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試劍會
祝老頭再次收劍入匣,又取起綠鯊皮鞘的匕首,又道:「這是紫艾。」
匕首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長約一尺三寸,(匕首就是短劍)隱泛紫光,似是比那兩柄劍還要犀利!
大家又紛紛給他鼓掌。
祝老頭這回沒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來賓提出兩柄劍品質一樣如何削得斷?關於這點,小老兒才說過,寶劍送烈士,就是要送給善於使劍的人。小老兒這試劍會,就是要用兩柄品質相同的長劍,把一柄削下三截來,這不是憑劍之鋒利,而是要把內功貫到劍上,才可以辦得到……」
口氣微頓,接下去又道:「至於另一位來賓問小老兒如何削法,小老兒不會使劍,也沒練過內功,但小老兒可以表演一手給大家瞧瞧。」
他左手隨手取起一支長劍,右手執著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兒表演的是削劍,既沒練過內功,那就要仗著這柄匕首的鋒利,才能把劍削斷了。」
他口中說著,右手匕首隨著話聲往長劍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聽到「嚓」「嚓」「嚓」三聲輕響,紫艾匕首毫不用力的就把那口長劍,削下了三截來!
他削劍就像賣甘蔗的削甘蔗一樣,輕鬆得很。這回大家都親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鐵如泥!
不,削鐵如泥,削的只是鐵而已,他削斷的是百鍊精鋼的長劍!
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廳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聲。
祝老頭放下斷劍,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後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兒獻醜,現在請來賓上來試劍了。」
十席來賓大家竊竊私語,沒有一個人上去。
龍在田從腰間取出早煙管,裝了一袋旱煙,「嚓」「嚓」的打著火石,吸了一口煙,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劍!」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龍在田噴著煙,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劍,還是傳給你的好?還是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傳給我的好了。」
龍在田呵呵笑道:「這就是了。」
田中玉問道:「你老人家是說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龍在田問道:「這還用問?」
田中玉眨眨眼睛,問道:「紫艾匕好在哪裡呢?」
龍在田道:「這三口劍,都是百鍊精鋼中的精鋼,千萬件中選一的利器,所謂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煉得成寶劍,他鑄煉了幾十年刀劍,—點一滴的收集起百鍊精英,最後才鑄成這三口寶劍,自然是一爐鑄出來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問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
龍在田吸了口煙,又道:「你聽我慢慢的說,這三口劍,既是一爐鑄出,自然要分先後,火候到了爐火純青之時,火苗就會透出紫氣,這紫氣就是從爐內鍊冶的百鍊精鋼中發出來的,名為紫苗,也就是這一爐百鍊精鋼的精英,精英當然不會太多,它只能鑄一柄匕首,所以只鑄了一柄短劍,劍身隱泛紫光,其性柔韌,鋒能斷金。」
凌干青聽他說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驚異,忖道:「看來此老倒是淵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麼還有兩柄劍呢?」
龍在田道:「他提煉出一柄匕首之後,爐中還有—爐百鍊精鋼的精英,再加冶鍊,爐火依然純青,他第二次鑄煉出就是鎮山劍,其色純青,柔中有剛,其利切玉。」
田中玉道:「這麼說三劍之中鎮江劍最差了。」
「那也不然。」
龍在田道:「百鍊精鋼,愈煉愈精,他雖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爐中的百鍊精鋼精英,經過最後兩次去蕪存精,就現出潔白如玉的光芒,鑄成寶劍,鋼中有柔,利斷百鐵,從前的人,認為白純於青,劍芒以純白為上品,魏文帝寶劍詞就有『白如積雪,利若秋霜』的說法,白居易古劍詩也有『白光納日月,紫氣排牛斗』,白色還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龍老丈淵博,令人不勝欽佩。」
龍在田連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說,老朽山只是摭拾舊聞罷了,怎敢當得淵博二字?」正說之間,只聽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來,有人大聲道:「易老大是淮南劍術名家,咱們推舉易老大上去試劍。」
此人話聲—出,全桌的人,都紛紛鼓掌叫好。
另一個人道:「易老大不上去,豈不辜負了大家的美意了?」
接著又有人叫道:「對,對,易老大不用客氣了。」
全廳的人經這幾個人叫,也紛紛鼓起掌來。
只見從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個四十多歲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易傳淮,練過幾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參與盛會,在這許多高人面前,本來不敢獻醜,現在蒙諸位老哥愛護,盛情難卻,笨鳥先飛,也只是拋磚引玉罷了,試得不成,諸位幸勿見笑。」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得體,大家又報以熱烈的掌聲。
易傳淮在掌聲中離座走出,往上行去。
龍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確是有名的劍術世家,當年有八手劍之譽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輩了。」
他對武林人物掌故,似是極熟,說來如數家珍。
易傳淮走到上首,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在下獻醜。」
祝老頭連忙還禮道:「易大俠客氣。」
易傳淮右手取起一支長劍,左手也隨手取起一支,然後正身凝立,緩緩納了一口氣,緩緩舉起右手,大家看他舉劍之時,劍尖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可見他已把內勁運集到劍身之上了!
