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灰飛煙滅猢猻散
一團烏雲飛來,象墨水滴進了水裡,漸漸地陰了整個天空。風兒一吹,雨絲如美女折腰,斜落下來。山野里的趕路人急忙向路邊的一間茅草屋裡奔。
黃寧與妹妹閃進茅草屋時,茅屋裡已有了幾個人。茅屋已經露了天,雨從通天的地方向下落。避雨的人只好站在茅屋的四周。
黃寧看了他們幾眼,知道對方也是江湖人。他正欲開口,北面的龍標說話了:「你們這是哪裡去?」
黃寧不加思索地說「去中律門。」
旁邊的幾個人頓時有些異樣地看他。
站在南面的丁太笑道:「去會友還是……」
「去報仇。他們欠了我的債。」
龍標頓時贊道:「了不起,敢找中律門的麻煩的人還是不多的。」
黃寧「哼」了一聲:「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
丁太說:「你的話很對,可兩隻手與兩隻手的作用卻不一樣,這不是能否認的。」
這時桑華陽忽道:「兄台是何門何派?」
黃寧遲疑了一陣告訴了他。
幾個人談了一陣,都對黃寧深表同情。
但他們卻沒法兒與黃寧一同前去中律門。他們自忖武功太差,去了毫無益處。
他們的武功並不是很差,還可以說相當不錯,怎奈人家的武功太好,他們難以起眼罷了。
幾個人又談了一下江湖大事,陷入了沉默,無話可說,就全向外看天。
忽然,一道人影沖了過來,猛地躥進茅屋。他見屋裡幾乎站滿了人,不由一怔。
龍標忽道:「梅長,你進來幹什麼?」
他對梅長是憎惡的,多少也有些忌憚。
梅長嘿嘿一笑:「龍大掌門,你的腦袋若長在脖子上,我想,該知道我來幹什麼的。」
黃寧聽兌他是梅長,頓時恨由心生,怒不可遏,伸手抓住了他。
「梅長,你還認識我嗎?」
梅長轉過身去,笑道:「小子,你醒過來了,這倒也是奇迹。」他嘿嘿幾聲又欲長笑。
黃寧聽了兩聲,斷定這聲音與在華山上聽到的笑聲無異,一掌把他打翻在地。
梅長想不到黃寧的功夫高明如斯,彈身欲逃,被黃寧堵住去路。
「梅長,你的未日到了,還想哪裡去?」
梅長冷冷一笑:「小子,你吹什麼大牛?老夫豈會怕你這樣的小崽子。」他長吸一口氣,拉了個虛架,等黃寧動手。
梅長不但擅長「攝魂笑」,其它功夫也相當深厚,單就內力而論,一般的掌門人都比不上他。沒有深厚的內力,其實也沒法施展攝魂笑的。
黃寧今非昔比,已不把他放在眼裡了,用不著什麼招式,他揮掌就打。
梅長斜身一閃,急旋一個圈,一口氣向黃寧噴去,同時並指如前,刺向他的軟肋。這一招夠刁的,若在以前,黃寧非被擊中不可。現在的情形不同了,黃寧的動作之快已超出了梅長的想象。但見人影一閃,黃寧到了他的身側,一掌擊下,正中梅長的肩頭。梅長大叫一聲,身子頓時萎頓倒地,他的肩腫骨都被擊碎了。梅長扭頭射出怨毒的目光,罵道:「你小子真狠,不會有好下場的!」
黃寧恨透了他,飛起一腳,正中他的後腦勺,「啊呀」一聲慘叫,他被踢飛,人也被踢散了。黃嬌不解恨,他的身子剛剛飛起,她一腳踹到他的前胸前,梅長「哼」了一聲,頓時如泥,沒有了氣。死屍被踢出屋去。
剛才他還活靈活現,轉眼間就成了一堆死肉,人的生命多麼簡單啊!確象一盞燈,一股風就能撲滅。
龍標等人心中大快,連贊黃寧身手不凡。
外面的雨停了。他們互相道了聲珍重,各奔西東。
黃寧與妹妹靜了一會,向北而去。
