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懸天寶棺(下)
夏教授和我對望了一眼,十分擔憂。我不覺看向夏文海,他朝我偷偷搖搖頭,示意我們不要輕舉妄動。我又看了看大巴和小林,兩人也瞅著我們,大巴拿著大夯錘,小林握著空心錐,目光頗為不善。看著他們手裡的傢伙,我一下想起那隻金毛吼來,想著那畜牲被肢解的慘狀,我頓時乾咽一下喉頭——我可不想像那隻孽畜那樣被上邊開洞,下邊開膛,我身山又沒有「鬼眼通」。
萬山海對鄒春道:「小春子,你去試一下。」鄒春答應一聲,伸手在石匣兩側分別敲了敲,說道:「二爺,有夠份量,起碼三層土。」
萬山海臉上浮出一種不出所料的得意笑容來,「那是了,這伺候的可是要上天的主兒。」說著他手提文明杖型的洛陽鏟,小心地貼著石匣內壁插入紅土中。差不多探到底,萬山海側拐著抽回鏟子,只間「U」型鏟槽帶出了一團混合了數種顏色的泥土。
萬山海伸出他的「鬼手」捏起一小團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臉上儘是驚異,他邊嗅邊說道:「這裡有……『紅蓮土』、『百花壤』、還有……『天山凍雲泥』,這皇帝老兒還真下本錢哩!」
我問夏文海:「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名字都這麼古怪。」夏文海說:「這我也不太知道。」
這時鄒春道:「喲,連夏館長也不知道?不可能吧。」我聽了心裡一驚,這傢伙耳朵真是賊靈,我說的這麼小聲他都聽的見。那我剛才和夏教授的對話難道他也聽入耳中?
鄒春接著道:「夏館長,今兒我在您面前耍回大刀,您可別見怪。小生兄弟,我來告訴你,這烏黑的是『天山凍雲泥』,是天山頂峰的千年凍土,用它來封棺,一點兒活氣也不會漏。棺里要是有個什麼絹呀紙呀書呀畫呀的,管保你千年不腐。你看,這略帶粉白又有點胭脂紅的叫『百花壤』,是把數百種名貴的奇花異草碾碎搗爛裝壇,灌上玫瑰油、百合蜜露封存二十年以上,待充分發酵后,用陽火培製成坯,打碎成泥後方才製成的。你可知道,這玩意兒相傳是楊玉環香身用的,一兩土就值一兩黃金哩!」
我心說這不是作孽嗎?怪不得她不得好死。鄒春繼續說道:「還有這最上面一層血紅血紅的,叫『紅蓮土』,是用天山血蓮加工成的,不然哪能這麼紅啊?」
「天山雪蓮?」我聽了奇怪道:「天山雪蓮不是白的嗎?」
鄒春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笑道:「我說是『血蓮』是鮮血的『血』,不是白雪的『雪』。」我一聽竟然有叫這種名字的花,單聽這名字就知道有夠邪的了。
溫八說:「萬爺,這我就不明白了。天山血蓮不是劇毒嗎,怎麼會用在這裡?」
萬山海道:「這你就不懂了,天山血蓮是含有劇毒,但是只要不接觸人血,這種毒是不會發作的。天山血蓮嗜血如命,尤其喜食人血。嘿嘿!李世民這皇帝老兒,恐怕也是用人血澆灌方才得成這『紅蓮土』的吧。這邪物,血澆的越多越新鮮它長的越好。」萬山海邊說邊又抓起一快泥土嗅了嗅,「奇怪,怎麼真有股血腥味……,啊!不好!」話音未落,萬山海仍了洛陽鏟一頭載倒在地。
「二爺!」鄒春、小林和大巴一齊圍上去。鄒春把萬山海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連聲喚道:「二爺!二爺!您怎麼了?」萬山海閉著眼,哼了一聲,看來沒完全失去知覺,只是像中了什麼招似的。
「二爺,要不要來點那個?」小林問道。萬山海緩緩擺了擺手,仍舊閉著眼睛。大巴說:「二爺,到底咋回事?」
萬山海沒回答,又歇了一會兒,慢慢坐直了身子,緩緩睜眼道:「他老子的,差點著了道。這裡面有『醢泥』。」
我沒聽懂,鄭楚生說:「就是有人被施醢刑時剁下來的!」我這下明白了,醢刑是古代一種極為殘忍的酷刑,就是把人剁成肉醬。我以前查過史料,知道施行醢刑時,是先斬四肢,再切軀幹,整個過程得四五個小時。單單是工具就有鋸鉞、勾拐刺、環刀、裂風刃、血出(一種專門放血的工具,又叫血釺子)、拔骨鉗、碎筋碾等二十幾種,確實是慘絕人寰的酷刑。而這「醢泥」,不用多問了,肯定就是人肉剁成的肉泥!
