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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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xi快要到市區時,我接到溫可原的電話,他說他忙完了,問我吃飯了沒有,我這才想起來一天沒吃了,都是那個精神病院害的,然後我們約好在一家餐廳見面。
當溫可原看到我付了一百塊錢給司機時,他驚訝的看著我,他說:「天!你這是剛從火星上來嗎?」
我笑了笑隨他走進餐廳,精神病院的那一幕真的就象個神經病一樣在我腦海中翻騰,我越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女人的臉卻越清晰的印在我的眼前,我也快得神經病了。我要了兩瓶啤酒,這讓溫可原大吃一驚:「七月,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放心吧,我酒量好著呢。」
「我就是放心,所以才奇怪,你喝不完的,可以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嗎?」
我不置可否的說:「白髮魔女。」
他愕然:「什麼?」
我沒回答他的話,自己喝了一杯酒,我需要用酒精來麻醉一下自己,我的大腦不受控制,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下午貿然的去精神病院本來就是不理智的,如果讓安依雲知道了怎麼辦?她都以近似植物人的狀態來對待身邊的人,可想而知,這是她多大的一個隱私,有些隱私是只能放在心裡的,一生一世,直到死去。就象我在卧嶺村寺廟的密室發生的事一樣。
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想到了杜枚發給啟凡的信息,我喝了整整一瓶酒,第二瓶剛喝了一杯,我的頭又開始暈了,舌頭也不聽使喚,溫可原沒說錯,兩瓶酒我不可能喝得完的,他扶著我軟綿綿的身體,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我迷迷糊糊的跟著他進了一間酒店,進電梯的時候,他攔腰將我抱了起來,我貼在他懷裡裝睡,聽著他有節奏的心跳,這種感覺真好。
他開了門,反鎖,然後將我放在床上,脫掉我的鞋子和外套,幫我蓋好被子。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胃裡面翻江倒海,我立刻坐起來,俯下身去,一口穢物吐進了垃圾簍,溫可原輕輕拍我的後背,心疼的埋怨著:「怎麼要喝這麼多呢?酒量明明不行,又喜歡逞強,難受的還不是自己?」
終於吐完了,他端水給我漱口,又用毛巾幫我擦臉,那種頭暈的感覺似乎好了一點,我掙扎著起身去洗澡,我渾身都是一股酒味,難受得要命。
溫可原要來扶我,我揮揮手說我自己行,我光著腳,朦朦朧朧的走進了衛生間,我一邊把頭髮綁起來一邊打開淋浴器的開關。我對著鏡子搖搖晃晃的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掛在門后,鏡子里的臉因為酒精的緣故泛起一片紅潮,我自戀的對著鏡子里的臉甜甜的笑了一下,衛生間里很快迷漫上一層霧氣,我伸出手去水龍頭下試水溫。
這一試不要緊,我「啊」地一聲被水燙得尖叫起來。腦袋也立刻清醒過來,我習慣性的把那隻被燙得生痛的手放在耳朵上面,我怎麼沒開冷水呢?
「怎麼了?七月?」門口站著一臉慌張的溫可原。
「我忘了開冷水。」我委屈的咕噥著,放在耳朵上的手火辣辣的痛。
溫可原站在那裡盯著我一動不動,他的一隻手還放在門的把手上。我這才意識到我忘了反鎖,正赤身裸體的面對他,我一時楞在那裡不知所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熱水在嘩嘩的流著。我聽見喉嚨里艱難的吞唾液的聲音。
他突然衝上來一把抱住我,隨即堵住了我滾燙的唇,他順手關掉了水龍頭,而邊只有他粗重的喘息。
他瘋狂的吮吸著我的舌頭,耳垂,脖子,手象蛇一樣在我身上遊走,我喃喃的叫他,似有若無的反抗,他不管我,吻著我身體上最敏感的部位,象匹脫僵的野馬,讓我喘不過氣來。
終於泛濫的情慾以不可抵擋的力量將我緊緊包圍,我完全舒展開來,熱烈的配合著他的動作。
在某一個瞬間,我清醒的意識到,我竟是如此期待這一刻的到來。
他一邊吻住我一邊將我抱起來,走進房間,放在床上,耳邊是他充滿磁性略帶顫抖的聲音:「可以嗎?」
我用親吻代替回答,所有的激情在這一刻從體內完全擴散,我象找不到窩的鳥兒一樣張開雙臂,迎接著一場即將爆發的狂風暴雨。
當他進入我身體的那一瞬間,我發現,我的身體跟他的配合竟是如此默契,我們象本來就是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只是分開了很久很久,再次重逢將彼此的身體溶入到自己的靈魂里去。
慾望淹沒了一切。
「我們前生就認識,而且很相愛,你相信嗎?」
「相信!」我毫不懷疑的回答他。我安靜的躺在他的懷裡,象貓一樣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我真的相信冥冥之中我們很早就認識,否則我怎會如此沉溺於他帶給我的激情。
「跟我走好嗎?我帶你離開這兒,去一個原本屬於我們自己的地方,七月,你不屬於這裡,你知道嗎?」他的問題使我不由得想到了啟凡,可是很奇怪,我並沒有覺得對不起啟凡,相反,我跟溫可原發生這樣的事好象是理所當然的。這一刻,我被自己完全陌生的一面給嚇住了。
「給我一點時間,我……」
「好,我等你。」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是啟凡打過來的,已經快十一點。
2
如果一個人太貪心了,上帝會不會懲罰他?我一路想著這個問題,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家,我不知道要以一種怎樣平和的心態去面對啟凡,七年了,如果沒有他,我今天不知道會在哪裡,我們之間一直都很好,偶爾出現些不愉快,也沒至於到分開的地步,如今,溫可原的出現把原有的一切全攪亂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啟凡,這樣的念頭從來沒在我的腦中閃過,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象荊棘一樣層層將我裹住。是的,我相信這是上帝對我的一種懲罰,否則我的心怎會如此的痛?
