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四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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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天國領域裡,到處都飄揚著令人沉迷的樂聲,處處流光溢彩,珠花連壁,天池幽香,金光萬丈。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住在巍峨雄偉的宮殿里,擁有極其美好的生活享受,天天錦衣美食,富足而悠閑,終日心情舒坦,沒有煩惱和擔憂。
只有過去篤信因果、修持凈戒和樂善好施的人們,才可以輪迴到這個令人嚮往的天道。
天道的右邊是阿修羅道。阿修羅的意思是「非天」或者「神鬼」。
這個領域與天連接,城闕宮殿都和天國的一樣,可是卻被一棵劫波如意樹將它與天國分開。劫波如意樹的根部生長在阿修羅道,開花結果卻在天國,為天人們所享用。這件事使得阿修羅極為氣惱,常常聚眾與天人戰爭,用兵不休。
在洪力進入天道的時候,正碰上阿修羅帶兵來犯。
兩軍開戰,廝殺得十分激烈難解,於是洪力趁沒人注意,偷偷躲到了劫波如意樹上。
沒想到,在這棵長著巨大葉片和碩大果實的大樹頂端,竟然吊著一個人!
看樣子那人是一個女子,瀑布一樣的長發直垂到腳,一身雪白的衣裙如輕紗般柔軟飛揚。她被吊在這棵樹最高的那段樹枝下,就像一個鈴鐺,風一吹,便開始輕輕盪起。他似乎正聽到她發出痛苦的呻吟。
奇怪,天國里的人們不是生活得無比幸福嗎,為什麼會有一個女人被吊在樹梢上?
這個清冷寂寞的女子讓他心中湧起一種似曾相識的傷感——她會是柳青嗎?
在人道中沒有見到柳青,在天道中會不會遇上呢?或者,人海茫茫,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再遇上了?
他決心爬過去看個究竟。
當他快爬到樹頂的時候,看見遠處的兩支軍隊正在酣戰,不過天人們已經漸漸佔了上風,看樣子這次阿修羅又要輸了。
「唉——」吊在樹上的女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聲音里透著的慵懶和倦怠,竟似有一種無邊的魔力。
「你是誰?」他仰著頭,就像在仰視一個從天而降的神靈。
那女人慢慢轉過了頭:「從來都沒有人願意冒險爬到劫波如意樹頂。我想,你一定不是天國的人。」
他瞪著眼睛,努力想看清那個女人春花一樣炫目的美麗臉龐:「你為什麼肯定我不是天國的人?」
「天國里所有的人都鄙視我、視我為叛徒,根本都不想多看我一眼。你看他們把我吊在這兒,就知道他們有多恨我了。」
洪力又努力地往上爬了一點:「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天道里的人們,享受高貴的生活,怎麼還會有恨?」
「唉!」美麗的女人又嘆了一口氣,「阿修羅前生和我是最要好的同門,可是因為一棵劫波如意樹,兩道交戰不休。我不忍心看著阿修羅如此氣憤煩惱,也不想天道的人們美好的生活總要受到戰爭的侵擾,於是偷偷跑去和阿修羅講和。天道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後勃然大怒,所以就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
「你這樣做分明是為了他們的幸福著想,他們怎麼……」
女人搖頭苦笑:「當人們什麼都有了的時候,臉面就變得無比重要,甚至賽過生命,是不能隨便觸碰的。」
這時遠處廝殺怒吼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就好像洶湧的潮水就要退回大海之中。女人向遠方眺望著,心中充滿無限的留戀:「阿修羅自從知道我被綁在這裡以後,率兵來犯的次數更多了,因為他想救我出去。」
「阿修羅倒是重情重義,可惜他老是失敗,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是啊。」女人的聲音中也有一絲的失望。她仍然眺望著遠方,然後緩緩地抬起一隻手臂,「你看,他又輸了,他們正準備撤走。年輕人,你還是快跟著阿修羅一起走吧,天人很快就會聞到你身上那股陌生的氣味,他們會把你丟出去,到時候你恐怕就不知道會落在哪一道了。快走吧!」
戰爭停止了,陰霾的天空也一下子放晴了,這個時候,他才看清了女人的臉。
那是一張塵世中沒有的臉,蒼白而凄美絕倫。
「你是誰?」他痴痴地問。
「我叫梭羅雲。」
梭羅雲?竟然是梭羅雲!