我回頭看看夏雪,她一副欲嘔的樣子,顯然也明白了「醢泥」的意思。
萬山海坐正身子,左手在肩胸捏拿了幾處,伸出右手,默運內功似的屈伸了幾下。不一會兒,只見他原本就是青色的「鬼手」竟開始變成烏青,繼而逐漸變黑,到了最後,竟變成了焦枯的黑色。
萬山海把焦黑的「鬼手」探入懷中,在肺部揉按了一會兒,左手摸出兩枚藥丸吞了一枚。只盞茶功夫,萬山海的肚子咕哩咕嚕直響,小林說:「大家退後!」
我們以為有什麼事要發生,急忙退後,誰知萬山海嗯哼了一聲,接著臀下噗噗連響,竟放了一陣響屁!
我一邊在鼻子前扇風一邊說:「小林多謝你了,不然可有的臭了。」小林冷冰冰地瞅了我一眼,沒出聲。夏文海道:「小生,你知道什麼。這個……有毒!」我一下想起黑松林子里的毒屎來,嚇得連忙拉上夏雪又退後了幾步。
萬山海又吞了一枚藥丸(那藥丸赤紅色,有乒乓球大小,真不知道他怎麼吞下去的),閉上眼睛,坐了三五分鐘,方才重新睜眼起身。
鄒春道:「二爺,您……?」萬山海擺擺手說:「沒事了!李淳風想用這個法兒害死老子,哪這麼容易。老子的名號也不是白給的!」
夏文海說:「這紅泥里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
萬山海說:「不單是做了手腳,而且真可說是大動手腳。『紅蓮土』需要人血才能釋放毒性,這已經是罕見的劇毒了。可李淳風不僅要它釋發本身的毒,竟然還用了『醢泥』來做毒引子,更使『紅蓮土』毒上加毒。『醢泥』是用人肉剁成肉沫,再用酒醋和四川白蠟蟲混合一起用火煨烤成的。蠟蟲分泌白蠟,經火一烤熔化后與酒醋、肉泥充分混合,晒乾后加入熟土烘焙,才使這泥土得生。『醢泥』本來是好東西,可以護體,但與『紅蓮土』一碰上,就犯沖了,反而產生毒性。這樣一來,『紅蓮土』里的毒性被『醢泥』里的血引發,『醢泥』又被『紅蓮土』所沖犯變成了毒物,二毒併發,連毒氣都能傷人,差點兒就讓我著了道!」
夏文海說:「那您現在……?」
萬山海晃晃他的「鬼手」說:「幸虧我是用這隻手抓的泥。嘿嘿,這要換了別人,只要皮膚沾上一點點兒,恐怕早掛了。不過可惜這次是我老萬,他牛鼻子的如意算盤打不成!」
我好奇地問:「您剛才吃的的是什麼?」我心想一吃就放了這麼多響屁,不會是巴豆吧?
萬山海道:「也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就是瓊花膏。是用瓊花蜜摻上早晨頭一茬的花露水,配上福壽膏煉成的,專解屍毒。」我沒聽說過鴉片還能管得了這個,半信半疑地應付道:「您身上的好玩意兒還真多。」可就在我說話的一剎那,我看到萬山海的眉頭一蹙,表情像是十分痛苦,而且嘴唇使勁一呡,似乎是強忍住才沒有發出聲音來。我不禁暗自疑惑,難道萬山海的毒還沒解?還是他裝假硬撐?