我剛上樓梯就被一雙有力的胳膊圈住,我本來就心不在焉,加上突然被人在黑暗中抱住,我的魂魄都差點嚇掉了,啟凡的聲音在黑暗中溫柔如水,但是夾雜了少許的落寞:「是我,七月。」
我拍拍胸口,緩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撞鬼了,這麼黑你也不怕抱錯人?」
「你是我老婆,我不會抱錯人的,你去哪了?我在這等了你半個小時。」
「你為什麼不在家等我,跑這來等?」
他摟住我的腰:「這麼黑,我擔心你害怕,嗯?你喝酒了?為什麼跑去喝酒啊?」
我在黑暗中隱藏自己的尷尬,卻隱藏不了自己的心虛:「我……」
他打斷我:「我就知道你會心情不好,我一看見垃圾簍里的蠟燭就馬上給你打電話,可你不用一個人跑出去喝酒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啟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覺出來了什麼,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而且上樓了以後,他一直站在門口跟我說話,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他把我摟在懷裡,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他柔聲說著:「好了,沒事就好,以後別再一個人跑出去喝酒了,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我是你老公,我們還有兩個月就訂婚了,不是嗎?」
也許是我心裡有鬼,我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我說:「我知道了,我們進去吧,佇在門口,一會兒有人來該嚇到了。」
他沉默了一下:「依雲回來了。」
「啊,她不是在秦安那裡嗎?怎麼回來了?」我渾身打了個機靈,我對安依雲有著一種莫名的懼怕。
「是啊,秦安要出差,下午把依雲送到診所去的。」他說這話時,打開了房門。
我走過去輕輕的推開卧室的門,安依雲已經睡著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傾斜著,我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沒敢驚動她,我拉上門走了出來。
「七月,你來看。」
「什麼?」我接過啟凡手裡的紙,上面是些列印出來的電話號碼。
「你上次不是讓我去查話費清單的嗎?我今天剛好有空就去了,前三個月的,都在這了。」
我按照自己回憶的日期認真的看著,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號碼,只有兩三個陌生的號碼,我照著上面打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公用電話。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時間顯示是上個月六號的晚上1點37分,那個時候我在卧嶺村。我感覺心臟被某種尖利的東西重重地刺了一下,我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他:「杜枚給你打電話打到家裡來了?」
「嗯?有嗎?」
「沒有嗎?」我反問他。
他想了一下,說:「哦……,是有那麼一次,我關機了,她就打到家裡來了,說我朋友在她那喝醉了,問我要不要……」
「行了!」我只覺得一股沒由來的怒火直衝向頭頂,我大聲的打斷他:「別再說了!」
他顯然被我突然爆發的脾氣嚇了一跳,他摟住我的肩膀:「你怎麼了?」
「別碰我!」心裡一痛,眼淚奪眶而出。
他開始手足無措:「怎麼了?七月?你不是懷疑我跟杜枚吧?天,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呢?我有多愛你,你比誰都清楚的,七月,你別哭,你一哭我就六神無主,哦,七月,我求你,你先別哭,我跟杜枚什麼都沒有,我發誓,相信我,好嗎?」
我趴在他的懷裡泣不成聲:「對不起,啟……凡,我只是……心裡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啟凡……」
他把我摟在懷裡,摟得那樣緊,惟恐一鬆手我就會不見了一樣,他在我耳邊溫溫存存的說:「七月,沒事了,沒事了,七月。」
我哭著,不停的哭,然後,我抬起淚痕遍布的臉來,望著他,透過淚霧,他的眼睛那樣柔和,那樣心疼。他拿出一張紙巾,擦去我的眼淚,萬般柔情的說:「我知道,乖七月,你心裡有好多的難過,你在你媽家一定經歷了常人不能承受的事情,然後又是你爸爸的意外,還有一些無聊的人來嚇唬你。」他吻吻我的眼淚,低柔的繼續說:「我也不好,只顧著忙自己的事情,沒有好好想過你的感受,也沒好好安慰你一句,你原諒我好嗎?七月。」
我又哭了起來,倒在他的懷裡,哭得悲悲切切。他擁緊了我,反反覆復的說:「都是我不好,別再哭了,我的七月,以後我再也不會不顧你的感受讓你一個人跑出去喝酒,都是我不好,我說過要讓你幸福的,我還是把你弄難過了,我發誓再也不讓你受任何傷害了,相信我,七月……」
在這樣親切的安慰下,在這樣溫存的軟語里,還有這樣溫暖結實的懷抱里,我還有什麼不可以放棄。
「好點了嗎?七月?」
我點點頭,躺下去緊緊的偎著他。
「睡吧,寶貝,睡一覺醒來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的,上天不會把苦難給你的,如果有,那也是我的不小心,沒有好好保護到你,七月,你是我的所有,乖乖,讓老公抱著你好好睡,什麼都別想。」
我閉著眼睛,在啟凡近似於催眠的聲音里,安靜的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被全國的警察通緝,他們說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要執行槍決,我不知道我具體犯了什麼罪,但當他們要來抓我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應該是犯了很大的罪。於是我連夜逃走,啟凡說他有很多工作要忙,不能陪我一起逃走,我生氣的罵了他一句「混蛋!」,這時,只聽見門外劇烈敲門的聲音,我知道是警察來抓我了,可是又沒地方躲,情急之下,啟凡推開窗戶叫我跳下去,我叫起來:「三樓啊!跳下去會死的!」
「來不及了,快跳,七月!」
就在警察把門撞開的那一刻,我奮不顧身的跳了下去,幸好一點事也沒有,我抬起頭看窗戶,正巧跟一個警察對上眼,他大叫著:「她跳樓了,快追!」
「王八蛋,見鬼去吧!」我咕噥的罵著,來不及多想,爬起來就跑,身後是腳步聲,吶喊聲,警笛聲,亂成一片,我沒命的跑,我覺得自己跑了好久,跑著跑著,怎麼就跑到了精神病院,我顧不了那麼多,推開一間房門就躲了進去,一進去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忍不住尖叫起來。
「別叫!」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一眼就認出她了,她就是那天我看見在盪鞦韆的女人,我驚得說不出話。
