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秦快就坐在不遠處的大石上神定氣閑的看著他們,並未乘勝追擊,也不阻止他們療毒,表現了一般武人所缺乏的氣度,尤其是雙方是仇恨難解的生死對頭。

一刻鐘后,中毒最深的木照開也清醒了,三人全以異樣眼光盯著秦快,他們的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內心深處又是怎麼一個心境?

雙方就這樣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快抬頭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語道:「天黑了——」

冷玉環也不知有無聽見,接下去道:「天黑得真快——」

微微一笑,秦快安詳的道:「今夜正十五,雖非中秋,可也是賞月的好時光,三位若不嫌棄,今晚就在此住宿一夜,明早再比試,好讓在下父子伯侄做個東,款待遠來的貴客。」

這時,正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刻,晚霞幻起了半天雲彩,暮鴉歸巢,萬籟俱寂,晚霞未盡,艷紅的夕陽照在人身上,似乎周身都閃爍著一圈聖潔的光輪。

氣勢洶洶前來尋仇的潘少蔭、木照開和冷玉環,似乎也被眼前的美景磨軟了心,氣色平和之極,居然都頷首答應。

拱拱手,秦快溫和的道:「三位休息一下,在下去準備吃的。」

走進屋不久,不知從那裡變出一大堆食物,左提右拿,將它們放在一塊較平坦的大岩石上,又四處尋枝找葉,升起火來,又騰身翻上一株樹葉濃密的大樹,居然找出一隻大鐵鍋,扚了半鍋水,然後將青菜、蘿蔔、牛肉、豬肉、一尾大魚、豆腐、香菇、大蝦等等葷素食物,該切的他雙手並用撕成碎片,用一枝準備好的大樹枝攪拌,然後沖他們一笑,道:「這道『大雜燴』是在下的拿手好菜,不必半個時辰就能吃,到時請多捧場。」

冷玉環三人相視一眼,不禁莞爾,的確,對於一個不下廚房的人來說,這種煮法是最簡易、不用人教就會法子。

冷玉環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動口動筷不動手,接過秦快手中的大樹枝,道:「碗呢?筷呢?還有鹽呢?」

秦快尷尬一笑,拍拍自己後腦,道:「還有這許多竅門?豬肉是鹽腌過的,應該可以不用加鹽吧?至於碗筷,你不提,在下倒沒有想到這麼多。」

冷玉環白了他一眼,道:「沒有碗沒關係,沒有筷子怎麼吃?」將劍遞給秦快,沒有好氣的道:「就地取材,削些筷子吧?」

秦快依言削了六雙筷子,又從屋裡抱出一罈子酒及一個油紙包,順便將秦生、秦勞帶了出來。

見到這二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殺手,潘少蔭三人全寒了心,卻又驚楞於他們不像殺手應有的陰森狠酷氣質,也沒有一般黑道魔星將醜惡全顯露在臉上,除了與秦快同樣帶著懶氣之外,簡直就是英氣勃發的武林俊秀。

秦勞橫了秦快一眼,似在道:「你這小子真不省,就不會將東西端進去請老子吃,非逼得老子下床不可?」

秦快投過去無奈的一瞥,意思是:「難得小子煮一次熱食,端來端去冷了就沒味道了呀,阿爹為美食下床,也許會流為千古佳話,何樂不為?」

「美食?」秦勞眼中閃著譏誚之意:「你小子自從六歲那年好奇煮過一次外,十多年來乾的均是伸口大將軍,能煮出美食?想笑死老子肚裡饞蟲?」

秦生同意的點點頭,似在道:「最好笑死你肚裡饞蟲,老子雙份通吃。」

秦快連忙趁機加快腳步走近火旁,道:「能吃了么?」

冷玉環試了試,頷首道:「可以了。」接著又低聲詢問:「方才你和令尊令伯在幹什麼?」

「說話!」秦快平靜的道:「我們家的傳統,以眼代口,挺省事的。」

冷玉環張大了嘴,詫異不已,這時秦快已招呼秦生、秦勞及潘少蔭、木照開四人圍鍋而坐,每人分一雙筷子,以主人的身份招呼道:「大家不分敵友,放懷大吃,什麼規矩傳統,通通踢到他媽的山下去吧!」

秦生挾塊牛肉咀嚼,邊道:「你小子總算說了句令老子稱心的話。」

當下眾人也不再客套,舉箸吃食,秦快打開油紙包,原來是一疊烙餅,秦勞失笑道:

「你小子是十年不煮食,一煮打算吃十年?」

秦快也覺得好笑,魚肉蔬蝦將半鍋水漲滿一鍋,六人足可以吃上二三頓,再加上烙餅、大罈子酒,莫非打算撐死人?

秦生、秦勞一開玩笑,使潘少蔭三人拋開束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不忘替秦快解窘,吃了塊烙餅,他們都深信以「秦門雙惰」在江湖上的聲望,絕不會在酒食中動手腳,都很放心的大口大口的吃。

圓月當空,看到這一幕,怕不以為他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甚至是生死大仇,只是暫時拋下一切,大家做一夜朋友。

直至深夜,六人才盡興,經過商議,決定將屋子讓給冷玉環獨居,五個男子就在外面窩一夜,冷玉環只有感激的依言做了。

夜盡,天明——

秦快首先醒來,只覺得腰酸背痛,眼睛自然地四下溜轉,發現冷玉環已起身,引火溫熱昨晚吃剩的「大雜燴」,看來那麼溫柔嫻靜,再也找不出昔日吃人不吐骨頭的兇悍,秦快直覺的感到,此時她是最美最吸引人,目光便不禁停留在她身上,不住地欣賞。

似是下意識有種奇異的感應,冷玉環輕輕抬眼四顧——於是,她便看見了半開眼睛,一臉欣賞之色的秦快!

在剎那的驚異之後,她恢復了平常的冷漠,道:「你可以去叫醒他們么?吃飽了好辦事。」

「當然。」

秦快不是情聖,立即收回目光,彷佛帶了面具似的又出現他慣有的神色。

餐后,秦生、秦勞又回自家老窩,眼前的情勢就如同昨日一樣,潘少蔭、木照開及冷玉環三人與秦快對立,潘少蔭拱拱手,道:「昨夜的歡樂,老夫三人永記在心,但天明陽光又照入我們內心深處,至使老夫等人不敢忘記此次上山是為了什麼?得罪之處,尚請原諒。」

欣慰的點點頭,秦快道:「如此最好,誰不朝狠處殺,誰就是狗娘養的。」

屋裡秦生及秦勞不約而同的冒出話來:「阿惰,你自己首先就要記住這句話,老子可不想成為畜生。」

秦快是他們養大的,他若是狗娘養的,他二人豈不成了母狗?秦快這才失悔自己言詞猛浪,失了節制。

冷玉環又一副兇悍模樣,道:「我們也不會忘記你說的,希望你也別忘了。」

秦快心底嘆息一聲,是惋惜冷玉環又失去剛才的柔美,硬綳綳的,讓人很不舒服,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來,不僅沒教養而且會傷人心。

何況,他很同情冷玉環的遭遇,有那樣一個父親,也實在倒霉,心裡其實並不像嘴上說的那麼痛恨秦快,卻不得不逼著自己如此想,內心的煎熬是可想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秦快總是容忍她的理由,好多次殺她的機會他都放棄,只因他不忍,也不能,畢竟冷竹心是因他而死,多少對冷玉環感到抱歉,雖然他從不懊悔下重手廢掉冷竹心的一身武學。

古井不波的打量他們一眼,秦快道:「咱們現在就開始吧,嗯?」

噓了口氣,冷玉環道:「別太輕鬆了……」

「了」字剛剛形成音韻,寶劍已幻化成漫天的雨,一下子捲住了秦快周圍。

突然間,秦快身影偏斜,鬼魅般滑動,冷玉環手中長鋒穿自他左臂之傍,似乎早已靜止在那個位置,秦快趁勢左臂撞上她右腕——昨日曾經脫臼的右腕!