但痛苦的神情只一閃即逝,萬山海旋即恢復了他冷峻傲慢的面容。只見他對小林道:「你快拿『七寶合香』來。」小林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塑料快餐盒來,遞給萬山海。萬山海打開,只見盒子里又分成七格,分別盛了七樣東西。
萬山海把這七樣東西依次擺到花土的周圍,分別是蕪荽、鹼粉、生糯米、巨勝(黑胡麻,也叫壁虱胡麻)、蟠桃、石灰和觀音土。
我實在暈了,看著這些東西直打晃。這時「咕咕」一聲輕響,我還沒判斷出這熟悉的聲音來自何方,就聽鄒春笑道:「你多長時間沒吃食了?」我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肚子叫喚了,心想這狗東西,耳朵也太尖了。嘴上道:「半天了吧,到底扛不住了。」我說完對夏教授和夏雪說:「夏老師,你們也餓了吧,咱們吃點兒東西?」
夏教授說不用,只喝水就行。我便問:「您是不是胸口還疼?」夏教授說:「一個也是疼,一個也是平時就吃的少,還不餓。」夏雪勸他道:「爸,這都多長時間了,您可別硬撐著。」我也說:「夏老師,好歹對付點兒吧。」說完我去翻包,可夏雪的包被雷曉陽演「鬼把戲」時劃破了,東西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瓶礦泉水和一包餅乾了。
夏文海過來道:「我這有,你們先墊補墊補吧。」說著遞過一個籠布包。我接過一看,是炒的乾糧。我說:「海哥,你不吃?」鄭楚生也拿出同樣的一包炒乾糧,倒給夏文海一捧,「我多的是,跟海哥分分。」
我把乾糧倒給夏教授和夏雪,自己也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嘿,真香!「是用豬油炒的吧?」我邊吃邊問。夏文海詭異地笑笑:「吃你的吧,問這麼多幹嗎?」
我三口兩口吃完,喝了幾口水,精神也好了很多。夏文海又拿了一包乾糧遞給萬山海,萬山海說:「不用,我沾不了油腥。你這是用山狗油炒的吧?我老人家哪能吃的下。」
我一聽這乾糧竟是用「山狗油」炒的,只覺得一陣反胃,張口就要吐。夏文海連忙擺手說:「千萬別誤會,我是用山龜肉炒的搗麥,算素油了。」
萬山海一聽抓了一點吃下去,說道:「還是金錢龜吧?」夏文海笑了:「您真行,是金錢龜,起碼一百歲的。來,您多吃點兒。」萬山海只抓了一小把,「我吃不多。」夏文海瞅了瞅萬山海的「鬼手」點點頭,又把乾糧遞給鄒春。
鄒春老實不客氣,接過來就吃,先揉進嘴裡一大把,哼哧哼哧嚼了一會兒,又抓了一大把,方才遞給小林。小林不吃,只冷冷地說:「我今天吃過了。」鄒春道:「哦對,我忘了,你是一天一頓。」於是又遞給大巴。大巴照單全收,三口兩口吃個精光。
我偷偷過去問夏文海,「海哥,你不是說那個屁有屍毒嗎,你還靠那麼近?」夏文海小聲說:「沒事,那毒稀的很,幾分鐘就沒事了。」
小林問萬山海:「二爺,這一石窩子的土,怎麼給它掘了?」
萬山海指指花土周圍的七樣東西,「沒看見我用『七寶合香』了嗎?再等一會兒,我親自破它。」
夏教授聽了過來說:「哎、我說老萬,我剛才說什麼來著?這天懸寶棺不簡單,你又沒見過,不能冒然行事。可你非要逞強,怎麼樣,吃虧了吧?」
萬山海冷笑道:「那怎麼著,老弟,你來動手?是用課本還是教鞭?」夏教授正色道:「我不會參與破壞文物的行為的。」
萬山海本想揶揄夏教授兩句,卻吃了夏教授一個軟釘子,臉上微微變色,說道:「哼哼,那咱們走著瞧!」說罷他走到石匣前,看了一會兒,對小林說:「差不多了,拿墨斗來!」
小林去取出一個墨斗,抽出一根墨線,和鄒春一人拿住一端,兩頭拉直,慢慢劙入土裡。大概劙入二寸多深,小林手指一動,「行了,到了!」
萬山海拿過一柄工兵鏟,依著石匣內壁,小心翼翼地下去剷頭,切到黑線劙出的土縫處,輕輕一別,手上就有感覺了。萬山海把鏟子斜著提起來,平平剷出一鏟土,卸到石匣兩頭。然後依樣照做,又鏟了二三十鏟,就把花土周圍的土鏟下去三寸多。