她小聲的說:「他們在追你,你別出聲,他們找不到你的。」
我驚鄂:「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在追我?」
她神神秘秘的說:「我會算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誰?你認識安依雲嗎?你跟她是什麼關係?」我心裡有太多的疑問,這會兒一股腦全問了出來。
她沒說話,半響突然抬頭看我,沒頭沒腦的問:「你會打牌嗎?」
我看著她手裡不知從哪弄來的撲克牌,不禁啞然。
一會兒,我聽見許多的腳步聲,說話聲,我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只聽他們打開每一間房子搜,卻惟獨沒有找這一間,我屏住呼吸聽他們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徹底消失。我疲憊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者牆壁深深的鬆了一口氣,等我明白自己暫時不會有危險時,那個女人早已不知去向何處。
我打開門來,外面天已經亮了,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想著自己該去哪裡,從沒象現在這樣孤獨過,我圈住手臂,不由自主的傷心起來。
我遠遠的看見一個人影慌慌張張的向這邊跑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杜枚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了我的面前:「七月,我可找著你了,走,跟我走。」
我緊張的問她:「去哪?外面到處都在抓我,風聲很緊,我不走。」
「哎呀,抓什麼呀,走啦,啟發還在等你呢。」
「等我?在哪?」
她說:「你們不是今天結婚嗎?當然是在教堂等你啊。」
「結婚?教堂?」
「走啦。」她不由分說,拉著我就跑。
教堂里來了好多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擠滿了人,人山人海,啟凡站在那裡向我微笑,我慢慢的向他走過去。
當我的視線落在牧師的臉上時,我頓時傻眼了,那個頭上頂著白色捲毛不象牧師倒更象電視裡面看到的香港律師的人,居然是我的父親!父親也看到了我,立刻大聲喊著:「七月,你千萬別把我不是牧師的事說出去啊。」
我連連點頭,心想著父親是不是瘋了?這麼大聲不是不打自招嗎?
啟凡湊過來吻了我一下,然後我們一起面對父親,父親很嚴肅的用我聽不懂的話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最後問我:「你願意嗎?」
我傻傻的站在那裡,我根本聽不懂父親前面說的是什麼,但是啟凡好象聽懂了,他深情的望著我,轉頭對父親說:「我願意。」
我忍不住問啟凡:「你聽懂了我爸爸在說什麼?」
「不,沒有。」他搖搖頭,一臉的幸福,接著往下說:「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結婚了,不是嗎?」
我握緊了他的手,心裡好感動,是啊,跟啟凡結婚了,其他又有什麼重要的。我聽見父親莊嚴的說:「接下來我代表神父、神母、神子的名義宣布他們成為合法夫妻。」停頓了一下,父親突然補上一句:「請問,有沒有人反對?」
父親話音剛落,一個底氣十足的聲音震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我反對!」
我轉過身去,門口站著一臉凶神惡煞的溫可原,他望著我,眼睛象要噴出火來。我驚呼一聲:「你怎麼來了?」
父親問他:「你是誰?」
他脫下一隻鞋子朝父親臉上砸去:「你他娘的管我是誰!」說完又抽出一把刀來指著啟凡:「安啟凡,你今天娶了她我就殺了你。」
啟凡平靜的說:「那你殺吧,我今天娶定她了。」
溫可原真的沖了上來,我慌忙檔在啟凡身前:「不要!可原!」
「七月,你讓開,這是我跟他的事。」
「不!我不讓!」
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你真的願意為了他去死?」
我嘴唇顫抖,直視著他的目光:「是!」
他突然大叫一聲,一把推開我,只見刀光一閃,那把刀已經刺進了啟凡的胸口。
我失魂落魄的尖叫:「不!不!啟凡!啟凡……」
「七月,七月,你醒醒。」
我從夢中醒來,我一下鑽進了啟凡的懷裡,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眼前是溫可原帶著殺氣的臉,以及那把刺進啟凡胸口的刀:「啟凡,你別離開我,你別出事,你一定不能出事。」
他用手撫摸我的頭髮:「別怕,別怕,我不會有事,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嗎?而且我不會離開你,我永遠不離開你,沒有人能夠把我們分開。」
我鬆開他,深深的看著他:「啟凡,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問這話的時候,我在心裡做了一個最大的決定,徹底忘掉溫可原,也徹底忘掉那份糾纏不清的感情。
「會,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能夠理解,我相信你。」他抓住我的一隻手放在唇邊輕輕吻著,低聲的說:「七月,我這麼愛你!」
我望著他說不出話,眼眶發熱,我抬起頭去吻他,他立刻攬緊了我,這一吻,我吻進了我所有的歉疚、懺悔、深情和縶愛。
3
我一夜沒睡,啟凡很早就起來了,他以為我還在熟睡,他小心的從沙發上起身穿衣服,我聽見他去刷牙洗臉,然後走過來俯下身輕輕吻了吻我的臉,又去卧室看了看安依雲就出去了。
我躺在沙發上,感覺心被揪起來的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溫可原,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放掉他了,永遠。可是,我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耳邊響起臨分開時溫可原對我說的話:「七月,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我相信你不會忍心讓我等太久的,你不會忍心丟下我一個人承受痛苦的,那麼,讓我帶你走吧。」
然而,我現在無法去承載他那麼重的感情,我拿起手機,卻沒有勇氣撥他的號碼,我深抽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在胸前,我想起母親曾經對我說,什麼事情要學會自己去衡量,去選擇。是的,我必須給他打這個電話!他還在等我的答覆。
從未如此怯懦,從未如此瑟縮。我再深呼吸了一下,努力的調勻自己的呼吸,然後,我翻出他的號碼迅速的撥了過去。
他幾乎是鈴聲剛響就接起了電話,我聽到他急促略帶沙啞的聲音:「七月,你終於打電話來了,是你嗎?七月?」
我閉了閉眼睛,再抽了口氣:「是的,是我。」
