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正要回身進到屋裡,這才看到門扉上貼了一張不大的黃裱紙,上面寫了八個字:「佛田無緣,阿彌陀佛!」字跡清秀,筆力端莊,不用說這是馮秋雯留下來的。
龍步雲拿著這張黃裱紙,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充滿了歉疚之意。
他知道,秋雯已經走了,不告而別,那是代表著她內心有多痛苦,經過多少慘烈的掙扎,她選擇了不告而別,因為她已經承受不了當面分手的傷痛!但是,馮秋雯到那裡去了呢?龍步雲不能忍受這種無言的分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沖向田間,跑了兩三里路程,才看到一位荷鋤施施然而來的老農。
龍步雲上前施禮,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佛庵,特別是清修的庵堂。老農想了想,搖了搖頭,但是,他又接著說道:「聽說在灕江之中,有一髮髻山,山上有一座庵堂,是一處清修的方外之地,從沒有閑雜人等前往。這附近庵堂有幾處,要是說清修的,恐怕只有這一處。」
龍步雲心裡已經有了底,向老農稱謝以後,回到茅舍,備好麥紅騾子,攜帶好自己的東西,關上門窗,朝著灕江而去。
騎在騾子背上,溯江邊而上。
沿途的風景是美的,但是,此刻的龍步雲已經沒有那份心情,他只是留意江心的山峰。
如此緩緩而行,約摸過了一盞熱茶時辰,看到江心有一處兀突而起的山峰。
山並不高,滿山青翠,矗立在江流之中,倒影在江心,真是一幅美景。
遠遠看去真如同是女人的髮髻,不用問,這就是髮髻山。
在岸邊佇立良久,才商得一張竹筏,牽騾登臨,真是縱一茸凌萬頃,給人以飄飄然的感覺。腳下緩緩流動的灕江水,頭上湛藍如洗的青天,髮髻青翠兀立,此情此景,令人俗念全消。
竹筏靠上髮髻山時,交付一錠銀子,留住竹筏,系好麥紅騾子,沿著山徑,緩緩登臨。說不上來是為什麼,龍步雲不敢在這裡施展武功,彷彿一施展武功,就顯示不出他內心的誠意。
如此走到日漸偏西,將要到達髮髻山頂,迎面是一大叢竹子擋住去路。
龍步雲正待繞過竹叢,突然,「哨」地一聲,鐘聲響起,沉重悠揚,使龍步雲停下腳步。
這時候竹叢右邊走出一位年老的比丘尼。一襲灰衣,雙眼低垂,芒鞋白襪,兩手合十,擋住龍步雲去路。
龍步雲連忙退兩步抱拳為禮,說道:「老師太!在下這廂有禮了!」
這位比丘尼連眼皮都不曾抬,只是低沉而又緩緩地合掌說道:「施主!前面已經無路了,請回去吧!天黑了就不好過江,渡人是不會久等的。」
龍步雲抱拳說道:「請問老師太!這裡可是有一處清修的庵堂,我是……」
比丘尼合掌說道:「施主!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難相逢,人生無非是一個『緣』字,是勉強不來的。」
龍步雲心裡一驚,重新施禮說道:「老師太!有一位馮秋雯姑娘不知是否來到寶庵,但求一見。」
比丘尼說道:「施主!老尼已經說過,你請回吧!」
龍步雲正色說道:「師太!原諒我不懂得什麼佛家禪機,我只知道我輩做人要合情合理。馮秋雯與我之間,有一個心結,如今沒有解開,是叫人難得心安的。佛家講究慈悲,難道忍令兩個無辜的人,一輩子心裡得不到平安嗎?」
比丘尼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龍步雲說道:「師太!你錯了!這『有』與『無』之間,不是我們的心結。我只是要見馮姑娘一面,告訴她,我內心的感受。她是一個有智慧的人,一定能夠明白我的心,師太!了解一個人真正的內心,是人與人重要的因果。」
老尼連眼皮都沒有抬,只說了一句:「施主請回!」
她轉身就走,龍步雲緊跟上一步大聲說道:「老師太!只要你告訴我,馮姑娘是不是在貴寶庵,難道你就慳於說這樣一句話嗎?出家人,慈悲為門,方便為本。你為何如此不通情理?」
老尼轉過身來,合掌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抬眼看著龍步雲。淡淡地說道:「施主!欲除煩惱須無我!」
龍步雲高聲說道:「我不懂,我也不必懂你在說些什麼!請你只要告訴我,馮姑娘到底在不在寶庵?」
老尼不再理他,一直向前繞竹而行。
龍步雲緊緊追隨在後,一繞過叢竹,眼前出現一座庵堂。
那是一座極簡陋的庵堂,累石為牆,覆竹為瓦,只有兩三間。正門頭上有三個墨寫的大字:白衣庵。
庵門外面,站著一個人,馮秋雯!
