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案 校園禁地
1
「在嗎?」
清早我剛到辦公室,一打開QQ,就有頭像在抖動。
省城的那起精神病殺人案結束后,省內消停了一段時間。每天我上班處理處理傷情鑒定,發發通知通報,甚至還有空協助師父舉辦了一次全省公安機關法醫技術培訓班。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閑得很,自然也很愜意。
轉眼就到了每年最熱的時期。恰巧因為辦公大樓擴建,我們辦公室的窗戶被封了起來,空調也被拆了,每天在這麼個密閉的空間,全靠一台200多元錢買的空調扇消暑,上班成了煎熬。
看到一個朋友的QQ留言,我無力地擦了擦汗,調整了一下空調扇的風口,在QQ上給他回話。
「在,咋了?」
「雲泰大學發生命案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啊?」
「鋪天蓋地都是新聞了,你咋能不知道?」
聽朋友這麼一說,我驚出一身汗,趕緊點開了幾個省內的新聞網站,果不其然,清一色的頭條——「雲泰大學小樹林今晨驚現女屍」。
看來是發生了影響極其惡劣的命案,這就是我們省廳的管轄範圍了,我一把抓起電話,撥通了師父的辦公室電話。
「看來你知道了,那就不多說了,出發去雲泰吧。」師父下達了命令。
一路上我都在感嘆媒體效率之高,看時間,應該是早晨7點左右有大學生報案,8點整省內各大網站都已經發布了消息。好在轄區民警到得比記者早,早早拉起了警戒帶,不然案件的關鍵照片一旦泄露,可能會有更惡劣的社會影響,也不利於下一步的偵查工作。
車開得驚心動魄,很快便到達位於高速出口邊的雲泰大學。
雲泰大學在省內是名列前茅的高等院校,學校佔地2000餘畝,在校學生有兩萬餘人。我們的警車一駛入學校的大門,便引來無數學生側目。不需要問路,隨著人流的方向,我們很快找到了案發現場。
雲泰大學風景如畫,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美麗的風景背後卻暗藏殺機。因為校園面積大,很多地方成為了治安死角,好在是在大學里,不然肯定會滋生出更多的犯罪事件。
案發現場就位於圖書館和女生寢室之間大道旁邊的樹林里。這條大道是學生往返圖書館和女生寢室的必經之路,平時熙熙攘攘,倒也看不出有危險隱患。但是一旦過了人流的高峰期,這條悠長的大道是非常僻靜的。大道兩旁是兩排筆直的松樹,長得十分茂密,不越過松樹到松林後面看看,根本無法知道後面是什麼樣子,而警戒帶就拉在松樹上。
我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現場勘查證,開門下了車,拿出後備廂中的現場勘查箱。其實人群被警戒帶阻擋在松樹外面,根本看不到松林裡面是什麼情況,但是仍有大量學生模樣的人在四周圍觀,還有背著包拿著攝像機的記者在人群中不停詢問,期望能問出一些線索。我笑了笑,對人群說:「啥也看不到,回去吧。」然後掀起警戒帶,走進中心現場。
一眼就看見師兄黃支隊,他正蹲在松樹的后側獃獃地出神,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來了。」
黃支隊夢中驚醒一般,站起來抖了抖褲腿上的泥巴,說:「我正詫異呢,這學校弄個這樣的地方出來,豈不是給犯罪分子製造溫室嗎?」
我抬眼望去,確實有些出乎意料。這排整齊的松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一片空曠的灌木叢和大道隔開。這片灌木叢的四周擺放了假山,假山之側種植了成片的竹子,包圍著灌木叢。灌木叢大約有四五畝的樣子,不知道學校要將這裡留作何用,要是犯罪分子躲在灌木叢里,周圍的人根本無法發現,進入灌木叢后,若不是大聲呼喊,周圍的人也難以發覺。
「大概是什麼情況?」我看痕檢員們正趴在地上努力地尋找痕迹物證,便沒有繼續往現場中心地帶走,站在原地問黃支隊道。
「面積太大,不能確定犯罪分子是否挾持死者進入這裡的通道,所以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是學生報的案嗎?」
