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香消玉殞
幾個人並肩站在光線朦朧的地下室中,和冥界使者冷冷地對峙。儘管人數佔優,他們的法力卻和冥界使者相差太遠。事實上大多數法術界的人也不過能延年益壽而已,擺脫不了輪迴的命運,只有像玄機道人這種一等一的高手才能一次次躲過天劫,而失去天眼的他,這一次恐怕也在劫難逃了。
蘇鵲和薛正虎搶前一步,把其他人擋在身後。儘管毫無勝算,卻絕不能束手待斃,可惜的是,校園命案的謎底似乎到現在還沒有解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留給他們繼續來猜這個謎。
「喂,咱們做一筆交易好不好?」蘇鵲忽然狡猾地眨了眨眼。
「什麼交易?」冥界使者愣了一下,死到臨頭還要和他談交易,當了這麼多年差還真是聞所未聞。
「你把校園命案的真相告訴我,我就束手就擒。」蘇鵲滿不在乎地笑道。
「蘇鵲!」柳君臨在她身後叫道,「不要!」
「就算我不告訴你們,你們還是得乖乖跟我走,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和我談條件。」冥界使者始終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看不出一點變化。
「校園裡這麼多人枉死,難道你們冥界就無動於衷?」蘇鵲柳眉倒豎。
「種孽因,得孽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不可管,也管不了。」這時候的冥界使者卻換了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
「話是不錯,不過你要勾魂,便總要對我們生前的善惡做個清算,事情不說清楚,死了也是個冤死鬼。」蘇鵲不依不饒地說。
「判官台前,有你們辯駁的機會。」冥界使者雙手平伸,彷彿殭屍一樣往前跳了一步,「不要再試圖拖延時間了,當了這麼多年差,這點小伎倆瞞不過我。這個世界上有生必有死,你們不死,便會延誤別人投胎轉世的時間。」
柳君臨感覺懷裡的何曉依忽然間抖了一下,直直地掙脫開他的懷抱朝前走去,他慌忙去拉她的手臂,冷不防拉了個空,手心裡滿滿的,是一大把頭髮,「曉依,你……」
何曉依盯著蘇鵲雪白的脖子,忽然間有一股莫名的衝動,腦子裡一個聲音在輕輕地說:「殺了她!殺了她……」記憶中閃過噩夢當晚蘇鵲被自己刺死在床上的情景,一刀,又一刀……血液彷彿噴泉一樣迸濺出來,空氣里瀰漫著腥甜的味道……
一柄形質古怪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蘇鵲的身體,鮮血濺在何曉依臉上的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連冥界使者都愣在了原地。
何曉依摸了一把臉,眼神里的凶光忽然黯淡下來,變成一片茫然:「啊,我……我怎麼了?」
「原來是你!」玄機道人倒吸一口涼氣,「真是荒唐,我的天眼在校園裡遊盪了這麼久,唯獨沒有想到會是你!」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閃開一步,只有柳君臨依然抱著左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曉依,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何曉依忽然抱著腦袋,痛苦地蹲了下來。
「何曉依,別再演戲了。」薛正虎忽然冷冷地開口了,「檔案里那張老宿舍樓的照片,就是你爺爺何憶初的,你是故意引我們來這裡的吧?如果我沒有猜錯,林楓紅眼睛里的屍毒也是你下的,你害怕師父的天眼,怕它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秘密……」
「薛正虎,就算我拒絕過你,你也用不著這樣誣陷我!」何曉依歇斯底里地大叫。原來很早之前薛正虎就偷偷給何曉依寫過情書,只不過後來她和柳君臨在一起了,這件事也就沒有再提起。何曉依這時候忽然把這件舊事扯出來,倒像是溺水之人在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一碼事歸一碼,」薛正虎滿臉通紅地說,「所有的檔案都是你找的,我們根本就不知道真假,你是故意布下謎局,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唐春明是你害死的,劉飛是你殺的,林楓紅也是你殺的,你手上到底有多少命案是我們不知道的?何曉依,你利用頭髮來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相信我……」何曉依抱著腦袋嗚嗚地哭起來。
蘇鵲的傷口很深,這時候薛正虎已經幫她包紮好,扶她在一旁坐下。柳君臨看著何曉依的樣子,忍不住在她身邊蹲下來:「如果不是你,剛才為什麼要殺蘇鵲?」
「因為你喜歡她!」何曉依忽然換了一種腔調,語氣里透著兇狠。「你……你說什麼?」柳君臨猛地站了起來,他忽然發覺何曉依似乎變了一個人,「你是誰?」
冥界使者在旁邊看了半天,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來你們塵緣未了,大家彼此也算是熟人了,我今天破個例,再給你們一個月時間,別忘了,下一次見面,就是你們的死期。」
「七爺。」玄機道人在後面叫了他一聲,「就這樣回去,怎麼和冥王交待?」
「冥王?」冥界使者忽然冷笑了一聲,「現在的酆都城,我說了算。」
冥界使者仆地而滅。玄機道人細細回味著他剛才的話,還是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天眼不在,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經無法探知那些秘密了。
「柳君臨,你還要繼續騙自己嗎?」何曉依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眼睛里滿是懾人的光芒,「你已經不愛我了,你關心她遠勝過關心我……」
「你別胡思亂想了……」柳君臨囁嚅道。
「胡思亂想嗎?心裡的感情,你能說得清楚?」何曉依彷彿被催眠一樣,語氣冰冷僵硬卻又咄咄逼人。
「我說不清楚,難道你就說得清楚?」