痛哼一聲,冷玉瑗將劍交到左手,叱喝道:「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目光巡梭,秦快閑散的道:「在下只是提醒你,免得將來右腕落個殘廢。」

「你是掛羊皮賣狗肉——」

話未完,漫空的劍勢排山倒海壓來,潘少蔭也加入戰圈,雙錘及掌狂風暴雨似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揮展,被穿了琵琶骨的木照開經過昨晚的調養,不再痛苦不堪,雖尚不能舉臂發力,雙腿上的招式亦是詭異,在一旁掠陣。

秦快周遊於三敵之間,倏忽旋閃,短刺在敵人的強猛攻勢中凌厲攻拒。

對於敵人,秦快向來心軟,被「秦門雙惰」認為最要不得的缺點,但心軟歸心軟,秦快也是因人施為,對付十惡不赦的壞胚子,如「奪魂」成鋼、「攝魄」游焦、「千臂屠魔」冷竹心等人撞在他手上,死罪可免,但將喪失他們賴以發威顯能的本領。

可是,此時面對「金煞」潘少蔭、「銀煞」本照開二人,雖然同樣惡名昭彰,但他們為友不惜恓牲自己的情義卻令秦快心服,總覺得下不了手,但三人絕非省油的燈,若不全力應付,至時躺下的誰就未可知了。

刀劍無情,秦快但求問心無愧,其他就管不著了。

就在閃眩的光芒里,潘少蔭雙錘突然脫離他手,在側斜之下消失於秦快視線的死角,同時,一股陰冷的寒氣破空襲至,木照開也不甘寂寞雙腿詭異的踹向秦快腰際!

長刺就那麼詭異的突然出現,又那麼準確的暴卷木照開雙踝,一扯一帶,將他摔出六七丈遠,身子同時快不可言的躍騰上空,雙錘自他腳下穿過,冷玉環也跟著騰身,在半空,長劍抖出青虹千百,狂卷向敵。

兩條人影凌空交手,幾乎不分先後,二人又齊落地面,叱喝起處,在秦快尚未落穩身子的剎那,潘少蔭的雙錘已到秦快胯處,冷玉環也撒出一蓬鋼亮的鐵菱子急射秦快面門!

猛吸氣,秦快有如酒醉之腳步不穩,勉強挪移半尺,長刺忽鞭,一蓬鐵菱子四飛五散,右胯卻給雙錘猛然重擊一下,身子晃了晃,更感到那種痛楚。

秦快不躲了,短刺劇過一抹弧電反削,但見烏光泛著寒森,盈目奪神,冷玉環頓覺無以招架,她長劍反揚,騰掠倒退,潘少蔭雙掌也狠厲的攻到。

秦快屏著呼吸斜身旋走,寶劍的光芒揮舞穿刺,有了潘少蔭的助陣,冷玉環穩多了,寒氣懾人,秦快長刺忽笞,硬生生就冷玉環擋了出去。

而潘少蔭的巨掌已迎頭而來!

秦快驟扭身腰,短刺像來自四方的極電,「削」聲直指潘少蔭掌心。

但見盈眼的森森光華當掌而來,潘少蔭稍挪兩寸,秦快的左手暴翻,冷光如電——潘少蔭胸前,業已裂開一道皮肉翻卷的細長血口子。

「大叔——」

冷玉環泣叫,連忙搶上,那隻寶劍流光般險險擦著秦快的頸背掠過,不待秦快回頭,他身側又迴繞起一道匹練也似的冷電,冷玉環顯然在拚命了。

她鬢髮微亂,面孔因激動而扭曲,泣叫道:「你殺了我大叔,我要你償命!」

閃避著,秦快搖頭道:「潘少蔭只是受點傷,又被在下點了黑甜穴,昏睡過去而已,木照開也是如此,姑娘不必這麼激動。」

冷玉環頓時混身失了力,坐倒地上痛哭出聲,有金銀雙煞助陣,尚只能令秦快負傷,雖然傷得不輕,可也不要他的命,如今只剩負傷在身的冷玉環,自認根本鬥不過秦快,無法為父報仇的悲哀與絕望,那股子怨艾就不用提了。

驀地——

秦快長刺伸縮如電,冷玉環驚叫道:「秦快,你這沒有人性的劊子……」

後面的話她陡然煞住,潘少蔭及木照開幾乎不分先後醒來,而她原先以為秦快意欲滅口,看到二位叔叔無恙,下面的話也就罵不出口了。

雙手空空,秦快汗濕重衣,且昨日所受二道劍傷收口又進裂,鮮血不住流出,加上潘少蔭賞賜的重鎚,及一些小傷口,拚鬥時倒不覺得什麼,此時一閑下來卻周身泛疼,嘴角微一抽搐,以袖抹把額汗,懶懶的道:「對於死者,你們已盡了相當的道義,還待繼續下去么?」

冷玉環全身抽搐,哀泣道:「爹——女兒對不起你——」

陡地橫劍自刎,秦快急忙搶上,雖然及時搶救得手,虎口卻被劍鋒割裂好深一道傷口,冷玉環泣叫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點穴止了血流,秦快安詳的道:「不為什麼,只是在下覺得自殺是最愚蠢的死法。」

木照開一身狼狽走向前來,意興闌珊的道:「算了,賢侄女,他迫害冷家一條命,如今卻救回冷家唯一命脈,也該兩相抵過了。」

冷玉環失魂落魄的哭泣道:「可是爹的仇……」

槌胸頓足,潘少蔭自責道:「老夫若有冷老一半修為就好,和夥計聯手就不致落敗,都怪我們被銅臭蒙了心,自以為天下無敵了。」

空氣似乎也在他們傷感中變得陰鬱起來,秦快覺得心理也難受窒悶起來,忙拱手道:

「如何善後,三位慢慢情商,在下告罪失陪一下。」

轉身欲離去,忽然冷玉環怯生生的道:「謝謝你——」

秦快微微一笑,轉身進屋,重新包紮好傷口,不再聽得唏噓聲,正待出門,卻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忙從屋縫間透視向外,只見潘少蔭三人腳步艱辛的下山,冷玉環不時回頭,秦快看在眼裡只有心中嘆息,什麼也不能表示。

山依樣是山,又恢復它原先的沉寂與寧謐,只有微風吹拂,樹葉的抖動聲。

秦快疲乏的俯卧在床上,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女人的,微一仲怔,遂恍是冷玉環昨晚留下來的,不禁為之陶醉。

