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警察局長
葉景龍從懷裡摸出一包煙,掏出一根來點上,猛吸一口,緩緩地吐出來,腦子裡傳來一陣微微的眩暈,一下子清醒了好多。他抬頭看了看辦公室里的掛鐘,已經凌晨五點多了,又是一夜未睡。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眼皮一直突突地跳個不停,總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夜深人靜,只有桌子上一盞老式的檯燈,模模糊糊散發出一些黯淡的光線,空氣里顯得凝滯而沉悶。在檯燈的下面放著一本清代才子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翻開在第三卷的《灤陽消夏錄(三)》,葉景龍特別用紅筆在第二段上做了記號,那一段寫的是:
「昌吉叛亂之時,捕獲逆黨,皆戮於迪化城西樹林中,(迪化即烏魯木齊,今建為州。樹林綿亘數十里,俗謂之樹窩。)時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氣數團,往來倏忽,夜行者遇之輒迷。余謂此凶悖之魄,聚為妖厲,猶蛇虺雖死,餘毒尚染於草木,不足怪也。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軍士於月夜伏銃擊之,應手散滅。」
葉景龍用一隻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事情要比想像中複雜得多,他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一股神秘龐大的勢力加入進來了。敢和他們對抗的人,到底是誰呢?他辦案多年,知道在暗處隱藏著一個難纏的對手,只可惜他竭盡全力也查不到有關這個人的任何有用信息。
「篤篤篤」,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進來。」葉景龍的聲音沉穩渾厚,帶著中年人特有的磁性。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剛畢業不久就碰到一連串離奇古怪的案子和葉景龍這個率性不羈的上司,心底難免有些怨言,只是礙於警察局長的威嚴,不得不一一照辦。
「東西找到了嗎?」葉景龍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有。」那個年輕警員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葉景龍用拇指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昨晚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來著?」
「我記得已經和局長彙報過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想再聽一遍。」葉景龍的聲音里有股不耐煩的味道。
「好吧。事情的經過其實很簡單,我昨晚按照局長您的吩咐把A大7號樓的設計圖紙複印件送到唐春明的寢室,快要趕到他們宿舍樓的時候我忽然感覺腰上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地隨手一摸,發現我的槍不見了,匆忙中我把圖紙交給一個小女孩,讓她送過去,還給她買了一個冰激凌……」
「小張,你應該清楚一般情況下我們是不許帶槍的。」葉景龍揮手打斷了他的陳述。
「我知道丟了槍事關重大,所以才趕緊回頭去找……」那個被叫做小張的年輕警員囁嚅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違反規定讓你帶槍去護送的圖紙到底有多重要?」葉景龍不動聲色地說道。
「我……」小張一時被噎住,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當時一心想把槍找回來,根本沒有意識到圖紙的重要性。這個局長破壞規定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可丟槍這麼大的事,不但他要受處分,連葉景龍本人也脫不了關係。
「好了,不說這個了。」葉景龍話鋒一轉,「我讓你連夜帶過來的那個女學生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什麼也不說,不吵不鬧,在審訊室干坐著呢,」小張頓了頓,猶豫片刻還是把後半截話說了出來,「局長,我們這樣沒有證據地亂抓人,要是傳揚出去,恐怕會在社會中造成不良影響。」
