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丁惠娣
在鄭鮑看來,若是直接去找周肅,必然不會查到什麼結果,反而還會打草驚蛇。而且,這其中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因為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個裝鬼的女人極有可能便是那一直不見首尾的黑紗女人。不然何以會毫無緣由的就出現這麼一個人物呢?根據眼下的情況,周肅是不得不查的,但是該從何處著手,卻也需要好好推敲推敲。
鄭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李金鳳不是有一個小姐妹叫丁惠娣嗎?當日初訪周肅,他見我細問此人時,神色就有些不安,難保其中沒有點文章。我不妨就去問問這個丁惠娣,一來可以詢證周肅的說辭,二來也可旁敲側擊這周肅的底細。」他掏出筆記本翻出了丁惠娣的地址,走到路口叫下一步黃包車,直往閘北而去。
丁惠娣住在閘北的定華路,鄭鮑下了車才發現,這定華路與其叫路,倒不如說就是一條小菜場。大家都叫它大華菜場,反而都不太記得路名。怪不得就連那黃包車車夫聽到「定華路」三個字也是一頭霧水,連走帶問的才算找到了。而那同康里就在菜場的一側,鄭鮑不得不先經過一排雞籠,后又繞過三兩魚攤,接著穿過幾個賣菜的老太太圍起的八卦陣后,終於來到同康里的入口,剛要走進去,又險些被一旁的大碗茶鋪的熱水澆中。那茶鋪的銅壺足有大半人多高,燒開的熱水直往外噴,茶老闆見了忙出來打招呼說對不起。鄭鮑也無心與他計較,擺了擺手,步入里弄之中。
鄭鮑並不曉得丁惠娣住的是幾號,於是先問了幾個坐在里口一邊打毛線的老阿姨。那幾個老阿姨一聽丁惠娣三個字,竟是一個個都皺起了眉頭。其中一個老阿姨用很是不屑的口氣說道:「你問那個丁惠娣啊?就住在三十一號。」說著隨手朝前一指。鄭鮑謝過那人,心中卻是有些奇怪,暗想:「莫非這丁惠娣鄰里關係不好么?」向所指的位置走去。那三十一號正在里弄的中段,鄭鮑來到門口,抬手敲了幾下。只聽屋內一陣歡呼,大門立刻被打開,一個頗有些風韻的女人探出頭來,笑吟吟地道:「哎喲!你怎麼才來呀,我等的都急死啦!」抬眼一看,竟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不由一怔,臉色也是一變,沉聲問道:「你是哪一個?來做什麼的?」鄭鮑道:「我是英租界巡捕房的探長,請問丁惠娣住不住在這裡?」那女人身體向後微微一縮,警惕地說道:「你找丁惠娣做什麼?」鄭鮑道:「丁惠娣的同鄉姐妹李金鳳死了,是被人殺了的,我只是來向她問問情況的。」那女人驚恐的叫了一聲,手捂著嘴巴,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鳳……阿鳳她怎麼可能死了呢!!」鄭鮑介面問道:「你莫非便是丁惠娣么?」那女人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就是丁惠娣。鄭探長……進來說話吧。」將大門敞開,帶著鄭鮑走入屋內。
丁惠娣住的房子很是普通,其內裝修擺設也無可圈點之處,只是一般的尋常人家,她請了鄭鮑坐下,並送上一杯茶,問道:「阿鳳……是怎麼死的?」鄭鮑道:「我們發現她時,她正倒在自己的家中,後腦被人敲碎了。」丁惠娣忍不住掉下幾滴眼淚,道:「這……這究竟是誰幹的?」鄭鮑搖頭道:「現在還不曉得,我們正在查,今天來就是向你問一問李金鳳生前的事情。」心中暗想:「這丁惠娣說話也就稍帶了一點點無錫口音,好懂的很,全不似周肅說的那樣聽不懂,他根本就是有意阻止我來這裡。看來這周肅的問題,可不是一點點。」
丁惠娣用手絹擦了擦眼淚,道:「阿鳳她平時本本分分的,從不得罪人,竟然遭到這樣的橫禍……唉……這世道也太亂了。」鄭鮑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眼下我們能做的,也只有早日捉出兇手,為死者申冤了。」他頓了一頓,道:「你知道不知道……那李金鳳與她丈夫周肅的關係如何?」丁惠娣道:「他們的關係一開始還是很不錯的,小夫妻之間恩恩愛愛,我剛嫁到上海來的時候,還時常請我去吃飯。可是後幾年卻是經常吵架,阿鳳受了委屈就跑到我這裡來哭,我也只有陪著她說話解悶。我和阿鳳從小玩到大,她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別看她長得瘦瘦小小,又不太會講話。但是若真的將她惹急了,那嘴巴動起來給比刀子還厲害。記得以前小時候我被人欺負,她幫了我和別人吵,就是大人見了她都不敢和她多說幾句的。」她講到這裡,又不禁留下了眼淚,抽泣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周肅的嘴很笨,吵不過她就動手打人。有一次我見到阿鳳半邊臉都腫了,那樣子別提有多嚇人,我這個在旁邊看的人都覺得渾身發軟,更不用說她這個被打的人會有多疼了。」