「年輕人,為什麼還在發獃?來,我送你去找他們。」女人看著他,笑了,彷彿早就跟他很熟悉。
修羅宮。
阿修羅正坐在那張寬大而柔軟的皮毛墊子上生氣。
交戰六十八次,沒有一次勝利。難道這真的是宿命嗎?
每次打完敗仗回來,他都會暴怒地把修羅宮裡所有的東西全都砸爛,雖然他明知道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其他人更加地懼怕他、遠離他,或者是,討厭他。
可是誰又能真正了解他呢?只不過是一棵小小的劫波如意樹,他到現在都沒有辦法搶回來,更別說去救梭羅雲了。
為什麼總是失敗?他懊惱地向後一倒,躺在地上。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
「誰告訴我,怎麼能打勝仗?怎麼才能救她?」他伸手向天,大聲地怒吼。
「我不知道怎麼打勝仗,可我知道怎麼救她。」洪力從柱子後面露出一隻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暴躁的阿修羅,生怕他將這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撕成碎片。
誰知阿修羅根本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還是四腳朝天地躺在大墊子上,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有一個陌生的「凡人」停留在他的修羅宮裡。
「類似於這樣的話我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雖然沒有一次是對的,可我還是願意再試試,因為我就是不服氣。好吧,那你就跟我說說,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那個吊在樹上的女人救下來?」
見阿修羅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洪力的膽子才稍稍大了一些,他試探著從柱子後面走出來:「要救梭羅雲,必須去十二因緣圈辦好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找陶人做一架天梯,第二件事就是要找到那個可以一箭射掉鷹之眼的射手。」
阿修羅不屑一顧地笑了:「這種無稽之談你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洪力趕緊把頭深深低下,在這座莊嚴而巨大的修羅宮裡,他無時不感覺到自己弱小得像一隻螞蟻。
「這是梭羅雲親口告訴我的。」他畢恭畢敬地回答道,「今天我爬到……」
「好了好了,」阿修羅擺擺手,似乎不想聽他過多的啰唆,「我看得出你不是生死輪迴中的人,應該可以在六道中自由穿梭。我只想知道,如果我送你去十二因緣圈,你願不願意為我去做這件事?」
「是的,我願意。」他低下頭,眼看著一切像他計劃的那樣發展,心中不禁有一些緊張,「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阿修羅大袖一甩:「如果你真能把梭羅雲救下來,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阿修羅的話音未落,洪力就已經被他袖中的大風吹出了修羅宮。
此刻,他就要前往十二因緣圈。
其實十二因緣圈和六道圈一樣,是一個圓形的領域。現在洪力正在這個圓形的中央。
四周一共有十二個空屋子,每一個屋子裡都有不同的景象。
他側耳一聽,隱約聽見有輪盤轉動的聲音,於是循著聲音摸去,一腳蹬開了其中一間屋子的門,果然看到了所希望的情景——屋內有一個巨大的不停旋轉的輪盤,地上擺著很多形狀各異的陶器,還有一盆盆的陶土。一個陶人坐在輪盤後面,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將手裡的陶土捏成陶坯。
這就是陶人住的地方。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找到了陶人,喜出望外的他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了。