「不是。」黃支隊說,「這片灌木的主要水分來源是雨水,但是如果持續一周都是晴天,學校就有專門的園丁進來澆水。」
「是園丁發現的?」我問,「是進來就發現的,還是……」
「不是,他是按從外到里的順序澆水,澆到灌木叢中央的時候,發現了屍體,於是報的案。」
「也就是說,周邊進入灌木叢中央的通道,都被破壞了?」我急著問道。
黃支隊無奈地點了點頭。
「學生們知道這個地兒嗎?」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覺得這個寂靜的地方實在是非常隱蔽。
「應該有人知道,但是誰會來呢?外面沒有通進來的小路,裡面也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關鍵是夏天這裡的蚊子多啊。」黃支隊一邊說,一邊撓著自己的胳膊。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的胳膊給蚊蟲叮咬了幾處。
「死的是大學生嗎?」我問。
「目前屍體還沒有檢驗,身份還有待確認。聽報案人說,是個年輕女性,又在校園,所以我們認為是大學生的可能性極大。」
就在此時,忽然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看痕檢員們還在忙忙碌碌地勘查周圍現場和巡視外圍現場,估計一時半會兒我也進不了中心現場,於是便從松林中穿了出來。一眼就看見警戒帶外一名中年婦女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我聽不真切她哭喊的內容,只能斷章取義地理解為她是在自責。
那名哭得幾近崩潰的中年婦女身邊,還有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眼睛紅腫著,一直攙扶著身邊的女人。我走過去出示了警官證,問:「你好,請問你們是?」
「這是我母親,裡面的死者可能是我妹妹,胡悅悅。」小夥子抽泣著說道。
「您先別急,慢慢和我說,怎麼回事,您怎麼知道死者是您的女兒?」我蹲下來,看著已經哭得快昏死過去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沒有回話,整個人哭得回不過神來。小夥子替她接話道:「是這樣的。一個多月前,我妹妹放假在家,因為一些瑣事和媽媽吵了起來,然後就跑走了,從那天起,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我轉過頭,發現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氣喘吁吁地說,「我是胡悅悅的年級主任,我們已經向派出所報了失蹤,最近一直都在打聽她的下落。這個,會不會是她?」
「失蹤一個多月?」我問。
年級主任和小夥子一齊點了點頭。
「那可能不是她。」我說,「我們發現的這個受害者是最近被害的。」
聽我這麼一說,中年婦女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芒。這時,從松林里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個民警,沖我說道:「快去看看吧,又發現一具屍體,白骨化了。」中年婦女一聽,馬上昏死過去。
2
我大為訝異,原本盼望能通過外圍現場的搜索發現一些關鍵的痕迹物證,沒想到,卻發現了另一具屍體。
當我跨進灌木叢時,發現技術人員都圍到了灌木叢盡頭的圍牆根,慌亂地拍照、尋找痕迹。黃支隊看我又重新走進來,說:「真是倒霉,要麼不發命案,一發就是兩具。」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說:「現場通道打開了嗎?」
「附近泥土上沒有發現有用的痕迹物證,你可以去看看屍體狀況了。」黃支隊說。
我點了點頭,穿上現場勘查裝備,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第一具女屍走去。灌木叢的蚊子確實很多。
痕檢員都在100米外的牆根處勘查白骨化女屍,我和黃支隊走到第一具女屍旁邊。屍體顯然死亡不久,屍僵還很強硬,但是屍體裸露的皮膚外爬滿了黑色的小蟲。死者是一名年輕的女性,仰面躺在灌木叢中,蜷曲著雙腿。死者的上衣被撩到乳房上,內衣也被解開了,牛仔褲的扣子拉鏈被打開,露出白色的內褲邊。
