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笑對乾坤若清連
人生難測,這活對無戒與優曇神尼來說是個能冉對了。她們懷著歡喜的夢到了中律門,說什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被中律門所害。她們閉氣自盡前看的最後一眼,世界是那麼的怪異,傷痕纍纍,畸形扭曲,彷彿被撕裂開了。
文明與溫華等人見兩老尼倒地,心涼了半截,怎麼,一個人就這麼完了!
呂文東「嘿嘿」一笑:「你們也到了下鍋的時候了。」許三尺伸手抓向少芙的酥胸,眼裡的慾火旺了起來。在他眼裡,少芙已是個剝了皮的美人兒,光光滑滑,水水靈靈,嬌嫩無比。
少芙嚇得一顫,身子不由地向後靠,可後面並沒有藏身處,她能往哪裡去呢。
許三尺的手剛握住少芙胸前那高聳的溫柔,正缺施粗,忽聽旁邊有人冷笑。他急轉頭,猛見龍一凡至到了身邊,他不由鬆開手退了兩步。
呂文東這時說:「龍一凡,你來這幹什麼?」
「你們呢?」龍一凡眯著眼問。
呂文東笑道:「我們收拾廢物,不礙你的事吧?」
「我也來收拾廢物。」龍一凡說。
「你收拾什麼廢物?」呂文東追問。
龍一凡說:「你們這樣的不是廢物嗎?」
呂文東哈哈大笑起來:「龍一凡,你太不自量力了。我們是廢物,你找出來更好的人我看。」
龍一凡也笑:「我不是嗎?」
許三尺怪笑道:「你是我的乾兒吧。」
龍一凡大怒,許三尺敢這麼侮辱他,實在他媽的無理。他大叫一聲:「你才是我的乾兒呢!」「狂雷掌」驟然劈出,掌勁如濤。
許三尺不敢硬接,扭身一轉,伸手抓住溫華揚了過去。龍一凡怕傷著溫華,只好抽掌換式,手一擺,一股柔勁把溫華卷到一邊去。與此同時,呂文東一式「仙猴登枝」猛地跳起,掌扶風雷之聲擊向龍一凡的頭顱。這一掌來勢太猛,龍一凡躲無可躲,只有使出同歸於盡的打法,拳變成掌,一招「黑虎掏心」,刺向呂文東的心臟。呂文東見他拚命了,只好前胸一挺,雙腿絞動,使出「雙鳥齊飛」,踢出兩腳,直取龍一凡的頭部。龍一凡扭身一翻,跳到一邊去。
兩人過了一招,未分勝負。呂文東說:「龍一凡,你也看見了,你不是我們兩個的對手。若想留下一把老骨頭,就快點滾吧。」
龍一凡哈哈一笑:「我還不止看到這些呢。你們害怕了,該滾的是你們。」
許三尺說:「跟他沒什麼好講的,還是齊動手吧!」
呂文東點頭,兩人齊撲龍一凡。
龍一凡掌勁奇特,一對一,穩操勝券,但面對兩個老滑頭,他感到有些吃力。兩個老兒配合默契,你進我退,弄得龍一凡團團轉。
溫華與文明在一旁觀戰,指手劃腳。兩人都有些神迷,說出話來不知有多麼外行。
溫華迷惑地看了幾眼他們的手,說:「文兄你看他們,指指戳戳,多象幾隻烏龜。」
文明已看了一陣子他們亂動的腳,點頭說:「溫哥,他們的腳才好笑哩,象亂踏的馬蹄。」
兩個人喊喊地笑起來。
少芙與兩使女比較清醒,覺得他倆有些古怪,弄不清兩人是故作風趣還是胡言亂語。
「文哥,」溫華小聲說,「他們若有尾巴就好了,我們也能抓住它。」
文明大是贊同他的高論,點頭道:「他們……非常象狗,公狗還是母狗?」
溫華一怔,說:「我們是什麼狗?」
文明傻笑了:「我們是……少見的……無有的……」
龍一凡聽見他們的談話,哭笑不得。這兩個雜碎,我為他們拚命,竟換來條「狗」的報酬。真是豈有此理!他心中有氣,對敵手就格外兇狠,把他們兩個迫開幾尺。
呂文東與許三尺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卻只好一笑了之。這兩小子胡說八道,多少也謅准了一點兒,替中律門賣命,不很象條狗嗎?他們不想因之生氣。
三個人各展拳腳又鬥了幾個回合,龍一凡騰身便走,殘喘不已。呂文東和許三尺隨後就追,緊咬不放。
溫華「嘿嘿」一笑:「跑了,他們走了,我們回家吧?」
文明獃獃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少芙比較清醒,說:「我們快點逃吧。等他們殺回來,就走不了了。」
幾個人齊聲說好,拉著手就跑。
野雲漫,風殘淡,回望眼,嬌喊香喘飛傳,天深處,看不見,落花流水傷寒,幽洞碧泉千古磨,展開會,瀟洒九層天。
穿雲破月去,一陣風裡行。山花映臉紅,滿腹秋天氣,賀子秋猶如神龍飛動,急奔了好一陣,來到一座山口,把桑凌雲放下。
「女娃兒,這裡山色不錯,草藥不少,你就在這裡安心修鍊吧。」
桑凌雲心中大急:「你去哪裡?我要在這裡呆多久?」
賀子秋笑道:「我不去哪裡,你放心好了。至於你要在這裡呆多久,那要看你的造化了。也許三五天,也許幾十載,難料。」
桑凌雲驚叫道:「我不能呆這麼長!」
賀子秋微笑道:「莫急,這裡人跡難至,空谷傳音,慢慢你會喜歡這裡的。」
桑凌雲盯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老先生,你正好把話說反了,在這裡呆幾天有新鮮感在,住長了就厭了,而不是喜歡。」
賀子秋哈哈地笑起來:「討厭與喜歡是一樣的。總之。你會慢慢忘記這些的。」
桑凌雲臉色一正:「我不會忘記的,我要天天計算時間。」
「那有什麼用呢。」賀子秋搖頭說,「你能否離開這裡在我,不在天數。你若想早日離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桑凌雲急切地問。
「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去做。」
桑凌雲十分喪氣地嘆了一聲,不言語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一片密草叢,向北拐了一個彎,到了一片楓林前。楓葉還沒有紅透,但已讓人感到一片火燃。干透的風吹得楓葉沙沙作響,桑凌雲不知被觸到了哪恨神經,呆在了楓林前。
賀子秋扭頭看了她一眼,問,「你幹什麼?」
桑凌雲說:「我看見許多人在火中叫喊。」
賀子秋點頭道:「好兆頭。這是出『陽神』,那火就是這片楓林。」
桑凌雲不解地問:「好在哪裡?」