馮秋雯身穿一件長灰袍,頭髮散開,披在身後,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龍步雲腳下一個蹌踉,他穩住腳步以後,才鎮靜下來,叫道:「秋雯!你怎麼會……」
馮秋雯沒有說話,只是雙淚下垂,滴濕了灰衣。
龍步雲說道:「秋雯!你不能這樣,伯父伯母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這樣做,伯父伯母墳前都沒有人上香,斷了香煙,是為不孝。佛家也不能叫人這麼做。」
馮秋雯站在那裡一直流淚,沒有說一句話。
龍步雲和緩著語氣說道:「秋雯!如果你這樣做,那是讓我這一輩子無法安心做人。我將為這件事折磨一輩子。」
馮秋雯淚流得更多了,她的臉部已經開始在抽動。
龍步雲說道:「秋雯!你說我對你有大恩大德,報雪母仇,扶柩回鄉,我是不敢居功,只是盡一份心,秋雯!你這樣做,讓我痛苦一輩子,你是在報恩嗎?」
馮秋雯終於「哇」地一聲,痛哭失聲,人倒坐在地上。
龍步雲不敢上前,只是站在那裡說道:「秋雯!回去吧!守住你那一畝三分地,守著自己父母的墳塋。然後,結婚生子、繼承香煙。秋雯!我們都是普通人,我們沒辦法跳出三界之外,我們不能成佛!」
老尼站在庵前合掌低宣:「阿彌陀佛!」
龍步雲繼續說道:「秋雯!隨我回去吧!」
馮秋雯突然止淚大叫一聲:「不!」
她緩緩地站起來,整衣之後,朝龍步雲跪下,深深下拜。
龍步雲連忙搶步上前,伸手待扶,叫道:「秋雯!你這是何苦!」
馮秋雯只顧自己恭恭敬敬叩拜。
老尼站在她身旁,正色說道:「施主!你若是再上前一步,就罪孽深重了,那怕是就這一步。」
龍步雲雙手伸出僵在那裡,不敢上前。
馮秋雯深深拜罷,站起來,向老尼又跪下叩拜,並且合掌說道:「師太!弟子渾身罪孽,曾經賣身為娼,曾經一心殺人,曾經要奪人所愛……這些大罪大孽,今生今世,是洗刷不凈的。求師太為弟子剃度,終生在佛前懺悔。弟子從未想到成佛。只是贖罪!懇求師太慈悲!」
老尼合掌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
龍步雲聽到這些話,知道馮秋雯表面上是向老尼說的,實際上是說給龍步雲聽的。
龍步雲呆在那裡,人傻住了!一個縱橫江湖的好漢,空有一身超人的武藝,空有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卻不能挽回一個少女要遁人空門的決心!龍步雲眼睜睜地看著老尼將跪在面前的馮秋雯頭髮分開三綹,從衣袖裡取出一柄雪亮的剃刀……
龍步雲無法再看下去,他有一種從未感覺過的重創,刺痛他的心頭。
他明知道馮秋雯即便隨他離開發髻山,又待如何?他不能娶她,也不能久留在灕江之濱,最後仍然只有留下秋雯一人。說得很好,結婚生子,承祧香煙,跟誰結婚生子?隨便找一個泥腿粗人,跟著廝守終生?這些道理,這樣的結果,都是龍步雲能知道的,但是,眼看著馮秋雯,他仍然有說不出的悲痛!他大叫一聲:「老天!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他沒有聽到老尼高聲宣出的佛號:「阿彌陀佛!」轉身狂奔,身形射出,疾如流矢,飛躍而下,直奔灕江之濱。
麥紅騾子看見主人奔來,頓足長鳴,江邊竹筏仍在,夕陽懨懨,照紅江水,歸鴉陣陣,叫躁著岸上荷鋤歸去的農人,雖然是落日黃昏,卻是一幅有情而美麗的世界。
只是龍步雲此刻沒有那種心情來領略它罷了。
朔風呼嘯,雕雲密布,寒冬欲雪的天氣。龍步雲騎著麥紅騾子,緩行在荒野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
自從離開灕江之後,由夏到秋,又由秋到冬,氣候的變化,卻沒有改變龍步雲的心情,他一直無法忘記馮秋雯在髮髻山白衣庵被老尼落髮剃度的情景。因為他無法想像一個青年少女古佛青燈,貝葉梵經,是如何度過一生?龍步雲心情低落,一度曾經想回到夏家圩子,攜帶著夏芸姑,返回龍家寨。
但是,終於他難忘母親的遽死,那張大紅帖子導致他家破人亡的慘象。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龍步雲!你不可以毀志,母仇不報,枉在世上為人。馮秋雯的事,雖然說有伯仁之憾,但是,世間無奈的事太多,也只有逆來順受罷了!再頹喪下去又於事何補?」
這是幾個月以來,龍步云為自己釋懷一想,終於振作起精神,催動坐騎,向前攢路。
冬日天黑得特別早,晌午一過,就有日薄黃昏的味道,再加上雕雲厭頂,眼看著就是黑夜的來臨。
遠遠看去,前面有炊煙,他催動麥紅騾子,加快腳步趕上這是一個不小的市集。
青石板鋪成的街道,經常走過大車,鐵輪碾成兩道又亮又深的車轍,所以這個市集是通衢要道,十分熱鬧。
薄暮時分,集上店鋪都已經點起油燈。