「你知道嗎?七月,我一個晚上都沒睡,我害怕睡著了你打電話來我聽不到,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失去一個人,七月,你想好了嗎?你決定了跟我走,對嗎?我昨晚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又怕給你壓力,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七月,你說話,你想好了離開他嗎?」
我咬緊嘴唇:「可原……」
「怎麼了?七月?」他焦灼的喊:「是你沒想好還是他不同意?你在哭嗎?七月,是不是我太急了?逼你了?」
「沒有。」我拭去了眼角的淚。
「七月,你別哭,是不是你跟他談了?他不讓你離開他?他難為你了?」
「不,不,沒有,不關他的事,他沒有。」想起昨晚的夢,我心驚肉跳。
「那是……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可原,對不起,我試著說服自己離開啟凡跟你走,可是我失敗了,我做不到,忘了我吧,可原,也請你原諒我。」
說完這句話,我不再等他開口,就掛了電話,關機。我覺得渾身劇痛,我把被子拉起來蒙住臉,低低的、無聲的、沉痛的啜泣起來。
4
終於決定給杜枚打電話是在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我實在忍受不了夏小宇在電話裡帶給我的困擾,我無法理解夏小宇為什麼總要在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嚇唬我,我只能找杜枚,我想從她那裡了解一些夏小宇的事情,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是五點,聽到我的聲音,她很意外:「七月?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找我有事么?」
她那邊很吵,我聽見有男聲在鬼哭鬼叫的唱歌,還有人在猜拳的聲音,我說:「也沒什麼事,好久沒跟你聯繫了,你還好嗎?」
她開心的笑起來:「我呀,沒什麼好不好的,老樣子,你呢?」
「我也是。我想……跟你談談,你有時間嗎?」
她忙不迭的說:「有啊有啊,不過我現在在陪客人吃飯,我想辦法先跑,完了我立馬給你打電話好嗎?」
掛完電話以後,我坐在窗前抽煙,安依雲在客廳看電視。這半個月以來,我哪裡都沒去,手機也一直沒開,怕溫可原會找我,偶爾上網,在信箱里收到很多溫可原寫來的信,我不敢點開看,直接刪除,怕自己看了又會忍不住,也怕自己這半個月來辛苦的剋制因為他的一句話全部瓦解。
這段日子安依雲沒有失蹤過,何秦安出差回來過一次,但他這段很忙,總跑外地,所以把安依雲還是放在這裡,他回來了就會到家裡來看她,還買了菜,留在家裡吃飯。
啟凡仍在查那間精神病院,不過終於被他查出來了一點眉目,在35年前,那間精神病院因為一次意外的失火,燒死了一個病人,兩個病人跟一個醫生燒成重傷,其他的依然一無所知。
我坐在窗前一直沒有移動,天色漸漸的陰暗了下來,我就這樣坐著,象沉睡在一個昏昏沉沉的夢裡,四周都是寒風,吹著我,卷著我,砭骨浸肌,直吹到我的靈魂深處。
電話響起來,我的身體條件反射的抽動了一下,我轉過頭去看床頭柜上的座機。
「七月,怎麼這麼久才接?我以為你出去了。」
我虛弱的說:「沒,我以為……沒事。」
啟凡關心的說:「怎麼了?你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是不是生病了?」
「沒。」
「沒事你可以出去走走,別老悶在家裡,對了,我今天可能要晚點回來,我正在查那個在35年前被燒成重傷的醫生的資料。」
「嗯,好的。」
接到杜枚打來的電話是在七點四十,她抱歉的說一直陪客人吃飯陪到現在,我笑笑說沒事,問她在哪,她說有一間新開業的酒吧聽說還不錯,問我要不要去,我說好,問了她酒吧的地址就掛了電話。
我本來不想帶手機出門的,可是啟凡還沒回來,安依雲一個人在家,我安慰了她幾句就出門了,只期望溫可原不要給我打電話,半個月我一直關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走出了這段感情。
遠遠的我就看見了站在酒吧門口東張西望的杜枚,她穿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頭髮在後面很隨意的綁了個馬尾,臉上化著淡淡的妝。
我從Taxi里下來,叫她:「杜枚!」
她回頭看見我,臉上充滿了笑容,她跳過來挽著我的胳膊,一邊往酒吧裡面走一邊向我解釋:「真對不起啊,七月,你不知道那桌客人有多討厭,一直不讓我走,從三點鐘就開始了,到現在還沒走呢,認識的,又不好意思得罪他們,我真搞不懂那些客人,吃飯也能吃那麼久,對不起啊,七月,讓你等這麼久。」
我連連說著沒事,杜枚的過分客氣反倒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們穿過一條不算很長的通道,兩邊是紫色的日光燈,兩邊的牆壁是黑色的底,給人一種很詭異的氣氛,牆壁上畫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骷髏,有帶血的劍,流著白色液體的英文字母,還畫著一些赤裸著身子妖艷的女子,頭髮各種各樣的顏色,女子的下半身是蛇身,閃著可怖的綠光。讓人覺得不象是到了酒吧,更象是午夜的地下Disco。
穿過通道,裡面的設計就簡單明了多了,沒什麼客人,分散的坐著幾對情侶,中間是一個很小的半圓形舞台,舞台中間是一根鋼管。
服務生過來禮貌的問我們幾位,杜枚說兩位。我們挑了一張靠角落的圓桌子坐了下來,我坐在靠牆的位子,杜枚坐在我對面,她把外套脫下來掛在另一張椅背上,她點了一些小吃,抬頭問我:「喝酒嗎?」
我忙搖頭:「不,給我一杯咖啡吧。」
杜枚遞給我一根煙,她看著我:「七月,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她的語氣里透露著關心。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可能是沒休息好,你晚上不用上班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儘管啟凡跟我說他跟杜枚沒什麼,可是我總覺得他們之間有問題,女人天生對這種事情尤其敏感,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麼,杜枚不會那麼晚給啟凡發那麼曖昧的信息,想到這裡,我對杜枚有了一種很自然的敵意,而且把她剛剛關心的話理解為她的內疚,她想掩飾她跟啟凡的關係。
她笑著說:「沒事,請了假,一天不去沒關係的,你呢?這段時間有沒有寫新的恐怖小說?你寫的雜誌我都看了,但還是覺得你的恐怖小說更好看。」
「是嗎?謝謝,我已經沒寫恐怖小說了,我答應過啟凡,他老擔心我,說寫多了恐怖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我裝作很不在意的喝著咖啡,看她的反應,果然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聲調也有些不穩定:「呃,也是啊,寫多了恐怖是不好,安……醫生很關心你。」
