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嫌疑人馬桂英
馬桂英,女,土家族,現年六十七歲,文盲。
你婆婆身份證也沒有嗎?
沒有去辦,村長倒是說過幾回,不過她一輩子不出山,辦了也沒用,還要花錢。劉翠花解釋說。
馬亮記錄著,又問,你能給我詳細說說你婆婆的事嗎?
劉翠花點點頭,一會又說,我讓朱向發和你們說吧,我其實也不太了解,我們沒有住一起。
一直沒有住一起嗎?
是的,我婆婆在四年前就和公公分居了,我們和公公住一起,她跟我小叔朱向貴住。
朱向貴呢?父親死了也不來嗎?
他到城裡打工去了,走了兩年,有時寄錢回來,也是三十五十的,反正人是一直沒有回來過。
錢是寄給你們嗎?
是的,寄給我丈夫朱向發,他收了錢就分成兩份,一份給婆婆送過去。
你的意思是,你婆婆這四年有兩年是獨居嗎?
劉翠花有些尷尬,說,是的,她不願意和我們住,我們是昨天才把她接過來參加葬禮的。
為什麼?
四年前發生過一件事,她就不再和我公公住一起了,相當於這個,這個離婚了吧。
發生什麼事了?
我婆婆以前是個神姑。
(神姑是農村特有的一種職業,負責將鬼神的指示與村民們傳達溝通,相當於神界與人界的接線生或郵遞員,中間賺點通訊費。)
郭局注意到了,馬桂英緊緊捂在懷裡的布袋上面有和牆壁上相同的圖案,他饒有興趣地問,馬老太,這圖案很漂亮,是你縫的嗎?
馬桂英聽了索性將布袋翻過來,將有圖案的一面壓到下邊藏起來。
張愛華示意郭局長讓開,由她來和馬桂英溝通。
馬桂英的語言雖為普通話,但是帶了濃重的土家族語言風味,在轉換的過程中,語法比較費解,張愛華的談話就盡量採用選擇題。
馬大娘,你要信任我們,今天你的孫子也中毒了,你也很傷心吧。
嗯。
你喜歡你的孫子嗎?
嗯。
你覺得誰會這麼恨你們家呢?
嗯嗯。
馬大娘,你要的鹹蛋買回來了,你先吃點東西吧。
郭局和馬亮,張愛華走到一邊,嘴裡塞著雞蛋,臨時開個碰頭會。
馬亮把了解到的情況彙報了一下。張愛華說,怪不得,我看到馬桂英的手不象一般農婦粗糙,原來是個神姑,不用干農活。
郭鋒關心的是馬亮有沒有找出些什麼動機出來。
馬亮說,我們只知道馬桂英從小是個孤兒,父親早死,母親改嫁后又死,三歲即由繼父帶大,據說沒少吃苦頭,繼父是個神棍兼神醫,文革的時候治死過兩人,後來給槍斃了。馬桂英接了衣缽,有幾年幹得挺火,帶著小兒子朱向貴竄走三鄉八里,不知何故,四年前朱有田,就是棺材里躺的那位,他突然在馬桂英起壇作法的時候,跑去揭穿了馬桂英的把戲,從此一家人決裂,朱有田與大兒子朱向發同住,馬桂英與小兒子朱向貴同住,朱向貴一直未婚,在家閑居了兩年,眼看舊業操不下去了,在兩年前外出打工,一直未返。
這麼說來,馬桂英殺朱有田的動機倒是很明顯,不應該在朱有田死後再拿村民們泄憤吧。
張愛華有了新觀點,她說,我感覺馬桂英有些神經質,她的眼神很飄忽,不應該是一個剛剛喪夫,又且卧病在床的農村老太太應有的眼神。
嗯,說說理由,郭局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張愛華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她的眼神很熟悉。
熟悉?郭鋒和馬亮都感到這個用詞很奇怪。
是的,張愛華說,這種眼神象她的婆婆。
你婆婆是神姑嗎?馬亮問。
不是,不過也是農村來的。
張愛華這時候腦子裡大量放映起她婆婆的眼神瞬間,每一次當她突然和婆婆眼神對接的時候,總有一種驚顫的感覺從那眼神里傳遞過來。
郭局長凝視著張愛華,意味深長地說,愛華啊,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據說你正在辦理離婚,可你結婚才一年多啊。是你丈夫的原因?