麥紅騾子走在街上,引起人們的注意。甚至於有的店家在麥紅騾子走過之後,統統關上排門。
龍步雲一直緩緩來到市中,停在一家客棧門前,系好騾子,走進店裡,他才發覺偌大的客棧,兼賣酒菜,幾十付坐頭,竟然沒有一個客人。
可是,另一方面,灶上火燒得正熱,炒菜的師傅忙得滿臉是油。
龍步雲剛一坐下,就有店小二過來哈腰,說道:「大爺!就你一人?」
龍步雲一愕,問道:「你認為我應該幾個人?」
這時候過來一位青袍小帽帳房模樣的中年人,滿臉堆著笑,躬著腰,抱著拳,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上前說道:「大爺!一切都遵照你的吩咐,酒菜都按時準備妥當,今天沒有一個外客……」
龍步雲一愕,伸手摸摸那久不曾剃的鬍鬚,再加上路途風霜,大概樣子很難看,心想:「你們把我當作什麼人?八成是認錯了!」
他這裡半晌沒說話,店裡的人似乎是更緊張了,那位帳房模樣的人物,陪著笑臉,跡近討好地說道:「大爺!你要是有什麼另外吩咐,儘管交代,小店一定照辦,但求大爺千萬別生氣。」
龍步雲心裡明白了。店家認錯了人,把他當成另外一個畏之如虎的惡霸。
龍步雲笑笑說道:「店家,你弄錯了人!我只是一個過客,既沒有什麼吩咐,也沒有什麼額外要求,我來到這裡但求一餐一宿,如此而已。」
帳房愣住了,他變得結結巴巴地說道:「大爺!你老是說那面……」
他手指著門外,緊靠著灶台那根柱子斜斜地釘了一柄五寸長、通體雪亮的柳葉刀,刀柄上正飄著一面約有手掌大小血紅色的三叉旗,旗中畫的是一條盤著的赤煉蛇,蛇的顏色是黑色。
龍步去走過去伸手取下那柄柳葉刀,打量著那面三叉旗,問道:「你是說這面旗子嗎?」
帳房當時的臉都嚇白了,他幾乎要跪下,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我的爺,我們……都是照你的吩咐……不敢有一點違背……你千萬不要……。」
龍步雲隨手又將那面血紅色的三叉旗,連同那柄柳葉刀,插在門柱上。
他伸手抓住帳房正色問道:「店家!你不要驚慌,我不是這面旗子的當事人,我只是一位路過此地的客人。」
帳房盯著龍步雲看了許久,這才穩定下情緒說道:「我的爺!你老真的是過客嗎?我是說你老真的不是赤煉蛇紅旗會的會主嗎?」
龍步雲立即問道:「什麼是赤煉蛇紅旗會?」
帳房伸頭看一看街上,還沒有人的行蹤,他急急忙忙地拉住雲步雲說道:「客官!既然是我們認錯了人,你還是趕快走吧!立刻就走,走得愈遠愈好!」
龍步雲一聽店家如此說,他笑笑說道:「店家,我此刻是又飢又渴,我的坐騎也要吃飼料,好不容易來到貴寶地,正要好好地休憩飽餐一頓,熟睡一宵,怎麼你要趕我走?這是什麼道理?」
帳房連忙說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開客棧的,那裡會把財神爺向外推的道理?實在是……實在是今天……」
龍步雲說道:「店家!你不要緊張,也不要害怕,我方才說的話,是逗你玩的。我知道你們這裡有困難,大概是面臨著什麼危機,請你告訴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上一點忙!」
帳房先生連連拱手說道:「客官!你的盛情,我們心領了!你還是趕快請離開吧!等一會他們來了,對你對小店都不好!」
龍步雲想了想說道:「店家!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今天是不離開的了!」
帳房看看龍步雲的樣子很認真,再看看他那魁梧的身材,要是真的攆他走還攆不掉!他嘆了口氣說道:「看樣子井口集今天是難逃一劫了。」
龍步雲說道:「那也不見得,凡事總是有個商量。」
帳房先生說道:「客官,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多說什麼,我只能告訴你,赤煉蛇紅旗會是我們這裡的一個武林門派,距這裡有五里之遙。今天早上來到這裡井口集下了血旗令……」
龍步雲指著門柱上那柄柳葉刀問道:「就是那玩意兒?」
帳房先生苦著臉說道:「血旗令所到之處,為所欲為,稍一不順心,就是血流成河的結果。」
龍步雲問道:「赤煉蛇紅旗會為什麼要找上井口集?」
帳房先生愁眉說道:「我們不知道,不過血旗令讓我們準備二十人的酒菜,不準有外客留店,想必也沒有什麼好事!因為惹上紅旗會的地方,下場都很慘!」
龍步雲問道:「地方官府不管嗎?」
帳房先生說道:「地方官府畏紅旗會如虎,那裡還敢管我們?說句老實話,只要赤煉蛇紅旗會不去找他們的麻煩,已是萬幸了。」
龍步雲說道:「井口集看來也有六七十戶人家,如果大家團結一致,攜手同心,不要說別的,成立一個火銃隊,準備三五十枝火銃,至少可以自保。又何至於畏懼到這步田地?」
帳房先生嘆了口氣說道:「說實話,赤煉蛇紅旗會雖然惡名在外,卻也從來不會找過井口集的麻煩。……」