「把門關上!」陶人嚴厲地命令道,「萬一刮來大風,就會改變輪盤轉動的方向。」
這個陶人也是用陶土做成的,全身上下包括頭髮和眼睛都是。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天在生死輪迴圖中的經歷,他根本無法相信這世上有會開口說話的陶人。
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這個陶人,他一下子想起了桃花——桃花谷中的那個小孩。
在那個雨夜的閃電下,桃花在窗口變成了泥像,他身上的顏色以及臉上的形態跟面前這個陶人是一模一樣的。
這時,陶人又說話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你是誰?」
「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對,我想請你幫我做一架天梯。」
陶人抬起凝固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眼:「我是從來不白白幫人的,除非你幫我做一件事。」
又是談條件?他禁不住有些惱火:「為什麼你們這裡的人,個個都喜歡要挾別人、利用別人,個個都心懷叵測?」
「因為我們只能固定地待在自己的圈子裡,不能隨意走動,所以那些完成不了的心愿就只好依賴別人來替我們做。」陶人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陶土捏成一個長條的形狀,」你如果願意,我們就可以談談條件,不願意的話你就可以走了。」
見陶人的態度如此堅決,洪力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好無奈地答應:「那好吧,你說說你的條件吧。」
陶人終於停止了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對著他,兩隻干硬的眼球里竟然有一種喜悅的神情,想必對他的合作感到很滿意。
「在我隔壁的屋子裡,有一隻性急的猴子,它每天都焦躁不安地從一間空屋跳到另一間空屋,周而復始地重複著這個舉動。可是這樣很影響我的情緒,使我不能夠靜下心來好好地做陶器,所以我要你替我把它抓來。」
「就這麼簡單?」
陶人點點頭:「不過你要小心,這隻猴子很兇惡,它的利爪會抓傷你的。」
「知道了。」洪力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想抓只猴子有什麼難的,於是立刻趕往旁邊那間屋子。
隔壁的屋子裡果然有一隻體形健碩、兇悍無比的大猴子。它一見洪力進來,立刻張開大嘴呲出鋒利尖長的牙齒沖著他「哈——哈——」地示威。
正當洪力想著怎麼對付這隻比他還高一頭的兇猛動物時,那猴子突然不動了,像只乖巧的貓那樣用兩條後肢坐在地上,歪著頭打量著他。
他發現,這隻猴子兇猛的眼神就在這一瞬間起了變化,它專註地凝視著他,似乎在回憶什麼。
對峙了片刻之後,看猴子還是原地坐著不動,於是洪力試著去抓它,猴子立刻很害怕地往後躲,可是並不反擊他,連尖叫聲也不敢發出來,變得很安靜,只是獃獃地看著他。
這樣的變化讓洪力百思不得其解——剛才明明張牙舞爪凶相畢露,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溫順?
他又試著伸手去抓它。這次猴子突然撲通一聲給他跪了下來,嘴裡嘰里哇啦地不知道在叫嚷些什麼,臉上滿是乞求之色,不住地給他磕頭,像是在求他不要抓走它。
猴子可憐的樣子讓洪力也有些於心不忍,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它。
猴子並沒有反抗,老老實實地卧在他的臂彎中,時不時用下巴蹭蹭他的手背。
當他把猴子交給陶人的時候,猴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裡竟然閃著淚光。
「好了,」陶人將猴子用鐵鏈鎖在了木樁上,「明天一早,你就可以來拿天梯。」
「你知不知道到哪裡可以找到那位能一箭射瞎鷹之眼的射手?」洪力邊說邊看了猴子一眼,看見它眼角還掛著淚珠,心裡更覺得不好受。