鄭鮑問道:「那你可知道他們都是為了什麼吵架的?」丁惠娣想都不想,張口說道:「還不是因為他們的女兒小菊么!周肅說他自己是獨子,又是什麼幾代單傳了,家裡一直想他能生個兒子,好為周家傳宗接代。但是阿鳳卻是只生了一個女兒,周肅自然老不高興了,沒事情就指桑罵槐,對小菊也不好,常為一點小事就又打又罵的。阿鳳看見自己的女兒受苦,自然要上前維護,周肅也就找到了借口,開始對著阿鳳出氣。」鄭鮑心道:「看來這才是周肅打罵李金鳳的真正原因了,沈家阿婆所說的只不過是表面而已。」忽然想到一事,多嘴問道:「既然周肅想要兒子,那李金鳳再給他生一個好了,又為什麼要平白受這麼多的委屈呢?」丁惠娣嘆了一口氣,道:「你們男人當然都是這樣的想法,可是卻不曉得生一個小孩有多苦,那和去閻王殿前走一圈沒什麼兩樣。阿鳳從小身體就弱,生小菊時就險些難產死掉。那接生婆曾千叮萬囑,說阿鳳可不能再懷一胎,不然就真的不好收拾了。」頓了一頓,恨恨地說道,「其實……你以為周肅這不要臉的男人就沒動過這樣的腦筋么?周肅可是預謀已久了,但是都半途流產,次數一多,他也就好像忘了這個念頭,再也不提了。只可憐阿鳳,因為流產失血,身體是越來越差了。唉……」
鄭鮑點了點頭,道:「那你有沒有聽說周肅曾經講要殺了李金鳳?」丁惠娣聽了,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啊?!周肅要殺了阿鳳?你是聽誰說的啊?」鄭鮑道:「那是住在李金鳳對面的一個沈家阿婆說的。」丁惠娣雙眉一豎,道:「想不到這個周肅竟然是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阿鳳待他這麼好,他竟然還要殺了阿鳳!」鄭鮑連忙道:「這只是那沈家阿婆的一家之言,事情未必就是如此。李金鳳來你這裡訴苦時,可有提到過這些?」丁惠娣略想了想,道:「這個……倒沒聽她說過。那周肅是什麼時候講這個話的?」鄭鮑道:「沈家阿婆說周肅在和李金鳳吵架時講的。」丁惠娣道:「那就是了!這個狗東西一定是說了真話,而阿鳳卻只以為他只是吵架時說的氣話,所以才沒同我提起。」
鄭鮑問道:「那麼……最近一兩個月里,你可有和李金鳳接觸過?又有沒有覺得她有什麼變化?」丁惠娣道:「最近聯繫少了些,本來我還常去她家。但是那周肅卻不曉得又哪根神經撘錯,因為這個事情發了好幾次瘋,甚至還當著我的面講了許多難聽的話,我也就知趣不去了。本來想過節的時候再找阿鳳出來走走,可誰想到……竟然再也沒有機會了……唉……」忍不住又開始哭泣起來。
鄭鮑道:「我前幾日碰見了周肅,他卻說自己從來都沒有打過李金鳳,反而是李金鳳有些問題。」將周肅講的李金鳳半夜尖叫,以及那大龍小蘭鬼魂的事情簡略提了,然後問道,「你可曉得李金鳳有沒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她可常喜歡說些鬼怪之事么?」丁惠娣斬釘截鐵的道:「這個周肅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阿鳳一直好好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這周肅明明就是自己心虛,生怕你們巡捕房懷疑到他,所以才故意這樣說的。弄不好真的就是他殺了李金鳳,鄭探長你可不能放過這個人啊!」說到最後,竟已是咬牙切齒。
鄭鮑點了點頭,道:「我明白,該查的自然會去查的。」心中暗想:「這周肅果然講了假話,居然還為此編了一個鬼怪附體的故事,真是個狡猾之徒!好在有丁惠娣在旁揭穿,可惜她最近卻卻沒有和李金鳳來往,不然便能探出更多的消息。」他見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便稍微安慰了一下丁惠娣的情緒,然後告辭出門。
鄭鮑走出大華菜場,在馬路上隨意走著,心中隱隱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些東西,但卻又有些混亂,忽然看到路邊有一間茶鋪,於是進去選了一張桌子坐下,點了一壺碧螺春,一個人自斟自飲,將筆記本拿出來,翻看著其中所錄,腦中開始慢慢整理思路。就在此時,忽然一個人從外面的路上經過,鄭鮑見了那人,竟是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