「看來是性侵害啊。」我說。
黃支隊點點頭說:「夏天,這樣的事情多。」
我慢慢蹲在死者旁邊,觀察著屍體。死者是20多歲的年輕女性,主要的損傷位於頸部。死者的頭部向右側歪著,雙眼緊閉,左側的頸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頸部皮膚的損傷情況。我掀起死者的眼瞼,是蒼白的。死者的皮膚本身就很白皙,在失血的情況下,顯得更加慘白。
「看來是有強姦的過程吧?」黃支隊指著死者雙腳下方的泥土痕迹說。
我看了看,死者雙腳下方的泥土果真有明顯的蹬擦痕迹,於是把屍體輕輕抬起一些,露出身體下方的泥土。
「不太像。」我說,「如果有在泥土地上被壓住、強姦的過程,臀部下方的泥土應該表現出一些被壓縮、擦蹭的痕迹,這個沒有。」
我又拉開死者的褲腰,簡單看了內褲的狀況,說:「白色的內褲沒有黏泥土,臀部皮膚也沒有,兇手應該沒有脫下她的褲子,可能並沒有實質性的性侵害行為。」
黃支隊點點頭,說:「嗯,有道理。但是這個兇手殺人,就是為了掀起上衣,拉開褲子拉鏈看看?」
「我前不久辦過一個案件。」我說,「也是以強姦為目的。但是並沒有強姦成,原因可能就是被害人在生理期,或者兇手發現被害人已經死亡。」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案件,是個高中女生。」黃支隊經常參加省內的疑難案件偵破技術研討會,對省內發生的一些疑難重大案件了如指掌,「那個案件是兇手用力過大,不小心把被害人掐死了,所以沒有強姦。這個案子,你看。」
黃支隊輕輕捏了一下死者的頸部皮膚,皮膚上的創口立即呈現出來。黃支隊說:「你看,頸部這麼多創口,兇手就是要置她於死地。」
「這個問題不要緊。」我說,「屍體不會說謊,屍檢可以還原真相。」
我環繞屍體一周,發現死者的雙手緊攥著。我重新蹲下身,想掰開死者的雙手,但因為屍僵形成得很強硬,我怎麼也掰不開。透過指縫,看見死者的雙手手心攥了一把枯枝,隱隱約約還有殷紅的血跡,我抬頭對黃支隊說:「看來她死之前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黃支隊依舊在查看死者頸部的傷口,說:「頸部神經末梢豐富,她的頸部遭受了多處刺創,應該會比較痛苦。」
「嗯,我的意思是,她受傷到死亡應該經歷了一個過程。」我說,「死者的身份,有頭緒嗎?」
黃支隊搖了搖頭,拿出對講機檢驗了一下是否狀態正常,說:「奇了怪了,就這麼多學生,撒下去這麼大的網,居然還沒有消息。」
「沒有失蹤女學生嗎?」我問。
「是的。」黃支隊說,「除了外面的胡悅悅家長反映胡悅悅一個多月前失蹤以外,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失蹤女生。」
「恐怕不能把視線固定在本校女學生身上。」我開始檢查死者的褲子口袋。
「死者沒有隨身物品,沒有手機沒有包,如果她不是本校女生的話,很有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拿去了。」黃支隊分析道。
「你看這是什麼。」我檢查完死者牛仔褲前面的口袋,沒有發現物品,在檢查後面口袋的時候,發現一張小紙片,「火車票!」
火車票顯示的是從龍港市到雲泰市的火車,發車時間是前一天晚上8點。按旅途時間計算,如果這張火車票是死者的,死者應該在昨天晚上10點30分左右到達雲泰市火車站,即便是打車來雲泰大學,再走到這個地點也至少11點30分了。
「死者是幹什麼的?她來雲泰大學做什麼?」我說,「不管怎麼說,很有可能她是和雲泰大學的某個學生有著某種關係。比如,男女朋友?閨密?看來,黃支隊,你要吩咐下去,擴大排查範圍了,不僅要找本校失蹤的女生,同時也要找懷疑自己的朋友失蹤的人。另外,黃支隊安排把屍體拉走吧,要用屍袋裹好,別讓外面的記者和學生看見了,不然影響就太惡劣了。」
黃支隊拿出對講機,走到竹林旁邊開始布置任務。我向100米以外的另一具屍體走去。
另一具屍體位於雲泰大學的圍牆牆根,是這片灌木林的最幽深處。牆根處的泥土低於灌木叢的地平面,形成一條天然的小旱渠,屍體就位於這條小旱渠里。乍看,只能看出是一副白森森的人體骨架,卻不能看清死者到底處於什麼體位。