賀子秋搖頭晃腦說:「《道藏丹陽密經》雲,『陽神』者,『真陽』之宰也,由下而上,氣沖神門,故而逸出,是謂『銀花』,是丹氣旺盛之象。」
桑凌雲喜道:「這麼說,我的功力很深了?」
賀子秋搖頭說,「那也不是。內氣足只是功力深的一種現象,並不是所有的內氣足都是功力深。功力的深淺不是指內氣而言,而是要看對『神』練養程度,在人的眉心有顆紫珠,它放出的氣圈的多少才代表功力的大小。每一圈是一個年輪,年輪多的自然功力深,反之,功力就小。」
桑凌雲從沒聽說過這樣的怪論,一時怔往了。過了一會兒,問:「功力的深淺能看出來嗎?」
賀子秋點頭道:「能的,但泥彈子眼除外。」
桑凌雲「咯咯」地笑起來:「人還有泥彈子眼的?」
賀子秋說:「人眼渾濁,不辨幽微,與泥彈何異?唯有慧眼才可窺破天機,洞察人生。」
「那你的眼是什麼的呢?」她笑問。
「我嗎,」賀子秋笑道,「亦聖亦俗,閑時泥中捉龍,忙時海里撈蝦,說不準呢。」
出了楓林。兩人向西走了幾十步,下了另一個山谷。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一愣。賀子秋思付了一下,說:「我們躲一下,看來的是什麼人。」
桑凌雲低應了一聲,兩人閃到一塊石頭後面去,靜觀其變。
人影一閃,走過兩個人來,一男一女,都三十來歲的樣子。女的面目姣好,身材亦妙,身背劍,雙目明亮,頭髮綰在後腦勺上象座平滑的小山,一身青衣乾淨整齊,讓人望之覺親。
男的是個黑面粗漢,健壯魁梧,拳大如碗,肩后插著一對虎頭鉤,煞是威風。
女的走到一塊石頭上向西眺望了一會兒,說:「沒有人來,也許不會有事的。」
男的說:「教主吩咐近幾天要格外小心,我們不能大意,也許他練功到了緊要關頭。」
女的說:「他真的能練到第九重嗎?」
「能。」男的肯定他說,「教主是天縱奇才。一定能把『蓮花功』練成的」。
女的有些擔憂地說:「歷代教主都沒有練成,難道他找到了訣竅不成?」
男的點頭說:「對了。我聽教主講,『蓮花功』來自佛教《龍緣經》,最講究層次,第七重是關鍵,練好第七重,要成功就不難了。」
女的有些疑感地看了一眼男的,說:「這麼說,教主才練到第七重?」
「也許是吧。」男的輕聲說,「不過你別小看這第七重,蓮花主神功,七重現真精,揮掌打一片,沒人看得清。」
「那到第九重呢?」
男的笑道:「九重蓮花主,大道已完成,出手蓮花現,美妙如天成,沒人能接下,永戰無不勝。神極了。」
女的搖了搖頭:「有這麼玄嗎?」
「當然,書上這麼說的,還能有假。不過到底如何,誰也沒見過,教主也說不清。」
女的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躲在石后的賀子秋這時笑問桑凌云:「你可認得他們?」
桑凌雲搖了搖,她從來沒見過他們。
賀子秋輕笑道:「聽了他們的談話,還不知他們是什麼人嗎?」
桑凌雲征了一會,美麗的眼睛忽閃了幾下,說:「難道他們是白蓮教的人?」
賀子秋點頭道:「對極了。這兩人是一對夫妻,白蓮教里僅次於教主的首領,是教主的左膀右臂。男的叫化小朋,女的王嬌兒,他們也是一對厲害角色。」
桑凌雲說:「朝廷不是說白蓮教是魔教么?妖言惑眾,要除去他們。」
賀子秋冷笑一聲:「朝廷的話就可信嗎?這正是朱皇帝不仗義的地方。他得力於白蓮教,可反過又要撲滅它,沒那麼容易。世間到處都有火種,有那麼一星點,足可燎原。」
「他們想造反嗎?」桑凌雲小聲問。
賀子秋搖頭說:「那也不是,唯求自保而已。皇帝虎狼之心,殺人如麻,手下將凶兵悍,白蓮教一時還難於起事。」
「這麼說他們還是想造反呀?」
「你不想嗎?」
「我不想,從來沒想過。」
「那你學武功幹什麼?」
「強身健體,行俠仗義呀。」
「假如作惡的是朝廷」?」
「那怎麼可能,只有貪官污吏才作惡呢。」
「看來你的腦袋還沒開竅,告訴你,不想造反的人沒有好人。朱皇帝若不造反,他現在還是和尚;所不同的是,是個老和尚而已。」
桑凌雲連忙搖頭:「這是不對世上只有忠臣賢,哪有奸臣,傳美名的。」
賀子秋冷然一笑:「這也只是說的臣子,並沒涉及君王。難道他們就是不可反的嗎?別信什麼忠臣良相,那全是騙人的。他們會世世代代騙下去,直騙到沒有可騙的為止。」
桑凌雲不吱聲了,她感到不可思議,賀子秋的論調讓她驚奇。
賀子秋微微一笑:「我是個怪老頭子。什麼都與別人不一樣,你覺得我講得不對,大可以不信,我從不強迫別人接受什麼……」
桑凌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剛欲開口講話,忽聽王嬌兒說:「山下好象有人,我們下去看看吧。」化小朋「嗯」了一聲,兩人縱身而去。
賀子秋與桑凌雲從石頭後面出來,桑凌雲說:「說不定待會就要不太平了。」
賀子秋點了點頭:「我們不去管它。現在對你來說要緊的是心靜,把一切雜念全拋掉,如在明月下,似在清風中,一靈獨照。」
桑凌雲嫣然一笑:「最好把『自由』也放掉……」
賀子秋大笑:「你又進步了,比我預料的要好,看不出你小小年紀,人倒挺精呢。」
「還不是師傅的點化嗎」。她笑面似花。
賀子秋心花怒放,美人兒若吹捧什麼人,那一定是妙不可言:「丫頭,你的嘴甜起來了。」
桑凌雲歪頭一笑:「嘴甜不如『手甜』。等我的神功大成,那才美呢。」
「對極了。」賀子秋說,「我一定要把你調教成天下第一『甜手』,讓碰上你的敵手全被甜死。」
桑凌雲樂得嬌笑起來:「世上哪有『甜功』呢?」
賀子秋說:「有的,毒功一變就是『甜功』。不過難練一些而已。《雜氣三千篇·十三道》雲,『甜』外性異質,易收難放,唯『勞宮』山之,功成極煞,比毒烈數倍。多虧你提醒,不然你成不了『甜人』,非成毒人不可。」
桑凌雲見他認真了,有些半信半疑,輕聲問:「難道真有『甜功』?即便有也不可能強過毒功呀。這真讓人費解。」
賀子秋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甜功』為什麼不能存在呢?至於說它厲害,那是一般人不知怎麼防範罷了,迷惑性強。」
「師傅您會嗎」?