花土之下露出了漆黑的棺木,而小林和鄒春拉的墨線正好就在劙花土與棺槨的頂蓋之間。我暗贊兩人手法的精細,絲毫不差。萬山海放下兵工鏟,對兩人道:「動手吧,千萬小心點兒。」
鄒春道:「您就請好吧,我什麼時候出過岔子?」說罷他和小林對個眼神,一齊動手,只聽一陣鋸木頭似的刺耳聲音,小林和鄒春扯著墨線在花土與槨頂之間劙了一個來回。
小林抽回墨線,只見線上掛了許多雜色土渣。萬山海道:「這線沒用了,扔了吧!」小林扔了墨斗,和鄒春一人戴上一副翻毛皮手套,看上去毛色還挺漂亮。
鄭楚生跟我說:「這是鹿皮手套,防百毒。」我小聲說:「原來他們是唐門的。」鄭楚生笑了:「你古龍的書看多了吧。」
這時小林拿出一個殺蟲劑似的瓶子,對著花土噴起來。夏教授一見急了,撲上去抓住小林的手臂,厲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萬山海笑道:「老弟,你誤會了!這是雙氧水,可以松化土的筋骨。花土在石匣內歷經千年,早已經硬了,直接動手搬怕它太脆。」
「你們要搬花土?」夏教授神色一變。萬山海哼道:「哼,不去花土怎麼開棺?笑話!」說完就讓小林兩人動手。小林和鄒春帶著鹿皮手套一人摳著花土的一邊,先把花土掀起來一點,然後大巴把一塊軍用帆布續到花土下。然後小林和鄒春又照樣輕輕掀起花土的另一邊頭,大巴把帆布扯過來,這樣整件花土就鋪在軍用帆布上了。
鄒春回頭看了一下,沖鄭楚生說:「嗨,小鄭,快來搭把手!」鄭楚生說:「我沒鹿皮手套。」鄒春道:「又不要你碰花土,拎著帆布就成了。」鄭楚生就過去,和小林、鄒春、大巴一人抓住帆布的一角,把花土整件兜了起來。
萬山海和夏教授連聲道:「小心小心!千萬別弄壞了!」直到四人小心翼翼地把花土放到地上,萬山海和夏教授才略微鬆了口氣。
我們再看棺槨,只見槨頂漆黑,隱隱有紫氣映出,,上面陽刻了一隻嘯山猛虎。猛虎肋聲兩翼,腳踏疾風,左裂行雲,右抉崖石,又像騰雲駕霧,又像穿山越林。我見了之後不由在心裡暗道:好一個百獸之王!
萬山海說:「飛虎穿雲,分明是員大將!」
夏教授仔細看了一遍,突然一陣眩暈,差點摔倒,我連忙扶住他。萬山海說:「這土裡有毒,不能離近嗅。小春子,給他點瓊花膏。」
鄒春掏出三四個剛才萬山海中毒時吃的藥丸,掰碎分給我們每人一點。他捏了指甲大小的一塊兒捻碎塗在夏教授的人中處,夏教授立時感覺清爽了許多。我們見了連忙也照樣把藥丸捻碎,塗到人中處。我只覺一陣冰涼的異香在鼻孔前飄動,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我們直誇這東西好,而夏教授看來真喜歡上了,竟問道:「哪裡有的賣?」
鄒春強忍著沒笑出來,說道:「土方兒,您不好買。想要只管讓夏館長找我好了,保證給你個八五折。」
我們都暗自竊笑,夏教授自己反倒沒聽出來,竟推辭道:「哪能,我自己買就行了。」大家都嘻嘻笑,夏雪說:「爸,你看你……」夏文海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就岔開道:「爸,你看這棺槨……?」
夏教授低頭邊看邊說:「這是『飛龍獸』,是由秦漢時常用在玉飾、印綬上的螭虎形象演變來的。而為什麼以『飛龍』命名,是因為『螭』即為龍子,而『飛』是指它有翅膀。你們注意看,它的四足上都有肉翅。」
我們仔細一看,果然在虎的四爪踝部,各有一隻肉翅,只不過較小,剛才還以為是捲毛呢。
夏教授接著說:「能著有『飛龍獸』的圖形,那麼此人必定是員有名上將,不是節度使也是節鎮大帥。」
鄭楚生脫口道:「那咱們快開棺,看看這裡面是誰吧!」現在夏教授最煩說開棺了,夏文海立刻看了鄭楚生一眼,這畜生頓時嚇的不說話了。
夏教授說:「棺內情形未定,不能開。」鄒春道:「不能開?這可由不得您了。」我聽了一陣緊張,夏文海明白現在的形勢,示意我不要亂來(其實就我這斤兩,我敢亂來嗎?)。
萬山海用「鬼手」在槨蓋上一抹,閉目片刻,睜開眼道:「都不要爭了,屍身不在裡面。」
啊?!我們盡數張大了嘴巴。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千辛萬苦,竟然是為了副空棺?!