他們奔行了有十來里地,忽見五六個人飛掠而來,是薛龍與白玉環等人。
黃寧與妹妹停下來,似乎想與他們搭訕。
不等他們開口,白玉環便笑聲盈盈了:「少俠,你是在等我們嗎?」
黃寧笑道:「姑娘所言差也,我們不等什麼人。」
「謊話。」白玉環笑嘻嘻他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在等我們的。一起走吧?」
「去哪裡?」黃寧不解地問。
白玉環笑道:「自然是去好地方,那裡的姑娘可美極了。」
黃寧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要什麼姑娘。你們從哪裡來?」
「中律門。你去過嗎?」她的聲音很甜,很脆。
「去過。還要去。」
薛龍忽道:「你去那裡何事?」
「尋仇蹤,報血仇。」
薛龍一愣:「中律門裡有你的仇人?」
「它至少讓我難看過,象個囚徒。」
薛龍哈哈一笑:「我勸你最好別去那裡,進去恐怕就出不來了。」
黃寧冷笑道:「我不這麼看。中律門雖然可怕,卻嚇不倒我們。」
薛龍說:「我提醒你為了你好,人不可能死了還能復生的活著總是不錯,何必那麼認真呢?」
黃寧笑了起來:「兄台的高論,黃某不敢領教。人總有一死各有所求,勉強不得的。」
薛龍嘿嘿一笑:「我若不讓你去呢?」
「你擋不住我的,沒有人可以讓我後退。」
「難說。你不要大自信,片刻以後會發生什麼,你現在就料不到。」
黃寧沒有吱聲。薛龍的話無疑有一半是對的。黃嬌有些忍不住了,說:「哥,我們走。」
白玉環甜殷殷地說「小妹妹,你急什麼,你的臉蛋兒真俊」。中律門可不是你去的地方,那裡男人太多,太野。」黃寧一揮手,冷道:「告辭。」
白玉環飄身攔住了他:「小兄弟,你急什麼,我還有話兒沒講完呢。你這麼英俊,到了我們那裡一定吃香得很,會有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圍著你轉。怎麼樣,到我們那裡去吧?」
黃寧淡笑道:「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領了。現在我要去中律門,這是不可改變的。」
白玉環「咯咯」地笑了:「那是你說的,要我同意才行呢。」
黃寧勃然變色:「你若再不識趣,就別怪黃某不客氣了!我並不想傷害你。」
「虧你還有副柔腸。」白玉環得意說,「你沒法兒傷害我的,不信你可試下看。」
「得罪。」黃寧身形一晃,跨步前欺,伸手就抓白玉環的肩頭。
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白玉環擰身擺肩一閃,他的手指也僅沾著她的香肩,而且還無法著力。她的肩頭大滑柔,彷彿水中的魚兒般。
黃寧驚異地看了她一眼,輕視之心立去,飛身縱起,雙掌一式「叩天門」,直擊白玉環後背。
白玉環「聽風辨器」的功夫爐火純青,不用看就知黃寧到了什麼位置。她擰身微坐,猶似玉女提裙,雙掌翻抖,兩個青色掌影飛迎上去。「啪啪」兩聲輕響,黃寧一個踉蹌被震出七八步,血涌翻騰,白玉環卻如無事一般。
黃寧驚住了,幾乎不相信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真的。這太也可怕了,一個女流何至如此呢?