「不會。」
桑凌雲樂了:「您不會怎麼教我呢?」
賀子秋笑道:「我可以邊學邊賣嗎」。要知道你師傅的武功已入化境,是什麼都能來兩下子的,沒有我不能弄通的東西。」
桑凌雲有些愁眉苦臉地說「那恐怕就要費時了,可我是不能在這裡呆久的。」
賀子秋有些不快地瞅了她一眼,說:「你不要老想走,那樣你什麼也學不成的。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在江湖中是不會有什麼作為的,人與出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桑凌雲低下了頭,不言語了。師傅的話無疑是對的,可她總是忘不掉哥哥與同門,似乎只要她與他們在一起,他們就安全了。這實在是動人的自作多情。
賀子秋走到一棵樹旁,向山下看了幾眼,說:「我們也下去湊個熱鬧,看能否順手牽只羊。」
桑凌雲被他的風趣逗笑了,與他一同走下山去。山挺陡的,山坡上聳立著不少嶙峋怪石,似狼牙又如尖刀。它們靜默著,又彷彿憤怒。桑凌雲從其間穿行,忽覺它們有些可憐,這念頭來得實在怪,難以說清。
兩人走到一片空地上,陡見人影晃動,從東南方來了不少人。他們忙躲到暗處,觀察動靜。來的是錦衣衛和宮差,有一百多人,帶頭的竟是朱祖,葛青與葉寶等人也在其中。他們是有備而來,高手不少,看來是想把白蓮教徒一網打盡。
賀子秋眉頭皺了一下,說:「白蓮教恐怕要遭殃,來的人都是有名殺手,他們怕是難以抵擋。」
桑凌雲忽兒對白蓮教有些關切,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小聲說:「他們若是打起來,你會幫助白蓮教嗎?」
賀子秋笑道:「我憑什麼幫他們?」
「你對他們挺關心的嗎」。她輕笑道。
賀子秋淡然道:「我對官差也挺關心的,可我不會幫他們。我從不虧待自己,全憑感情用事,若看著白蓮教可憐,心裡難過,我就幫他們。若是沒有心裡不快,我是樂於做閑的。
桑凌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你這麼做不是失了正義感了么,那會誤事的……」
賀子秋笑道:「失了哪家的正義感,我的感覺就是最正義的別人的感覺不可信。」
「那……」她遲疑了一會兒,「書上講的,世上傳的也不可信?」
「是的,全不可信。」賀子秋點頭道,「自己就是聖賢,何必要信別人的呢?」
桑凌雲覺得可笑了,不由地笑起來:「自己不可能天生什麼都會呀,要跟別人學呢,不信別人的又怎麼行。學武功不信師傅的,那隻能學會挨罵與罵人。」
賀子秋一樂,笑了:「你又進步了一回。」
桑凌雲轉過身去愉快地笑了,笑得很甜,很純,沒有什麼雜質。她完全被一種氣氛佔有了,不知有它。旁邊的草木無聊地擺動著,襯托著她激揚的情潮。
賀子秋被她感染了。也暫時忘記了即將發生的一切。他感到自己象一棵青松,一塊白石,靜靜地立在山風裡,人也許不理解他,相信風是明白他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已化作了一股風。眼前的黃花上飛來幾隻蜜蜂,圍著花兒轉,一會兒又落到花蕊上吸吮,他眯起眼笑了,這小東西也是這般辛勤呀!
忽兒,一聲大石滾地聲響起,蜜蜂展翅飛去,眨眼就不見了。
賀子秋長嘆了一聲:「哎,我們也得走了,他們也許要打起來了呢。」
桑凌雲一言未發,與他一同彈身而去。
他們行動迅速,很快到一塊岩石前。賀子秋說:「躍到石上去,就能看到我過去修鍊的洞口了,也許那裡長滿了樹。」
桑凌雲沒有吱聲。兩人上了岩石向西一看,果見面東的石壁下面有一個洞口。不過洞口沒有長滿什麼樹,而是很光滑,看來有人住在這裡。他們的目光向左邊一掃,忽見一人盤腿坐在一棵樹下入定。
賀子秋不由「咦」了一聲。
那人四十來歲,長發披拂,額上貼著一朵白蓮花,有杏葉兒那麼大。身前三尺遠處,放著一朵大蓮花,活的,水靈鮮嫩。他雙目輕閑,如木石一般。苦細看,他的頭頂還籠罩一團紫氣,不濃,也不很淡。
他相貌冷峻,身材高大,有種凌人的威嚴。
賀子秋輕嘆了一聲:「原來是他在這裡。看來官軍還沒趕到這裡,他也沒有發現危險逼近。」
桑凌雲忽道:「他是誰,白蓮教主嗎?」
賀子秋點了點頭,說:「他正是白蓮教主古天峰。看他的氣象,似乎還沒練成『蓮花神功』,至多到了第八重境界。」
桑凌雲擔心地問:「那他什麼時候能練成?」
賀子秋看了他一眼:「你替他著什麼急,這不是能用天數來衡量的。慧心所至,即刻就成。若不得法,機緣又無,那永遠也達不到第九重境界。要知道,一重之差,人仙判也。」
桑凌雲有些喪氣,不知自己的運氣怎樣,若能幾天之內合適成正果,那該多好啊!我寧可吃三年苦,歲月啊!……」
這時,化小朋和王嬌兒帶著幾個人慌慌張張跑過來。到古天峰身邊,化小朋說:「教主,大事不妙,官軍發現了這個地方,我們快點撤吧。」
古天峰身子一動,雙掌緩慢抬起,搖擺了幾下,睜開眼睛:「來了有多少人?」
「一百多人,不過有不少高手,非一般官軍可比……」
古天峰擺手止往了他輕聲說:「不用慌,這一天遲早要來的。他們亦非三頭六臂,我們沒有理由怕他們。」
化小朋「咳」了一聲,欲言又止,說也無用。
桑凌雲這時笑道:「他還挺沉著呢,有點兒教主的樣。」
賀子秋微微一搖頭:「沉著若能打勝,我相信你絕不比他差。」
桑凌雲飛了他一眼,把頭扭到一邊去。
古天峰掃了一眼手下教徒,伸手掐了一葉蓮花,說:「來者自來,去者自去,這才是境界。白蓮教徒,蓮花一葉,何俱風采。」
化小朋不明他說什麼,眼睛里露出焦急。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講什麼玄道呢?他覺得該想個辦法對付官軍才是。
古天峰身為一教之主,豈有不明白這個道理的。問題是官軍已到了身邊,想做什麼已來不及了。
他輕聲一笑,猶如蓮花出水般而起。
暗處的桑凌雲吃了一驚,他這是什麼身法,怎麼不見動腿人就起來了?賀子秋不驚,這是自然的,高手都有自己的獨特手段。
化小朋從沒見過古天峰有這一手,也呆了。
古天峰沖手下人笑道:「官軍不可怕,只要我們心齊,就一定能打敗他們。」
「這種想法已經過時了。」朱祖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身後是葛青等人。
古天峰一愣,隨即笑道:「原來是李真人,你什麼時候與官差混在了一起?這可是鮮聞,我記得李真人可不問世事的。」
朱祖哈哈一笑:「你沒有記錯,可惜現在的你忘記了修道亦是為國,為國也是修道。治國安邦。並不違道家主旨。」
古天峰大笑起來,「你治國安邦跑這裡來幹什麼,難道這裡有真龍天子?」
朱祖臉色一沉,說,「古天峰,白蓮教到處妖言惑眾攻擊朝廷,是國之大害,不該我來修理剪除嗎」?
