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四十分鐘后,鄭鮑下了黃包車,走入了定華路的同康里。此時同康里內煙霧瀰漫,人人都捂了鼻子,卻原來是丁惠娣剛剛拜過柳孟蘭婆,香煙從那風口都倒灌在了弄堂內。
他來到了丁惠娣的門外,舉手敲響了房門。過不多時,丁惠娣將門打開,見是鄭鮑,也小小的吃了一驚,隨即笑道:「原來是鄭探長,還請裡面坐。」說罷,與鄭鮑一同進入屋內,關好了房門。鄭鮑只覺屋內空氣渾濁,又見客廳旁的一個小間內還殘留著一些煙氣,想來那柳孟蘭婆的神位就設在裡面。
丁惠娣為鄭鮑倒上一杯茶水,坐下感嘆道:「我已經讀過報紙了,這次多虧了鄭探長,才讓阿鳳得以昭雪。阿鳳之所以會去那娘娘廟,還是出於我的帶領。我……我……」不由拿出了手絹,開始抽泣起來,說道:「我一開始只當那白月還有兩個徒弟都是好人,卻想不到她們竟然……唉……阿鳳也真是個苦命人呀!」略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說道:「不知鄭探長今天來我這裡是有什麼事情?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便留下來吃頓飯。我與阿鳳畢竟也是姐妹一場,我就替她好好地謝謝你。」
鄭鮑道:「吃飯的事情就免了吧!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說一個故事。」丁惠娣一怔,道:「說故事?鄭探長要與我說什麼故事?」鄭鮑道:「我這個故事,要從二十年前的無錫說起。」丁惠娣抬眼看了看鄭鮑,嘴中只淡淡地說道:「哦?既然如此,那就請鄭探長說說你這個故事吧。」
鄭鮑開始說道:「二十年前,在無錫的嵐中路上住了兩戶人家,一戶姓丁,一戶姓李,他們各自生了一個女兒,丁家的就叫小丁,李家的就叫小李。她們從小就成了好姐妹,一起吃、一起玩,日子過的很是開心。後來,嵐中路上搬來了一個叫小周的男孩。這小周能說會道,常帶著兩個女孩一起去調皮搗蛋。小丁和小李因此都很喜歡小周。卻不是玩伴的那種喜歡,而是已近乎男女之間的情愛。」
「又過了幾年,三人都長大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小周卻只去找小李玩,慢慢冷淡了小丁。小丁因此很不開心,甚至漸漸痛恨起小李來。後來小李父母雙亡,她也與小周結了婚,並搬去了上海,將小丁一個人留在了無錫。小丁很是孤獨,很快也找了一個男人嫁了。那男人是個做小生意的,小丁與她的丈夫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因為生意上的原因,小丁一家也搬到了上海。小丁聯繫上了小李,表面上仍舊與小李互稱姐妹,實際暗裡卻還很是嫉恨小李搶了她的小周。」
「小丁不顧自己已經結婚有了丈夫,仍不時的與小周眉來眼去,企圖舊情復燃。終於有一天,小周把持不住了,與小丁發生了關係。而在那時,小丁的丈夫也因生意出了問題,而逃去了鄉下。小丁非但不覺得悲傷,反而還很高興,因為這樣就可以更加肆意的和小周繼續來往。但是好景不長,小周又一次冷淡了小丁。這讓小丁很傷心,她以為還是小李在裡面搞鬼,於是也不再去找小李了。卻不知其實小周又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叫小黃的女子,那小黃不但人長得漂亮,還很有錢,只將小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那時小丁認識一個會南洋邪術的邪師,她將自己對小李的恨全部都講給了那個邪師聽。那個邪師就告訴小丁,有一種邪術叫『二鬼奪命』,可以殺人於無形,只要小丁肯給錢,她就可以幫小丁除掉小李。小丁猶豫了,但是幾天後,還是給了那邪師一大筆錢,讓邪師幫她做法殺了小李。」
「不巧的是,小李也認識那個邪師,而且早就發現了小周和小丁之間的秘密。她很生氣,痛恨小丁勾引了自己的丈夫,於是也出錢讓那邪師做法,去殺了小丁。唉……兩個本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竟然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天意真是多弄人啊!而那邪師卻只是要錢,對兩邊都不談她們正在互相殘殺這件事情。」
「眼看著作法的時間越來越近,小李卻發現自己的丈夫不僅和小丁關係曖昧,而且還新勾搭了一個叫小黃的女人。她回想起自己與小丁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不由大是懊悔,認為這一切都是小周不好,正是他的用情不專,才害苦了她與小丁。小李連忙去與那邪師說,自己不殺小丁了,要轉殺她那負心的丈夫小周,邪師同意了小李的要求。」
「法事很快開始了,第一場,為小丁殺了小李;第二場,為小李殺了小周。」
「一段時間后,小李果然死在了娘娘廟外的河邊。又過了幾天,小周也自己撞死在卡車輪下。原本嵐中路上三個要好的小玩伴,如今只剩下了小丁一個人。你說,現在的小丁是快樂、還是孤獨呢?」