「在我右邊的那個屋子裡,住著兩個瞎子,我想也許他們會告訴你答案。」陶人說完從旁邊拿起一盆新的陶土,已經開始準備做天梯了。
陶屋右邊的那間屋子,果然有兩個衣衫襤褸的瞎子,後面的人牽著前面那人的腰帶,彼此摸索著前進。他們之前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長途跋涉而來,嘴角乾裂,滿臉的塵沙,頭髮和鬍鬚全打著結,看起來疲憊不堪。
洪力攔在了他們面前:「你們的眼睛,是不是被一支箭射瞎的?」
兩個瞎子聽了他的話,立刻緊張起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彼此抱在一起,其中一個人警惕地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要找到那個射箭的人。」他斬釘截鐵地說。
兩個瞎子彼此對」望」了一眼,仍然是剛才問話的那個瞎子說道:「這恐怕有點困難,因為我們也沒有見到那個人。而且,我們的眼睛也瞎了很長時間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走到了什麼地方,實在無法指引你。」
瞎子誠懇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眼看著這條線索就要斷了,洪力實在不甘心,想想又問:「那麼,他為什麼要射瞎你們的眼睛?」
聽了他的問題,另一個瞎子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拚命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捶胸頓足地大哭:「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我們只是兩個老實的路人,他居然就這樣無緣無故地射瞎了我們!」
先前那個瞎子也說道:「我們早就知道這個人,可還是沒有躲過。聽說他是慾望的化身,箭在他的手裡就成了欲箭。欲箭傷人,甚於洪水猛獸,沒有人能倖免。當初我們就是因為沒有滿足他的一個慾望,就被他射瞎了眼睛。如果你一定想見他,可以到那間開有六個窗戶的空屋子裡去等他,只要你打碎窗口的一扇玻璃,他自然很快就會現身。」
「多謝。」他說完這兩個字立刻轉身離去。
就在他馬上就要閃身出門的時候,聽見瞎子在他身後擔憂地喊道:「可是餓鬼古古不是那麼好惹的,你要小心!」
餓鬼古古?他眉頭一皺:現在明明是在十二因緣圈,而餓鬼古古生活在六道圈,難道這裡也有餓鬼的勢力?
那間有六個窗戶的空屋子並不難找。
洪力砰地打碎了其中的一扇玻璃,不消片刻,就聽見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傳來:「你懂得用這個方法來見我,一定也清楚我的規矩了,如果你想請我幫忙的話,也一定要完成我的一個慾望。」
「你在哪?」他剛想動,一根又尖又冷又硬的東西已經抵在了他脖子後面。
他想這應該就是射手的那支欲箭。
「現在讓我聽聽你的來意吧。」身後的人淡淡地說。
「阿修羅要去天道的劫波如意樹頂救下一個被吊著的女人,唯一的辦法就是你登上陶人做的天梯,一箭射斷那根樹枝。」
「這對我來說沒什麼難的。現在聽聽我的慾望吧。」
「請說。」
「我要你幫我殺了餓鬼古古!我要喝光他的血!」身後的人突然失去控制,變得激動不已,箭尖啪地插入了洪力的皮肉,一股血立刻從他的脖頸處竄了出來。
「可是,可是,」他立刻出聲想藉機分散射手的注意力,「所有的餓鬼都聽命於古古,我一個人孤身進入餓鬼道,別說殺他了,說不定連我自己都會被他們撕成碎片!」
「放心,為了等到這一天,我早就想好了周密的計劃。如果不是主人吩咐我死也不能離開十二因緣圈,我哪用得著你來動手?你知道嗎,本來,只有我是可以自由穿行這裡的。」射手的情緒果然平靜了不少,連抵在他脖子上的箭也鬆開了。
他這才放心地轉過身去,卻驚訝地發現這個射手竟然是……是一個透明的人!
那具身體里所有的內臟、骨骼以及血脈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他看到血液的流淌,他看到骨骼的扭動,他甚至清楚無疑地看到了心臟一下一下的跳躍!