「我自有分寸。」葉景龍狠狠地按滅了煙頭。
就在這時洗手間緊閉的房門忽然「嘭嘭」地響了起來,彷彿關著的什麼人想要出來,在寂靜的夜裡讓人不由的毛骨悚然。敲門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似乎在打著某一首樂曲的拍子。
「局長晚上有客人?」小張嚇得臉都白了。
「沒有。」葉景龍不動聲色地把腰裡的手槍打開保險,拉上了槍栓。他把槍舉在右手邊,緩緩地朝洗手間走過去,小張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葉景龍和小張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門的兩邊,全身戒備。這時候敲門聲戛然而止,葉景龍朝小張使個眼色,「嘭」的一腳把門踹開,槍口迅速朝向裡面,「不許動!」
牆壁上印著幾個血紅的掌印,歪歪斜斜地構成一個詭異的符號,除此之外洗手間裡面空無一物。
「局長。」
「沒事,不用怕!」葉景龍把槍關上保險,塞回了槍套。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恐嚇而已,更大的行動一定還會出現。
「局長,您剛有沒有聽到有人在馬桶里哭?」小張驚魂甫定地問。
「閉嘴!我什麼都沒聽到。」葉景龍狠狠地拍了一下牆壁,剛才竟然被那傢伙從眼皮底下逃走了,難道又是那個神秘人?「我去看看那個女學生,你在這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許離開!」
審訊室是一個逼仄狹小的房間,總共也就二十幾平米。房間里沒有空調,沒有電扇,甚至連窗戶也沒有,隔音效果良好的牆板讓人聽不到一點外面的聲音,在光芒慘淡的白熾燈下端坐著一個漂亮的女生,她染成金黃色的頭髮自然地披在背後,又分出兩縷垂在胸前,一身火紅色的緊身衣把全身的曲線勾勒得完美無瑕,與蘇鵲和何曉依相比,她的臉漂亮得有些過分,五官彷彿按照黃金分割用精確的比例計算出來似的,美得有些不真實,就連那雙秋水一樣的眸子也是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
葉景龍扭開房門的暗鎖大步走了進來,隨手把門反鎖上,這樣誰也聽不到裡面的談話。即使以葉景龍這樣的定力,看到她明艷的臉蛋還是忍不住暗暗輕嘆了一聲,而那個女生也毫不示弱地盯著他的眼睛。在這樣的環境里呆了一夜,她竟然還沒有被孤獨和絕望擊潰,倒是大大出乎葉景龍的意外,卻也更加證實了此前的猜測。
「你這是非法拘禁。」女生的聲調平平的,聽不出一絲感情。「林楓紅是吧?」葉景龍推了推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用眼角瞥了一下桌子上的錄音機。一般情況下錄音機是為了記錄審問過程,只不過在今天這種氣氛下,這個錄音機卻多多少少顯得有些突兀。
「你想怎麼樣?」林楓紅問道。
「哦,沒什麼,你先聽聽這個。」葉景龍抬手按下了播放鍵。
在一段時間的停頓之後,裡面傳出一個沙啞的女聲:「聽故事嗎?十塊錢。」
審訊室的空氣彷彿凝滯住了,只有磁帶緩慢旋轉發出的沙沙聲。
「A大的學生?」之後又是一陣短暫的停頓。
「其實也很簡單,任何一個學校都有關於自己的恐怖傳說,大多都是無稽之談,不過我要說的,卻未必只是謠言。你們只是覺得現在的學校很漂亮,卻並不知道,學校沒建起來的時候,西涼山就是一片荒涼的墳場,窮人死了沒錢料理喪事,就把屍體隨便丟在山上。7號樓所在的地方原來是一塊窪地,叫『嬰兒溝』……」磁帶里播放的內容竟然和那天柳君臨和何曉依聽到的傀儡乞丐的話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林楓紅臉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證據。」葉景龍仰頭靠在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哦?」
「你告訴柳君臨這些,不光是為了賺錢,更不是為了好玩吧?葉景龍看著天花板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呵呵,你用不著嘴硬,我們局裡有最好的音頻分析專家,雖然你在磁帶里的聲音經過了偽造,但是聲紋的吻合度仍然能夠讓你在劫難逃。」葉景龍壓低了聲音道,「另外,不怕告訴你,我們已經跟蹤你很久了。事實上讓春明幫我查案只是個幌子,呵呵,我怎麼可能相信一個毛頭小子呢?真正的線索,應該在你這裡。」
「你在利用他?」林楓紅的嘴角似乎露出一點嘲弄,「想用他吸引兇手的注意力,而你的調查卻在偷偷進行。」