鄒春敲了幾下,說道:「二爺,有東西啊……,份量也差不多。」
萬山海斥道;「有份量就一定是個人?是不是覺著我摸不出來啊?」鄒春連說:「二爺、二爺,您別動氣。我、我沒那個意思,我哪敢啊?」
萬山海哼了一聲,「沒事了,裡頭不會有粽子,放心開棺吧。」
夏教授阻止道:「既然沒有墓主人的屍身,還用的著開嗎?」
萬山海嗤笑道:「沒有屍身怎麼了,干我們這行,就不想有屍身,沒屍就沒粽子,多好哇?那古屍嘛,只對你有用,我們只要東西。你沒聽小春子說嗎,裡面有東西。」
夏教授氣得只哆嗦,夏雪連忙從後面扯了扯他的衣角。萬山海也不管夏教授了,說道:「還愣著幹嗎,開棺!手腳都麻利點兒!」
小林伸出他泛著青紫色的手指在槨蓋上捋著,邊捋邊說:「這、這、這……。」他每說一次「這」手指就稍停一下,大巴就在他停過的地方起出一根長釘來。小林圍著棺槨捋了一圈,大巴共起出三十六根長釘來。
萬山海數著長釘說:「皇極八十一,東宮七十二,三十六也得是個封疆大吏了。」
這就如同古時候大門上的門釘一樣,地位越尊貴,門釘的數目就越多,槨蓋上的釘子也一樣。夏教授本來想說封疆大吏都是一品大員,得四十二根釘才配得上。但又恨他們開棺,就扭過頭沒說。
「小林,你數錯了!」溫八說道,「這裡面也有!」小林一看,原來棺槨頭尾處的立面上還各有十八根長釘!
小林起出這些釘子,看看萬山海。萬山海也驚奇道:「怪了怪了,這是個什麼人物,竟和東宮、儲君一個規格?」
我腦海里一下浮現出了一個名字,但這時我也留了個心眼,沒說出來。只在心裡暗暗盤算,等開了棺也許就大白天下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釘子起完,大巴喊道:「放著我來!」說罷揸開兩條臂膀,用力來掀槨蓋,竟然掀不動。大巴往手心裡唾口唾沫,運了口氣,再來掀槨蓋,還是沒動動!大巴臉漲的通紅,罵了一句:「他奶奶,格老子的!」做勢又要再掀。
萬山海看出了蹊蹺,喝道:「慢!」他圍著棺槨走了一圈,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大巴,你抓住槨蓋一頭,不要往上掀,平著往外抽出來。」
大巴依言行事,果然砉地一下把槨蓋從槨上平抽了出來。「這、這是咋回事?」大巴不由的愣了。
我湊上前一看,原來槨蓋與槨壁上有一道橫槽,就像是個倒卡過來的抽屜似的,難怪大巴使再大勁兒也掀不起來。
萬山海笑道:「這叫口裡抽。」
槨蓋一去,露出了裡面的棺材來。只見棺材大紅硃砂色,槨蓋上畫了一個斗大的正面虎頭,幾乎佔去了槨蓋上的三分之二。虎頭面目全部用黑色描繪,虎口大張,獠牙犬錯,顯得十分猙獰可怖,和剛才槨蓋上「飛龍獸」的威武華貴大相徑庭。
萬山海盯著這隻虎看了半晌,對小林說:「你拿個虎撐來。」小林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圓環狀的赤銅串鈴,遞到萬山海手裡。
