道?」
「到底什麼事嘛?」白惠嗔怪道。
「唉,」於文華嘆口氣,說,「你這個蠢貨,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你還記得畢業會那天晚上,你被人搶劫的事嗎?」
白惠腦袋一嗡,這事情她怎麼能不記得?於文華怎麼突然提起來,她想說什麼?
「文華,你說什麼?那天,那天怎麼了?你知道什麼?」白惠緊緊掐著她的手,急急地問。
於文華手被她掐痛了,抽了出來,端起茶杯大口喝掉,這時候她有些後悔扯出這話題了:「白惠,你也結婚七八年了吧,反正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告訴你也沒關係,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杜宇約了去柳樹林見面?」
白惠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的嘴,焦急地等著那兩片血紅的嘴皮子里說出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來。
「其實??唉??其實那天我和唐麗去找過你,我們不知道你去了柳樹林,那時候快十一點了,我們去你宿舍,敲門后等了好一會才開門,開門的人是??杜宇,我看了,裡面床頭坐著馮真真,她臉都不敢抬起來看我們,我和唐麗離開的時候還嘀咕著,實習半年,杜宇竟然和馮真真成一對啦。」
於文華說完心虛地瞟了一眼白惠,白惠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這番話在她耳邊字字傳來,無異於五雷轟炸,炸得太突然,她被炸蒙了,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起來,越轉越快,突然,她兩眼一黑??
於文華見她頭一歪,身體要倒下去,嚇得尖叫一聲,伸手去扶她,不過,可能是她這一叫,白惠即刻又醒過來,自己扶著桌角穩住了身子。
「白惠,你不舒服?」
白惠搖搖頭,說:「沒有,可能是沒吃晚飯,頭有點暈。」
「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白惠馬上說,眼神流露出驚恐,她緊緊抓著於文華,哀求似的說:「文華,我今晚不想回去了,你送我回單位宿舍吧。」
於文華不放心地看看她,說:「就你這樣子,我能放心嗎?走,上我家,今晚咱姐妹好好聊天,反正我家就我一個人。」
於文華親自給白惠下了碗麵條,白惠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於文華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嘿嘿,我很久沒下過廚房,這面,很難吃吧。」
白惠幽幽地說:「我胃口不好。」
於文華說:「理解,是我不好,不該告訴你這些的,其實啊,白惠,你看開點,男人都一個德性,吃著碗里,看著盤裡,還想著鍋里,杜宇算好的了,我那位,陪他挨了三年苦頭,突然發了財,一年內搞了三個小情人,回回都給我逮住,可轉眼又一個新鮮的,後來我算明白過來,我是上他當了,他不好意思甩人家,故意露出馬腳讓我去搗亂,奶奶的,後來老娘不上當了,第三回直接揣了把刀,帶著離婚協議書上去,架在他脖子上,當場簽名,然後請他們繼續回床上,老娘回家。」
白惠看著眼前這個眉飛色舞的女人,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她話里的情景,是她想象不到,也無法去想象的。
於文華見白惠只是沉默,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青灰,坐在椅子上如同霜打的茄子,準確地形容就是「奄奄一息」。她實在於心不忍,咬咬牙,站起來說:「白惠,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給你一個機會報復,怎麼樣?」
白惠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一動不動,眼神獃滯。
於文華噔噔噔跑上二樓,一會又噔噔噔跑下來,手裡抱了台電腦,放在桌子上,開了機,等了一會,按了幾個鍵,調出照片,將電腦塞到白惠懷裡,說:「看吧,這個男的就是柳左,馮真真的老公,上面光屁股的女人可不是馮真真,是一位模特。」
白惠瞅了一眼,臉上一紅,這種不堪入目的照片她是第一回見到,驚訝地問:「文華,你怎麼有這個?」
於文華鄙夷地扁著嘴說:「這可是我的寶貝,告訴你吧,柳左是城建局的副處長,我前夫黃大成是包工頭,他們有業務,據說柳左老跟我前夫為難,所以,這混蛋就找了人搞許多這些照片,準備在需要的時候用來威脅柳左,呵呵,沒想到被我發現了,我就拷貝了一份,不過我不是用來敲詐柳左的,我是留來敲詐我的混蛋黃大成的,我要是將這個往公安局一送,他就得坐牢,所以,這可是我的最佳融資渠道,哈哈哈。」
白惠真不知應該佩服還是鄙視她,她推開電腦,又問:「你前夫這樣秘密的東西,怎麼會讓你拿到啊?」
於文華得意地說:「那時還沒離婚呢,他還住這裡,白惠,大家是女人,我給你提個醒,男人如果在家裡還有上鎖的地方,你一定要想方設法搞到鑰匙,你想啊,家裡上什麼鎖呢?不就是防老婆嘛,所以,那裡面的東西一定對你有用,現在用不到,總有一天用得到的,哈哈,我就是在黃大成鎖著的抽屜里找到那個U盤才發現這秘密。」
白惠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明晃晃的鎖,那正是掛在杜宇書桌左邊抽屜上的,八年來,她竟然連手指也沒碰過它一下。
那裡面有什麼東西呢?那把鎖,真的只是為她一個人而鎖的嗎?
於文華看白惠又在發獃出神,忍不住又炫耀起她的信息來:「這個柳左,狗改不了吃屎,據說現在又搞上了個女記者,三天兩頭往那記者家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