偏此時,秦勞十分煞風景的道:「你是狗娘養的,小子?」

秦快面向下,聲音有些混濁道:「俺已經朝狠處殺,令他重創而去,別挑剔了。」

秦生也湊熱鬧的重哼一聲,冷道:「老子哥倆睥睨江湖數十載,依然神秘如故,無人知曉我們的兵刀、武功招式,你小子這手『到處留情』,等於將老子赤裸裸的呈現在人面前。」

有些感慨的輕嘆氣,秦快道:「失去神秘性,阿爹阿伯就對自己失去信心?」

「你懂個鳥?」秦生有點恨聲道:「在江湖是舔著刀血過日子,只要你有一兩手別人不知道的秘技,就可以活得比旁人久,你小子懂什麼?」

秦快意興闌珊的道:「真金不怕火煉,再則俺練的武功與你們略有不同,別人知道了有啥用?」

「算了!」秦生有些泄氣道:「招式的運用並非一成不變,怪你也沒道理。」

秦勞自牙縫「嗤」的笑出來,道:「俺說夥計,你真會自說自唱啊,那條舌頭足以翻江覆海哦,乖乖,嚇人哩!」

秦生賭氣的哼一聲,不再言語,秦勞也不肯再開口,秦快則俯躺在床養傷,一時,這棟木屋子,又回復好像多年沒人住的冷寂。

時間,對閑得沒事做的好像特別長,秦生及秦勞這對堂兄弟,時而獨自比手划腳一番,時而沉思,陡地——

兩人齊飛身而起,在空中過招,掠向對方的床鋪,盤膝沉思一會,又飛騰而起,在半空拳打腳踢一陣,又掠向自己鋪位,始終腳不沾地。

秦快偏頭看了一會,恢復點精神,道:「兩人玩不過癮,俺也參加吧?」

秦生、秦勞齊搖頭,表示不許。

秦快可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他向來隨心所欲慣了,就在秦生、秦勞再次騰身時,他也飛掠而起,一手攻父親,一手對付堂伯,有敵人來襲,他們怎能不反抗?這一反抗,自然就打起來,正符合秦快心意。

可是不然,秦生、秦勞的確齊而攻向秦快,但卻一招未完,各點了秦快四五處穴道,一人捉住秦快一手,將他捉回床上,秦勞眼中閃著譏誚之意:「這二天你費力太多,還敢與老子過招,不知該說你後生可畏?還是不知死活?」

秦快眼中閃著怒芒,似在道:「你們齊襲俺一個,羞也不羞?」

秦生一臉要笑不笑的模樣,似在道:「別不認輸,將傷養好,往後日子長得很,還怕沒機會報仇?」

二人一臉關心,一副要秦快趕快睡覺的堅決模樣,秦快表情古怪,眼神在說:「你們一口氣點了俺八九處穴道,動也不能動,叫俺如何躺下去?睡得這麼痛苦,有違秦家風範。」

秦生、秦勞一揮袖子,秦快穴道齊解,驟然——

秦快雙腿蹴向秦生,雙掌拍向秦勞,這小子硬是不肯認輸,有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生以右掌貼床,整個身子倒立而起,避過秦快雙腿,同時以迅雷般的速度反蹴秦快腦門。

秦勞更絕,整個胸膛反而迎上秦快襲來的掌風,秦快大驚,欲撤掌已不及,此時感到一股勁力逼向腦門,遂將掌風轉移,與秦生腳底碰個正著。

秦快雙掌沾了秦生鞋底灰塵,哇哇抱怨道:「阿伯真不衛生,居然以腳和人對掌。」

自己人比武,通常不用真力,最多使個一二成,對上幾十掌也無傷大雅。

秦生笑眯了眼,似在道:「你手俺腳,合稱手腳『並』用,大吉大利。」

秦勞嚴肅的盯著秦快:「你再不老實點,老子將你雙手雙腳綁在床上,看你睡不睡?」

秦快連忙投降,趴下就睡。

秦生、秦勞又開始在空中對招過掌,但沉思的時間一次比一次久,顯然均在思考武學中的奧妙道理,秦快看著他們過招,時有感觸,也隨之沉思。

不久,他從床底摸出一罈子酒,灌了幾口,滿意的哈口氣,這一「哈」可驚醒了思考中的秦生及奏勞,看到秦快喝酒,怒不可抑騰向他的床,一把搶過酒罈子,怒道:「好小子,你嫌命長啦,受了傷還喝酒?」

秦快舔舔唇上酒漬,道:「昨日不也喝了不少?」

秦生及秦勞彷彿吃了「齊心丸」,齊道:「昨日有外人在,不能教訓你,今天可不跟你客氣。」

秦快有氣無力的又趴回床上,懶洋洋道:「不喝就不喝,留著孝敬二位老人家。」

秦生及秦勞盤膝坐在床邊,也不客氣輪流灌了幾口,秦勞有點興奮道:「阿惰,這些日子俺和你堂伯悟出了一套掌法,想不想學啊?」

秦快無可無不可的道:「現在么?」

秦生連忙搖頭道:「當然不,等你傷好才能教你。」

「到時再說吧!」

其實秦快心中另有打算,只是不好說出來,只好以睡覺解除即將面臨的困窘。

秦生、秦勞也各掠回床鋪,當然,酒罈子也跟著走。

酒罈子二張床之間飛來滾去,突然,到了秦勞手上不再飛向另一邊,朝秦生打個手勢,秦生遂自鞋底搓起一粒米大泥丸子射向門梁,「噗」的一聲,一簾白布遂垂掛下來,暫時代替了門。

這時——

傳來衣袂帶起風的聲音,表示有人上山來,「秦門雙惰」耳尖,大老遠就聽見了。

上山拜訪的是個瘦小漢子,顯然很畏懼「秦門雙惰」,絲毫不敢自屋縫打探裡邊情形,將一方紙包壓在離屋丈遠的大石下,急沖沖又溜走,生怕「秦門雙惰」突然如鬼魅般出現在身後一樣。

秦生、秦勞理也不理,不知從那裡摸出厚硬的杠子頭,啃得津津有味。

沉睡中的秦快突然發聲道:「阿爹,你知道『洗滌山莊』的事情么?」

秦勞懶洋洋的道:「以前不是告訴過你么?」

「俺是指十五六年前山莊被亡的秘辛。」

秦勞沉默,秦快轉向秦生,秦生也不答,秦快遂道:「你們是知道而不肯說吧?」

秦生煩躁的道:「別自作聽明,反正它跟你無關,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秦快進一步逼迫道:「既然與俺無關,說來聽聽有何妨?」

秦勞語重心長的道:「阿惰我兒,一個組合的潰滅,並非一朝半日能達成,其中的內秘非局外人所能了解,就像一柱樑上寄居一隻白蟻,雖然毫不起眼,但不早日將它除去,經年累月終將蛀腐樑柱,至時才發現已是來不及,只有望著梁子倒下,誰也無能為力阻止這種變化,懂么?」

秦快沒有表示什麼,也不再問,他聽得出父親語氣中隱含著痛苦,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卻也不想再揭開父親心底的瘡疤,只有忍著一肚子疑問。

半個月後,秦快的傷已經完全癒合,卻整日價愁眉苦臉,因為秦生、秦勞緊緊監視著他,限本不肯讓他下山活動。

那日瘦小漢子壓在大石下的紙包,開頭是寫著一些恭唯久仰的話,目的是請「秦門雙惰」

剷除一條獨眼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獨行大盜尤九如,代價一萬兩白銀。

「秦門雙惰」拿一萬兩銀票跟秦快比一比,還是覺得秦家命根比較重要,又將紙包放回原處,等於變相的拒絕。

為此,秦快試探道:「阿爹阿伯該不會打算養俺一輩子吧?」

秦生及秦勞眼中閃著關懷,秦勞道:「老子不會關你一輩子,只是讓你暫時避避鋒頭。」

「多久?」這是秦快最關心的問題。

秦生舉起三根指頭,秦快一看差點昏倒,因為他明白這三根指頭是代表「三年」,不是三個月或三天,這是他們三人的習慣,若是三個月,指頭會微微彎曲,若是三根指頭平伸則代表三天,秦生的指頭直指向天,秦快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難怪他愁眉不展了。