我走近屍骨,仔細觀察,才發現死者是俯卧在地面,頭側向右側,左臉著地,頭顱已經完全白骨化了,但可以看到口中塞了一團衛生紙。衛生紙呈現出暗黃色,因為時間長久,已經開始風乾破碎。死者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綁手的物件是一條女式牛仔褲。
屍體的身側有一條黏附了泥土的黑色女式三角內褲,屍骨的下身沒有任何衣物。屍骨上身穿著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的內衣,都被掀翻到腋下,暴露出空洞洞的胸腔。屍體一頭黑色的長發披散在後背,仍在隨風輕擺。
「除了腿部少數肌肉仍在,還有一些內臟風乾皺縮以外,其他的軟組織腐敗殆盡了。」正在檢驗屍骨的高法醫看到我走過來,點了點頭,說,「這恐怕時間不短了。」
「書上說,屍體暴露在空氣中,完全白骨化是兩到三個月。」一旁的實習法醫插話道。
「不會那麼長時間。」我搖了搖頭,說,「現在是每年最為炎熱的季節,而且南方城市潮濕,再加之這個密不透風的像天井一樣封閉的環境和滿地的昆蟲,屍體白骨化會加速的。」說完,我從地上撿起一截乾枯的竹枝,撥動了一下屍骨下的樹葉和泥土,果然有幾隻黑色的昆蟲迅速地爬出來。
「看死者穿的是短袖T恤,應該沒有太長時間。」高法醫用教導的語氣對實習法醫說,「我估計,也就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形成這樣程度的白骨化。」
「我看現場外圍一個家長正在哭得死去活來,估計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確定這個死者就是她的女兒。」我說,「據她說,她女兒就是失蹤了一個多月。」
我蹲在屍體旁邊,仔細觀察著屍體。屍體沒有了軟組織,只有一副瘮人的骨架,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檢驗。
屍骨身下的地面被一些樹葉和枯竹枝覆蓋,突然,屍骨下身的幾根乾枯竹枝吸引了我。我慢慢挪過身子,輕輕拿起那幾根竹枝,晃動了一下,一股冷汗從後背冒了出來,接踵而來的是憤怒的熱血湧上心頭。
「狗日的,真變態。」我咬著牙說。
看到高法醫和身邊幾名技術員驚訝的表情,我解釋道:「你們看,這些枯竹枝覆蓋在地面,卻隱藏了這三根竹枝。」我一邊說,一邊把三根竹枝拿起懸空。
只見這三根竹枝前端其實是位於屍骨的骨盆內的,也就是說,這三根竹枝是被兇手從死者的會陰部刺入盆腔的。發現了這個問題后,技術員們紛紛咬牙切齒。
我小心地測量了三根竹枝進入盆腔的長度后,說:「刺入這麼深,應該是刺破子宮進入腹腔了。」
拍照固定后,我把竹枝從死者的盆腔中抽了出來,看了看,說:「你們看,竹枝的前端比後端的顏色深,那是血。」
高法醫沒有走過來看竹枝,他用止血鉗撥弄屍骨下身位置的泥土,說:「死者下身位置的泥土表層顏色加深,也是血,她應該是失血死亡的。」
現場勘查已經結束,我和身邊的技術員合力把屍骨裝進屍袋。
屍骨的軟組織完全腐敗消失,骨骼之間沒有了連接,所以說,與其說是把屍骨抬進屍袋,不如說把屍骨一塊一塊地撿進屍袋。
「奇怪了,這屍體不臭嗎?」實習法醫一邊搬屍體,一邊問道。
「屍體高度腐敗后,也就一周多的時間最臭。學校是一個月前才開學的,也就是說屍體腐敗的時候,學校還在放暑假。這是其一。」高法醫說,「其二,這裡的環境就像一個天然天井,距離有人經過的路邊還有不少距離,即便有人經過,也未必能聞到。」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又重新彎下腰把屍骨一塊一塊放入屍袋。
在我們合力想把屍骨的軀幹部分一次性搬進屍袋的時候,突然從屍體中掉落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我的眼睛一亮,說:「等等,這是什麼?」
3
我從勘查箱中拿出止血鉗,小心地把這個東西鉗了起來。原來是一枚亮晶晶、銀白色的紐扣。紐扣的中央有四個用於固定在衣物上的小孔,孔中還可以看得見已經發黃的線頭。為了防止線頭脫落,我趕緊把紐扣裝進了透明的物證袋中。然後拿起物證袋仔細觀察,紐扣上沒有其他的特徵,只有似隱似現的幾個凸起的字母,用拼音拼出來是「飛鷹」。