龍步雲說道:「所以你們就心存僥倖?」
帳房先生說道:「我們都是可憐的百姓,誰願意惹事上身?能過得去,就是吃點虧也都認了。再說井口集算是通往鄭州的一條心往之地,但是,大家都很窮,沒有什麼值得別人看上眼紅的……」
龍步雲說道:「但是,紅旗會的人終於要來了!」
帳房先生嘆氣說道:「我們也只能認命吧!」
龍步雲很能了解這種「認命」的觀念,是大家在心裡牢不可破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能逆來順受。
龍步雲當下決定:「把我的騾子牽到后槽去,用燒酒拌上好的黃豆喂。替我安排一處小房間,要能看到前面的一切。」
帳房先生一看,龍步雲是不會走了,除了聽他的吩咐之外,大概也沒有什麼可選擇的。不如快些辦事,免得待一會赤煉蛇紅旗會的人來了,兩下一碰面,事情就糟了。
他命店小二牽走騾子,又替龍步雲在前堂正後面安排了一間房間,隔著門縫,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龍步雲又要了幾樣菜和麵食,他臨進房以前,交給帳房一錠銀子說道:「證明我不是白吃白喝的人。同時讓你放心,只要他們不惹事,我就不出面。」
帳房拿著銀子還要推辭,龍步雲已經進入到房裡去了。
事實上帳房先生已經沒有心情再來推辭這錠銀子,因為遠遠如雷聲滾動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幾十匹馬,疾奔的蹄聲,那是十分震撼人的。尤其到達井口集的街上以後,蹄聲更是響亮,鐵蹄敲擊著青石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真是十分驚人。
一行二十騎,直涌到這家客棧前,離鞍下馬,卻吩咐店小二:「喂料不卸鞍!」
龍步雲隔著門縫向外瞧,只見湧進門來的一二十個人都是一身赤紅色的衣服,鑲著深黑色的邊,連頭上纏著一條寬頻子,也是紅黑相間的。
看到進來的人都很年輕,為首的一位也不過才四十齣頭。
在這些人當中有一件很搶眼的東西,除了為首那中年人以外,每個人的背上都斜斜的背了一隻黑公的圓筒。
每個人的腰間,懸挂兵刃,細長型,看不出是刀或者是劍。
帳房先生哈著腰迎上去,極其小心地陪著笑臉說道:「大爺……」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那中年人伸手就是一耳光,摑得帳房先生腳下一個蹌踉,幾乎跌坐在地上,嘴角立即流出了血水。
那中年人十分氣盛地戟指著帳房說道:「你好大膽子,居然敢擅動我們紅旗會的血旗令,難道你不怕慘死嗎?」
帳房先生撫著臉,說道:「回大爺的話……」
那中年人指著他說道:「諒你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說!究竟是什麼人移動了血旗令?」
他冷笑說道:「你不要想騙我說沒有移動,血旗令插的方式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說!到底是誰這麼大膽?」
這時候就聽到後面有人應聲說道:「是我!是我移了你的血旗令。」
龍步雲拉開房門,站在前堂後面。
那人一看,龍步雲一身老羊皮的襖子,棉褲、皮靴、瓦楞帽,滿臉未曾修過的鬍鬚,渾身上下,可以看出他僕僕風塵!那人先沒理會龍步雲,卻先指著帳房先生斥責說道:「好哇!我們是怎麼吩咐的?店裡不許有外客,你是怎麼搞的?把我們的吩咐當作耳邊風,你是真大膽!」
龍步雲淡淡地說道:「怪不得他。這事與店家無關。他是再三不留我,但是,你看他們能攆得走我嗎?」
那人這才轉臉過來問道:「你是誰?」
龍步雲說道:「一個路過此間的行客,我叫龍步雲!」
那人嗯了一聲,仔細打量著龍步雲,然後說道:「你是存心來找碴的是嗎?」
龍步雲笑笑說道:「兄台怎麼稱呼?說出來彼此也好講話。」
那人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是很坦然地說道:「赤煉蛇紅旗會副會主賀南。」
龍步雲抱拳拱拱手說道:「幸會呀!賀副會長!」
賀南擺手阻止了跟來的手下人上前,他很冷靜,白凈臉膛、均勻的五官,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在生氣。
賀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緩緩地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龍步雲說道:「我在一開始就說過,我是一個單身路過此間的行客。那意思很明白。我不會找任何麻煩,除非麻煩找上我。」
賀南說道:「你已經找了麻煩。」