「看到我這個樣子很意外吧?」
「是,是有一些。」他強忍住一陣陣激烈的反胃,不敢再看那具身體。
「那你到底願不願意答應我剛才的條件?」
洪力想了想,還是狠下心點了頭。
——殺了古古之後,不止可以救下梭羅雲,阿修羅還會答應他提出的一個要求。
雖然這樣做有些於心不忍,可是他已經殺過兩個人了,再殺一個應該不會下不了手。
「不過,」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個透明的人,「你總該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殺古古吧。」
「既然我們已經談成條件,我就把這一切全都告訴你吧。」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群鮮為人知的人。他們天生就具有凡人所無法理解的怪異力量,心念通靈;他們有自己獨特的修鍊方法喝生存環境,他們可以做到在普通人眼裡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很多人說他們是在「作法」。
這一群人,被稱為「巫師」。他們並不是那些神棍和江湖騙子,他們是真正的巫術師。
我也是這樣的一個巫師,從前,他們都叫我「獵雲」。
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出盡風頭,人人敬仰。
可惜,這世上沒有不老的紅顏,也沒有不老的人。巫師也是人,終究也會老的。於是我開始修鍊難度很高的獵雲術,希望延緩三十年的衰老。
而我的死亡也就是因為我在修鍊獵雲術的時候,突然心生雜念而導致走火入魔。
我死了以後,我的肉身就被另一個別有用心的巫師收起。他收起我的屍體幹什麼呢?像我們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自然會接觸到一些你們這輩子都無法遇見的事,那些事情在你們看來是很可怕的。
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一件很可怕的事。
這世上有一個人,他專門收集別人的肉身,不管那人是活的還是死的,只要有人肯出賣,他一律都收。
但是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因為如果他有一萬個肉身,他就可以擁有一萬張假面。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收集那麼多的肉身,也不知道那些肉身都被藏在哪裡。
我們只能隱隱約約的猜出一點——這個人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術高手。
好了,現在我們回到前面的話題。
那個別有用心的巫師收起我的屍體,當然是賣給了這個神秘人。
之後,我也不知道是過去了多久,大概是一天,兩天,也可能是一年,兩年,反正我竟然又醒了過來。但我後來才知道,我雖然還「活著」,但已經不能生活在人世里。
那個神秘人,也就是我口中現在所說的「主人」,給我服食了一種葯,讓我不得不聽命於他。雖然我心裡有些不服氣,但是他讓我「再生"了,這種大恩大德也是值得我付出這樣的代價的。
那個時候我剛剛復原,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隨便走動,也不能見空氣,於是我就被他安排生活在一間小屋子裡,每天都有人來送飯。
大約過了一百天,我的身體已經康復了,這時主人來見我,說要把我放到這幅《生死輪迴圖》里。他說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需要我來幫他,他信任我所以才挑中我,但絕不會虧待我。
我當時並沒有別的選擇,所以只有答應了。我想反正我早就已經死了,住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
其實在這幅圖裡,你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早已死了的人。
後來我更漸漸的知道,生活在這裡的有些人,生前在外頭結了很多仇家,巴不得進來,因為只有這個地方才可以永遠的保護他們,只有這個地方才可以讓他們重新「復活」一次。這世上也絕不會有人想到一幅圖中的玄機。
可是,日子久了,這裡的有些人漸漸不能忍受這樣的約束。因為在這裡,每一道,每一圈的人都必須生活在自己固定的範圍內,是不能越界走動的,所以他們就開始想逃出去,哪怕是做一個遊魂,因為外面有「自由」。
而另外一些不安分的人就開始打起來別的主意。因為他們也都和我一樣,是受主人的藥物控制的,所以他們就暗中勾結起來,打算造反,想要在這裡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不再聽命於主人。所以主人把我安插進來,就是讓我來做卧底的。
但其實我內心裡並不想管這些事情。每個人都不想被人控制,這也是人之常情,別說他們了,就連我有的時候也萌生過想逃走的念頭。何況被關在這裡的好多人,以前在外頭個個都是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現在被困在這裡過這樣枯燥的生活,他們有怎麼會受得了?
因此我對他們的行為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天都花大量的時間勤練獵雲術。有時我想如果他們造反成功,對我來說應該也是一件好事,因為那樣就意味著我也自由了。
可是,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
很快,他們就查出我的姦細身份,但是他們並沒有表露於形,大家表面上還是相安無事。我想他們是不想打草驚蛇,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日後會放過我。
有一天,我正在練功的緊要關頭,突然有人從背後偷襲我。這一下,幾乎要了我的命!從那以後,我的身體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把我害成這樣的,就是那個狡詐的餓鬼古古!