古天峰笑得更響了,聲音在山谷中回蕩,震得人的耳膜都有些發疼:「說什麼治國安邦,卻原來是只鷹犬,可笑啊可笑!修道不講國,修身不言家,這是修行人的準則。你把它一顛倒了,還說得天花亂墜,老不知羞,可悲啊可悲!」
朱祖被他這麼一數落,臉色大變,心中怒火騰升。這小子如此猖狂,不除怎麼得了?
他冷然一聲:「古天峰,你休要發瘋賣狂,你的末日來了,看你能耍什麼花招。」
古天峰「哼」了一聲:「我什麼花招也不耍,你們也討不了好去。白蓮聖教不會被滅,你們什麼也得不到。」
葛青這時說:「古天峰,你別執迷不悟,就你們這麼幾個人還想與朝廷作對,不是太可笑了嗎?你只要說出其他的教徒在什麼地方,我們可以饒你不死。」
古天峰冷蔑地說「我看你在說胡話,你的腦袋一定出了毛病。」
葛青臉上青筋綻起,兩眼裡射出凌厲的目光,逼向古天峰。他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裡,不相信什麼蓮花妖功有多麼神奇。他得憑自己一身正氣,完全可以壓倒一切邪魔。
同樣,古天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他覺得自己的「蓮花神功」威力無比,自己的身體籠罩在神光的永恆里,不會被邪門外道所傷。
兩人的目的恰恰相反,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把自己看成是正義的一方。
桑凌雲的心這時懸了起來,唯恐他們一觸即發的拚斗會殺死一個,不知為什麼她忽然不願意看到流血了。
葛青驟然出手,猶似急電閃去,彷彿天空中一道陰影變成一把神匕,向古天峰刺去,快得近乎虛幻;古天峰濃眉一展,眼睛里頓時閃出兩朵鮮嫩欲滴的白蓮花,雙臂飄搖一旋,使出「蓮花出世」奇招,揮掌按向葛青的面門。他不躲反攻,讓葛青吃了一驚。
「蓮花出世」是「蓮花神功」的起式,意在展示蓮花的魅力,故而招式奇玄豐奧,有包羅萬象之況。他出手攻去,葛青霎時看到兩朵白蓮花飛向面門,蓮花光芒閃射,使他幾乎看不見了古天峰。這讓他由驚而駭,如旋風一轉,急向外斜射,飛掠到兩丈開外。
兩人沒動殺手,勝負已判。
桑凌雲長出了一口氣,這是最好的。不過她也隱約感到某種不滿足,也許……
朱祖見古天峰有了氣候,爽朗地笑道:「古天峰,你能有這樣的造化,也算難為你了;可你的路子不對,與朝廷為敵,有哪一個有好下場呢。」
古天峰哈哈大笑起來:「朱祖,虧你還是個江湖人,竟連黑白不分。白蓮教光明正大,傳布神的旨義,有何不對?不是我們與朝廷為敵,而是朝廷與天下人為敵。我們處在深山,行在大澤,哪一點又礙你們了?」
朱祖冷笑一聲:「你們到處傳布邪道歪說,迷惑人心,以圖不軌,難道還要我們閉眼不問嗎?朝廷為天下人計,也要滅掉你們的。不然國將不國,人將不人了。」
古天峰眼中射出兩道奇光,逼視朱祖,沉聲道:「國與家都毀在你們手裡,與我們無干。但我們也不怕你們嫁禍,自古朝廷多無理,不然不會改朝換代。」
賀子秋輕聲對桑凌雲說:「白蓮教里還有個明白人,這小子,行!」
桑凌雲說:「他什麼行?」
賀子秋笑道:「他明白朝廷該打,暴政須除,一般人是至死也看不破這一點的。」
桑凌雲紅唇一吸:「他能行到什麼時候,我看他鬥不過朝廷的。」
賀子秋淡然一笑:「斗過鬥不過那是另外的事,關鍵是要明理,明理就有希望。」
桑凌雲疑惑地瞅了他一下:「什麼希望,難道他還能當皇上?」
賀子秋搖頭不語。
朱祖冷笑了起來,「古天峰,不管你多麼能巧言善辯,今天你是插翅難逃了。」
古天峰「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要逃?要逃的是你們,別看你們張牙舞爪的,紙老虎,不可怕的。這裡留給你們葬身,已是優待了。」
朱祖一怔,這小子口氣如此之大,難道有什麼埋伏不成?也許是……他猛然一驚,陰笑道:「你以為我們怕你做手腳。」
古天峰輕輕一笑:「是的,只有死人不怕,我的周圍已撒上了異毒,你們已經著了道兒,不信你們可以運氣試一下,你們的丹田部是否發痛。」
朱祖等人大驚,不由自主地試了一下,果然丹田有些發痛,眾人駭然。
朱祖冷厲地說「古天峰,你不愧是邪魔歪道的頭兒,專會用下流的手段!」
古天峰哈哈地笑起來,得意之極。
暗處的桑凌雲嘆了一口氣,問:「他撒的是什麼樣的毒?」
賀了秋也正納悶,只好說:「我們離他們遠了些,看不清難說。不過,離不開無色無臭之類的奇毒。」
「朱祖不是很厲害嗎,他怎麼也著了道兒呢?」她追問。
賀子秋淡笑一聲:「什麼人都會有失誤的時候。白蓮教里秘事不少,古怪更多,誰能察盡天下事呢?朱祖不是神仙。」
桑凌雲輕笑道:「假如你到了近前,能一眼看出他們使的什麼毒嗎?」她近乎有點考問了。
賀子秋並不在意她的口氣,說:「我相信能的,我的感覺不會放過任何異毒。」
桑凌雲笑了,那麼動人而神秘。
葛青見眾人都呆了,有些驚疑,活動了一下身體,丹田處又不疼了。他一怔,說:「我們中的是他的毒計,而不是什麼異毒。」
朱祖的老臉頓時青里泛紅,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糊塗!他出了一口氣,沒有吱聲。
葉寶笑道:「你是說他騙了我們?丹田疼痛是我們緊張之故,精神作用,疑痛之痛。」