薛龍也呆了一下,這小子還這般厲害呀,竟然只退了七八步,不可思議。
黃寧出手失利,很不眼氣,心一橫,抽出長劍,要與白玉環決個勝負。
白玉環滿面春風,一點兒也不在乎。
黃寧一領劍訣,身如風吹動,腳下似踏冰,長劍攪繞兩圈,「無心劍」隨之出手。霎時間,青虛劍氣凌華現,銀星進濺似炸開,寒氣一盛,無數劍影直刺白玉環,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大有一下子把她吞沒之勢。
白玉環嚇壞了,這樣的劍法她還沒見過,雖然她知道此種劍術虛多實少,但要在瞬間內分辨虛實並不容易。萬般無奈,她雙手猛地交叉一起,急向外劃開,使的是她的看家招數「地母催天花」。剎那間,無數如花似的掌影向外進開,去迎接數不清的劍影。「味噗」連聲響,兩人乍然分開。
黃寧虛喘不止,臉面發青,看來受的震蕩不輕;白玉環發亂鈕飛,身上的衣服好幾處被戳破,雖沒傷身,卻危之極也。
白玉環挎了一下頭髮,笑道:「我倒小看了你;看不出你的手段還這麼凌厲。」
「你也不賴。」黃寧說,「在女流之中,你是一等一的人物。若不是我急要趕路,真想與你切磋一番。」
白玉環笑靨如花:「小兄弟真會說話,我也想與你研討一番呢。」她眉目傳情,向黃寧靠了過去。
黃寧知她用心不良,便向後退了幾步。
白玉環罷身一晃,使出「魔魂四寂」飄散術,猶似煙兒般不見了。黃寧駭然失色,急忙劍劃成圈,守住自身。霎時銀練飛灑,雪影滿天。
黃寧連耍幾十趟護身劍,不見白玉環欺進,心中大是不耐。他剛欲收劍,黃嬌叫了起來,聲音很尖:「她在你後面!」
黃寧也估計她始終在自己的後面,可甩不掉有什麼法子呢。妹妹一叫,他急如飛龍倒還,反劍就刺。哪裡還有人影,白玉環又到了他身後。她施展出自己的絕頂心法,要與黃寧周旋到底。
黃嬌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知道這樣下去哥哥非吃虧不可,於是不再顧什麼江湖規矩,長劍一挑,偷襲過去,她的身手僅稍弱於乃兄,絲毫不可小瞧,一劍刺出,劍氣森芒。
白玉環何等精明,見有人襲來,頓如一團飛雲飄去,同時雙掌一按一引,欲使黃嬌劍刺乃兄。黃嬌一驚,急忙收劍。
白玉環「咯咯」一陣快笑,飄落到一旁。
「小兄弟,你稍遜一籌呢。這你信了吧?」
黃寧知她所言不虛,卻不願低頭:「不管我比你如何,我都不會跟你走的。我不是那種跟著女人到處跑的男人。」
薛龍頓時不悅:「你小子說誰?跟著女人跑也比被人打得嗷嗷叫強,我覺得世上只有女人才最了不起。妄自尊大的小子最可惡!」
黃寧說:「兄台,你別多心嗎。我又沒說你是跟著女人四下溜的男人。」
布敏忽道:「我看你們別爭了,誰是大男人,打一架不就清楚了嗎。」
白玉環突地斥道:「住口!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跟著女人跑的男人才是最好的。」
黃寧輕淡地一笑,沒有吱聲。
薛龍說:「好吧,我與他見個高低。」
他順手抽出劍,輕輕一抖,寒氣飛灑。
黃寧也沒退路了,他若不鬥,那就是怕。他不願擔個膽小怕事的名兒。
白玉環想勸,也不好辦了。她覺得薛龍與黃寧難分上下,兩人若斗,十有八九兩敗俱傷。那自己在中原大地就白跑了一趟了,什麼人也帶不回去了。
黃嬌也有些替哥哥擔心。兩個人都用劍,都知道往什麼地方刺最好,一個不慎,就撲進了閻王的門了,縱然是誤進,想退出身來那是萬萬辦不到了。
黃寧的感覺倒還是好的,他不認為薛龍會強過他。兩人斗一下也好,這樣可檢驗一下自己的劍法嗎。殺不了女妖,能宰個鬼男也不錯。很顯然,他把這次拚鬥看成生死之搏了。
薛龍神色凝重,眼中的劍與心中的劍幾乎要合一了。他在想父親的告誡:「混一大法」