我看得出來她在極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我繼續邊看她邊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沒辦法啊,誰叫他是我老公呢。」
她尷尬的笑了笑,躲開我的眼神叫服務生拿酒。她的樣子讓我斷定我的懷疑沒錯,在她拉開依拉罐喝酒的時候,我說:「我們要訂婚了。」
我話音剛落,她就被嗆到了,她從桌上抽出一張紙捂住嘴咳嗽起來,酒灑在了她的身上,她止住咳嗽,一邊拍身上的酒一邊笑著說:「真的啊?什麼時候啊?你看這酒,弄得全身都是……」
「你跟啟凡什麼時候開始的?」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的直接近乎赤裸,我完全沒有想過杜枚聽后的感受,但話已出口,我只能看她的反應。
她楞了一下,抬頭看我,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裡面充滿了驚訝,還有一絲惶恐,她的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點了一根煙,不需她說話,她的表情已經證實了一切。這一刻,我反倒很平靜。我們並非聖人,誰能保證自己不犯錯?我對溫可原一樣是情不自禁。
於是,我對杜枚笑了笑:「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證實一下,我不怪你,真的,也許是我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
杜枚低下頭來:「不是……,我跟安醫生……我們沒什麼。」
聽她這麼一說,我有些不高興了,我都說了不怪她,她沒有理由再掩飾,我冷冷的說:「是嗎?我看到你給他發的信息了。」
她抬起頭來,又用剛才的表情看我,這讓我心裡有些惱火,她說:「我……,你誤會了……」
「誤會?你三更半夜給啟凡發信息說你想他,你說我誤會?你們在一起喝那麼多酒,你在電話里說你不是故意的,難道這也是誤會?」我的情緒有些激動。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毫不客氣的說:「是的,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不懂,你們在一起為什麼要給我打電話?為什麼要讓我知道?是在向我示威嗎?」
「不是這樣的,七月,你聽我說。」
「行了,我不想說了,也不想聽,對不起,我今天態度不好,請你原諒。」說完,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她抓住我的手:「你先別走,七月,你聽我說……」
「我什麼也不想聽。」我打斷她。
「算我求你,好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相信我。」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那麼委屈,那麼懇切,我心中立刻湧出一絲不忍,想到剛剛的態度確實有些過分,於是又坐了下去。
她的眼睛明顯紅了,泛著一層水霧,她把酒倒進杯子里,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我不知道怎樣阻止她,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就算她跟啟凡真的有關係,我也不該說那些不留餘地的話,我支支吾吾的說:「對……對不起,我不想那樣說的,我有點失控。」
她的臉上泛起一抹紅,在昏暗的燈光下,有著一種凄涼的美,她把手伸過來,輕輕覆蓋在我的手上:「不,是我說對不起才對,七月,你很幸福,真的,你不知道安醫生有多愛你。」
她把手伸回去,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杯酒,慢慢的,輕聲的,就象在說一個故事:「我並不認為自己有錯,我只是有時候嫉妒你,安醫生是個非常優秀,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我毫不否認我喜歡他,從你第一次帶他來給小宇過生日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了,為他發狂,發痴。我是從小宇那裡要到他的電話,記得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我讓他猜我是誰,他說猜不出來,我還想逗他,他卻生氣得要掛電話,我告訴他我是杜枚,他顯然對我沒印象,說他很忙就掛了電話,我看他態度那麼冷,所以一直沒敢給他打電話,偶爾給他發發信息,他也回得很少,直到有一次,他跟一夥朋友去夜總會玩,所有的人都叫了小姐就他沒叫,在旁邊喝悶酒,我就跑過去跟他打招呼,就這樣認識了。後來有段時間,他常常自己一個人來,他跟我說了好多,他說他很愛你,可是你不理解他,你只知道天天寫作,從來不想他的感受,他懷疑你根本不在意他,有一次,很晚了,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在另一間酒吧喝酒,問我要不要過去,等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他告訴我,說他姐姐出事了,他做了那麼多年的心理醫生卻救不了他姐姐,他喝了好多酒,拚命的要把自己灌醉,我看到他那麼痛苦,我的心都要碎了,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把他從你手裡搶過來,因為我根本感覺不到你在愛他,只要安醫生接受我,我可以為他放棄一切,真的,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就象你永遠不知道他有多愛你一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太不公平。其實,安醫生如何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他總是刻意的迴避著,那次,也就是給你打電話那次,他喝得爛醉,我真的想勾引他,真的,哪怕就一次,他之後再不理我,我都無所謂,可是,他卻一直叫你的名字,給你打電話……他不給我任何機會靠近他。」
杜枚的聲音開始哽咽,她不得不停下來,她的眼淚落下來,她迅速的用手拭去,堅強而自嘲的笑著:「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賤的,明明知道他那麼不喜歡我,我還死纏爛打,我總相信有一天會感動他,可是……對不起,七月,你們要訂婚了是嗎?好好珍惜他吧,現在象安醫生這麼重感情的男人真的不多了……,七月,你坐一下,我去下洗手間。」
我楞在那裡一時呆住了,我從來沒想到啟凡是這麼這麼的愛著我,我居然這樣懷疑他,我居然跟溫可原做出如此對不起他的事,我要怎樣原諒我自己?還有杜枚,我完全沒想到她愛啟凡愛得這般痛苦,我竟這樣殘忍的揭開她的傷疤,本來約她出來只是問夏小宇的事,怎麼就變成這樣?她在我面前說這些事需要多大的勇氣?我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啊!