「虎撐」又叫「虎銜」。相傳藥王孫思邈在去山中採藥,途中突然有一隻老虎躍出攔住了去路。老虎已近在咫尺,想要逃走已不可能。孫藥王隨身只有一條用來挑草藥的長扁擔,想要用這玩意兒來對付老虎那是自尋死路。他驚慌失措之下,正想落荒而逃。可奇怪的是這隻老虎並沒有向他撲來,反而張著大嘴嗚嗚哀鳴。孫藥王見它蹲在地上不停地輕輕擺動著腦袋,像是在向自己乞求什麼。藥王被心中震懾不已,他乍著膽子緩緩靠近眼前這頭百獸之王。
老虎大張血口,只見有一塊碩大尖利的骨頭深深地扎在這頭老虎的咽喉。藥王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也確實有心想要幫它,替它除骨治傷。但他又擔心老虎要是因為疼痛而突然閉嘴的話,自己的胳膊一定會被咬斷。正在這時,他想起扁擔上的一個銅環,他取下銅環並將它放入老虎的口中,銅環撐住大口,這樣他就不必再為自己的胳膊擔心了。他將手從銅環中央穿過伸入血盆大口之中,迅速地拔出骨頭並麻利地在傷口抹上藥膏。當藥王取走了虎口中的銅環后,老虎不住地伏首低鳴,似乎是在答謝藥王。從那以後,藥王就把銅環改造成一個手搖串鈴,成為自己採藥行醫的標誌。到後來所有的醫生出門採藥時都會帶上它,用於顯示他們都是藥王的弟子,只有藥王能夠為老虎看病並且不會受到它們的攻擊。
我心想,原來「鬼手太歲」還干過江湖郎中,不過看他身上帶著這麼多這葯那葯的,還真像個赤腳大夫。
萬山海把虎撐套在「鬼手「里,按上虎嘴。只聽」咔啷」一聲,虎撐上的三個小銅鈴猛地響了一下,像被吸住了似的緊緊扣在虎嘴上。
萬山海慢慢把手從圓環中抽出來,說道:「惡虎把關,果然有武人之風。沒事了小林子,開棺!」
小林又用手指來捋棺蓋,這次果然又是七十二根釘。大巴依次取出釘子,又來開棺蓋。這次他學聰明了,先抓著棺蓋往外平抽。可又是拉不動,萬山海笑道:「說你蠢還不認帳,這回沒有『口裡抽』,快給我掀開他個龜蓋蓋兒!」
大巴紅著臉把棺蓋掀開,一剎那間,我看到棺中竟躺著一個全副披掛的武將!不是說裡面沒有屍身嗎,難道萬山海真的摸錯了?
眾人也都大驚,面面相覷。萬山海緊鎖了眉頭,一言不發。
我上前細看這具武將屍身。只見「他」頭戴一頂伏獸銅盔,盔頂鑄有一隻呼來獸,帶有龍虎結合形態,虎尾一直垂壓至腦後。頭盔在兩耳邊有流雲軟翅,額前有一顆夜明珠,色澤柔潤,淡如清泉,一看就知道是稀世珍寶。武將臉上罩了熟銅面罩,觀眼(面罩上在眼部挖的窟窿)較大,周邊有上下翹紋,應該是鷹面型。我心想,古有雲「鷹揚之校,螭虎之士」,你一個頭盔就都佔全啦。
武將的頸下有絞絲紐,系成雙寶結,扎住了護頸。護頸很高,完全遮住脖子。雙肩是噴雲獸咬肩,呈赤金色,時隔千年,竟仍亮鋥鋥的。我心想,現在一接觸外界空氣,恐怕很快就要變黑變朽了。
再看肩下,兩邊各有一根絞絲絛,系著一副人字鎦金甲。中間有一面鋥亮的護心鏡,被護腰褶巾掩住了大半。兩臂披著豹穗包臂甲,手上都帶了黃絲手套。腰間一條威風絛,中間一個青色虎頭四角腰扣,兩邊排鑲著鬼頭烏金鈕。虎頭扣下面掛了一面護襠皮擺,上面燙繪了一隻跳澗虎。
武將下身是飛馬裙,裡面是椒紅戰褲,綉有黼黻暗花。腿上絣了牛皮綁腿,加了護膝圓甲。腳上套著牛皮靴,橫勒數道細鋼圈,前趾後跟都包了暗鐵套。
這具屍體武將雖然臉上罩了面罩,從頭到腳沒有露出一寸肌膚,但是姿態虎踞龍盤,掩不住一股威武驍勇之氣。