丁惠娣靜靜地聽完整個故事,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鄭探長講的很精彩,真是可以起個筆名,去當寫書的先生了,卻不知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靈感?」
鄭鮑冷冷地說道:「丁惠娣,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么?」丁惠娣道:「這真是笑話,我做過什麼了?我又沒殺人,難道拜神還犯法了么?」鄭鮑搖頭道:「拜神並不犯法,但是你讓白月用邪術殺了李金鳳,這事情又怎麼說?」丁惠娣冷笑道:「你說我讓白月用邪術殺人,可有什麼證據么?」
鄭鮑道:「恐怕你做夢都想不到,當時你與李金鳳互殺的文書竟然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吧!」丁惠娣不由惶恐道:「什……什麼我與李金鳳互殺的文書?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鄭鮑「哼」了一聲,道:「每過半個月,白月都會讓徒弟把做法用過的文書燒掉。在一次整理的時候,妙果為了分選清楚,將要燒的文書擺在了柳孟蘭婆神像的蓮花座旁,不燒的則直接放進柜子里。誰能想到,你與李金鳳互殺的兩份文書竟鬼使神差的掉進了蓮花座的縫隙中,並沒有被妙果燒去,最後還落在了我的手裡。如果你有興趣看上一看,可以與我去巡捕房走一趟。」丁惠娣身子向後一縮,仍在強辯道:「胡說!哪裡會有這樣的一份東西?!」
鄭鮑不去理她,繼續講道:「李金鳳不能在家供奉柳孟蘭婆的神位,於是不得不遵照白月所說,到城隍廟為她要殺的人做一場活超度。她第一次去城隍廟留下的,可也是你丁惠娣的名字。之後她改變了主意,才又去將名單換過。那張寫有你姓名和八字的紙條,已由城隍廟的道士找到,現在正躺在我的抽屜中。我在與周肅問話時,他曾百般阻撓我來找你,估計也是生怕我將你們之間的醜事暴露出來吧!」
丁惠娣惡狠狠地說道:「哼!這些還不都是你自己編出來的鬼話么?你巡捕房能耐都大到了天上去了,偽造些文書和紙條還不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子,你休想嚇倒我!」
鄭鮑忽然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客廳旁的小間,將那柳孟蘭婆神位后的黃紙扯下,丟在丁惠娣的面前,厲聲道:「丁惠娣!你就不要在這裡惺惺作態了!若是你沒有讓白月做法殺人,你為何要在柳孟蘭婆的神位後面貼上『速殺李金鳳』的字樣?!所有的報紙都只是說兇案已破,還沒有哪一家寫過那案件的詳細情況,你又是如何知道兇手就是娘娘廟的人?!現在李金鳳已經死了,你為了不讓柳孟蘭婆降災給你,繼續在這裡焚香禱告,試問你的良心何在?!李金鳳可以在最後關頭念及多年的姐妹之情而放過你,你卻為什麼這麼心狠手辣,非要殺死她不可呢?!」
這一番話只將丁惠娣說的啞口無言,僵坐在當場。鄭鮑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道:「這是李金鳳寫給你的和解信,我剛才說的故事,大半都是從這信中讀來的。可惜這信還未寄出,她就已經死在了你的詛咒之中。她是有心與你做回以前的好姐妹的,可你對她對除了恨意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你並未親手殺死李金鳳,我沒辦法抓你回去。」
這一番話只將丁惠娣說的啞口無言,僵坐在當場。鄭鮑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道:「這是李金鳳寫給你的和解信,我剛才說的故事,大半都是從這信中讀來的。可惜這信還未寄出,她就已經死在了你的詛咒之中。她是有心與你做回以前的好姐妹的,可你對她對除了恨意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你並未親手殺死李金鳳,我沒辦法抓你回巡捕房。除了那個妙果以外,白月和妙音今天下午也會被無罪釋放。雖然你們獲得了自由,但是我相信天道終有報,你們早晚會為自己做下的罪行而付出代價的。」說完,將信扔在了丁惠娣的面前。
丁惠娣獃獃地看著那封信,忽然只覺一陣悲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也不知她是真的在做懺悔,還是仍舊在給鄭鮑演戲。
鄭鮑做完了這最後的謝幕致意,輕蔑的看了丁惠娣一眼,頭也不回的出了丁家大門。來到外面的馬路上。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叫下一部黃包車,直往巡捕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