葛青點了點頭:「是的,你放鬆一下身體就什麼全知道了。」
古天峰「嘿嘿」地笑起來,「自作聰明,我看你們是至死不悟:若不信,你們又看到了什麼?」
他們睜眼去看,滿眼儘是骷髏,揉眼再看,還都是白骨,甚至還有鬼火,眾人大驚。
官差中膽小的嚇得大叫起來,四下逃散。
大山深谷綠草白石在他們眼裡隱去,到處一片死氣,深夜墳地也沒有這麼陰森。
朱祖知道這是「白蓮幻術」,不是什麼死後進了鬼門關,但他驚訝的是自己道行高深竟也不能倖免,這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桑凌雲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見不少官軍亂逃,便問:「他們怎麼了,象撞了鬼似的。」
賀子秋冷著臉點了點頭:「他們確實撞了鬼,想不到古天峰練到魔道上去了。」
桑凌雲一驚:「難道他走火入魔了么?」
賀子秋半響才說:「不是,他練錯了方向。」
桑凌雲更不明白了,武功還有幾個方向嗎?她嘆了口氣,說:「他應該朝什麼方向練?」
賀子秋沒有直接回答她,悲涼地說「『蓮花神功』一仙一鬼,分為兩道,成一道者亦算練成。上者成天仙,下者為幽鬼。天仙者壽同天地,邀游宇宙;幽鬼者純陰之體,遁入冥橋。修此功者,無不想成天仙的,可他卻墜入了鬼道。可能是他領會錯了,在第七重走了岔道。」
桑凌雲從未聞過這樣的奇談怪論,說:「那麼他沒有練好『蓮花神功』?」
賀子秋說:「只有天知道。『蓮花功』聖潔恢宏,氣勢昂揚,這也只是傳說,誰見過呢。至於修成『鬼蓮花』是個什麼樣,怕連古天峰自己也不清楚,往下看吧。」
他們把精神又投注到場面上去。
朱祖輕閉了一下眼睛,搖了兩下頭,盡量放鬆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會陷在妖術中拔不出來,他想起了「八卦仙經」。運氣入目,陡見眼前毫光閃現,他睜了眼睛,面前又是一個清朗的世界。
他快活地笑了:「古天峰,你的妖術救不了你。雕蟲小技也想撼乾坤,那是以卵擊石。
接招。」他滑步一搖,虛影一閃欺了過去。
古天峰知道朱祖厲害,不敢怠慢,退身出掌,直取朱祖面門,他欲故技重施。
可朱祖比葛青要高明得多。他不怕什麼蓮花虛影,對方掌擊來他閃都不閃,一指點向古天峰的喉部「廉泉穴」。古天峰大吃一驚,急使「蓮花合瓣」,撩掌上挑,斜刺對方胸部。
他這是無法之法,知道兇險無比。朱祖擰身一轉,虛影換形,時點古天峰腰部「京門穴」。
這一招快到了極點,古天峰知道難以閃躲了,只好回氣閉穴,輕身飄去。
「膨」地一聲,朱祖擊中古天峰,人影一道,古天峰飛了出去。他雖然閉了穴,可挨了一下,也疼得他頭漲欲裂,喉嚨一熱,一股鮮血噴了出去。他悲嘆了一聲,知道自己沒有練成「蓮花神功」。歷代教主的命運在他身上重演了。
桑凌雲看見古天峰受了傷,驚得叫了起來,雖然聲音不響,可還是被朱祖聽到了。他長著的是一對「順風耳」。
「什麼人,給我滾出來!」他厲聲喝道。
賀子秋「咳」了一聲:「看,你惹事生非,我們藏不住了只有『滾出去』了。」
桑凌雲小聲說:「他沒有發現我們,別怕。」
賀子秋笑了:「我又沒叫喚,怕什麼,他若向我要人,我把你交出去就是。待秋後斬首,我去替你收屍就是了。」
桑凌雲心一寒,強笑道:「那你就找不到我這麼好的徒弟了。」
賀子秋一撇嘴:「還自誇呢。我看你只有惹事的本領,可又能惹不能撐。」
桑凌雲歪頭一笑:「有師傅在嗎?」
「這又想起我老人家了,過一會又不知把我扔到哪裡去了。」
「怎麼會呢。」她有些撒嬌地說。
賀子秋哈哈一笑,飛身而出,桑凌雲緊隨其後。兩人連閃兩次,到了朱祖的面前。
「李真人,我們『滾出來』了。」賀子秋樂哈哈地說。
朱祖一怔,忽兒笑道:「原是賀兄,失敬失敬。」
賀子秋說:「我知道你在罵我,就別假客套了。我們打攪你們幹活了,是個什麼罪?」
朱祖笑了:「賀兄太過謙了。你們路過這裡,怎是打攪呢,有理說不彎。」
賀子秋快笑起來:「錦衣衛的人也講理嗎?」
朱祖頓然不悅:「他們講不講理與我不相干,我是講理的。你現在若離開這裡,沒有一個人會攔阻你。」
賀子秋掃了旁邊幾個錦衣衛一眼,說:「他們聽你的?」
朱祖「哼」了一聲:「沒有人敢不聽。」
「很好。」賀子秋笑道,「假如我留下來看熱鬧呢?不干涉你們幹活兒。」
朱祖說:「我不喜歡有別人在這裡冷眼相觀。你不要以為我對你客氣是害怕你,那樣你就打錯了算盤。」
賀子秋冷笑道:「我也不怕你。我想在什麼地方停留是不管別人是否喜歡的,世上沒有人能讓我回頭。」
朱祖臉如披霜,眼睛里射出極其駭人的冷電,陰寒地說:「也許它能讓你回頭。」
「誰?」賀子秋驚了一下。
「死」。朱祖哈哈地大笑起來。
賀子秋冷蔑地「哼」了一聲:「老夫還是沒活夠,我看我們倒換一下倒挺合適。」
「那是你的想法。」朱祖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說,「我未必會答應呢。」
賀子秋「嘿嘿」一笑:「你不答應也不行,死亡對你已經很眷戀了。」
朱祖揚頭輕閉了一下眼睛,不理他了。
賀子秋正欲開口,忽見葛青、葉寶與向鐵三人從三個方向旋轉著向他撲來,使的是「玄百龍」身法。他們三個人還從來沒有同心協力對付一個人,合則必定石破天驚。