這日又有生意上門,「秦門雙惰」看也沒去看一下,秦快卻心思大動,打開來看,觸目一張五萬兩銀票,他就明白這筆錢不好賺,卻也沒啥大驚小怪,「秦門雙惰」多年來不知接了多少次這麼大數目的生意,其中最大一票是五萬兩黃金外加十萬兩白銀,問題出在魯境最大的富豪,夫妻膝下只得一女,長得貌賽嫦娥,被舉為魯境第一美女,那富翁哀姓夫婦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不料一年被魯境一個在黑道上很有勢力的幫派搶去,女孩不甘被辱趁隙懸樑,雖然及早發現被救下,從此卻瘋瘋顛顛形同白痴。

山東人的性子十分魯直,哀姓夫婦見愛女如此,哀夫人一病去逝,哀家主人憤恨難當,立誓要報仇,幾經打聽親自找上「秦門雙惰」,卻說什麼也要見「秦門雙惰」一眼,在外頭等了一日,終因秦快不忍放他進去,講明一切經過,「秦門雙惰」立即接下這筆生意。

多年的江湖生活訓練了秦生、秦勞敏銳的直覺,一與哀家主人談幾句話,就了解他說的沒有一字是謊言,再則魯境那個幫會「毒蛟幫」在江湖上的聲譽十分壞,會做出那種事,秦生、秦勞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或懷疑。

他們採取的方法是各個擊破及正面屠殺,所有頭目級以上的幫眾一概殺卻,只七天,一個「毒蛟幫」遂告瓦解,替哀家報了大仇,也使他們的名聲如日中天。

有這樣的雙親,秦快感到很驕傲,雖然有些人批評他們是為錢才主持正義,秦快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無親無故,誰願意抬自己的腦袋去碰一個有組織的幫會?化錢消災,自古同然,況且只憑一顆「正義的心」是混不了飯吃。

回想孩童時期的情景,沒有玩伴同樂,日子自是十分孤寂,卻也經歷了許多其他人一生中也不能碰到的事情,助長秦快的人生經驗,對他日後的幫助極大。

打開所附的紙條,秦快喃喃念道:「謹於此懇切請求秦氏雙傑狙殺『千面人傑』冼上謙這個偽君子、假道士,茲孝奉紋銀五萬,懇請笑納。『依月小樓』耿修拜上。」

紙條上沒寫「千面人傑」冼上謙如何偽君子、假道學,但「千面人傑」這個人秦快略有耳聞,顧名思議是極精於易容術的江湖人,「依月小樓」耿修向來不大與江湖人打交道,如何會與冼上謙有過節?

秦快也沒去費心思量,江湖道上的恩怨一日有上百件,或大或小,誰也管不了那麼多,秦生、秦勞既不想管,秦快也就不便干涉。

將紙條及銀票包回油紙包,突然,有沉重的腳步聲傳到山上。

秦快立即奔到路口,但見一名散發頭陀打扮的五十開外漢子一步一步走上來,不像有武功的人以輕身街上山。

秦快認識他,而且極為熟悉,打他懂人事,每年總有一次或二次見他上山拜訪,也知道他有一身不下於秦生或秦勞的武功,只因年輕時行惡太多,中年時受一名高僧點化,大澈大悟,從此行善助人,非有必要不再用武,成為一名苦行頭陀,曾受他救助的人就稱他「大善頭陀」以示尊崇。

秦快連忙打招呼道:「大頭陀,這一年來可好么?」

「大善頭陀」不改往日豪爽,卻有點悲哀道:「蒼生平安,老子就好,可惜蒼生又有難了。」

他自稱「老子」,秦快聽慣了也不覺得刺耳,道:「有大頭陀在,蒼生自有救,大頭陀寬懷,請裡面談。」

秦生、秦勞也迎了出來,寒喧幾句,「大善頭陀」開門見山的道:「閩粵一帶鬧大水,沿海人民無以為生,正面臨飢餓卻難,特來請求二位施主慈悲。」

秦生難得露出溫柔的微笑,道:「大頭陀不必客套,需要多少才夠?」

「大善頭陀」也不客氣的道:「此次大水泛濫成災極為慘重,需要三十萬兩銀子才足夠解救遭難的百姓。」

秦生、秦勞點點頭,秦勞道:「阿惰,數數看家裡有多銀子?」

秦快取錢之際,「大善頭陀」誠摯的道:「多年來,天下蒼生不知有多少是靠二位才得脫現數。」

秦生、秦勞難得開懷大笑,秦生道:「咱們是什麼交情了還客套這些,大頭陀存心要我們二人因慚愧而臉紅?」

秦勞接著道:「天下富有的人錢太多,拿些分給貧窮的人也是應該的,只是我們的方法比較霸道,放眼天下也只有寥寥數人真正了解咱哥倆,你就是其中之一,老子不幫你又幫誰?」

「大善頭陀」豪邁一笑,道:「咱們是同病相憐,也只有你們才了解老子。」

三人放懷大笑,像多年老友一樣談論著彼此見聞,也只有此時,「秦門雙惰」才一反常態,侃侃而談。

不一會,秦快拿著一疊銀票上前,道:「總共二十六萬八千兩,尚差三萬二千兩。」

秦生沉吟道:「剛才那筆生意多少?」

秦快心知肚明的一笑,道:「五萬兩,『乾麵人傑』冼上謙,『依月小樓』耿修。」

秦生望了堂弟一眼,道:「大頭陀,可以等么?」

「大善頭陀」真摯的道:「等個三五天沒關係,回程老子可以趕一程,只是苦了你們。」

秦勞右臂伸直,食指指向秦快,道:「老子出去干一票就像吃飯,只是這小子,必須請大頭陀好生看住,千萬別讓他溜下山。」

「大善頭陀」一臉不解,他是極喜歡秦快的,難得他自小家境富裕,「秦門雙惰」卻讓他過這種貧乏的生活,他卻不爭不鬧甘之如飴,也絲毫不因為有這麼厲害的靠山而驕橫胡鬧,遺害江湖,「大善頭陀」想不出秦生、秦勞對這種子嗣還有什麼不放心?

秦勞的表情眼色令「大善頭陀」了解其中內涵,道:「老子明白了,會代你們看住這孩子。」

秦生、秦勞重重抱拳,道:「有勞了,大頭陀,全靠你周全了。」

「大善頭陀」還禮,嚴肅道:「就像二位剛才說的,憑咱們的交情還須客套么?」

秦快可一點也不明白,像獃子一樣看著他們,是愈聽愈迷糊,愈看愈狐疑,卻也不會笨得去發問,他們如果肯說早就說了。

只金銀雙煞及冷玉環的尋仇,就值得秦生、秦勞為秦快緊張,甚至要他躲三年以避鋒頭?

不,不可能,秦快絕不相信,若說為了不想讓他去調查「洗滌山莊」及圓環之秘,這又為什麼?

秦快決心要一查究竟!

二天來,秦快一直都很老實,實際上不老實也不行,「大善頭陀」對他照顧之周到,已到了亦步亦趨的地步,別提下山,出門一步都令他緊張兮兮。

屋裡有足夠的酒食,秦快一點下山的借口也沒有,只有乖乖在「大善頭陀」視線內活動。

終於忍無可忍,秦快發火道:「俺不下山就是,何必像監視犯人一樣緊迫盯人,活似如芒在背,魚刺哽喉,真是太過份了。」

「大善頭陀」不慍不怒,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好歹你就委屈幾天吧!」

人家給你笑臉,你自然不好意思扳臉,秦快緩氣道:「俺這麼大個人了,出去走走,難道還怕俺遺失?」

「大善頭陀」搖搖頭,道:「其中大有文章,小孩子不要多問?」

「小孩子?」秦快猛地跳起來,叫道:「二十啷噹的人還算小孩子?」

「大善頭陀」目光慈祥,道:「你認為你大了?在我們眼中你永遠都是小孩子。」

秦快頹喪的道:「原來你們有這種想法,難怪神秘兮兮的什麼都不肯說,俺是小孩子?