演化成劍法的神旨,全在於心靜出劍,心靜劍不靜,心亂劍方靜。面臨強敵,真正的高手是渾然不覺的。這種近乎禪境的高深劍道,江湖客差不多都明白,但要做起來就沒幾人能完成了。這其中不但要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定力,還要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明晰智慧,有一點兒也成。當然,高手相捕,運氣也是不可少的。
黃寧見薛龍如臨大敵,心中暗笑。他卻不知這是外緊內松之法,迷惑敵人的。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終於出手了。
黃寧的長劍彷彿萬箭迸發,無數星點直射薛龍,死亡之氣濃重異常;薛龍使出「混一劍法」,環划而起,一條劍氣帶搖成了一個廣大的圓形,明亮的劍氣一散,混然不清,情形極似天地未開之前,一片混沌狀,冥兮恍兮,似有若無。兩人交了一招,又似乎交了許多招,全毫無聲息。兩人陡然飛身後退,各閃出四五丈。誰也沒看見他們是怎麼刺的對方,刺了多少劍。兩人分開了,一切瞭然。
薛龍胸前血跡斑斑,中了不下有七八劍,也許刺得不太深但人的肚皮與前胸,還指望它有一尺厚嗎。
黃寧也受了傷,胸部被交叉劃了幾道半尺多長的血槽,鮮血正往外流。
黃嬌見哥哥受傷,大叫一聲撲了過去。她傷心極了,也怕極了。
白玉環一咬牙,反手給了布敏一個耳光,惡聲惡氣地斥道:「浪貨!這就是他們打一架的好處!」
布敏十分委屈,也不敢分辯。
白玉環撲到薛龍身旁,問這問那,就是不願動手去替他擦去血跡。這些活兒讓四靈女去做。薛龍十分傷心,這女人到底不如常嫻好。他忽兒感到十分對不起她,若是她在自己身邊,絕不會讓別人去碰自己的傷口的。
心中一陣酸楚,他差一點兒流下淚來。
黃嬌對哥哥卻是十分關心的,一會兒就替他包紮好了傷口。
他坐在那兒運氣療了一會兒傷,站了起來,轉身就走。黃嬌馬上護在哥哥身後。
黃嬌趨白玉環分神之際,猛地一劍刺過去。白玉環急忙連閃,被弄得十分狼狽。
眼看薛龍要消失眼底了,她有些沉不住氣了,丟下黃寧,急追四靈女而去。
黃寧鬆了一口氣,與妹妹快步離開。
他們翻過一座山,剛進入一塊空地上,忽聽有人笑道:「吳大俠,你要進了中律門,不氣破肚皮也要樂死。好玩的太多了,全都相逆。」
黃寧尋聲望去,猛見成九千、李風等人引著吳暢前行。
吳楊笑道:「你們請我去就是要我看相逆的東西嗎?」
成九個說:「不全是,有酒宴呢。吳大俠,中律門裡怪事多,一步一洞天。你看見一個胖子,那他周圍必定有個瘦子;看見一個善人,旁邊必定有個惡人;見一個男人,他身後絕少不了女人;瞧見個斷腿的,一定還能看見三條腿的。如此這般的奇異,中律門不缺。」
吳暢有些樂了:「三條腿的男人我還沒見過,到時要麻煩你引薦一下。」
李風笑開了懷:「吳大俠,這還不奇呢。有人還長著三隻眼睛與『獨眼龍』配在一起,而三隻眼睛的作用也大異常人,可以同時用三種聲音說不同的話。可笑的是,這隻眼睛若說『我愛你』,那隻眼睛必說『我恨你』,中間的眼睛是個老好人,定會用不男不女的聲調說,『不愛不恨』。」
吳暢似乎不信,輕搖了幾下頭。
黃寧對妹妹說:「這幾個小子肯定在胡說八道,我們跟上他們,看他們能搞什麼鬼。」
兩個人悄悄地尾隨上去。
過了一片怪石灘,進入一條窄道。
羅央笑嘻嘻地說「中律門裡最奇的我以為是油鍋里的豆腐涼涼的。那麼熱的油,幾乎都冒了煙,豆腐放里去也『吱吱』地翻花,可拿到手怎麼會是涼的呢。吳大俠,你說奇不奇?」
吳暢說:「不奇。這些可能是你們夢見的。」』成九千連忙發誓:「吳大俠,這些全是真的。我們若騙你,是狗的兒子。」