賀子秋是識貨的。見他們三人合力攻他,頓時心驚萬端,這是他料不到的。更讓他料不到的是,三個人手中都有火雷子。他們欺近賀子秋齊擲亂射,火雷子如山上滾下的蘋果似的飛沖向他。
賀子秋大駭,急身便縱,但已經晚了。
三大殺手配合得天衣無縫,已把他圍在了裡面,他想使毒都來不及。
「噼噼啪啪」一陣亂響,火雷子在他身邊炸開,煙硝火花飛濺,炸得他破皮爛蛋,頭髮也被燒了一片,煙熏黑了他的臉,彷彿一個賣炭翁。
桑凌雲也受了殃及池魚之禍,鼻子被炸出了血,傷雖不重,但卻相當狼狽。
三大殺手深知打狼不死會被狼咬的道理,一招得手,便不給賀子秋喘息的機會。他們要在他驚魂未定之時把他打成一條死狗。
三個人猶如三條飛龍盤旋反繞,又沖向賀子秋,使出「三龍奪珠」絕招,絞撕他的上中下三路。這又是一招奇式,快如迅雷。
賀子秋正如他們所料,還沒有喘息過來。以他的身手之高,竟然來不及還手,實是一生中所沒有過的。他彷彿一隻被一趕上架的鴨子,只好拚命亂飛,身如驚鶴,衝天而起。
三殺手的輕功亦不弱,隨身飛沖。他們三個人猶如一個鋼套子,非要把絞死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賀子秋驚叫一聲,歪身斜撲,同時反轉手回擊他們,借力飛射。
三殺手急受陣形,環形兜上,動作輕靈,一點也不滯澀。旁邊的古天峰看得心驚膽戰,這三條犬果然都是獵狗!
賀子秋身形瀉地,還沒來及調整自己,朱祖搖身一晃,飛欺過去,他要來個螳螂撲蟬。
賀子秋陡見另一飛影而至,魂飛天外,心靈深處猛地冒出一個念頭:完了!
「膨」地一聲,朱祖飛掌擊中他的後背,賀子秋大叫一聲,身子飛了出去;與此同時,古天峰的蓮花掌掃中了朱祖的肩頭。他在朱祖動身時也飛身而起,扮演了黃雀在後的角色。
他深知賀子秋完蛋之後就該輪到他了,所以他要助賀子秋一臂之力。他的一掌還真起了作用,朱祖擊中賀子秋時他已影響並襲擊了朱祖。這麼一種出人意料,使朱祖的掌勁大為減弱,不然的話,賀子秋已奄奄一息了。
朱祖中了一掌,痛入骨髓,右臂抬不起來了,雖怒不可遏,但瞬時無法還手,唯有射出怨毒的目光。而古天峰是不怕什麼目光的。
賀子秋飛落丈外,一口血沒吐出,連滾帶爬,躲到一棵樹後去。他受傷不輕,知道抵禦不了三大殺手的合擊了。
三殺手見朱祖打破了他們的陣式,賀子秋又閃到一棵樹後去,只好另作打算。
葉寶說:「老傢伙受了傷,我看他沒什麼猴跳了,現在收拾白蓮教好了。」
葛青搖頭說:「白蓮教已成翁中之鱉,不必急在一時;倒是賀子秋不可小瞧,一旦他恢復了元氣,那就棘手了。」
向鐵三贊同葛青的意見:「對,趁熱打鐵,趁他舔傷口的時候再給他一刀,不然待會又要費勁。」
朱祖本想制止他們,因他身受奇痛,便沒有吱聲,一切由他們去干吧。他們都生龍活虎的,唯獨自己受了傷,吃了虧,這老臉往哪裡擱。他恨透了古天峰。
葛青膘了一眼朱祖,見他沒有反對,便堅定了信心:自己是對的。他一揮手,三個人向賀子秋藏身的那棵樹包抄過去。
霎時,氣氛又緊張了起來。古天峰感到周圍充滿了詭譎與莫測的氣息,說不定什麼時候災禍會忽地從天上掉下來,人在這裡是沒有保障的,死亡的流雲在飛繞。
三大殺手圍了過去。到了那棵樹旁,呆了,賀子秋已不知去向,明明閃到了樹后,難道又飛了不成?三個人頓時警覺起來。
古天峰哈哈大笑。他知道這樣會把危險引向自己,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為危險遲早要來,他想給賀子秋提供一點療傷的時間。
葛青一轉身,冰冷地問:「你笑什麼,想找死?」
古天峰冷笑道:「你們自命不凡,面對一個受了傷的老頭子竟如臨大敵,怎能讓我這局外人不笑呢。我笑得有理。」
葉寶「嘿嘿」地尖哼兩聲:「你小子要找死容易之極,我們這就滿足你的要求。」
三個人回身走向了他,又要用合擊之術對付他。古天峰不敢與他們硬拼,慢慢後退,尋找時機。
忽然,賀子秋又出現在那棵樹后,少氣無力地說「三個小子,我在這裡等著你們。回去幹什麼,過來吧,老子需要你們侍候。」
三個人頓時愣住了,有些猶豫。
賀子秋沖他們一招手,說:「過來吧,老子的手現在痒痒了,能教你們玩玩了。」
三個人只好過去,對付他是首要的。
賀子秋這回沒有躲,他人稱「毒仙」,這次要使一下自己的看家本領。毒比武厲害。
離他還有兩丈遠時,葛青忽地停下了,沉重地說「他有了準備,我們不能這麼靠近他。」
葉寶與向鐵三也不是傻瓜,馬上也停下了。
賀子秋這時快笑了起來:「你們三個小子真不成氣,難道只會偷襲別人嗎?一點正大光明的買賣也不會做。」
葛青冷然一笑:「你別得意,我們有辦法收拾你的。斗敵要講策略,偷襲也沒什麼不好。你若剛才死了,我敢保證沒這麼多閑話。」
賀子秋「哼」了一聲:「你真聰明,懂得只許自己開口,不許別人出聲。」
「你若不會,我可以教你。」葛青得意地說。
賀子秋眼裡有了幽火,埋藏在心中的那股毒勁浮了上米。他是很少吃虧的,這次是唯一的一次,令他終生難忘的恥辱。他要報仇,要讓令他吃虧的人全都在他手裡虧死。他的神色陰森可怕起來。
葛青感到了一種壓抑,胸前好象放了塊鐵似的。這不是好兆頭,在他一生中,凡有這樣的感覺,必倒霉無疑。他的牙齒有些發涼,好象裸露在外一般,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葉寶的感覺與他相反,頗有些激動不耐,想衝上去把他痛打一番。他情緒奮昂,一點怕的感覺也沒有。他相信保持這種良好的狀態,到閻王殿里抓鬼也絕不會空手而回。他每有這樣的感覺,非走紅運不可。