真荒唐!」

「大善頭陀」眼一瞪,大刺刺道:「反正你給老子乖乖待著,不要打偷溜的鬼主意。」

秦快無聊的從床底摸出一本書,拍拍灰塵,躺在床上翻看,心中卻在忖道:「阿爹、阿伯若合力要關俺三年,俺逃出去的機會等於零,如今只有大頭陀一人,想甩開他的可能性較大,只是,該怎麼引開他的注意力?」

想著,露出一絲難以查覺的笑意,不多時,書落地,以棉被蒙住頭忽忽大睡。

「大善頭陀」不時伸頭打量他,良久,呼口氣道:「早憋得慌,這小子總算睡著了。」

不放心似的掀開棉被看了秦快一眼,伸出指頭想點秦快穴道又覺不妥,拋下棉被,如飛似的沖向茅廁。

秦快「嗤、嗤」笑了,放輕手腳將床褥整理成有人睡的模樣,然後一溜煙躲進秦生床底,也是「大善頭陀」二日來窩的地方。

剛以床底書冊擋住身形,「大善頭陀」後腳已經進來,朝秦快床鋪走去,道:「阿惰,別貪睡,起來吃飯,身架子也得練練——」

邊說邊掀開棉被,這一看只差氣得沒把一口鋼牙咬斷,惡狠狠道:「剛走不久,老子還追得上,可恨啊,小子,你存心掃老子顏面,捉回來少不得痛揍你一頓,叫你躺上三日夜。」

身形直掠往山下,氣憤之下也就發足全力,恍如掣電。

好一會,秦快爬出,拍拍灰塵,喃喃道:「俺就是自認輕功不比你強,才不敢先走啊,得罪了,大頭陀,容後圖報。」

人也跟著飛掠下山,這裡離山下並不遠,慢慢走,一個時辰就到,秦快施展絕技「草上飛」,有如流星趕月,不多時即抵山下,繞路趕往「洗滌山莊」。

黃山之麓「洗滌山莊」,最近多了幾位房客,「冷姑」及圓月、彎月、江阿打是一批,吉塞爾及五位九尺高的護衛是一批,「大路財神」陸啟明及王大禿、張小禿又是一批,各據一院,誰也不睬誰。

定居多時的喬鷹、喬玄、喬馥三兄妹,對新來的客人視若無睹,只是多了一名意外的客人,就是愛與秦快搶草席睡覺的酒鬼。

酒鬼依然愛喝酒,灌了好一大口,哈口氣道:「我說二公子、小姐,那段故事我已說得膩味了,你們怎麼還有興趣聽?」

喬馥一身蘋果綠衣裙,已是十六歲的及笄姑娘了,卻還不脫孩子氣,嘆道:「白叔,你不說,以後就不請你喝酒,對不對?小豹子。」

小豹子喬玄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道:「你愛聽就聽吧,只是我不懂為何非拉我陪襯不可?」

扁扁嘴,小貢子喬馥道:「你不愛聽就請吧,又沒人拉著你。」

小豹子一看妹妹不高興,忙向酒鬼道:「白叔,小貢子愛聽,你就說吧!」

酒鬼聳聳肩,以袖抹去酒漬,道:「好吧——咳,那小子真不是好東西——」

小貢子白了他一眼,道:「白叔怎地每次開講,非先罵上這一句不可?」

酒鬼理直氣壯的道:「那小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苛刻吝嗇,寧死不吃虧,拚命佔便宜,不僅白吃白住白喝,還狠狠坑了我一票,害得老子差點淪落街頭,你說他可不可惡?」

「的確可惡,只是在下有老兄形容那般不堪么?」

懶洋洋的聲音輕輕響起,透著無奈與不服。

小貢子第一個跳起來,奔向秦快抱怨道:「一年多了,秦兄,你都到那兒去了?就這麼突然失蹤,小豹子說你不念舊情。」

猛地沖向前,小豹子喊起冤道:「小貢子、喬馥、妹子,你栽贓也要看對象,我就在你後頭,也不怕拆穿西洋鏡?」

秦快打量他們幾眼,道:「你們二個還是跟以前一樣愛鬥嘴?」

二人紅了紅臉,小豹子將秦快拉離幾步,細聲道:「秦兄真鈍,難道一點都沒注意到小貢子跟以前大不相同?」

秦快看了局促不安的小貢子一眼,搖首道:「看不出來,還是和你十分相像。」

小豹子氣結,提醒道:「她的衣著打扮呢?」

「很正常。」

小豹子真想擰他一把,看他有沒有神經,忍住道:「難道秦兄忘了她從前是如何打扮?

現在又如何?」

其實秦快何嘗不明白,他感到很窘,想打「馬虎眼」過去,喬玄卻不放過他,只好道:

「就因為她回復女兒身,在下才感到很正常啊!」

「哦」一聲,小豹子又喜孜孜道:「我妹妹很漂亮很可愛吧,大哥也誇小貢子是美人哩!」

秦快莞爾,他本身無兄弟姐妹,不懂自己的姐妹比別人出色的那種喜悅心情,遂道:

「如果在下有姐妹若此,也很欣慰了。」

小豹子臉上似乎泛了光,道:「你真是有心人,秦兄。」

小貢子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麼,見他們嘀咕半晌,大聲道:「喂,男跟男還嚼什麼舌根,比娘們還討厭。」

小豹子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氣咻咻與妹子大相辯議,小貢子有子貢般的辯才,你來我往,一場舌戰又開始。

秦快搖搖頭,走向酒鬼,抱拳道:「老兄最近在這裡得意?聽你們談話口氣,顯然彼此有極大的淵源?」

酒鬼打個酒嗝,揮揮道:「別套交情了,小子,有什麼事去問大公子吧!」

酒鬼正待舉起酒罈子灌酒,驀地——

一輪沉重的掌力迫來,本能舉右掌拒抗,不料撲了空,同時左手頓覺失了重量,酒罈子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秦快手裡,正舒服坐在對面的太師椅獨飲作樂。

酒鬼自牙縫裡一字字道:「臭小子,每次你一出現,老子就得扮冤大頭,你這叫欺人太甚不是?」

一舔唇上酒漬,秦快吟道:「古人道: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老兄的聖賢書讀得恁少了些,嗯?」

怒吼一聲,酒鬼大聲道:「少他娘的假斯文了,說穿了是狗屁倒灶,強盜行為!」

「也罷!總比站在那兒乾瞪眼好。」

酒鬼怪吼一聲,「撲」地搶過去,秦快不移不避,只以酒罈子擋住酒鬼掌勢。

酒鬼嗜酒如命,說什麼也捨不得糟蹋大半罈子酒,急急撤回掌力,改掌為拳,直搗秦快面門!