我們在進來這裡之前就是冤家對頭,他曾經被我捉住過,我還在他的脖子上燙下了一個烙印。所以他才這樣紅著眼睛要報復我。
我恨透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殺了他!可是餓鬼道是六道中一個很特別的領域,一旦我進入餓鬼道,我射出的每一支箭就將變成毫無殺傷力的枯枝,可我要是從餓鬼道外射殺古古,又會被他提前察覺。
所以,只要我見到有陌生人進到圖中,都要求他們滿足我的一個慾望,就是殺了餓鬼古古!如果餓鬼不死,我就快瘋了!
當然,我也有交換,那就是幫對方完成一件心愿。你知道嗎,在這裡生活久了,有的人難免會樹立一些敵人,也有很多人會在這幅圖裡見到生前的死敵,而只有我的箭是可以穿梭整個輪迴圖的,我不用離開十二因緣圈,就可以用箭準確的射死他們。
"可是,如果我完不成你交給的任務呢?」洪力心裡沒什麼把握,畢竟古古可是所有餓鬼的頭頭,而他孤身作戰,說不定真的是有去無回。
「你越是害怕就越會被古古看出破綻,所以你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射手安慰道,「古古借過一隻六腿豬給你到十八層地獄去見他的老朋友,有過這一面之緣,想再接近他對你來講是很容易的事情。」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你不是不能離開十二因緣圈嗎?」洪力略感吃驚的問。
射手不耐煩的解釋道:「我不是說過我以前是一個巫師嘛!巫師當然有的是辦法!再說我沒有點過人之處,又怎麼會被派進來當姦細!」
「可是,進了餓鬼道之後我該怎麼辦?」
「你既然可以在圖中自由穿梭,那就馬上回到餓鬼道去,用你身上的彎刀殺了他!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在圖中穿梭的時候,也許會看到個別額頭上刺有十字的人,記住,不論他們跟你說什麼,你都不要理會!」
這令人費解的「十」字又被提起,使他一下子想起了死去的老巫婆和伊志,他們的頭上也有一個相同的「十」字。
「這個十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射手說:「那個十字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那只是因為他們不服從主人的命令而被刺上的囚犯標記。不過我聽說,被刻上十字的那些人,不像我們一直在這幅圖裡生活著,他們只是在有生人進來的時候才復活一回,所以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紅騙你上他們的當,說不定還會狂性大發殺了你!那幾個人是瘋子,連我都不敢隨便招惹他們。」
「哦,原來是這樣,」洪力恍然大悟,「那"
「那什麼那!你的廢話已經夠多了,現在就去!」
這個獵雲的脾氣還真是暴躁。
餓鬼道。
又是在上次那棵乾枯的空心樹上,洪力見到了餓鬼古古。
像上次一樣,古古像一隻瘦骨嶙峋的蝙蝠那樣倒吊在大樹枝上,無聊地一盪一盪,稀疏的頭髮也隨著飄來飄去,像掛在半空的蛛網一樣。
「我很奇怪,為什麼你從來不像其他的餓鬼那樣出去找食物?」他在樹下站定,盡量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想以此來分散古古的戒心,「你的手下一個個都吃不到東西,應該更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再分給你一半吧?」
看古古的樣子好像並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而且也不想再次見到他。
「我實在不明白還有什麼原因會讓你再回頭找我,難道你認為只要認識我,那些餓鬼就不會把你撕成碎片嗎?」古古斜著眼睛看著他,一副厭煩的表情。
「我是來告訴你,」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身後的手,「十八層地獄里的那個人,死了。」
「什麼?」古古倏地瞪大雙眼,就像剛從噩夢中驚醒,「伊志?他死了?」
「是。在來的路上我還在想,你身為餓鬼的首領,消息應該很靈通,不會不知道自己好友的死信,所以還在為要不要特意來一趟而為難。沒想到,你真的不知道。」他故作無奈的聳了聳肩。