他一手指著門柱上插著的血旗令。「血旗令所到之處,沒有人敢任意移動,若有人移動,那是代表著對赤煉蛇紅旗會的不敬,要受到處罰的。」
龍步雲說道:「如果那也算是一種不敬,那也只是無心之失。要怎麼處罰呢?」
另一個站在賀南身後的人立即厲聲說道:「你是那隻手移動的,就剁掉你那隻手。」
龍步雲「哦」了一聲,自顧伸出自己的雙手,一面端詳,一面說道:「既然是這樣,待我想想是那隻手移動的……」
他翻動手掌,慢條斯理地。
「好像是這隻手。」
他揚起右手,晃了晃。
「要怎麼剁呢?是從手腕剁起?還是整條胳膊都剁掉呢?」
龍步雲這樣若無其事,彷彿是與他無關似的,使得整個前堂寂靜下來了,除了炒菜的油鍋在嘶滋作響以外,沒有別的聲音。
大家都意外地愕住了!這只是短暫的一刻。倏地有人越過賀南上前,「刷」地一聲響,拔出腰際的兵刃。那是極罕見的型式,像劍,但不是劍,也說不上是刀,兩尺七八寸長,呈尖形、二指寬,護手處雙鉤向前,握把全部纏住。全身雪亮,尤其是尖刃部位閃閃有光,是一柄極漂亮的兵刃。
龍步雲認不出,因為這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這是赤煉蛇紅旗會的獨門兵刃,是仿照毒蛇的信舌打造的,有一個專用名字,叫做「赤煉刺」。是上好的紅毛鐵,請最好的匠人淬鍛打造而成,極為鋒利。
這人一擺「赤煉刺」就照準龍步雲的右腕剁下來。
龍步雲居然面帶微笑,沒有縮讓的意思。
這一刀下去,結果是如何呢?是龍步雲的手腕應刀而落呢?還是另有別的情況發生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賀南突然斷喝:「停下來!」
那雪亮的「赤煉刺」距離龍步雲的手腕不及五寸的地方停住。
龍步雲看了持刀的對手一眼,微微一笑,將手縮收回來。
賀南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龍步雲說道:「已經說過了我叫龍步雲,是路過此地的行客,如此而已。」
賀南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龍步雲說道:「一個路過此地的行客,我能做什麼呢?無非吃飽喝足,休憩夠了,再行上路,漂泊到另一個地方。」
賀南沉吟了一會說道:「現在你吃過沒有呢?」
龍步雲說道:「我正要吃飯,店家把我趕到裡面,要避開你們。我在裡面正要吃,偏偏你們又要追查是誰移動了你們的血旗令,我就只好出來了。」
賀南說道:「這樣吧!你我萍水相逢,沒有過節。移動血旗令的事,純屬誤會,用不著追究。」
龍步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
賀南說道:「請你離開井口集,我們互不相涉,留個日後好見面的機會。」
龍步雲搖著頭說道:「不成啊!我還沒有吃飽,也沒有休息夠。你看外面天色已經黑了,而且快要下雪了,你讓我半夜凍死在路上啊?」
賀南沉下臉來說道:「不要給你台階你不下!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你不要誤會了意思,你想我們會怕你嗎?」
龍步雲語氣也轉變強硬起來說道:「天下總有一個道理,是不是?我是先來住店,你是後到的。再說,你住你的店,我住我的店,為什麼要趕我走?」
這時候早已經有三個人拔出了「赤煉刺」逼近過來。
賀南沉著臉說道:「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我也就顧不得節外生枝了。」
龍步雲說道:「賀兄!我龍步雲單身在外,絕不會惹事,但是也絕不怕事。只要你說得一個令人心服的理由,即使是雪夜風寒,我也可以立即就走。」
他說著話,舉掌落在桌子上,掌起處,桌子上留下一個清清楚楚的掌印。
那張桌不是普通的松杉之類的木料做的,而是質地堅硬的栗樹做的材料,這樣隨意一掌,就留下一個掌印,這份功力,是夠嚇人的。
賀南開始一怔,但是他立即微微一笑,說道:「原來就憑著這個……」
龍步雲說道:「對不起!我無意炫耀什麼,而是……」
龍步雲說的倒是真話,他不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方才倒是一時心急,拍下這樣的一掌。但是,這樣的解釋是很難讓別人聽得下去的,何況是賀南?賀南冷笑說道:「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可炫耀的。」
言猶未了,只見他右掌一起,咔嚓一聲,那張桌子印有掌痕的一角,應聲而落,就如刀切的一般。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賀兄!如果你要憑著這種掌力,就可以讓我離開井口集,恐怕還得另外加一點東西。否則,我還真的不想走。」