杜枚從洗手間出來,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一雙眼睛通紅,我說:「對不起,杜枚,我……」千言萬語只能溶成一句對不起。
她笑笑,又喝了一杯酒:「沒事,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你沒錯,七月。」
我剛想說話,突然一片漆黑,我叫起來:「啊!怎麼回事?停電了?」
杜枚的聲音從我對面傳了過來:「噢,不是,忘告訴你了,這家酒吧是新開的,每天晚上十點會關掉所有的燈,五分鐘后開,給客人一份意想不到的驚喜。」
「哦,難怪剛剛就我一個人尖叫的,可為什麼要關掉所有的燈呢?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這間酒吧是為情侶設計的,也不乏來這偷情的人,呵呵,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吧。」
這時,傳來一陣輕柔的鋼琴曲,象一股清泉一樣注入心裡。杜枚輕輕的說:「七月,試著閉上眼睛,把全身放鬆,什麼也別想,聽著琴聲,你會感覺象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
我不再說話,照著杜枚的說法去做,旁邊有人不時在輕聲細語,我仔細聆聽著琴聲,暗自佩服那彈奏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也能彈出如此柔美的旋律,這琴聲帶著一種蠱惑和催眠的力量。我沒杜枚說的那種象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感覺,倒是快要睡著了。
5
五分鐘對於我來說就象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睜開眼睛來,四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那該死的鋼琴曲還在響著,不知道是誰碰翻了一張凳子,我突然感到害怕,一種無聲的恐懼向我襲來,我坐立不安,這時,桌子似乎被杜枚踢了一腳,我試探著叫她:「杜枚。」
她輕輕「嗯」了一聲便沒了聲響。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心想她可能正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我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來這見鬼的酒吧,他們覺得這是一種情調,可對於我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我問自己,為什麼五分鐘會這麼久?我伸手去摸索桌上的煙跟打火機,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只聽「啪」的一聲,我聽出來,是打火機掉在地上的聲音,正在我鬱悶的時候,燈亮了,而且比剛開始還亮,耳邊響起一陣喧嘩。我長噓了一口氣,五分鐘總算是過去了!
我彎下腰從地上撿起打火機點了根煙,我問杜枚:「你要嗎?」
她沒理我,坐在那裡失神的盯著桌子。
我笑起來:「喂,你不是還沉醉在另一個世界吧?」
她還是沒理我,依然那副樣子,她怎麼了?難道是生我的氣?我問她:「杜枚,你怎麼了?杜枚?」
她一動不動,我疑惑的看著她,我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下。在她坐的那個位置下,一灘黑紅色的液體慢慢擴散,從她坐的凳子上,血液還在快速的往下滴著……
「殺人了!」隨著一聲尖叫,音樂聲嘎然而止!
杜枚死了?
我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我覺得呼吸困難,心臟也不跳動了。然後,我猛地撲過去抱住她的身體,撕心裂肺的喊著:「來人啊!救命啊!快報警!叫救護車……」
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封鎖了現場,四處搜查,在門口的垃圾簍里找到了一把帶血的水果刀。酒吧里的人全趁著剛剛的混亂跑出去了,只剩下兩個年輕的女服務生在那嚇得說不出話,我也一樣嚇得說不出話,我不知道他們問了我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們什麼,整個過程都象是在夢遊,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讓我來不及思考。
最後,他們認為我殺人嫌疑最大,要將我帶回警局。一副冰涼的手銬套在了我的手上。
我第一次被人當成了殺人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上了警車。
6
審訊室里。
三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並排著坐在我的對面,他們的臉上寫滿了莊嚴和冷峻。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被帶到這間該死的小房子里來,而且還要接受他們象審犯人一樣的審問,我根本沒殺人。
其中一個問我:「你為什麼要殺她?」
我心裡一涼,全身僵硬:「她死了?」
另一個厲聲的說:「先回答我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殺她?」看他的表情,似乎杜枚就是我殺的一樣,他現在只是想知道我殺人的原因。
「我沒殺她,我跟你們說過了,我沒殺她,沒殺!我為什麼要殺她呢?我只是想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她還……還活著嗎?」
「你希望呢?」他盯著我的眼睛。
我叫起來:「什麼叫我希望?我當然希望她活著,難道我希望她死了?」
「請注意一下你的態度!這是在警察局,不是在你家!」
第三個警察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普通朋友。」我感覺全身壓抑,透不過氣來,我試探的問:「我可以……抽根煙嗎?」
他們互相看了一下,然後有一個年輕一點的警察拿了一根煙給我,幫我點著,我貪婪的深吸了一口,感覺好多了,我輕聲對他說謝謝,他沒理我,轉身坐回了他的位子。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不記得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加了點力度。
「去年六、七月左右吧。」我緊張得手心裡冒汗,長這麼大,我從來沒被這麼多警察審問過,而且還是帶著手銬。
「你們今天誰約的誰?」
「我約她的。」
「以前也常約嗎?」
我說:「不,第一次。」
「今天約她出來什麼事?」
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我總不能告訴他們是因為夏小宇常給我打電話我才約的杜枚吧,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給我打電話,這麼荒謬的事情沒有親身經歷他們是不會相信的,一旦說了,杜枚的事情沒完又要把夏小宇的死牽扯進來了,只怕到時會越來越麻煩。
「啪」的一聲,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說!今天約她出來什麼事?」
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我怯怯的說:「我以為她跟我男朋友……」
「那剛剛為什麼猶豫?」
「我想,這牽涉到她的隱私,所以……,不過我們說清楚了,是我誤會了。」
「你懷疑她跟你男朋友,所以你約她出來?」
我說:「對。」
他話鋒一轉:「你懷疑她跟你男朋友,所以你趁著酒吧關燈那五分鐘的時間把她殺了。」
「不!我沒有!我沒殺她!我都說我們說清楚了,是個誤會,我沒有理由要殺她!」
「但是,在關燈之前,有人曾看到你們發生爭執。」
我說:「是的,我開始以為他們有什麼關係,我很生氣。」
他接過我的話,很肯定的說:「你很生氣,所以你懷恨在心,最後殺了她!」
「我沒有殺她!」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其實這件事你已經預謀了很久,你只是不確定,所以今天你把她約到那間酒吧,因為你知道那間酒吧會有五分鐘關燈的情況,你選擇在那個時候將她殺死。因為在那個時候,別人是不可能用那麼短的時間進來謀殺一個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
「天!我沒殺她!我真的沒有!你們要怎麼樣才相信?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那間酒吧,是她帶我去的,不是我帶她!」
「在傷者還沒有脫離危險之前,我們無法相信你的片面之詞。」
「她還活著?」我眼睛一亮,心裡燃起一線希望,謝天謝地,杜枚還沒死,否則我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沒有犯過的罪了。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小陳,電話。」
坐在中間的警察問:「醫院那邊來電話了嗎?」
「還沒有,如果一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我的心裡又沉了下來,都這麼長時間了,杜枚還沒被搶救過來,她一定傷得很重,我在心裡暗暗祈禱,杜枚一定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啊,否則我怎麼原諒我自己?