以食指尖抵住壇底,秦快將酒罈子要得像陀螺般不住旋轉,酒鬼拳攻那兒,酒罈子就適時封住他的攻擊,還不時偷空喝口酒,猛一吸氣,一柱酒泉就注入嘴裡。

兩人形成極大的對比,一個穩坐太師椅,悠閑自在耍壇飲酒,一個拳打腳踢,只差沒用身體去撞,累得直流汗,狼狽不堪。

喘著氣,酒鬼氣道:「你小子以老子的命根子威脅老子,算那門功夫,有膽子放下酒罈子單打獨鬥敢不敢?」

秦快停止旋轉酒罈子,懶洋洋道:「好歹在下是客人,專程拜訪你們,卻遭到這種待遇,真是令人寒心。」

酒鬼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你小子佔盡便宜還寒心?老子呢?是窩心、刺心、傷心、錐心,恨不得一頭撞死。」

深深吸了一口氣,秦快沉沉的道:「一罈子酒犯得著你這麼哀傷悲切?老兄。」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酒鬼怪吼道:「臭小子,老子同你拼了——」

一聲令人心震耳鳴的獅子吼,酒鬼雙拳揚舞著攻打。

秦快微皺眉,陡地將酒罈子拋向酒鬼,酒鬼不接不避,一掌劈落,利時碎片,酒汁濺滿一地。

秦快心中雪亮此次酒鬼是不再含糊了,不打也不成了。

掌風在呼嘯,人影在旋轉,酒鬼這才發揮出他的潛力,差點打得秦快措手不及。

一個翻身掠出場外,秦快手指酒鬼,冷煞道:「老兄真人不露相,瞞得好緊,方才花拳綉拳腿使在下產生錯覺,以便此刻令人措手不及,老兄是認定在下生嫩好吃,如此戲耍在下?」

誰也看不出外表是天坍下來也不會管的秦快,生起氣來會這麼可怕,酒鬼色厲內荏道:

「老子是想讓你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不要自驕自滿,以為你小子那點花巧就稱得上人王?」

秦快勻了呼吸,邊往外走邊冷冷丟下一句:「出來!」

酒鬼倒怔住,邊走邊道:「幹什麼?你小子又有何損人鬼計?」

走到外邊空地,秦快已恢復平靜,道:「誠如老兄曾說的: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咱們就親近親近,比比誰比較硬氣。」

酒鬼怪叫一聲,道:「有意思,吃了你小子恁多虧,正好連本帶利向你索求回來,用不用兵刃?」

搖搖頭,秦快徐徐道:「又非生死大仇,何用兵刃,除非老兄真恨在下入骨。」

人家都這麼說了,酒鬼豈能不表示一點大丈夫的寬懷氣度?笑著揮揮手道:「老子不會跟你這種毛頭小子計較,只是教訓你一頓。」

「有勞了——」

尾音尚在舌尖打轉,秦快疾如掣電,他身形倏晃,一個箭步劈掌擊向酒鬼胸膛,底下卻飛起一腳踢向對方腰眼。

「你奶奶的臭小子!」

酒鬼咒罵出口,雙掌齊揮並舞著,挾以全身勁道迎上去,秦快動作恍若電閃,七七四十九掌已暴擊酒鬼面門,在酒鬼凌空倒翻閃避之際,又是八十一掌反迎而上!

酒鬼一個撲地旋,雙掌圈合互擊,反搗秦快中宮!

只見勁力呼嘯,場子里,兩人均是卯上了勁般拚鬥!

酒鬼翻飛準確,雙掌猛砸狂擊,力逾萬鈞!

秦快流動的掌勢呼轟作響,也絲毫不謙讓。

不多時,二人已過了五十招,都驚於對方功力之深,猛吸氣,酒鬼出掌更快,業已看不清那隻掌是那隻掌了,甚至根本看不出掌的樣子了。

秦快陡地側滾三尺,雙腿如矢飛出,就那麼准,剛好蹴上酒鬼轉換身形時的背脊樑,將酒鬼冷不防踢了個大馬爬。

起身揮掉身上灰塵,秦快道:「承讓了,老兄。」

酒鬼十分狼狽的爬起身,拍拍灰塵,道:「好小子,你那是什麼鬼招術,突然來這麼一下。」

秦快十分平和的道:「隨機應變罷了,老兄,你的掌力逼得在下非出此不光明的法子不可。」

十分受用的咧嘴笑了,酒鬼拍拍秦快肩膀道:「真有你的,小子,看不出你腦子蠻靈活的嘛!」

秦快莞爾,正待說什麼,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必看,秦快也知來人是誰了。

喬鷹急忙趕了來,一面急匆匆朝前掠,一面猶頻頻回頭詢問進去傳報的小豹子兄妹。

「人呢?人在那裡?」

迎了上去,秦快充滿喜悅的語氣道:「人在這裡,喬兄。」

一臉氣急敗壞的喬鷹乍見秦快好好站在面前,總算呼了口大氣,無比熱絡的道:「阿惰二這麼久不見,怎地一來就同白叔對上,真是大水沖向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沒事吧?」

被喬鷹這麼關懷的一問,秦快反而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事,上下打量起自己,酒鬼早已在一旁瞪眼,咕噥道:「別瞧了,你小子沒事,有事的是老子。」

喬鷹歉意的一笑,關懷道:「白叔,你那兒有不適?」

酒鬼不敢過份拿喬,道:「大公子,這小子功夫好,臨敵經驗足,你老叔吃了不大不小的虧。」

喬鷹呵呵一笑,道:「白叔,你若知道阿惰的來歷,就不會不服了。」

「我沒有不服,只怪自己學藝不精。」酒鬼搖頭道:「不過,大公子不妨提提他的來歷好讓我瞻仰。」

秦快十分為難,道:「喬兄,在下的身份來歷這麼重要麼?」

微微頷首,喬鷹含笑道:「如今江湖上正喧嚷沸騰『秦門雙傑』出了位嫡親後代,就算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你,畢竟『秦門雙傑』在武林中的地位可排上前十名。」

酒鬼怪叫一聲,口不擇言道:「原來這小子是天下最可怕的殺胚的子嗣?」

秦快無可奈何道:「是,秦生是俺堂伯,秦勞乃俺生父,你老兄多指教。」

「不敢,不敢!」酒鬼打量他幾眼,奇道:「怎麼?你好像不大高興?」

沉默一會,秦快古井不波的道:「在下最擔心的就是想和有智之士結交,對方卻對家父家伯有成見,認為秦家人均是無心無肺,嗜殺狠毒之輩,難以結交到知心朋友。」

酒鬼頓不以為道:「人家知曉你父親是什麼人,巴結你都來不及,怎會不想與你結交?」

唇角牽動一下,秦快淡淡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也,老兄,江湖白道自命俠義,對於殺手向來有成見,好歹在下朋友是不分黑白,看順眼就交,但若對方因『秦門雙惰』而結交在下,就未免太傷感情了。」

小貢子眉梢子揚起,嘆道:「秦兄莫非也認為我們是有巴結之心?」

秦快連忙搖首,道:「咱們知心相交一年有餘,在下若也懷疑你們,還有那位朋友值得在下信任?」

頓了頓,眨眨限又道:「不過,你這丫頭尖嘴利牙,言詞犀利,在下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眾伙哄堂大笑,小貢子紅著臉直跺腳,恨聲道:「你們都笑我,哼,晚飯都別吃了,等著喝西北風吧!」

四個男人連忙告饒,秦快道:「在下來時買了一隻烤鴨,整隻鴨皮都讓你如何?」

小貢子含笑點頭,小豹子不悅道:「秦兄就只記得小貢子嗜吃烤鴨皮,就忘了我也愛吃?」

喬鷹似笑非笑的道:「為了不想喝西北風,你就忍著點吧!」

眾伙又笑,小貢子轉身跑開,回頭道:「我去準備晚飯,順便先將鴨皮剝下來,免得被小豹子搶了。」

小豹子怪叫反譏道:「我才不像你那麼嘴饞!」

小貢子已跑遠了,四人重回小廳,秦快呼口氣道:「好了,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狡黠一笑,小豹子道:「秦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快輕咳二聲,慢吞吞道:「在下拿你們當自己人,才將話點明,難道還須客套一番再歸正題?」