大廳上一時之間,人聲頓寂,幾十雙眼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聽易傳淮口中開氣吐聲,大喝一聲,右劍疾落,朝左手長劍劍尖上砍去!
「當」火星飛濺,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餘音繚繞,嗡嗡不絕!
大家定睛看去,他左手長劍依然絲毫無損!
這下,易傳淮一張小方臉登時漲得色若豬肝,放下雙劍,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當真獻醜了。」
說完,回身退下,他自知無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逕自往門外行去。
龍在田呼著煙,微微搖頭道:「淮南易家的後人,連一口氣都注不上劍,八手劍算是沒有傳人了!」
這自然是行家的話,真氣若是貫註上劍身,劍尖就不該亂顫的了。
這時又有一個身穿藍褂的漢子起身朝上面行去。
這人凌干青一眼認出他正是中午坐在鄰桌喝酒的邱姓漢子,他口發狂言,舉手拍著桌子大笑,畢賢弟還瞪了他一眼呢!
那姓邱的漢子走到上面,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來試試。」
說完,一雙手擄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雙粗腕,伸手取過兩柄長劍,然後站了個馬椿,雙手緩緩從胸前提起,左手橫劍在下,右手執劍往下就砍!
劍劍相掣,自然會發出「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光聽他這聲劍鳴,只是金鐵掣撞,就沒有方才易傳準的清越激鳴之聲,自然更沒有砍斷了!
沒砍斷劍,邱秉昆臉上也當然會紅,但他井沒有放棄希望,右手依然接二連三的連砍了五六下,一陣「當」「當」連響之後,劍依然沒斷。
邱秉昆也自知無望了,紅著臉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劍都是百鍊精鋼鑄的好劍,兄弟不成。」
放回雙劍,回身走下,他並沒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搖頭,他當然不肯走,要看看誰能真的把劍削斷。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開了頭,就會有人接著上去,不論上去的有沒有把握,反正是「試劍會」試試無傷大雅,碰個運氣也是好的。
何況前面已有兩個人也沒削得斷,削不斷也並不丟臉了。
於是繼邱秉昆之後,接著又上去了三個人,自然沒有一個削得斷的,這三人也並沒退出,依然回座坐下。
廳上有這五個人先後上去丟了臉回下去,大家勇氣也隨著消失了,沒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畢雲秋偏頭望望凌干青,說道:「大哥,你也去試試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劍,手頭沒有適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躍躍欲試,一面說道:「我只怕不行。」
龍在田口中咬著煙嘴,忽然放下旱煙管,開口笑道:「凌相公去試試有什麼要緊,年輕人要有大無畏的精神,鎮山劍劍中精英,千金難求,老朽相信你可以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給你鼓掌。」
說完,果然拍手鼓起掌來。
田中玉和同席兩個漢子也跟著鼓掌。
全廳的人,正在沉默之際,忽聽後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紛紛轉身看來!
畢雲秋道:「大哥,快站起來呀!走小弟陪你上去。」
凌干青畢竟臉嫩,臉上一紅,只得站起身來,舉步走出。畢雲秋也緊跟著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師父龍在田道:「我也去。」
龍在田朝他含笑點了點頭。
凌干青舉步朝上面行去,他後面緊隨了畢雲秋和田中玉兩人。
大家眼看這回走上去的竟是—對玉面朱唇,英俊瀟洒的美少年,(田中玉面如黃蠟,大家自然不會去瞧他)瞧他們文縐縐的書生模樣,也要上去試劍!
天底下,總是面貌英俊的人,會佔到便宜,廳上眾人不但沒有笑他們不配,反而紛紛鼓起掌來,凌干青和畢雲秋經過的幾張席上,幾平是掌聲如雷。
祝老頭看到三人同時走了上去,連連拱手道:「歡迎、歡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時見獵心喜,不揣愚昧,上來一試,只怕學藝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動。」
「凌相公好說。」
祝老頭含笑道:「這是試劍會,大家都可以來試,這二位是……」
畢雲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雲。」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
兩人說完,就並肩站到了邊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師行了一禮,才伸出雙手,從桌上取起兩柄長劍,隨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筆說了聲:「獻醜。」
也不運氣作勢,依然面含微笑,舉起右手長劍朝左手執著的劍上削去。
廳上眾人看他連運氣都不會,舉劍就削,心中還暗暗竊笑:「這樣這位公子哥兒,也要上去試劍?」
「嗒!」這一聲輕響就和方才「當」的聲音不同!
但「嗒」的一聲之後,大家又聽到了「當」的一聲輕響!
這一聲「當」,可不是兩劍互相撞擊發出來的聲音,而是劍尖墮地之聲!
他真的一下就把劍尖削下來了!