「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安啟凡。」我脫口而出。說出口我才後悔,這個時候,我怎麼能把啟凡也拖進來?
「安啟凡?是那個心理醫生嗎?」
「你們……認識?」
他們沒回答我,他們對看了一眼,又耳語了一下,靠門邊的警察站起身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然後我突然想起來在一年前啟凡曾幫他們破獲一起殺人案件,兇手打死也不肯交代自己的罪行,最後還是啟凡用了整整七天的心理戰術破獲了那宗曾轟動全城的殺人碎屍案。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又升起一線希望,彷彿跌落水中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一樣。這麼晚了我還沒回去,啟凡一定擔心死了,他們沒收了我的手機,我根本沒辦法跟啟凡取得聯繫,他如果知道我象個犯人一樣被囚禁在這裡,他會不會發瘋?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對不起,在傷者沒有脫離危險之前,你不能跟外界聯繫!」他看都沒看我一眼。
「現在幾點了?」
「三點四十七!」
老天!我從十點半被他們關在這裡關到現在!我根本沒有殺杜枚!所有的委屈跟怒火在這一刻爆發,我不可控制的叫了起來:「我受不了啦!我說了我沒有殺杜枚,我沒殺她!你們可不可以放我走?我快被你們逼瘋了!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我沒殺人!我沒殺人!我……」
「砰」地一聲,一個煙灰缸砸在我的腳邊:「閉嘴!」
這時,有人開門進來,還是第一次進來的警察。他欣喜的說:「劉隊,剛醫院來電話了,傷者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我只覺得所有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全部齊刷刷的綳斷,我喃喃的說了一句:「杜枚還活著!」然後,我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7
我生平沒有如此疲倦和虛軟過,象一隻燒溶了的蠟燭,全身都癱瘓了。彷彿站在一條蜿蜒漫長的山路上,那山路直通天邊,無論怎樣走,也始終走不到終點。我的頭漲痛而暈眩,舌敝唇焦,喉嚨,胸腔和胃部都在燒著火,我用舌頭徒勞的舔著嘴唇,似有若無的緩緩睜開了雙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寧靜的白色,我還沒來得及研究這是在哪,刺眼的陽光使我又閉上了眼睛,我眉頭微鎖,掙扎著想動動身子,從喉嚨里發出暗啞的聲音:「水,水……」
一隻胳膊插進我腦後,扶起我的頭,隨即一杯水放在我的唇邊,我如獲甘泉,大口大口的把水喝完了。
「七月,你醒了么?七月?」耳邊是疲憊沙啞的聲音,我慢慢的睜開眼睛,觸到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的臉上有參差不齊的鬍鬚,寫滿了憔悴。我輕聲的問:「我這是在哪?」
「醫院,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七月,你總算醒了,哦,七月,你要嚇死我了。」淚水順著啟凡的臉頰滾落下來。
醫院?昏迷了兩天?我茫然的看著啟凡。我為什麼要在醫院?然後,我猛地坐了起來,抓住啟凡的手:「杜枚呢?杜枚怎麼樣?她還活著的,對嗎?哎喲!」我呻吟了一聲,手上的刺痛迫使我放開了啟凡,我的手上還插著針管,但我另一隻手還緊緊抓住他。
「杜枚沒有死對嗎?你快告訴我她還活著。」
啟凡一把將我攬進懷裡,哽咽著說:「是,是,她還活著,她沒事,沒事,七月,別怕,別怕,沒事了。」
我們的舉動驚動了在一旁打盹的啟凡的母親,我一直沒注意到她也在,直到她大聲的,激動的喊:「快!醫生,快叫醫生!這孩子醒了,仁松,你在哪?快叫醫生!」她的聲音隨著她一起跑出門去,又進來,對啟凡說:
「別動她,快讓她躺著,可別動了她的身子。」她的緊張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媽,看把你緊張的。」啟凡儘管這麼說,他還是小心的把我放下去躺著。
「阿姨……」
她坐過來把我的手放在她溫暖的手心裡,溫存的說著:「好了,醒了就沒事了,沒事了,你把我們大家都嚇壞了。」
「對不起,阿姨,讓你們擔心了。」我望著她,她眼睛下面有著清楚的黑圈,淚水在她眼眶打轉,她伸手壓了壓,剋制著不讓它流出來,她反覆的說:
「沒事,沒事,醒了就好了。」
這時,我看見啟凡的父親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醫生,我說不出話,連招呼都打不出來,我的這次暈倒居然驚動了啟凡的父母。
醫生職業性的摸了摸我的額頭,量了體溫:「還有一點點燒,已經沒什麼事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啟凡的母親似乎鬆了一口氣,然後又緊張的問:「那孩子呢?孩子沒事吧?」
「放心吧,大人跟孩子都沒事,讓她多休息,別讓她受什麼刺激,她現在身體……」
「孩子?」醫生後面的話我沒聽進去,什麼孩子?我莫名其妙。
啟凡的母親笑吟吟的說:「是啊,你還不知道,你已經懷孕了兩個多月。」又轉頭對啟凡的父親說:「去,仁松,把這雞湯熱一下,昏迷了這麼久,可別餓壞了。」
「懷孕?兩個多月?」我覺得不可思議,我完全沒有做母親的心理準備,來得太快了,我仍然懷疑的望向啟凡。
他拿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著:「對,七月,我就要做爸爸了。」