酒鬼沒有好氣的哼一聲,道:「你這小子說話一向單刀直入,奶奶的,你就不能費點力氣說幾句問候的話?」

秦快輕捻耳垂,尷尬的道:「眼望諸位面色紅潤,神清氣足,顯然都很好,在下覺得問也是多餘的,所以……」

看秦快說得那麼辛苦,喬鷹連忙解危道:「你們別逗他了,欺負老實人算什麼本領?」

小豹子意猶未盡,悻然道:「現在老實人愈來愈少,再不欺負欺負,以後就沒機會了,對不對?白叔。」

酒鬼撫著被秦快踹疼的背脊骨,有點火道:「他老實個屁,奸刁邪惡,無所不用之極,跟他比武時千萬不可被他的外表所瞞騙了,否則下場就跟老子一樣。」

秦快撫撫面頰,平淡的道:「這張臉皮是父母賜的,由不得俺挑撿,老兄包涵。」

「你真幽默,秦兄。」小豹子笑道。

「是么?在下還以為自己言語無味呢!」

喬鷹慢條斯理的插進來:「阿惰,說實話,你此次回來,是不是跟前頭那三批江湖人有關?」

秦快咬咬牙,道:「他們果真不放過俺。」又沖著喬鷹道:「喬兄好厲害的心思,一猜即准,他們來此多久了?」

想了想,喬鷹沉吟道:「三四個月前五個大塊頭的雙胞胎同他主人先來,不久,那三個男的也來了,近二個月,另外一批三女一男才到,他們似乎都不是普通貨色。」

秦快遂將他們的身份來歷略述一下,喬鷹聽了皺眉道:「那枚圓環與他們關係為何?一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圓環又如何牽扯上那麼多人?」

瘦削略黑的臉龐是懶散透著厭煩,秦快道:「據『冷姑』說圓環的奧秘是在洗滌山莊,吉塞爾顯然也認定如此,卻又不說個明白,真被他們搞得煩死了,還有陸啟明陸兄三人又來湊什麼熱鬧?一群莫名其妙的東西!」

奇怪的看了酒鬼一眼,小豹子低聲道:「白叔,你是怎麼了?」

酒鬼一張大嘴張得大大的,酒漕鼻「嗡嗡」響動,顯然驚訝已極,突然小豹子問及,忙調勻呼吸,搖著大腦袋:「沒事,沒事,只是有點吃驚。」

秦快目光閑閑定在酒鬼身上,道:「你的表情,任誰看了也知道你十分驚訝,只是在下說的有何令老兄不對勁之處?」

「呸」了一聲,酒鬼大喉嚨響道:「老子不對勁?你小子存心咒老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嘴是用來吃肉包子,不是吐象牙的。」

小貢子邊說邊笑,手捧一隻大托盤緩緩走了進來。

熱騰騰的包子看來又白又細,光聞就知道味道挺不錯。

酒鬼一把搶上,接過托盤,道:「小姐不是打算將肉包子當晚飯吃的么?」

瞟了秦快一眼,小貢子笑道:「來了位貴客,怎好意思以包子待客,反正離吃飯還早,先蒸來讓你們當點心吃。」

欠欠身,秦快誠懇的道:「別張羅了,又不是外人,在下對吃的不講究。」

深深吸口氣,喬鷹贊道:「好香,馥兒的手藝愈來愈巧了。」

小貢子被誇得喜孜孜,含笑退下,喬鷹忙道:「怎麼不吃呢?你辛苦了一上午,吃些包子再去張羅晚餐。」

嘿嘿一笑,小豹子怪聲怪氣道:「別理她,大哥,小貢子定在廚房吃飽才送來的。」

「你胡說——」

小貢子氣結,又激起童心,搶過一大盤子肉包子,捉起一個就丟向小豹子,小豹子一手接過,咬了一口,笑道:「好吃,多謝,多謝!」

小貢子狡黠一笑,道:「你愛吃,我就讓你吃個夠。」

話未完,肉包子一個接著一個射向小豹子,一眨眼,已丟了七八個,小豹子抱滿一懷,怪叫道:「別再丟了,小貢子,會掉在地上啊!」

小貢子丟得性起,如何肯停,忽聽秦快懶洋洋道:「雙胞胎真吃香,只顧丟給自己的雙生子哥哥吃,我們這些人只好乾瞪眼。」

頓時停了動作,小貢子收回要丟出去的肉包子,放回盤上,一看只剩三個,叫道:「小豹子,還不快把包子送回來。」

小豹子兩手足足捧了十二個肉包子,嘴裡還咬著一個,吱吱唔唔道:「到手的東西豈有再吐出去的道理,你自己設法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款待貴客吃點心?」

小貢子沒法,只好道:「晚上我將烤鴨皮分一半給你好了。」

看一眼懷抱的肉包子,小豹子道:「不行,我要三分之二。」

跺跺腳,小貢子尖著嗓門道:「三分之二就三分之二,快送回來。」

小豹子這才大搖大擺將肉包子吐出來,一個個放好,小貢子狠狠瞪了小豹子一眼,將托盤放在小几上,喬鷹取了一個把玩,搖頭道:「你們二個,真是童心未泯!」

小貢子嘴角一撇,嘆道:「是小豹子欺人太甚,一點都不肯讓我。」

小豹子吞下嘴裡食物,吃吃笑道:「我若不及早將你堵住,豈不讓你得意得翻上天?」

大眼一瞪,小貢子氣道:「你嫌我做得不好吃?」

做個鬼臉,小豹子道:「倒是不難吃,只是你也不必這麼得意呀!」

小貢子倒不氣了,哼聲道:「古人道:君子越讓,小人愈妄,誠然不錯也。」

酒鬼塞滿一口肉包子,哈哈笑道:「二公子和小姐別鬥口了,再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大公子申斥一頓,然後同時住口。」

喬鷹看了孿生弟妹一眼,道:「白叔說的,你們都聽見了?」

小豹子和小貢子委屈的低下頭,秦快解圍道:「小孩子偶而胡鬧一下,也無可厚非,喬兄無須太苛。」

喬鷹苦笑道:「他們並非『偶而』,而是『常常』,幾乎一天不鬥嘴就活不下去,這其中差別可大了,真不懂他們怎麼同時賴在我娘肚子里不走?」

別人家務事,秦快不願插足,轉移話題道:「這包子皮薄餡美,確系妙技,在下拭目以待你的晚餐呢!」

小貢子心思靈活,道謝一聲,忙一溜煙走了。

望了遠去的纖細人影一眼,秦快道:「小貢子改變了不少。」

嘿嘿一笑,小豹子好整以暇的道:「原來你也發覺了,我還真以為你是木頭人咧!」

秦快窘了,好一會才道:「你們這對孿生兄妹同樣利口,一不慎,將被你們迫得半天緩不過一口氣來。」

於是,喬鷹笑了,笑得十分開朗:「你可見識到了,阿惰,這二個小鬼真是我們家的活寶貝,最好少理他們為妙。」

雙方又敘契闊一會,秦快告罪道:「在下想出去走走,先告辭一會。」

喬鷹送到門口,道:「去拜訪那三幫人?」

「看看吧!」

秦快信步遊逛,也不問喬鷹「冷姑」等人住在哪座院子,心中十分煩躁。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每當想及圓環之秘就要解開,心情愈是鬱悶,甚至隱隱抽痛起來,想就此撒手,不僅「冷姑」等人不容,自己也不甘就此抽腿,讓謎題隱伏在胸中,往後的日子將更難挨。