許一下突地說:「你發的誓不包括我。這些奇聞怪趣我一件沒見過,倒是前邊的那玩藝兒十分奇特。」他向東邊的一塊聳立的怪石一指。
吳暢扭頭一看,他們四個霎時動起手來。
李風閃電般劈出一刀直取吳暢脖子;許一下快拳毫不示弱直搗吳暢的「命門穴」;羅央飛起一腳,猛踢吳暢的腿襠;成九千的「飛龍煙」噴向吳暢的鼻子。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好象一個大腦指揮著四個人。他們都姓「快」,出手不留情。
吳暢比他們更快,擰身一閃,沒了蹤影。
四個小子收不住,打在了一起。
吳暢笑道:「你們侍候的真周到,各有各的地方,人都沒了,也不改變方向。」
羅央罵道:「李風,你個龜兒子砍了我的腳趾頭,不長眼嗎!」
李風嘿嘿一笑:「我正要問你呢,幹嗎腳踢我的刀。」
成九千連忙說:「行了行了。吳大俠,我們想試一下你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你不見怪吧?」
「當然見怪。」吳暢冷笑道,「我也想試一下你們呢,看看你們的破肚子里裝著幾條命。」
李風忙道:「吳大俠,不用試了。我們哪個若有兩條命,早成了一奇了。」
吳暢淡然問:「你們還打算搞多少花樣?」
許一下說:「沒了。我們本來一人有一個的,剛才一下子全用完了。這都是成九千的主意。」
「放屁!」成九千火了,「你小子怎麼出賣朋友?」
許一下笑道:「別激動,又沒人找你算帳,怕什麼。」
吳暢說:「成夥計的『飛龍煙』有些門道,你們想不想品嘗一下?」
四個人連,忙向吳暢作揖。
成九千說:「吳大俠,我們夠瘦的人,再一折騰,怕一頓吃的東西比人都重了,高抬貴手吧。」
吳暢沒有吱聲,幾個人忙向前躥。
他們在山野里奔行了有一個時辰,終於來到中律門外。紅牆與紅房子在碧綠的山色中十分顯眼。吳暢不由長嘆了一聲。
成九千說:「吳大俠,前面的一片紅就是中律門。那些說不盡的怪全在裡面,請進吧。」
吳暢靜觀了一會,才向中律門裡走。
從遠處看,一片紅房子甚美,吳暢覺得這種記憶不會失去。
中律門裡的景象與吳暢想象的大不一樣,完全不是什麼陰森可怕,人來人往;而是冷冷清清,不見一人,連只小雞也看不到。能動的活物絕不人眼底。吳暢覺得奇怪,扭頭問:
「你們胡吹中律門何等熱鬧,就是這樣的熱鬧嗎?」
成九千忙說:「吳大俠,我們說過的,中律門裡的一切都是相逆的,在冷清背後絕對有熱鬧。」
吳暢「哼」了一聲:「你們的門主怎麼不來見我。這就是你們誠心的邀請嗎?」
成九千笑道:「大俠莫急。等你見了中律門裡最卑微的人,才能見最尊貴的門主。」
「那好,把那個最卑微的人叫來吧。」
「他已經來了。」成九千說。
吳暢扭頭一看,尤機正沖他微笑。吳暢不由感到滑稽,這傢伙在這裡最低下,看樣子感覺倒挺好。不摸底的,還不知這位仁兄有多少名堂呢。吳暢輕聲問:「你就是這裡的下下人?」
「我和上上人在一起,感到很樂,別人還沒有這個福氣呢。」尤機振振有詞。
吳暢苦笑了一聲:「若是這裡破碎了,你到哪裡去?沒有了上上人,你就不活了嗎?」
尤機自信地說「這裡猶如銅牆鐵壁,不會毀掉的。可慮的應當是你,飛蛾撲火是個錯誤。你現在正犯了這樣錯誤。」
「你的女兒哪,她現在如何?」
「你此行的目的恐怕與此無關吧。」尤機冷道。
吳暢大不悅,笑道:「尤機,我看你比過去可是渾蛋多了,幾乎死心塌地跑下去了。那『陰山溝』的魅力就那麼大嗎?」
尤機嘿嘿一笑:「你比我也強不了多少,自投羅網,一樣也是渾蛋。」
吳暢不願與他糾纏下去,厲聲問:「你們的上上人呢,怎麼還不出來?」
成九千笑嘻嘻地說「莫急,莫急。請向西北方看,你會看見想見的人的。」