向鐵三沒什麼感覺,全無所謂。在他眼裡,賀子秋就是那麼一個要死的老頭子,一點飛揚的浪漫也沒有。風還是剛才的風,人仍是現在的人,若動手一聲喊打,什麼都齊了。
雙方僵持了一會,葉寶有些不耐煩了。雖說賀子秋的毒厲害,可他受了重傷,還有什麼可怕呢,等下去反而坐失良機。地說「我看可怕的,也只那麼一點,沒必要縮頭縮腳。」
向鐵三附和說:「有理。對付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我們三人合力,已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他就是死了,也該知足了。」
葛青不想折翼,冷笑道:「任你想得多麼動人,並不礙他棘手。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那就這麼對峙下去嗎?」葉寶不服地問。他感覺雖好,卻不敢貿然動手。葛青瞥了他一眼:「姓賀的希望那樣,我們不是剛才起手不錯,還從那裡拾起來吧。」
賀子秋「嘿嘿」一陣陰笑:「有一不會有二。你們三個小子若再能偷襲成功,我也用不著活了。」
「是突襲。」向鐵三糾正說,「你不活正好。我們合力拚命,還不是為了這個嗎?」。
朱祖這時忽道:「要攻就別等了,閑扯皮不是你們所長,也中了他的奸計。」葛青點頭應了一聲,三個人做好了準備。
賀子秋兩眼盯著他們手裡的火雷子,嘴角掛起几絲冷笑,他有了應敵之招。
三殺手一聲齊喝,騰身飛起,直撲賀子秋,火雷子又先飛出,賀子秋如鼠人穴,眨眼不見了。這次他躲得極快,與剛才的措手不及不可同日而語。火雷子連聲爆響,沒有傷著賀子秋一根汗毛。三個人驚詫一呆,急身飛撤,但一股粉霧如飛龍行空沖向了他們。三個人大駭。他們知道賀子秋是使毒的聖手,若被毒沾上一點,那是非死即傷。三個人象嚇瘋了的狗,拚命逃竄。
但還是晚了一點兒,粉霧一散開,有一抹兒旋圍了葉寶的左手;幾星點沾上了向鐵三的肩頭;葛青跑得快,僥倖躲過。
葉寶大叫一聲,不知是疼的還是給自己壯膽,抽刀砍去了左臂。他動作乾淨利索,毫不猶豫。掉在地上的斷臂馬上消失了,連骨頭也被劇毒「吃」了。
向鐵三的反應也夠快的,拔劍削去肩頭一大片肉,連骨頭也削去不少。掉在地上的那塊肉也馬上沒有了。他駭極了。
空中的粉霧被風一吹,頓時向西邊的官軍飄去。他們不知道厲害,躲亦未躲。
朱祖陡喝一聲:「還不快散開!」
他們這才如鳥獸散。但已經太晚了,粉霧早已在他們當中彌散開。
慘叫哀鳴陡起,震徹山谷。轉眼間,朱祖帶來的人死去十之七八,連屍骨未留。
僥倖不死的這時已嚇飛了魂,四下逃散,霎時逃得光光。
賀子秋乘勝追擊,一掌劈向朱祖,同時彈出一粒黑藥丸,直射過去。
朱祖也怵他的毒藥,加之身又帶傷,不敢與之交手,飛身而去。
葛青等人逃得更快,一眨就不見影了。
賀子秋冷「哼」一聲,沒有追趕他們。
古天峰這時笑道:「前輩神技令我大開眼界,多謝援手之恩。」
賀子秋冷漠地說「我沒想到會過樣。便宜了他們,下次相遇,哼……」
古天峰說:「有此一戰,他們不敢與你相遇了,連朱祖都落荒而逃。放眼天下,誰有此能?」
賀子秋心中大樂,但還是搖了搖頭。
桑凌雲這時插嘴道:「可惜頭兒都跑了,那三個人實在可惡。我剛才好擔心呀。」
「你擔什麼心?」賀子秋笑問。
桑凌雲說:「你若被他們打死了,那下一個不輪到我了嗎。」
賀子秋哈哈大笑:「丫頭,你還算老實,我還以為你替別人擔心呢。」
桑凌雲紅著臉說:「這能怪我嗎?我也想替別人擔心的,可一怕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賀子秋笑道:「你是對的。人總有那麼兒一點私心,不然就與木石無異了。任何偉大的感情都與私心有關,在雪白的原野上絕對生長不出百代相傳的崇高。此謂之一陰一陽。」
古天峰贊道:「前輩的心胸真如空谷,我等不如遠也,是啊,人若失去我,又何以有人。沒有一點為我的考慮,就失去了起點,什麼也談不上了。」
桑凌雲忽道:「那麼有私心的人就不算壞了。」
古天峰說:「不可一概而論。那要看你有多少私心,是什麼樣的私心。剛才你因怕想到自己,那完全是不自覺的。這種感情來自遙遠的深處,來自神秘的內心,無可厚非;若有意謀划,暗打算盤,那又另當別論了。」
桑凌雲輕笑一聲,沒有言語。
賀子秋一向以為自己思維敏捷,善於辯說,見古天峰也能說會道,不由有些不樂。這小子也不傻,不能讓他在丫頭面前搖唇鼓舌了。他要獨自給桑凌雲一個雄辯家的印象,他覺得這是很美的事;若讓她感到別人也善講,那他的形象一定不會光輝起來。
他扭著掃了一眼白蓮教徒,說:「老夫還有事,你們也許快些離開這裡好些。」
古天峰道:「我們馬上到別的地方去。」
賀子秋「嗯」了一聲,扭頭就走。桑凌雲急忙追上去。「你又改變主意了?」她問。
「在這裡你不害怕嗎?」賀子秋說,「到了晚上,也許有小鬼哭叫呢。」
桑凌雲被他說得一顫,問:「那我們去哪裡?」
「一個神秘的地方,很美的。」
桑凌雲不由感到一種怕意,機靈打了一個冷戰。神秘的地方,對自己是福還是禍呢?