萬山海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不覺贊道:「好一員虎將!」
鄭楚生見武將額上的夜明珠是個寶貝,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在手伸入棺內的一剎那,鄭楚生就覺著噼啪一下,手指頭登時像被電擊了一樣劇痛起來。鄭楚生急忙抽回手,手指竟已瘀青了。
萬山海說:「小伢子性急,咬手了吧?你小心點兒,虎死威風在。」
鄭楚生一邊使勁對著手指吹氣,一邊忙不迭地點頭。
萬山海走近細細端詳棺內的屍體,自語道:「奇怪,剛才明明覺著棺內沒有屍體……啊,原來是這樣!」萬山海抬頭道:「這不是屍體,只是一副衣冠而已!」
我們驚疑地上前看,雖然沒露出肢體,但這怎麼看怎麼像是具穿了盔甲的屍體。萬山海從地上揀起他的小洛陽鏟,用「鬼手」拿著伸入棺內,輕輕挑起「屍體」的面罩,裡面果然是張木雕的臉。可是雖說是張木雕的臉,但仍然栩栩如生,我不由道:「這、這還真像是真的……!」
夏文海說:「我看這像是南海檀木,古雲『木紋淺,色彩淡,視之如肉澤』,這肯定是用南海檀木雕的頭臉。」
萬山海說:「對,『松裂而焦。』你看這木頭臉上雕過的印泥,全都有燒灼樣式的焦痕。」
萬山海放下面罩,說道:「斯人已去,虎威猶存。真是一員虎將!」
夏文海說:「這是因為有這一石匣的各色異土,又懸在半空,上能通穿風,下不沾地腐,才會這樣的。只要把土鏟凈,他這『虎威』自然保不住。」
萬山海道:「有理、有理。小夏說的對,他千年來就靠這花土、異土包裹著才吊住這口氣,現在花土一去,再把這些邪土也剷除,他這口氣算是保不住了。」
大巴、鄭楚生、小林幾人聽了就都來鏟土,萬山海說:「慢著,剷出的土不能放到地上。」
「不能放在地上,那放哪兒?」幾人停下手。萬山海說:「別見財迷心,這裡的五黃大煞還沒破。這些土是邪土,不能入煞陣。」大巴剷頭上端著一鏟土問:「二爺,那咋弄?」
萬山海看看四下,指著棺蓋道:「放這兒上面!」大巴幾人便又幹起來,把挖出來的土都卸到棺蓋上。不一會兒就堆不下了,鄭楚生說:「這怎麼辦?」他扭頭瞅了一圈兒,「有了!倒那地溝里去!」說著指了指石龍身下的冥河地洞。
鄭楚生和大巴一人一頭抬著棺蓋走到地洞前,把土盡數傾入洞中,那些各色泥土瞬間被冥河水沖了個乾淨。兩人回到石匣前,又是一氣狠挖,不一會兒石匣內的土被基本除凈,又堆滿了大半個棺蓋。
鄒春又往匣內撒了些磷水,待了幾分鐘,鄒春看看萬山海,「二爺,差不多了吧?」萬山海伸出「鬼手」往石匣一探,點頭道:「成了。你們別動,我來擼他的衣冠。」
萬山海先揭了「屍體」的面罩,那張焦紋木臉又露了出來。奇怪的是,那張臉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神采,變得死氣哀衰的。萬山海得意地笑了一聲,便去解木臉頜下的絞絲紐。
就在此時,鄒春突然道:「二爺,別動!有動靜!」
萬山海還未來得及問,就聽咔地一聲,那武將竟然伸出右手,啪地一把緊緊抓住了萬山海的「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