還沒等我接受這件事情,我一眼瞥見站在房間里的兩個警察,其中有一個就是那晚審問過我的,我驚慌失措的往啟凡懷裡鑽,語無倫次的說:「不,不要把我抓走,我沒殺人,啟凡,我沒有殺杜枚,我真的沒有,你別讓他們把我帶走,我會瘋的,在那個屋子裡,不,不要。」
「乖,乖七月,別怕,別怕,我在這裡,沒有人能把你帶走。」轉頭又對那兩個警察冷冷的說:「你們出去吧,我老婆需要休息。」
一個警察低聲說:「局長說讓我們二十四小時保護。」
「保護?我看是監視吧?你們把她已經嚇成這樣還想怎樣?她自己都這麼弱,怎麼殺得了人?」
「可是,安醫生……」
啟凡低吼了一聲:「出去!」
啟凡的母親央求著:「求你們了,你們就走吧,她不會殺人的。」
他們低著頭,遲疑了片刻走了出去。
啟凡摟著我依然發抖的身子,憐惜的說:「沒事了,沒事了,他們都走了。」
我心裡一涼,杜枚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她應該告訴警察不是我殺的啊,為什麼警察還會監視我?難道?杜枚也認為是我殺了她?
剛想到這裡,啟凡的父親提著熱好的雞湯走進來,我看看啟凡:「我不餓。」
啟凡的母親說:「那怎麼行,這麼久沒吃東西了,你不餓,你肚子里的小傢伙也會餓了呀。」
說完就把雞湯端到我的面前,直看到我喝得一滴不剩,她才欣慰的笑了起來:「真好,將來准能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啟凡說:「媽,你跟爸回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了,你們也兩天沒睡了。」
「好,那我們回去了。」臨走之前又千交代萬交代要我多休息,不要劇烈運動,不要動氣。
啟凡的父母走後,房間里又恢復了一片寧靜。啟凡坐在床頭邊來,扶著我,讓我舒服的靠在他的臂彎里:「七月,你真偉大。」
「嗯?」
「我要做爸爸了,我居然要做爸爸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七月。」
「啟凡,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喜歡,但我更想要一個女孩,象你一樣漂亮、堅強、溫柔,等我們的孩子長大后我要送她去念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說好嗎?七月?」
「好,啟凡,杜枚現在怎麼樣了?」我仍挂念著杜枚,我不知道她心裡是怎樣認為的,但我從內心感謝她,如果不是她,我對啟凡的誤會不知何時才能解得開,如果不是她,我怎能堅定啟凡對我的這份摯愛!
「她被人用刀刺進了後背,幸好沒傷到要害,但傷得很重,流了太多血,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可到現在還沒醒來,你們怎麼會跑到那裡去呢?太危險了,你不知道,我一接到電話,整個人都嚇蒙了。」
我說:「杜枚說那間酒吧剛開業,我就跟她去了,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太恐怖了。」
「你當時沒覺察出來什麼反常嗎?一個正常人在遭遇到襲擊時,他應該會掙扎,你沒感覺到嗎?」
我想了想:「中間有人碰翻過凳子,我也覺得杜枚踢了一下桌子,沒有別的太大反應,我當時沒在意那麼多,本來烏漆抹黑的我就嚇得要死,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殺杜枚。」我想著那晚的情景,依然膽戰心驚,短短的五分鐘,杜枚掙扎在死亡邊緣,她那時用腳踢了一下桌子應該是在向我發求救的信號,她當時肯定多麼希望我能發現去救她,我就坐在她的對面,我們距離這麼近,當兇手殘忍的把刀刺進杜枚的後背時,而我卻一無所知。我彷彿看到了杜枚在黑暗中那雙充滿了無助和求生慾望的眼睛。
「真的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又是那麼黑的情況下跑進酒吧找到他要殺的那個人,除非,他一開始就跟蹤了你們,一直潛伏在酒吧裡面,等待時機下手。」
我想了一下說:「應該不會吧?我沒看到有什麼可疑的人。」
「傻瓜,殺人犯臉上當然不會寫著兇手兩個字,只是,很匪夷所思。」
我抬起頭來:「啟凡,你不會也懷疑是我殺的杜枚吧?」
「我怎麼會懷疑你呢?我只是想,那麼黑,如果當時不小心受傷的人是你,我真的不敢想。答應我,以後千萬別去那種地方了。」
啟凡的話讓我陷入了一片冰冷中,如果是錯殺呢?那麼黑,兇手真能找到他的目標?
「啟凡,我想去看看杜枚。」
「現在不行,二十四小時有警察守著,他們認為你的嫌疑最大,在杜枚沒醒來之前,警察還沒得到她的口供,他們不會讓你靠近杜枚的。」
「啟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殺杜枚,真的沒有。」
他攬緊了我一些:「相信,就算全世界的人不相信你,我也會相信你,什麼都別再想了,只期望杜枚能早點醒來,她的口供對你很有利,不過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即使杜枚一輩子也醒不過來,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還未隆起的腹部,儘管只有兩個多月,可我感覺到似乎真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裡面蠕動。一種原始的,母性的天性油然而生,我緊握著啟凡的手,從沒有一刻,我覺得如此平靜和滿足。
陽光透過了院子里茂盛的樹枝,映滿了一窗明亮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