賀子秋似乎猜透了她的心事,笑問:「丫頭,你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她說了謊。
「不老實了。」賀子秋說,「你一定在想那個神秘的地方。人對神秘的所在都抱有好奇心的,特別是女孩子,更是如此。你還會想那地方對你是否有害,真的那麼美嗎。」
桑凌雲頑皮地笑了:「我若否認這些,你能用什麼證明你的猜測是正確的呢?」
賀子秋笑道:「辦法還是有的,只要我說你是一個好姑娘,以你的人格擔保,你沒有撒謊,你會改變主意的。」
桑凌雲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說:「我確是會改變主意的。你怎麼會想起這樣的辦法?」
賀子秋笑了:「我的眼力不錯,因為你是一個誠實的姑娘,不想背一個說謊的包袱。」
桑凌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你什麼都知道,怎麼會這樣的呢?」
賀子秋說:「我老了,走的路多。你慢慢也會知道許多東西的,要細心哪。」
桑凌雲不吱聲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幼稚,人說薑是老的辣,這話真對,年紀輕畢竟不行。她忽兒想到吳暢,又推翻了自己的這個念頭,也許天下事不可一律,年紀輕未必不能厲害。她歪頭笑道:「人到老時才功夫純嗎!」
賀子秋不知她腦袋裡又想了些什麼,隨口說道:「人老經驗多,功夫也開始清純。」
「年輕人的功夫就一定不純、不高嗎?」
賀子秋淡然一笑:「你又耍小心眼了。凡事不可一概而論,高功夫就不是低功夫,年老也有混蛋的。不過一般來講,修到自然功方成。這需要時間,不是你所希望的短時間,而是數十載光陰,小夥子的身上是不可能有數十載歲月的,你說對吧?」
桑凌雲點了一下頭,說:「可小夥子當中也有厲害的呀,那他們是怎麼成功的?」
賀子秋嘆了一聲說:「有兩種途徑可以速成,一是頓悟得道,沒練過幾天武功的人,若大徹大悟,十天半月之內也可成大師。不過這種頓悟不是指腦袋想明白了什麼,而是『整個身體』想明白了什麼,這很難,非有大智慧不可;二是因緣得道,出於某種偶然,得天之機,竊天之巧,采天地靈華,成就自然之軀,功成於天下,但機會難得,亦不易求。」
桑凌雲面帶笑容連連點頭,似乎領悟了什麼,忽道:「用『整個身體』去想指的什麼呢?」
賀子秋說:「這是說要身體與思想協調,不協調就不能因想而動,由之發功。」
桑凌雲不言語了,內心深處不由渴望自己能走上某種捷徑。令人神往的世界啊!
賀子秋輕輕一笑,安詳而平靜。天下欲得道者何其多,而得道者又何其少,多麼奇怪!
許多東西是可得而不可求的,索亦枉然。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座「斷魂橋」上。小橋很窄,連著兩座高聳的石壁,凌空在雲霧中,人在橋上行,猶如仙人飛渡。
桑凌雲欲過,賀子秋笑道:「你有買路錢嗎?」
桑凌雲不解其意:「又沒人劫路,幹嗎要買路錢呢?」
賀子秋說:「人傳這座橋很靈,若不給買路錢,它會自動翻橋的,把人掀入深淵底。」
桑凌雲笑了:「它不是人,給它錢它也不知道呀,何況它也沒法兒接錢。」
賀子秋搖了搖頭,挺認真的:「只要投入橋的深淵,就算它收了錢,過橋就沒事了。」
桑凌雲道:「真是座強盜橋,難道連你也不敢過嗎?」
賀子秋嘆了一聲:「沒錢誰也過不去,這是很無奈的。神秘的力量是沒人能戰勝的。」
桑凌雲見賀子秋如此嚴肅,不由頭皮發麻。這是什麼事呢,連小橋都作怪。她看了一眼狹長的石橋,又瞧了一下橋兩邊深不見底的深谷,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衝動,真想拚命去沖一下,人難道要被座石橋難住?
賀子秋背手而立,目視雲山,一副一切與他無關的樣子。在斷魂橋上,他彷彿成了一段石頭,老實起來,冷漠起來。
桑凌雲有些急了:「我們還過不過呀?」
「有買路錢嗎?」他的聲音忽兒變冷。
桑凌雲心中一驚,這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欲斷魂嗎?她放鬆了一下身體,說:「沒有錢。活人受死橋的勒索,好沒道理。」
「那就不能過。」賀子秋乾脆地說,「等有了錢再過不遲。」桑凌雲有些生氣了,說:
「錢是不可能等來的。我這就過,看它能把我翻下去。」
賀子秋說:「你想找死我管不著,不過我可以替你收屍,不會讓野狗吃了你的,那樣魂兒連地方去也沒有了。」
桑凌雲被他說得打了個寒戰,手指有些發冷。她向下看了一會,發現橋底有股烏氣漫漫,她不由呆了,眼裡有些迷茫。
過了一會,她終於鼓足了勇氣,說:「我要過了,看它能把我怎樣。」抬腳就走。
賀子秋的眼睛頓時睜大了起來,欲言又止。
桑凌雲懷著七上八下的心走了十幾步,沒有感到什麼異樣,膽子頓時壯了,挺胸昂首快走幾步,至了小橋的中央。
忽地,一股陰風一吹,她的腳頓時發涼,她哆嚏了一下,忽覺有雙手伸向了她的腿,她轉身欲回,那雙看不見的手猛地一拽她的左腳,她大叫了一聲,仰身八叉地摔下深淵去,彷彿天上的鳥被飛彈擊中一樣,毫無招法。
賀子秋眼裡頓現驚俱之光,搖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