古古這時已經從樹上跳了下來,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你快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為了不引起古古的懷疑,洪力早就想好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於是不慌不忙的答道:「是巫婆的詭計,她在那顆蓮心上下了毒。」
聽了他的話,古古一下子好像矮了很多,他佝僂著背,看起來心中十分難過,再也不說話,一直發愣。
看著古古失魂落魄的樣子,洪力意識到現在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於是悄悄地從腰間抽出彎刀,又往前靠了靠「他臨死前讓我將一樣東西轉交給你。」
「是什麼?」古古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懷不軌,仍然在怔怔的發獃。
「就是這個!」他猛地將彎刀向古古的胸膛刺去。
————只要殺了古古,射手就會答應他的要求去救梭羅雲。只要救了梭羅雲,阿修羅就會答應他提出的一個條件。只要找到第四個煩惱,他和他的六個同伴就都可以自由了。
可惜,這一擊落空了。
古古像鐵鉗一樣的手牢牢地扭住洪力的手腕,獰笑使得那張變形凸出的臉顯得更加可怖:「如果這麼容易就讓你得了手,我還是餓鬼之王嗎!」
「你"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一下子讓他陷入了被動的局面。
古古仍然在獰笑,斜著眼睛注視著他:」你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稍微聰明點的凡夫俗子罷了,居然還異想天開的要在我面前班門弄斧!我一早就知道你是那個射殺派回來殺我的!「」你,你怎麼知道的?「」那顆蓮心如果事先被放上了毒藥,就會失去原有的光華,機警的伊志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實在太"
古古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沒有了聲音,緊抓著洪力的手也鬆開了,他看見古古的臉上露出一種交織著驚詫、憤怒、懷疑與不甘的表情。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之後,古古倒了下去。
然後他又看見了出現在古古身後的六腿豬——它的獠牙上,又沾上了新鮮的血滴,那是古古的血。
他永上次偷襲伊志的辦法殺死了古古。
他盯著那頭豬,心中突然一陣發緊——伊志臨死前說過,這頭六腿豬已經被調了包,真正的六腿豬是不會殺人的,而現在的這頭六腿豬無疑是老太婆派出的姦細。可是,他已經殺了老太婆,那這頭豬會不會也殺了他為老太婆報仇?
六腿豬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他的敵意,永前蹄踏著干硬的地面,赤紅的小眼睛惡狠狠的盯著他,鼻子里發出咻咻的聲音,獠牙直指著他的臉,擺好了準備撲殺的姿勢。
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有點膽怯。
但是擔心很快就變為多餘的——一陣尖利的呼嘯聲破空而來,一根黑色的利劍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奔來,死死釘在了六腿豬的咽喉上!轟的一聲,六腿豬龐大的身軀倒在了地上,很快不動了,他身體里流出來的血和古古的血溶合在了一起,好大的一片,那片乾裂的土地立刻得到了滋潤。
緊接著,他聽見射手在很遠的地方提醒他:「洪力,你再不走,其他的餓鬼很快就會趕來吃了你!快拔下我的箭,它會帶著你回來!」
當洪力回到十二因緣圈的時候,陶人的天梯正好做完。
於是射手履行諾言,爬上天梯,一箭射斷了劫波如意樹最頂端的那根樹枝。
梭羅雲終於獲救了。而洪力又被阿修羅帶回了修羅宮。
阿修羅的心情十分不錯:「我真高興這件事這麼快就得到了解決。我答應過你會還你一個心愿,現在你可以說說你的願望了。」
他突然猶豫起來,到底把這個願望給誰?是柳青,還是鬍子劉,還是第四個煩惱?