涼風徐徐吹來,微風飄到面頰的頭髮,一抬眼就看見吉塞爾和五胞胎向他走來,秦快立在原地,待他們走近,才拱拱手,有點冷漠道:「一別多日,老兄想必和以前一樣得意?」

吉塞爾富團團的身子微一抖動,笑呵呵道:「我知道在這兒可以找到你,所以我就來了。」

雖然答非所問,卻也讓秦快明白他的來意,裝傻道:「聽說老兄等侯在下四五個月,真是不敢當的很。」

「好說,好說。」吉塞爾和悅的笑道:「你有那個價值,所以我也就敢付出那個代價。」

「原來在下這麼值錢?」

肥闊的胸膛一挺,吉塞爾道:「對某些人來說,你是無價之寶,譬如,我!」

秦快莞爾一笑,道:「就不知老兄出得起多少代價?」

吉塞爾比出一根指頭,毫不疼惜的道:「一萬兩銀子,十足兌現,對大多數的人來說,一輩子也賺不到一萬兩銀子。」

秦快笑了,沒有絲毫笑意,道:「你立刻滾出在下視線,在下立即付你一萬兩銀子。」

吉塞爾臉色變了變,生硬的道:「你在侮辱我,姓秦的,別以為你飛得上天。」

擺擺手,秦快十分下耐的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老兄先前說在下是無價之寶,反口卻只出一萬兩白銀,這不大大摑了自己一個耳光子,嗯?」

氣得一身肥肉微抖,吉塞爾恨聲道:「五萬兩白銀如何?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秦快彷彿吉塞爾頭上突然長了角,打量他幾眼,道:「老兄對漢語懂得多少?」

吉塞爾鼓目如鈴,暴烈的道:「怎麼?你他娘突然冒出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秦快一灑,安然道:「漢語之謂『無價』,是指寶物的價值已到了無可估量,難以形容的地步,懂么?」

喘了一口粗氣,吉塞爾吃力的道:「你的意思是不肯出讓了?」

攤攤雙手,秦快一臉孔的無奈,道:「父母只賜一副軀殼,將之讓出,在下的靈魂將寄託何處?老兄包涵則個。」

吉塞爾咬牙切齒的咆哮:「你在裝那門子蒜,誰要你的臭皮囊,我要的是你懷裡的那枚圓環。」

秦快雙眸閃亮了一下,慢慢的問:「原來老兄還在打圓環的主意?到底為了什麼?」

一揮手,吉塞爾深沉的道:「咱們只談交易,其餘免談。」

秦快面無表情,聲音磁性中透著懶散,道:「在下不是生意人,不懂得物物相易,你對在下赤誠,在下少不得還你一份肝膽,老兄若毫無誠意,在下只好跟你虛與委蛇了。」

吉塞爾奸笑一聲,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將它賣給我,你立即可以脫離這是非圈,銀子揣在懷裡任你風流快活去,總比不知什麼時候會掉頭來得好吧?」

秦快斜睨了吉塞爾一眼,無精打彩的道:「恐怕事情不如老兄想像中的如意。」

「怎麼說?」

秦快慢條斯理道:「就算在下肯放棄,也有人會拎著脖子重回這個是非圈,總之,這件事情在下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

吉塞爾摸摸下巴,深思著道:「你把圓環賣給我,等於將軍失了兵器,還管用么?」

聳了聳肩,秦快道:「在下既然決意調查這件事,老兄有興不妨協助在下,將來有了好處,自然少不了你,何必非自個出大力?好了,話已點明,六位請讓路吧!」

雙臂抱在胸,吉塞爾嗓調喑啞:「老弟包涵,圓環我勢在必得,不想跟人合作。」

五個九尺高壯,黑赤面目的蒙古孿生子,往秦快面前一站,彷彿一緒肉牆,一個個鼓目如鈴,瞪視著敵人。

秦快搖搖頭,聲音從牙縫中進出:「蠻子就是蠻子,任啥事都用強的。」

吉塞爾被五胞胎擋住,只聞得聲音冰寒:「這叫先禮後兵,給你面子你不要,只好用強的。」

秦快漠然一笑,一字字道:「一個銅板是不會響的,老兄,後會有期。」

說著騰空往後掠,身法極其快速,吉塞爾及手下追之不及,大吼道:「你不要臉,丟了『秦門雙傑』的臉……」

遠遠傳來秦快的聲音:「老兄麵皮厚賽城牆想學土匪,在下可不願跟你窮泡……」

吉塞爾氣得直跺腳,叫道:「這山莊就這麼大,你既然不走,我自然會捉你出來,看你能躲到那裡去?」

轉身看著發獃的手下,又氣吼吼的道:「你們這五隻笨豬,就不會將他圈住,居然讓他跑了,我養你們有什麼用,白白耗費糧食。」

五個孿生子被罵得低首垂手,大氣不敢喘一口,吉寒爾看他們這副呆樣更氣,吼道:

「不會去把人捉回來——」

「是,是!」

五胞胎一疊聲連應,移動小山似的身子朝秦快追去!

「姓秦的,你給我出來——」

尖銳高亢的叫聲出自女子口中,圓月在花木叢中想找「姓秦的」算帳,雜亂無章的花太久無人整理,能開的就開,無法活下去的只有死,多年來,就活下來的只有些野花野草,長得高且亂,圓月撥開花草,慢慢尋找,口中不住咒罵:「『秦門雙傑』何等英雄,偏偏生下這麼沒出息的兒子,藏頭縮尾,江湖下九濫的小嘍羅也比他高明……」

「唉喲……」

圓月雙手護住頭髮,原來頭髮不知被什麼勾住,被扯得好疼,而且愈扯愈用力,不將她整頭秀髮扯光不甘似的,惹得圓月連連哀叫。

「姓秦的,你是英雄就不要用這種法子欺負人——」

圓月抱住頭髮,連連後退,目光含淚,盈盈生光。

突然被拉扯的痛楚的頓失,圓月驀然轉身,赫然發覺秦快就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根本沒有躲進草叢。

撫著疼痛的頭皮,圓月想像得出此時自己一定披頭散髮像個瘋婆子,瞪眼道:「你就只會用偷襲的法子暗算別人,丟盡祖宗的臉!」

打鼻孔哼了一聲,秦快冷漠的道:「俺的祖宗不會胳臂往外彎,幫你來教訓在下,再則,一切均是你們咎由自取,用江湖下九濫的迷香算計在下,又將俺父母所賜的面孔烏七八糟亂改造,連秦快獨特的頭髮你也敢改,圓月姑娘,辦事之前可曾打量過在下是不懂得惜香憐玉之人?你們如何對在下,在下只好一一還給你們,別拿那些白道臭規矩來壓人。」

圓月寒著面孔,冷厲的道:「一切還不是為你這臭小子著想?你以為憑你那點小把戲就足以對付那班人?」

笑聲中透著陰森森的味道,秦快道:「為俺著想?聽起來多順心?其實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在下對你們還有利用價值,嗯?」

圓月冷哼不語,秦快又道:「令主母呢?怎麼在下想見她的時候反而找不到人。」

圓月警惕的盯著秦快,恨聲道:「你想幹什麼?彎月、江師兄及我都被你整了,你還打算找主母報復嗎?」

古怪的看了圓月一眼,秦快道:「令主母請在下到這兒來,卻又不見人影,叫在下如何著手調查圓環之秘?」

圓月悍野的尖聲道:「那是你的事,誰管你困難重重抑是重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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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馬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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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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