賀南說道:「那很好!我也很久沒有遇到拳腳上的對手了,今天就要領教領教!」
龍步雲剛一道:「很好!」
賀南解下腰際的「赤煉刺」,正要擺開身式,只聽得門外有人叫道:「等一等!」
賀南一聽到這聲音,立即收式退讓到一邊。龍步雲抬頭看時,只見隨從向兩邊閃讓,而且態度非常恭謹。從門前進來一位姑娘。
頭上戴著水獺此製成的帽子,還殘留有雪花片片,敢情外面已經下雪了。
帽子下面是一張宜喜宜嗔的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寶石,挺直的鼻子,菱角嘴,臉蛋凍得紅紅的。
身上穿的是緊身皮襖,皮褲子,長統黑靴,雖然是皮衣皮褲,卻是大紅色鑲了黑邊。攔腰系了一根寬皮帶,顯示出蠻腰一把。
此刻臉上看不出是否有怒意,她的眼睛是停在龍步雲的臉上。
在她的身後、左右各站了一位姑娘,左邊那個捧著一件大紅色的斗篷,右邊那個手裡捧著一柄「赤煉刺」。
賀南站在那裡叫道:「小姐!你怎麼趕來了?」
那位姑娘回過臉來,沖著賀南一點頭,說道:「賀叔叔!這裡的情形我在門外都已經聽得很清楚。」
她邊說話邊迴轉過頭來,望著龍步雲,「咱們在『理』字上是稍微欠缺了一點。」
賀南說道:「小姐!他……移動了咱們的血旗令,犯了咱們的忌諱!」
那姑娘說道:「人家並不知道咱們的忌諱,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再說,咱們這個忌諱也不見得有理,血旗令是咱們紅旗會的事,幹嘛要別人強迫接受啊!」
賀南急道:「小姐!這是會主當年訂下來的規矩!」
那姑娘說道:「我爹當年為什麼要訂這個規矩?我可不曉得,不過這個規矩訂得不算太好,就因為這規矩,紅旗會這些年來,名聲不是很好也是原因之一。」
賀南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小姐!這規矩……」
那姑娘笑笑說道:「規矩也可以改啊!就是大清朝的律法都可以改,何況是咱們自訂的規矩?」
她突然沖著龍步雲一點頭說道:「我跟賀叔叔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實際上那是說給你聽的。」
龍步雲說道:「請問姑娘你是……」
姑娘笑道:「方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是紅旗會會主的女兒,實際上我姓塗。」
龍步雲說道:「塗姑娘!我很抱歉,我是無心犯了你們的忌諱。……」
塗姑娘笑笑說道:「沒什麼,話說清楚了,大家心裡就沒有心結。不過,我還是要向你說聲抱歉!因為待一會還有人趕到,人多難免很吵,萬一在言語上開罪了你,我先向你抱歉!」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我明白!塗姑娘!就沖著你這幾句話,我可以即刻就走!」
塗姑娘說道:「還是那句話,在道理上,我們是欠缺了一些,實在是不得已,偏偏又是大風雪。」
龍步雲笑笑說道:「漂泊江湖的人,風霜雨雪是家常便飯。」
他轉身提出包裹,吩咐店小二牽來騾子,他伸手牽住韁繩,回身向塗姑娘說道:「離開井口集,是沖著塗姑娘的面子。姑娘!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此刻的心情很平靜。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塗姑娘微微笑著搖搖頭。
龍步雲說道:「井口集都是一些善良的百姓,能高抬貴手時,就多給一分寬恕。」
塗姑娘「哦」了一聲,她立即說道:「大概紅旗會這些年來名聲不怎麼好,或者我們的方式不甚妥當,傳言誤人,我們絕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井口集跟我們沒有怨恨,我們不會損傷一草一木,飯錢酒錢,一文不少。我這樣說,你放心了嗎?」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並沒有立即騎上騾子,拉著韁繩,就要離去。
塗姑娘忽然叫道:「請暫留一步說話。」
龍步雲扭轉身子,天上的雪花已經紛紛落到他的頭上、臉上、身上。他很平靜地問道:「姑娘還有指教嗎?」
塗姑娘說道:「我很抱歉!這麼大的風雪……」
龍步雲說道:「姑娘已經說過了!」
塗姑娘說道:「實在是因為不得已。」
龍步雲說道:「是我自願走的,與姑娘無涉。」
塗姑娘嘆道:「如果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寬容、忍讓而又講道理,這個世間就沒有那麼多紛擾!」
龍步雲笑笑說道:「僅僅是一個人的寬容、忍讓、講理,是不夠的。」