「黃支隊,你怎麼看?」我看黃支隊走了過來,問道。
「死者穿的T恤沒有扣子,內衣也不可能有這麼大個兒的扣子,除非是牛仔褲?」黃支隊的眼光射向屍袋中仍捆在死者雙手上的牛仔褲。
我走到屍袋旁,把牛仔褲輕輕地從屍骨雙手上褪了下來。這是一條夏天穿的薄牛仔褲,膝蓋處附近故意開了幾個破口,顯得十分時髦,臀部位置有針繡的牡丹花,是一條比較有特徵的牛仔褲。
我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牛仔褲,說:「排除了,這條牛仔褲上沒有類似的扣子,也沒有哪裡有扣子脫落的痕迹。」
「那就有價值了。」黃支隊說,「這個沒人來的地方,怎麼會有個這麼新的紐扣?多半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是的,我也覺得這枚紐扣非常可疑。」我說,「開始我們並沒有發現它,但當我們搬動屍體的時候,它就掉了出來,我很懷疑是不是被害人在遭受侵害的時候從犯罪分子身上揪下來握在手中的。」
「如果真的是那樣,」高法醫插話說,「這個小女孩在被侵害的時候,就想到了結局。她是為了我們能破案,能為她申冤,才死死攥著這顆紐扣的。」
聽了高法醫的一席話,大家都沉默了,暗自咬牙發誓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去殯儀館吧,看看屍體再說。」我一邊說著,一邊把牛仔褲和死者的三角內褲分別裝進兩個透明物證袋,拿在手上率先走出了現場。
現場外,胡悅悅的母親和哥哥被派出所民警扶進警車內坐著。我走到車窗邊敲了敲窗戶,向胡悅悅的哥哥招了招手,胡悅悅的母親也聽見了,警覺地看著我。
胡悅悅的哥哥開了車門走下警車,我拿出透明物證袋給胡悅悅的哥哥,問道:「認識這條牛仔褲嗎?」
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發現胡悅悅的哥哥雙眼頓時充滿了淚水。我明白過來,看來這條牛仔褲真的是胡悅悅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胡悅悅。
我拍了拍胡悅悅哥哥的肩膀,說:「要確定是不是你妹妹,還要看DNA檢驗結果。」我覺得這句安慰實在蒼白無力,於是接著說:「兄弟,節哀順變吧。我覺得你現在更應該做的是安慰你母親,喪子之痛刻骨銘心,你要穩住她的情緒,別出什麼事。」
畢竟是男人,胡悅悅的哥哥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悲痛,默默地點了點頭。我見他情緒有所恢復,緊接著問:「在看到這條牛仔褲之前,你們是怎麼確定胡悅悅慘遭不幸呢?失蹤不等於遇害啊,但是我開始看見你母親的反應,似乎內心早已經確定她遇害了。」
「一個多月前,」胡悅悅的哥哥開口了,「悅悅放暑假在家,因為家裡的一些瑣事和老媽發生了爭吵,吵完了就說要回學校。」
「你家住在哪兒?」我問。
「我家就在雲泰,不過我們住北邊,學校在南邊,從我們家到學校,打車要將近半個小時,如果坐公交車至少也要一個小時。」他說,「當時吵架的時候,已經10點了。她轉頭出了家門,老媽也沒管她。」
「放假的時候,學校的宿舍也可以住嗎?你知道這個學校宿舍一般幾點熄燈關門嗎?」
「可以住的,很多勤工儉學的學生放假都住裡面,悅悅有一年暑假也沒有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她們寢室是11點30分熄燈,12點關宿舍樓大門。」他說,「老媽開始認為時間足夠,她可以回到宿舍。但是過了一會兒,想到現在仍是假期,終究不放心,就打她的手機,當時是11點30分。悅悅也接了電話,語氣很不好地說了幾句,突然就沒了聲音,電話也沒掛,電話那頭也沒聲音。老媽以為是她還在生氣,但聽她說到了學校,就掛了電話,也沒在意。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此事後再給她打電話時,電話已經不通了。去學校找,學生都說前一天回家了沒再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就和學校老師說了。老師也去報了警,警察也在周邊貼了尋人啟事並找了幾圈,沒有發現。」