何曉依搖搖頭:「我感覺得到。她那麼漂亮,又那麼可愛,你看她的眼神,提到她時的語氣,你們鬥嘴又逗趣時的機智,還有剛才你為了她奮不顧身地擋那一棒,這些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曉依,這樣的愛,你不覺得很辛苦嗎?」蘇鵲按住背後的傷口,吃力地說,「如果你懷疑我,我可以走,離得遠遠的……」
「夠了!」何曉依吼道,「我用不著你來教訓!你走了,他只會更思念你,更想見你,只有你死了,他才會死心塌地地愛我!」
柳君臨的眼神一閃,語氣忽然冰冷下來:「你不是曉依!」
話音未落,何曉依的眼睛、嘴巴和耳朵里忽然有青黑色的頭髮緩慢地生長出來,油亮光滑,蛇一樣在空氣中揮舞著,扭曲著,使她原本血跡縱橫的面孔顯得更加恐怖,「你在傀儡乞丐那裡猜得沒錯,小孩哪來的大把大把的頭髮?這裡從來就沒有什麼『嬰兒路』,而是——青絲道。」
「青絲道?」柳君臨的臉色微微一變。
「沒有愛過的人不會知道恨的滋味,不會知道的。」頭髮依然還在蔓延,卻沒有人再去看它。
「不會知道么?」玄機道人喃喃地重複道,「就因為何憶初當年鎮壓過你,你就要附在他孫女身上嗎?你是誰?」
「哈哈,我是誰?我是恨,我是怨!」何曉依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是她,也會是別人,你不要忘記,有多愛,就會有多恨,所有的怨氣,只不過起始於當初的一絲惡念。」
「原來你剪頭髮那次說的故事全都是編的,」柳君臨忽然說道,「你只是把你的怨念灌輸在頭髮里,然後剪下來讓它們去殺人,讓它們製造恐怖。」
「那些人全都死有餘辜!」何曉依忽然指著柳君臨的鼻子,「你也一樣!你們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那些死去的女嬰才是無辜的。可是,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為什麼我總是下不去手?」
何曉依的半邊臉忽然扭曲起來,現出痛苦的神色,聲調又恢復到往日的溫柔:「君臨,君臨救我啊……」這個表情一閃而沒,轉眼間又變得兇狠,彷彿在她的身體里有兩個靈魂在說話。
柳君臨上前一步,哀求道:「不管你是誰,求你放過曉依吧,讓我們重新開始,我會好好愛她的。」
「太晚了,太晚了。」何曉依緩緩地搖了搖頭,「如果你早能對她說這句話,她的心底便不會有嫉妒和怨恨,今天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所有死嬰的怨氣都已經紮根在她的身體里,至死方休。」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當初陰婚配成了,那個師兄的冤魂便會將她勾走,這個身體便是我的了,只可惜後來出了變故,鐵面也死了,我只能和她共用一個身體,然後再將她慢慢殺死變成殭屍!你們這些人留著都是禍害,都跟她一起去死吧,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何曉依的右手忽然變得彷彿鷹爪一般,直直地抓向柳君臨的胸口,柳君臨還沒反應過來,她的左手已經把右手按了回來,臉上重新現出曉依平日的神情:「君臨,快跑啊,快……」
她臉上的表情飛快地變換著,時而兇狠,時而溫柔,似乎體內的兩個靈魂都在掙扎,拚命地想要殺死對方。
柳君臨手足無措,只好在心底默念,「劍魂啊劍魂,你快出來啊,讓我用光明的力量殺死這個冤魂,救回曉依,劍魂啊劍魂,緊要關頭你怎麼忽然就不靈了呢?」
所有的人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何曉依在原地痛苦地掙扎,他們沒有辦法幫忙,如果傷害了這個身體,那麼何曉依也便要死去,法術無能為力,所有的一切都要她依靠自己的意念來完成。
冤魂漸漸佔了上風,身體里的頭髮彷彿潮水一樣瘋長,怨氣鋪天蓋地,連牌位兩邊的蠟燭都熄滅了。何曉依明白了,夜裡腹部的脹痛其實是由於頭髮的生長,如果她現在死了,肚子里一定全都是頭髮。她的心底一陣絕望。
對於蘇鵲,她只是有一點點小小的嫉妒和不滿而已,她不想看著這些曾經的朋友被自己親手殺死,可是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依靠殘存的一絲意念,她用左手拾起了地上的匕首。
「君臨,快閃開!」薛正虎以為何曉依要殺他,拚命地吼道。
「不!」柳君臨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何曉依用最後的力量將刃口抹過了自己的脖子。
白皙的皮膚上有一道細細的血紅滲出……
頭髮消失了,何曉依的臉上顯出一絲寧靜。
柳君臨獃獃地抱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君臨,幫我擦擦臉好嗎?」何曉依笑了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齒,「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不,不……」柳君臨想不到什麼話來安慰她,只是掏出紙巾,細心地把她臉上的血跡擦乾淨。
「能死在你懷裡,真好。」何曉依輕輕地說,「你知道我不想害人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你被搶走。你知道嗎?我是太在乎你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柳君臨緊緊地摟著她,「曉依一直都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你被利用了,這不是你的錯。」
「你知道就好。」何曉依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她的眼睛忽然閃了一下,「呀,他來了。」
「誰?」柳君臨抬頭望了望四周,什麼也沒看到。
「冥界使者。我要一個人走了,我有點怕……」何曉依笑著笑著,眼睛里就有淚水掉下來了。
「別怕別怕,我在這裡。」柳君臨把臉緊緊地和她貼在一起。
何曉依沒有再說話,柔軟的身體漸漸涼了下來。
柳君臨仰面朝天,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