「他是個有理想的孩子啊。」葉景龍嘆了口氣,「可惜經驗不足,只想查那些詭異離奇的東西,不知道從受害者最親近的人入手,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接近過真相,就像他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那個跳樓的大四學生的女朋友。」
「也許他永遠也不可能看到真相了。」林楓紅幽幽地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葉景龍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從讓他捲入這個案件的時候,你就應該料到有這一天。」林楓紅的眼睛里忽然閃出一種森冷的光。
葉景龍終於沉不住氣了,他掏出手機急匆匆地撥通了唐春明的電話。幾聲「嘟嘟」的鈴音之後,一個粗獷的男聲從聽筒里傳了過來:「哈哈,葉局長嗎?」
「你到底是誰?」葉景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哈哈,真是抱歉,這一局,你又輸了。」7號樓的樓頂,鐵面人把唐春明的手機握在手裡,輕輕地碾成粉末。
葉景龍狠狠地把手機摔在地下。
這時審訊室的門猛地被人撞開了,「葉……局長……」
「誰讓你進來的?」葉景龍一把把小張摔到牆上。
「局……局長……校方……傳來消息……說……」
「說什麼?」
「唐春明跳樓了。」小張被葉景龍掐得滿臉通紅,「在現場的窗台上看到幾個血字『一切都是我的罪』,是他臨死前咬破手指寫下的,初步推斷他是因為某件事產生了負罪感而自殺。」
葉景龍鬆開手,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半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局長……」
「還有什麼事?」葉景龍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他心裡清楚,兇手是故意偽造現場,想把他們引入歧途。他和那個從未露面的神秘人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每一次都功虧一簣,一直到現在,他所知道的有關這個人的所有訊息也只不過是他喜歡戴一張扭曲的鐵面。如果不能把這個人揪出來的話,這件案子就一定會被再一次壓下。
「聽說前段時間那個跳樓的大四學生的家長又來學校鬧事了,學校來人想讓我們去處理一下……」
「讓他們滾!」葉景龍吼道。
沉默了片刻,他朝林楓紅擺了擺手,「你可以走了。」
葉景龍掏出腰上的手槍,在燈光下仔細把玩,這麼一個小玩意兒就能要人的命,想想還真是諷刺!這時他忽然想起《閱微草堂筆記》里的那段話:「……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軍士於月夜伏銃擊之,應手散滅……」原來槍不但可以殺人,古代還用它消滅過鬼,這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葉景龍不像唐春明那麼固執,對於鬼神之類的東西,他並不排斥。
他已經在審訊室呆了一天,沒有去事故現場,也沒有帶任何人回來問訊。事實上問了也沒用,唐春明最近這段日子獨來獨往,有事都是直接和他請示的,還有誰能比他更了解這件事情的經過呢?這個傻孩子,臨死前到底有沒有發現真相呢?恐怕他已經沒有辦法知道了。
這個一心想成為福爾摩斯的孩子,從此便幽明兩隔,再也見不到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又能做到真正的冷酷無情呢?葉景龍把兩隻手捂在眼睛上,嗚嗚地哭起來。
「局長,這個案子你看一下。」小張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把一疊資料放在他的面前。
「知道了,你出去吧。」葉景龍盡量控制自己的聲調不要顫抖。
「局長,這是兇手遺留在現場的作案工具。」小張說著把一柄用塑料袋封存的匕首放在葉景龍跟前,匕首的形狀怪異,鋸齒樣的刃口上帶著倒刺和血槽,刀身上還留著尚未乾掉的斑斑血跡。
「出去。」葉景龍頭也不抬地說。
「局長,我……」小張囁嚅著還想說什麼。
「滾!」
一直等房門帶上,葉景龍才掏出紙巾擦了擦眼睛,看到了那疊資料上觸目驚心的內容:「……連日來有六名女子無故失蹤,年齡大小不一,在一處現場發現一柄帶有血跡的匕首,懷疑遭人綁架或謀殺,具體資料見附頁……」
葉景龍一頁頁翻過去,臉色變得越來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