我想了想現場的狀況,即便警察走到灌木叢中,若不走到牆根處也發現不了旱渠中的屍體。
他接著說:「開始以為悅悅離家出走了,但是時間一長,我們就有不祥的預感。後來老媽說她回想了一下當天晚上的電話,說總覺得電話突然沒聲音有些蹊蹺,而且背景中彷彿有那種想喊喊不出來的呀呀聲,越想越怕,直到今天早上聽說學校發現了死人,我們心底就基本確定是悅悅遇害了。」說完他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我安慰了他幾句,轉頭和黃支隊並肩往車的方向走。我說:「聽他這麼一說,死者在打電話的時候被突然襲擊的可能性非常大。」
黃支隊點了點頭。
剛坐上警車,裝著屍骨的屍袋就被抬出了警戒帶。我突然看見胡悅悅的媽媽下了車,我也趕緊下了車,向她跑去,一把攔住了她。
「你幹什麼?」胡悅悅的媽媽哭喊道,「我再看我的女兒一眼也不行嗎?」
「阿姨,你冷靜些。」我說,「您還是別看了,真的,相信我,別看了,我們會為她報仇的,好嗎?」
我知道,如果她看見了自己漂亮的女兒變成了一堆白骨,她一定會瘋的。
胡悅悅的媽媽被兩名女警攙扶著重新坐回了警車,我看著屍袋裝進殯儀館的運屍車,也默默地坐回警車。我的胸口如同被大鎚錘過一樣。
解剖室內,我們先開始檢驗白骨化的女屍。
我拿起死者的頭顱,因為椎間組織已經腐敗消失,頭顱和頸部已經無法相連。頭顱一拿起來,黏附著黑髮的頭皮嘩的一聲脫落了,露出了光禿禿的顱骨頂部。我正在觀察顱部口腔內的衛生紙的時候,突然從口腔里快速爬出一隻黑色的多角昆蟲,爬進了顱骨的眼窩,著實嚇了我一跳。
「沒有軟組織了。」高法醫說,「實在沒法發現更多的線索。」
「不。」親自上解剖台的黃支隊拿起舌骨,輕輕地按壓著,「死者的舌骨雖然沒有骨折,但是舌骨大角的活動度明顯增加,說明死者頸部遭受過暴力,不過應該不是致死的原因,倒是有可能致昏。」
我點了點頭認可黃支隊的判斷:「這就好解釋了,現場有大量出血的痕迹,說明兇手是在死者活著的時候將三根竹枝插入死者會陰的,但死者身下的地面沒有掙扎的痕迹,除非是昏迷的狀態才有可能。」我說完,隨即拿起死者的髖骨,說:「死者的髂緣和坐骨的骨骺還沒有完全癒合,應該不到22周歲。」
「很符合胡悅悅的條件。」高法醫說,「她今年上大四,應該是這個年齡範圍。」
沒法發現更多的線索,我們只好開始檢驗另外一具屍體。屍體剛被我們抬上解剖台,黃支隊的手機響了。
黃支隊一邊脫下手套,一邊說:「你們繼續,我接個電話。」於是拿出手機,走出了解剖室。
我們剛檢驗完屍體的衣著,沒有明顯的線索,當我們開始去除屍體的衣物的時候,黃支隊走進了解剖室,說:「有進展了。」
我承認我最喜歡辦案人員說這四個字,每次說出來,都有種振奮人心的感覺。
「這名死者基本確定了。」黃支隊說,「不出意外,這女孩是龍港師範大學的陸苗,她和雲泰大學的一名女生是高中同學,關係很好。據那名女生反映,昨天晚上陸苗和她在QQ聊天,陸苗語無倫次,表達出失戀的意思。這名女生一直在安慰陸苗,陸苗卻堅持要來雲泰大學找她。這名女生說從龍港到雲泰要兩個半小時,太晚了,讓她天亮了再來。陸苗也同意了,然後就下線了。晚上11點30分,這名女生已經睡著了,突然接到了陸苗的電話,但是當她接的時候,對方已經掛斷,再打過去,電話卻提示不在服務區。她也沒多想,直到今早我們提供了那張從龍港到雲泰的火車票,她才意識到死者可能是陸苗。」
「死者照片辨認了嗎?」我問。
黃支隊點了點頭,說:「另一個好消息,我們找到證據了。」
4
「證據?」我很詫異,因為通過現場勘查,我們並沒有發現可以證明犯罪的證據。
「是的。」黃支隊微微一笑,說,「我們發現的那枚紐扣,表面非常光滑,是指紋附著的良好載體,所以,痕檢部門對紐扣進行了處理,在上面成功發現了一枚殘缺的指紋,因為殘缺的指紋上有很多特徵點,能對甄別犯罪嫌疑人的工作發揮重大作用。」
這個好消息讓我們彷彿看見了曙光,不過這隻能對甄別犯罪嫌疑人有用,怎麼去把犯罪嫌疑人摸出來,才是當務之急。所以,我又轉身開始繼續對陸苗的屍體進行檢驗。
陸苗的致命傷在左側頸部,血肉模糊。我們照相固定以後,用潮濕的紗布仔細清洗了她左側頸部的皮膚,數處創口隨即浮現出來。我們仔細觀察了死者的頸部皮膚,發現創口的周圍還有很多細小平行的划痕,成雙成對。