塗姑娘點點頭,忽然她又說道:「此去向東,大約二十里地,有一處泥窪集,尊騎腳程如快,一盞熱茶就可以到達。」
龍步雲笑笑說道:「告辭!我會記住泥窪集的。」
他一躍上騾背,迎著漫天而來的風雪,走出了井口集。
風大雪大的黑夜,單騎孤身,在路上攢程,那是非常殘忍的事。
龍步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離開井口集,他只能勉強為自己找一個理由:如果自己堅持不離開,可能就有一場爭執,可能就有一場流血拚斗。何況塗姑娘再三說是「不得已」!據店家說:紅旗會是個血腥罪惡集團,從賀南的言行,約略可以看出一二。可是塗姑娘是會長的女兒,卻又是如此謙虛明理,這又說明什麼呢?龍步雲如此一路想來,麥紅騾子小快步已經走了好一程,也不知道是往東往西,茫茫一片,信韁而行。
走不多久,瀠瀠中看到有兩點燈火,在風雪中飄動。
龍步雲心中一喜,沒想到泥窪集很快就到了。催動麥紅騾子緊跑了一陣,面前來到了一座木柵土寨。
那兩點燈火是兩盞巨大的氣死風燈,高高地矗立在寨門頭上,油多火大,雖然是大風雪,由於風燈上面撐著油布,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風燈的照明。
隔著三丈多的護庄河、潺潺的流水,還沒有結冰。
一道五尺來寬的木橋,橫跨護庄河,直通寨門。
寨門此刻緊閉,可以看到是用飯碗粗細的杉木,並排栓釘的。寨門上還緊緊釘著拳頭大的黑鐵釘,要想硬攻寨門,還真不容易。
寨門兩旁都是用粗原木札成的木柵。約有兩丈高,上面削成尖銳,裡面設有走道。
木柵門向兩邊延伸,是黃土築成的土寨,土牆的外沿,種植著緊密的刺竹。
這是一個十分嚴固的寨子。
在北地,幾十戶人家乃至幾百戶人家、聚居在一起、築寨自保的情形,是十分普遍的。不過像這座寨如此堅固而又有氣派的不多。
風雪迷漫了龍步雲的眼睛。但是,借著燈光,他仍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寨門頭上有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面刻著「青雲寨」三個大字。
麥紅騾子剛一停下來,寨門頭上就有人晃動燈籠,高聲喝問:「是什麼人?是從那裡來?」
龍步雲高聲說道:「我是一個路過此地的行人,請問這裡是泥窪集嗎?」
寨里的人說得很大聲:「你沒有看到字嗎?泥窪集要向東四十里,你走錯了方向。」
龍步雲說道:「風雪這麼大,又是黑夜,實在不能再走下去了,請開寨門,借宿一宵,明天雪停了就上路。」
寨裡面的人似乎在嘰嘰喳喳的商量著。一會兒有人叫道:「你等等!我們作不了主,我給你去問問看。」
這一刻風吹得呼嘯如潮,風吹雪舞,龍步雲少時便成了雪人。胯下的麥紅騾子不安地在頓足噴鼻。
過了一刻,柵門緩緩地拉開一道縫,從裡面走出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持著搖晃不已的燈籠。
兩個人走到橋中間,站住舉燈,看到龍步雲那份狼狽、放下燈籠說道:「隨我進來吧!」
龍步雲一聲「謝謝」也讓風給吹跑了。
他下得騾子,彎著腰迎風過橋。
木柵門又開了一些,龍步雲勉強牽著騾子進去,裡面立即有人關上柵門。巨大的橫杠,上下三道,外加一根巨大的撐門根,深深斜插在地上。像這樣的寨門,要想攻破,還真的不容易。
龍步雲一走進柵門,人就暖和多了。
他忙著拂去渾身的雪花,要不然雪化成水,衣服就要濕透了。
他這才打量木柵門內的情形。原來沿著木柵門兩邊的土牆和木柵,都蓋成住房,不過這些房頂都是木材鋪成的,距離木柵頂端約有半人高,那是讓巡邏的人在上面走動的。而下面正是居住著巡更守夜的人。
此刻,這一排房裡正閃爍著燈光,煙氣騰騰。龍步雲牽著騾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原先帶他進來的人說道:「小五把這匹騾子牽到后槽去!」
龍步雲將韁繩交給一個小夥子,連忙說道:「小五哥!麻煩給騾子上料……」
那年輕小夥子一揚腦袋說了一聲:「沒問題,后槽多的是牲口,不在乎多你這匹騾子。」
龍步雲陪笑說道:「小五哥!我這匹騾子要吃燒酒拌黃豆,飼料錢明天一起算。」
年輕小夥子「喝」了一聲:「燒酒拌黃豆哇!」
原先那人端詳一下麥紅騾子,說道:「小五!照他的話辦,這是一匹很健的腳力,要不然這樣要命的天氣,它帶不動人!」
他說著話回頭瞧了龍步雲一眼,伸手示意說道:「請裡面坐。」
他在前面帶路,推開柵門左邊的一道門。一股熱氣夾著肉香,直撲過來。
房子是長形的,沿著牆壁都是床鋪。
走道上掛著一盞燈,三五個人圍著一堆火已在取暖。
一看到那人進來,大家都站起來齊聲叫道:「三爺辛苦!」
這位三爺笑笑又用鼻子嗅嗅笑說道:「有好吃的?」
裡面的人笑著說道:「大頭他老丈人今天送來一隻羊腿,我們今天又在柵門捉到一隻狗,晚上一鍋煮,這會兒火候正好,三爺!回頭喝一盅吧!」