吳暢向西北方一瞅,果見有人來了,還不是一個,三個人。尤晶緊偎著薛不凡,方子玉倒被扔到了一邊。奇怪的是這小子並不惱,反而還面帶喜色。這讓吳暢大惑不解,難道這妞蹬了方子玉,與這老傢伙好上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心痛萬般,彷彿心上長了毛髮。他明白這不全是嫉妒,多少還有可惜,還有……他長出了一口氣,盡量想放鬆顫抖的手。這種時刻,碰上這樣的情景,那是最倒霉不過了。吳暢明知尤晶與自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可他就是難受,那是一種無法表達的痛苦與尷尬。他的心發燙,臉發熱,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點兒舒服,豈有此理!
他盡量控制住自己,靜呆在那裡。
薛不凡對尤晶做了親呢的動作,尤晶竟然旁若無人地撒了個嬌。這幾乎使吳暢一顫。
方子玉也一顫,他眼裡的火焰一展又滅。
薛不凡玩足了遊戲,向吳暢走過來,冷蔑地打量了吳暢幾眼,似乎在想:就你這熊樣子也想搗毀中律門,不是做夢娶媳婦嗎?
吳暢不在乎他怎麼想,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平靜下來,犯不著為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牽動肝腸。薛不凡看夠了,冷笑道:「就是你要發誓賭咒搗毀中律門?」
「這主意壞嗎?」吳暢冷漠地問。
薛不凡「哼」了一聲:「主意無所謂好壞,關鍵在做事的人如何。你生出這麼個念頭,我以為你的腦袋有了毛病。」
吳暢笑了:「這好得很。入了中律門不是一切都有相逆的存在嗎?這說明我的主意很妙,腦袋毫無問題。」
薛不凡大大咧咧地說「年輕人,你太狂了,狂得都不值得人同情。我的手下人一人一拳也能把你打碎,這不是你的願望所能改變的。」
吳暢沉靜地說:「我有與你完全相反的看法,事實將證明我是對的,你的願望也不能改變什麼。」
薛不凡冷然一笑:「年輕人,既然你雄心勃勃,何以現在還不動手?」
「我不想殺人,你的覺悟在我看來更可貴。」
薛不凡哈哈地笑起來:「年輕人,你很善於想象,你以為我怎麼覺悟才符合你的要求?」
「很簡單。解散中律門,停止一切惡行,使有家者歸家,無家者安生。」
薛不凡笑壞了,他覺得吳暢幼稚得不可救藥,連開導都沒法兒進行。中律門若這麼容易解散,也不會存在到今天了,別說你是個不起眼少年人,就是你是神,一兩句話也起不了把中律門掃地出門的作用。這根本是囈語,不可能的。他冷冰冰地盯了吳暢一會兒,輕笑道:
「若是我向相反的方向覺悟呢?」
「那你將失去覺悟的機會。」吳暢也冷淡起來。
「那好,年輕人,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了。」
「你請我來的,就只為這兩句話嗎?」
「當然不是。我讓你到這裡來,不是聽你勸我覺悟的;恰恰相反,我倒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勸告,投靠中律門。這樣你才有用武之地。」
吳暢面無表情,沒有言語。
薛不凡以為吳暢動了心,笑道:「你若投靠了中律門,我會讓你得到說不盡的好處。」
吳暢嘆了一聲:「可惜得很,我不善於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事實是,我樂意幫助你覺悟。」
薛不凡冷「哼」一聲:「這個夢你做不成的。」