「這應該是什麼工具形成的呢?」高法醫說,「創口呈橢圓形,而且不容易發現創角,實在難以推斷致傷工具。」
我點點頭,說:「打開看看吧。」
通過對陸苗頸部的解剖檢驗,我們發現她的右側頸部有皮下出血。黃支隊說:「這個也有扼頸的動作。」
我繼續用刀尖劃開她左側的肌肉組織,發現她的左側頸總動脈有一個破口。有一處刺創深達氣管,刺傷了聲門附近的軟組織,這樣的損傷,足以讓死者失語。為了仔細觀察破口的形態,我拿來了放大鏡,對準破口仔細觀察。破口倒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是,破口旁邊的肌肉組織中有一些痕迹引起了我的注意。用強光燈照射,彷彿能看見肌肉組織中插著一個細細的黑影。
我用止血鉗小心地把這個黑影夾了出來,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后,又仔細看了看死者頸部皮膚的細小划痕,說:「我知道了,致傷工具是竹枝。」
「竹枝?」高法醫說,「竹枝能刺入頸部?」
我點了點頭,說:「你看,創口的截面是類圓形的,直徑也就和現場地面的那麼多乾枯竹枝差不多。創口的兩角都有平行細小的划痕,符合竹枝一頭的兩個凸起點划傷,這應該是竹枝多次刺擊頸部、有的刺擊動作刺偏了形成的划傷。最重要的,你們看,她的頸部深層肌肉內居然插有竹枝上的細小竹籤,應該是竹枝刺入頸部后,因為頸部肌肉的反射性收縮,收縮的肌肉夾緊了竹枝前端的毛刺,並折斷了其中一根竹籤。」
聽我這麼一說,大家又重新查看了屍體頸部的創口,紛紛同意了我的意見。
經過對屍體的系統檢驗后,我們沒有在其他部位發現明顯的損傷,除了死者的會陰部發現了多處挫傷。
「有強姦?」高法醫說。
我搖了搖頭,說:「不。剛才我們已經檢查了屍體的後背,後背皮膚和皮下組織沒有擠壓形成的出血,所以我基本可以斷定,死者生前並沒有受壓。死者的陰道擦拭物和子宮剛才也檢驗過,並沒有可疑的東西。我不贊成有被強姦的過程。」
「這個挫傷,你認為是猥褻,對嗎?」黃支隊說。
「挫傷呈小片狀,不連貫。」我說,「這符合手指形成的特徵。結合現場的情況,死者的牛仔褲扣子和拉鏈被打開,卻沒有泥土黏附內褲和皮膚,說明兇手並沒有脫掉過死者的褲子,只是伸手進去進行猥褻的。」
「這些挫傷大部分有明顯的生活反應,但也有幾處黏膜剝脫沒有生活反應。」黃支隊說,「猥褻的過程應該是在死者受傷無抵抗能力以後,整個過程從她瀕死持續到死亡。」
「這,太變態了。」高法醫皺眉道。
看檢驗完畢,再沒有能發現線索的可能以後,我們決定去專案組聽一聽前期調查情況。
到達專案組以後,雲泰市公安局李副局長說:「目前我們最猶豫的事情是,這兩起命案能不能串並,串並問題都搞不清楚,就難以進行下一步工作。」
大家都在沉默,因為沒有拿到能將兩起案件串並的直接證據,大家都在構思如何能通過案情將兩起案件進行串並。
我舉了手,說:「我覺得這兩起案件可以串並。」
黃支隊也點了點頭,說:「我也覺得是一個人乾的。」
李局長問:「能不能說一下你們的依據?」
我說:「第一,作案地點相同。能發現並選擇現場這樣看似隱蔽又不隱蔽,說不隱蔽又很隱蔽的地點作案,應該是對現場和現場旁邊大道非常熟悉的人。兇手知道這裡沒有人會進去,不大聲叫喊外面也不可能聽見聲音,他還知道外面大道上什麼時候人比較少。」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第二,作案時間相同,如果能確定兩名死者分別是胡悅悅和陸苗的話。」
李局長打斷我說:「都已經確認了。」
我點了點頭,接著說:「那麼她們遇害的時間應該都是晚上11點以後。第三,選擇目標、作案動機相同。選擇的都是獨自行走在大道上的單身年輕女性,受害女性的特徵部位都遭受了侵犯,說明兇手的目的都是性侵害。最關鍵的是,胡悅悅遇害的時候,應該是她母親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陸苗遇害的時候應該正在給她的好朋友打電話。也就是說,犯罪分子選擇侵害的目標都是正在打電話的女性,因為他認為這個時候的她們注意力分散,警惕性不高,能有效抵抗的概率非常小。」