三爺笑笑說道:「柵門裡的狗是不能吃的,抓到了可是重罰,你們可不能一味貪嘴啊!」
那些人立即站起來垂手回話,說道:「三爺!寨子里的規矩我們可不敢壞!」
那位三爺說道:「回頭留一碗羊肉也罷、狗肉也罷,端到我這邊來,替我招待客人。」
那些人趕緊應著:「是啦!三爺!」
三爺帶領著龍步雲再沿著走道走了十來步,拐彎走進一間小房子。
門前有兵器架,插著明晃晃的單刀花槍、三股叉、大砍刀之類的兵刃。
房裡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盞燈。
三爺招呼龍步雲坐在凳子上,說道:「我姓石,是青雲寨外管事的,人家都叫我石三,這裡是我們輪流值夜住的,不適合招待客人!」
龍步雲連忙說道:「三爺!我不是客人。我叫龍步雲是一個浪跡天涯的人,今天碰上大風雪,多蒙三爺讓我進貴寨來避一宵風雪,感激不盡,要不然今夜不死也要掉層皮。」
石三爺說道:「青雲寨是個好客的地方,擱在平時,慢說是龍兄一人一騎,就是十位二十位,也會竭誠招待。只是最近情形不同於平時……今夜,我還真的擔了一些責任,因為……」
這時候外面來了兩個人,端了兩隻像小面盆般的大海碗,熱氣騰騰,透著香味。
走在前面那人不好意思笑道:「三爺!不知道你今晚有貴客,這實在不是待客的東西。不過,這鍋肉燉得稀爛,澆上小磨麻油,香得很,配上老蒜,冬天夜裡吃了不用蓋被子。」
他又向龍步雲笑道:「這位爺請不要見笑!我們都是粗人!」
龍步雲趕快站起來說道:「謝謝!感激不盡!」
石三爺待兩人出去以後,向龍步雲笑道:「方才他們說得對,這實在不能待客,不過冬夜吃這玩意兒真是來勁。」
龍步雲此刻又飢又渴,面對著這一大碗香噴噴的肉,真是忍不住要吃。但是他還是很鎮靜地向石三爺說道:「多謝石三爺,就算是我今夜留在井口集,也吃不到如此美食!」
龍步雲這「井口集」三個字一出口,石三爺臉上頓現驚訝之色,但是,他並沒有立即表示什麼,只是殷殷勸龍步雲「要快些吃,雖是粗食,卻是美味。」
石三爺並且舉箸相陪。
龍步雲這才放開心懷大吃,一頓風捲殘雲,不多一會,將一大海碗帶肉連湯,吃得涓滴不剩。
石三爺也不含糊,也吃得碗底朝天。來人收碗時,送來兩大碗釅茶。
石三爺微笑說道:「敝寨的規定,值夜的人不準喝酒,以免誤事,要不然應該陪龍兄幾杯!」
龍步雲說道:「三爺!萍水相逢,蒙三爺如此接待,實在感激不盡,希望沒有為三爺惹來麻煩。」
石三爺說道:「麻煩倒沒有,只是青雲寨在這年終歲殘的時候,時處非常,有失待客之道,還要請龍兄不要在意!」
龍步雲剛要說「不敢」。
石三爺端起釅茶對龍步雲示意了一下。「那碗肉很實在,怕的是停食傷胃,釅茶此刻最好!」
他咭嚕嚕喝了大半碗,放下碗,突然說道:「龍兄今天經過井口集?」
龍步雲點點頭。
石三爺問道:「井口集距離青雲寨只有三十里,龍兄來到這裡已經夜半,雖然說是風雪太大,不易行走,但是算算時間,龍兄離開井口集已經入夜時分。」
他的眼睛望著龍步雲。
這時候龍步雲才發覺這位石三爺有一雙十分尖銳的眼睛。
大概是因為屋內溫暖,光頭沒戴帽子,又長又粗的辮子拖在身後,粗藍布的大褂,攔腰系著花腰帶,大褂一角掖在腰帶上,黑褲、白襪、牛皮靴,這種天氣穿這點衣服是嫌單薄了一些,但是石三爺額頭上可還沁著汗珠。
龍步雲當時點點頭說道:「不錯!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石三爺笑笑說道:「龍兄!入夜大雪,而且這一帶你又不熟,放著井口集的暖炕不睡,卻要冒著風雪夜行,有什麼原因嗎?」
龍步雲一聽,知道石三爺起了疑心。
他不知道石三爺為什麼起疑心,但是,從青雲寨如此刁斗森嚴的巡更守夜看來,對他這樣來路不明的人起疑,是十分合理的。
龍步雲沉住氣說道:「我是被人攆離井口集的。」
石三爺長長地「啊」了一聲,似乎對這句話很有興趣,但是他並沒有問「為什麼」,只是緊緊盯著龍步雲,顯然他是等待下文。
龍步雲說道:「其實也不能算是攆,雖然他們有攆的意思,也有攆的舉動,如果我不走,大概他們攆我不走。可是後來他們有人出面跟我商量。既然是商量,何不讓一步?不必為了一宿而惹下血海深仇,所以我走了,只是沒有料到風雪如此之大!石三爺,還是多虧你的仁慈……」
石三爺攔住他說下去,有些急迫地問道:「你說『他們』,『他們』是誰?」
龍步雲說道:「赤煉蛇紅旗會的人!」
此言一出,石三爺本來是翹著一隻腳踩在床沿上,頓時把腳放下,神情有些緊張地「啊」了一聲。
隨著就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龍步雲說道:「第一批二十人,後續的有多少?我不知道。」
石三爺問道:「龍兄!你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