「我做事一向不半途而廢的,一插到底是我的準則。你若不現在覺悟,你會後悔的。」
「哈哈……」薛不凡笑起來。「我看你一定還在一廂情願的夢裡沒醒過來,可悲得很。」
吳暢沒有話。他的目光有些空虛而迷茫,似乎在追憶一個很古舊的問題,眼前的一切倒看得輕了。這是少有的現象,大敵當前分神去思考別的問題,那也許是個永遠糾纏不清的問題,顯然不是好兆頭。可看吳暢的情形,他似乎沒法兒不去分神。這不但因為他已接受了上述事實,而是他覺得遇到了一個思考人生的難得的機會,用不著權衡利弊,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高度的警惕。將要發生的拼殺也許是酷烈的,但與思考久而不悟的人生課題相比,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對於一個局外人來說,這也許是難以接受的,什麼時候思考不行,偏選擇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吳暢來說卻是非常自然的。
薛不凡就不理解這一點,還以為吳暢故作高深呢。他沖成九千—揮,說:「帶他去看一下中律門創造的奇迹。他看了之後,也許會改變主意的。」
成九千忙催吳暢前行。吳暢渾然不覺,根本不知成九千幹了什麼。
薛不凡一怔,這小子怎麼回事,轉眼間傻了?難道被什麼人攝去了魂魄?
成九千見有利可圖,出手如風,猛地點向吳暢的「命門穴」。奇怪地是吳暢竟沒有動,被他點中了。這下把成九千樂酥了,一舉拿住了吳暢,這可是了不得的功勞。他嘿嘿地笑起來。
吳暢似乎還沒有什麼感覺,依如即往地發著他偉大的空想。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彷彿一切可能影響他思想的東西全都抽走了,僅留下一片空蕩,無形無狀。
成九千驚了一下,等明白過來什麼,急身撲上,運指如風,飛快地又點了他的「膻中、氣海,印堂」等大穴。這下萬無一失了,成九千出了一口氣。
「門主,這個狂妄無知的小子被我拿住了。」
成九千得意洋洋,大半生也沒這麼光彩過。
薛不凡有些疑惑,這小子如此無用,難道是冒牌貨?他清冷地一笑,說:「你真的把他捉住了?那就拿下他的一條手臂來。」
成九千剛欲動手,吳暢的臉上有了變化,彷彿屬於臉上的一切內在的東西全回來了。
「成九千,誰被拿住了?」吳暢笑問。
成九千大吃一驚,吱晤說:「難……道不是你嗎?」
吳暢活動了一下身體,冷冷地說:「我看你說謊成了精,當著別人的面也敢大言不慚,真不知你是怎麼為中律門效命的。」
成九千立時汗顏,吳暢的話對他自然是不利的。他連忙表白:「門主,我確實是點了他的穴道的,不知……」
薛不凡「哼」了一聲,沒有理他,對尤機說:「你可以帶著我們的客人參觀一下中律門,晚宴上也好有談的。」
尤機答應了一聲,敦促吳暢前行。
吳暢搖了搖頭:「鄭大門主,我看參觀就免了吧,對你的晚宴我更無興趣。閑話少說,你把拿手的絕活亮出來吧。」
薛不凡瞥了一眼尤機,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尤機會意,馬上一溜煙去了。
薛不凡這時向吳暢走進了幾步,笑道:「年輕人,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吳暢很沉靜。
薛不凡臉色頓紅,眼裡充滿無窮殺機。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他說話,他現在已是忍耐到了極限。他不想忍耐。
吳暢非常輕鬆,好象什麼也不入他心。