黃支隊說:「嗯,說得非常好,我要補充一下,使用的手段、作案工具相同,兩具屍體都有被扼頸的過程,而且兇手拿竹枝刺穿了陸苗的頸部,用竹枝刺擊了胡悅悅的會陰部。在現場取材,取的都是竹枝,這應該可以說明是一個人所為。」
李局長點了點頭,說:「那你們有什麼建議呢?排查從哪裡開始?」
我說:「我覺得兇手肯定是潛伏在校園中,可以自由進出校園,而且對校園整體構造,尤其是那片灌木叢非常熟悉的人。」
高法醫說:「嗯,同意,我覺得應該從學校的工作人員開始,摸排範圍逐漸擴大到男性學生,尤其是要從暑假期間還滯留在學校的人入手。因為第一名死者被害的時候,學校還是放假狀態。」
我補充道:「儘快查。現場的大道很長,如果兇手尾隨或路遇,在那麼晚的時候,死者不可能不對他進行防備,不可能一點兒沒有抵抗就被拖進灌木叢。所以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潛伏在灌木叢中等待單身女性出現。那麼,這個季節,這個地點,兇手一定會被毒蚊子叮得很慘。」
黃支隊摸了摸下巴,說:「有道理。說到對灌木叢熟悉的人,最熟悉的恐怕就要數學校維護綠化的工作人員了吧。」
「既然說到這兒,那我就忍不住說兩句了。」主辦偵查員開口了,「學校綠化維護交給物業管理的園丁,我們也有接觸,但是覺得不太可能。你說如果是園丁乾的,他為什麼要在今早澆水的時候自發報案?拖延一些時日不好嗎?」
大家都覺得偵查員說的有道理,沉默不語。
主辦偵查員接著說:「當然,他們有兩個園丁。另一個園丁我們也找到了,確實也像你們剛才說的那樣,身上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一直在抓。但是我個人覺得他就更不可能了。」
「為什麼不可能?」我和黃支隊異口同聲。
偵查員羞澀地笑了一下,說:「外圍調查,他性功能障礙,去醫院看過幾次。」
「啪!」黃支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嚇了周圍的人一跳,他說:「性功能障礙是不行,不行可不代表不想!你們不知道吧,兩名死者都沒有被強姦,而是被用手指和竹枝猥褻!我開始就懷疑這個只猥褻不強姦的人性功能不正常,導致了心理變態。」
李局長略加思考,說:「盤查一下他,去辦好手續,搜查他家。」
剛剛走進這名園丁的家,我們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園丁家的牆壁上,都是自繪的一些不堪入目、極為變態的淫穢圖片,還貼著一些女人的裸照。打開園丁家的一個大衣櫃,我們居然發現了很多新新舊舊的女性用品,有內衣內褲,有女式手機,有女式挎包。
簡單地清理了大衣櫃里的物品,我們就宣布破案了,因為我們在一個女式挎包中找到了陸苗的身份證。
審訊園丁的偵查員向園丁宣布指紋比對的鑒定結果后,園丁就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了。原來他之前一直熱衷於盜竊各種女性用品,企圖恢復他已經喪失了的性功能,可是一直未果。一個月前的一天,他喝了點兒酒去學校值班,在校園裡閑逛的時候,突然來了便意,就去現場的灌木叢中方便。方便完以後,發現胡悅悅打著電話沿著大道走了過來,他頓時酒壯慫人膽,色膽包天,從灌木叢中突然跳出,掐住胡悅悅的脖子將她挾持進了灌木叢。在將胡悅悅完全控制住並用衛生紙堵塞住口腔后,他發現自己彷彿有些勃起的徵兆了。他正要實施強姦,卻遭到了胡悅悅的反抗,胡悅悅掙扎中抓壞了他的衣服。於是他一怒之下將胡悅悅掐昏,並用三根竹枝插入了她的下體。
案發後幾周,直至開學,都沒有人發現胡悅悅的死亡,於是園丁的膽子就更大了,加之上次嘗到的甜頭,他決定再伏擊一名女子。陸苗就成了園丁的獵物,可是這一次園丁並沒有再次恢復功能,加之陸苗伺機逃跑,園丁追上她后刺傷了她的頸部,猥褻后發現陸苗的身體逐漸變涼,於是悻悻離去。
「現在女大學生的防範意識不強。」黃支隊說,「本來一個人走夜路就非常危險,還要邊走邊打電話,看似在壯膽,其實分散了注意力,容易被犯罪分子抓住機會襲擊得逞。」
我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是啊,看來我是該寫一部小說警示一下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