「你要快點做決斷,修羅宮不是你久留的地方。」阿修羅在催促他了。
他把心一橫,望著高大的阿修羅說:「有一個女人,一直讓我念念不忘,我想知道,她投生在六道中的哪一道了。」
「拿去自己看。」阿修羅長袖一甩,一樣東西就落到了他面前。
他撿起一看,是一面銅鏡。他把銅鏡轉過來,鏡面上就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盤腿坐著,手裡拿著一根樹枝一直不停的在地上寫著「伊志、伊志、伊志、伊志」,在周圍都被密密麻麻寫滿了的時候,女人抬起了頭眺望著遠方,好像在回憶什麼,又好像十分迷茫,然後,她低下頭,猶猶豫豫的在最後一塊空地上寫下了兩個字——洪力。
他的心裡禁不住一酸,眼淚正好落在鏡中那棵樹的樹根上。
劫波如意樹?他又驚又喜,興奮的大叫著:「阿修羅,別讓我走!柳青就在修羅道!」
阿修羅的聲音冷冷的傳來,瀰漫於整個修羅宮:「你的願望已經完成,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於是洪力又被阿修羅送回了十二因緣圈。
他一個人獃獃地坐著,一邊想著柳青,一邊聽著陶人屋裡傳出的輪盤轉動聲,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突然,一陣雜亂的碰撞聲攪亂了四周的平靜,好像是陶人的屋裡出事了,隱隱約約地,他甚至還聽到了廝打的聲音。
他剛靠近那間屋子的門口,就看到一個敏捷的身影從屋子裡驚慌失措的奪門而出,向另外一間屋子奔去。陶人氣喘咻咻地趴在窗口沖他喊道:「抓住那隻猴子,別讓他跑了!」
原來剛才逃出去的是那隻猴子。
猴子發現那間屋子的門打不開,急得上躥下跳、抓耳撓腮,吱吱吱地厲叫,甚至用身體去撞門。
洪力這才看到猴子身上全是皮鞭抽打出來的痕迹,血痂厚厚的,脖子上還掛著拽斷的半根粗鐵鏈。看來他一定是無法忍受陶人殘暴的虐待所以才逃出來的。
「你還愣著幹什麼!」陶人氣急敗壞地大嚷,聽聲音好像也受了傷,「它是你和我之間的交換條件,難道事情辦好了你就要過河拆橋?」
猴子以為洪力又會來抓它,帶著膽怯的眼神眼巴巴的瞅著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跟他說。
他剛伸了一下手,猴子立刻又像上次那樣普通一聲給他跪了下來,嘴裡哇啦哇啦地胡亂比畫著,不住地給他作揖磕頭,像是在求饒。
這樣的場面讓他的心又軟了下來上次把猴子交給陶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十分內疚了。
誰知這時陶人已拖著受傷的腿從屋裡爬了出來,指著猴子大叫:「不能讓它逃出去!我要它賠我的腿!」
一看見陶人,猴子更加地慌不擇路,它突然衝過來抓起洪力的手奔進了斜對面的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裡,竟然是波浪滔天的水面,有一個人划著一艘狹窄的小船在急流中行駛。
洪力和猴子進去的時候,那個划船人正好向他們看了一眼。猴子沖那個人招了招手,那人就把船搖了過來。於是猴子不由分說拉著洪力上了船。小船繼續向前行駛。
這時要去哪兒?是去向那即將面臨的新世界嗎?
猴子看出了洪力的疑問和不安,它坐過來拉著洪力的一隻手,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安慰。它的眼睛竟然像海水一樣蔚藍,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純凈。
洪力驀然間發現,在這顛簸動蕩的水面之上,只有在看著猴子的眼睛時,周圍所有的一切在他眼裡才是靜止的。
「你就是」他心裡一動,想起了巫婆臨死前對他說的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第四個煩惱?」
巫婆臨死前對他說過:在這個生死輪迴圖裡,所有的人都焦躁不安、憤恨不平或者狂妄自大,要麼就是貪圖享樂。如果有一天當你看到某樣東西和這一切是格格不入的,那這就是第四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