工夫不大,尤機帶著八個人跑了過來。他們都是彪形大漢。氣勢洶洶。他們服裝一樣,胸前都有一個「紅」字,標著八卦的符號,依次排成:乾、坤、震、糞、坎、離、亘、兌。
吳暢似乎知其厲害,飄身就走。
薛不凡等人隨後追出。他們來到山崗上,停了下來。吳暢笑道:「這就是你的精粹力量?」
「對付你已經足夠了。」薛不凡十分自信。
這時,龍一凡哈哈幾聲快笑,從暗處衝過來,沖著「乾」就喊:「龍風,我是你爹。快過來,別混在中律門裡當殺手。」
「乾」冷漠地說:「我知道你是我爹,可我不會聽你的,我有權選擇自己怎麼做。」
龍一凡「咦」了一聲:「你小子這不是著迷嗎?」
「乾」沒有吱聲。吳暢說:「中律門已給他們換了『魂』,他們成了醒著的『迷人』,這更可怕。」
龍一凡「咳」了一聲:「這小子真不爭氣,自讓我操了許多心。」
薛不凡不願讓他們講下去,一揮手,八個大漢站成八卦方位圍住了吳暢,空氣也為之緊張了。吳暢感到十分不妙,便高聲道:「龍前輩,說不定我會顧不上你的兒子了。」
龍一凡也看出了氣氛不對,這八個人往那裡一站,連局外人都看出了濃重的殺機。
「吳少俠,你儘力施為,算我沒有這個逆子。」
吳暢沒應。八個人頓時發動了攻勢。
這八個藥物人每人都有千年功力,組成「八卦陣」,頓時如圍了一道鋼鐵長城,把吳暢困在了裡面。他們依次雙掌翻動,霎時間,內勁狂潮猶如長江大河的浪頭旋動起來,彷彿要把吳暢擰成繩。吳暢急使「虛化神功」,踏方位轉動,那也受不了,八人的內勁如火一樣燒的著他。八人齊聲怒喝,頓時風雲突變,強大的內勁如龐大的雲團在飛旋,吳暢馬上就有被吞沒的危險。吳暢雙掌開合,神功大展,急忙虛身隨轉。
八個人向後一撤,進身前擁,彷彿要把吳暢擠死。
吳暢感到無窮的內勁擊來,猛地使出道家「吸髓神功」,極集功力,沖向「離」,雙掌一個急旋,把「離」發出的內氣引射向「坎」。如是名曰「抽離填坎」,是破壞「八卦陣」
的唯一之法。「坎」被「離」的內勁一衝,陡然一個寒戰,八卦陣形成的氣團頓散。電光石火之間,吳暢一式「八方風雨」,閃電般拍出十六掌,分襲八人的頭部。八個人慌亂無主,欲抵抗時為時已晚,「啪啪撲撲」幾聲響,八大高手全被擊飛,他們全都頭部受傷,想活不容易了。
薛不凡見吳暢毀了他的藥物人,惱羞成怒,身形一欺,使出「混一大法」,劈向吳暢的頭顱。吳暢飛身飄起,猛地抽出李風的刀,以刀代劍,一式「無心劍」刺了過去,頓時霜華閃現,殺氣萬丈,彷彿刀山劍海飛向了薛不凡,氣勢太駭人了。薛不凡大叫一聲,電射而去,輕功之高,連吳暢都驚詫了。吳暢看了一眼刀上的血,知道薛不凡受傷不輕。
忽然,龍一凡一聲怪叫,撲向了成九千等人。他是突然下手,他們四個毫無防備,「狂雷掌」的霸勁霎時擊壞了他們。羅央受傷最輕,轉身欲逃,龍一凡如神鷹撲兔,又一記「狂雷掌」劈下。羅央只「哼」了一聲,成了鬼魂。他們四個人死得如此突然,連吳暢都感茫然。
龍一凡似乎還不解恨,展身飛奔而去。
片刻。中律門裡火光衝天,好一片紅房子,無聲無息成了廢墟。
吳暢望著滾滾煙火,說不出話。
風兒不以為悲,它還是輕輕地吹,彷彿要把看見的一切吹進深淵裡。
尤機與女兒看著吳暢,什麼也說不出,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他們也許有自己的理由,可誰知道呢,也沒有人要聽。方子玉亦默默無言。
吳暢看了一會兒遠方的白雲,似乎自言自語說了一些什麼,然後長嘆一聲,飄然而去。
他羨慕白雲的高潔……他就是白雲。
天地驟然間格外廣闊……
(第一部完,請看繼集《還原靈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