張愛華搖頭,低聲說,是我婆婆。
你們合不來?這個婆媳關係可是千古難題啊。
局長,你放心,我只是感覺到馬桂英心理上肯定有某些防線,你要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把個人感情帶到這案子里。
我相信你。
第二天一大早,村民們陸續圍聚到了這裡,朱有田的女兒朱向妹也趕到了,她首先撲向父親的棺木上嚎了一通,然後才茫然地望著旁邊肅立的幾個警察,劉翠花把她拉一邊嘀咕了幾句,把個朱向妹弄個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郭鋒突然想起什麼,耳語對李強說,你去打聽一下劉翠花和朱向發的平常關係,似乎兒子死了,朱向發的打擊比較大,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李強望望一天一夜來象個遊魂似的朱向發,又望望回過神來的劉翠花,轉身向村民中間走去。
張愛華過去拉朱向妹到一邊,作必要的筆錄。
郭鋒沒看到馬桂英的身影,便往馬桂英的房間走過去。
朱向妹剛對著張愛華坐下來,突然頭一歪,整個身體向後仰去。張愛華馬上呼叫過來幾個村姑,七手八腳掐人中,灌水,水從嘴角流出來,張愛華急中生智,用力狠狠拍了一下朱向妹的胸膛,朱向妹身型較壯,毫無反應,又連續猛擊了幾下,突然朱向妹大聲嗆起來,終於醒了。
醒過來的朱向妹開始呼天搶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大聲呼著小侄子朱兵兵的名字,聲音凄厲悲愴,村姑們被動容得陪著抹眼淚。
此邊朱向妹的哭喊聲剛起,那邊馬桂英的房間里傳來郭局長的幾聲大吼,緊接是馬桂英的尖利叫聲,民警們不約而同往屋子沖了過去。
郭局長同時奪門跑出來,臉上一片黃土。大家看著郭局長,老郭鐵青著臉,搖搖頭。
張愛華要進屋,被郭鋒制止。
這時候,馬桂英出來了,換了件黃色道袍,披頭散髮,赤著雙足。手裡抓著幾張白紙,另一手握著一個大黑瓶子。袍子臟且破,走動的時候東飄一塊,西晃一截,倒也有些仙風味道。
村民群里頓時發出了小小騷動,嘰嘰喳喳的土家話紛雜起來。
郭鋒示意民警們退到一邊,小偉昨晚走了,還剩六人。
馬桂英挨著把手裡的白紙貼到各間房門楣上,客廳的門楣較高,她跳了兩次都貼不上,一個小青年衝過來,幫她貼上了。馬桂英扯住小青年,咕嚕了兩句,小青年點點頭,提了個小桶打了水回來,馬桂英把黑瓶子打開,從裡面倒出一瓶象墨水似的液體到桶里。
李強這時候走到郭局長身邊,低聲說,查清楚了,朱兵兵不是劉翠花親生的,是朱向妹的兒子,由於劉翠花一直未育,朱向發就抱了妹妹的小兒子過門當親生兒子養,另外,據說朱兵兵有「神體」。
什麼是神體?郭鋒小聲問。
村民們說是神仙附體,有很多不正常的舉動,我分析可能是輕度弱智。
郭鋒點點頭,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馬桂英,他倒要看看,這個曾經聞名七里八鄉的神婆有啥大能耐。
馬桂英能耐果然大,她提著小桶轉著院子轉了好幾圈,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村民們被她轉暈了,還是鎮住了,此時都鴉雀無聲。
馬桂英撿起一小碗,走到每個房門口,舀起墨水往門楣上的紙潑去,一時間,每張白紙都烏黑一片。
大家只是莫明其妙了兩分鐘,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發生之前,馬桂英潑完墨水,小桶隨便一扔,盤腿坐下,雙目緊閉,還是念念有詞。
大家看到的怪事是這樣的,除了客廳門楣的紙,其它皆是一片烏黑,而客廳那張,烏黑之中,竟然逐漸顯現出一些符號出來。
正是馬桂英牆壁上的,她布
正是馬桂英牆壁上的,她布袋上的那些小蝌蚪。
村民們低聲呼叫起來,一些靠客廳比較近的村民象躲怪物似的趕緊往人多的地方靠。
把村長叫過來,郭鋒對李強說。
村長來了,他是個聰明的村長,知道局長的意思,直接就解釋,這是土家族神姑們慣用的招術,門楣上顯現「陰令」的表示裡面有妖鬼,神姑的作用就是把妖鬼驅趕出去。
郭鋒並不理會村長的一套解釋,因為他從村長的眼神里看到了村長顯然對此解釋是深信不疑的。
郭鋒的眼睛落在了朱向妹身上,他看到朱向妹是這裡唯一從頭至尾沒有正眼看馬桂英表演的人,她的表情與之前的朱向發一模一樣。
朱向發呢?郭鋒發現朱向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