剎那之間,全廳之人情不自禁的紛紛熱烈鼓起掌來。
畢雲秋眼中閃起喜喜悅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熱烈的鼓著掌。
凌干青等大家一歇,臉含笑容,右腕輕顫,又是「嗒」、「嗒」二聲,削下了兩截劍身,又是「當」「當」兩聲,斷劍落到了地上。
畢雲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功了。」
廳上眾人看他輕描淡寫,毫不費力的削斷了三截,掌聲更是像春雷般響起。
祝老頭目中閃著異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鎮山劍有幸,終於得到了明主,小老兒也深感欣慰了。」
說罷,拿起鎮山劍,雙手遞過。
凌干青伸手接下,說道:「老丈厚賜,在下拜領了。」
畢雲秋道:「大哥,我也試試好么?」
凌干青聽得暗暗一怔,他並不知道這位新結交的兄弟也會武功,一面含笑道:「兄弟要試,自然是好,我預祝你也能得到鎮江劍。」
畢雲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謝謝大哥,我們兄弟兩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
他走前兩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剛才用過的兩柄劍來,一柄已經削斷了三截,只剩下半支斷劍。
他也學凌干青的樣,轉身面向大家,也不運氣作勢,左手橫執斷劍,右手舉劍便削。
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劍在前,他們是兄弟咯,誰也不敢輕視他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雙手之上。
畢雲秋動作比凌干青還快,但見劍光連閃,大家耳中同時聽到「嗒」、「嗒」、「嗒」、「當」、「當」、「當」連接的聲響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劍身。
兄弟二人,同樣俊逸,同樣表演了一手,這是何等難得的事,眾人又熱烈的鼓掌叫好。
畢雲秋把長劍和半截斷劍放回桌上。
凌干青已喜是眉飛色舞,一把握住了他右手,說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畢雲秋臉上紅紅的,目中神彩閃動,輕笑道:「這是大哥給我的鼓勵。」
田中玉目光中也露出欣喜之色,說道:「恭喜凌兄啦,鎮江劍也有主人了。」
祝老頭又取起鎮訌劍,含笑道:「真是難得,凌相公賢昆仲珠樹成雙,同得鎮山、鎮江二劍,小老兒但願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俠扛湖,為人間掃除不祥。」
說著把劍遞給了畢雲秋。
畢雲秋接過劍,臉上微紅,說了聲:「謝謝祝老丈。」
田中玉道:「還有我呢!」
他沒待祝老頭多說,一閃身,伸手從桌上取起畢雲秋用過的長劍,和那把已被削斷過六截,還剩下一尺多長的斷劍,右腕一振,像削黃瓜一樣,朝斷劍上削去。
他削得和畢雲秋一樣快,但聽「嗒」、「嗒」、「嗒」、「當」、「當」、「當」一陣連響,三截劍身,應劍削落!
凌干青、畢雲秋沒想到自己同桌的黃蠟臉少年居然也有這般功力,方自怔得一怔,立即替他鼓掌。
大家眼看上去的三個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斷劍身,掌聲更是雷動。
凌干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劍,朝他笑笑道:「凌兄過獎了。」
祝老頭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兒只有兩柄劍,你雖削斷了劍,小老兒抱歉,無以為贈了。」
凌干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緊,在下這柄劍,送給田兄好了。」
祝老頭看了他一眼,不覺喑喑點頭。
「謝謝凌兄,這是凌兄的劍,在下如何能要?」
田中玉朝凌干青拱了拱手,就朝祝老頭道:「祝老丈,我要緊艾匕。」
祝老頭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兒說過,紫艾匕小老兒要留給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師父,不就是老丈的上徒了么?」
「哈哈!」祝老頭大笑了一聲,一雙豆眼盯著田中玉打量了一陣,才搖搖頭道:「小老兒不能收田相公為徒弟。」
田中玉問道:「為什麼呢?」
祝老頭聳聳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門下當徒弟,還差不多,若是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虧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麼會吃虧的呢?」
祝老頭道:「因為小老兒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不是矮了一輩了么?吃虧的事兒,小老兒划不來。」
凌干青看得暗暗納罕,人家在試劍會開始,就已說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給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該問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說要留給徒兒的,他又要拜人家為師,這豈非跡近胡鬧?但再聽祝老頭口氣,又好像認識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這聲大笑,笑得蒼勁,起自十席來賓的後面一席,正是龍在田發出來的,他已隨著笑聲,從座上站起,往上面走來,一手執著旱煙管,朝祝老頭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別二十年,你居然認得出兄弟的小孫子來。」
凌干青暗道:「原來田中玉是他孫子,他方才還說是他徒弟哩!」
祝老頭也呵呵一笑道:「是龍老哥,真是久違了。」
龍在田喝道:「中玉,還不快給師父磕頭?」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頭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口中說道:「師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給你磕頭。」
祝老頭道:「龍老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龍在田大笑道:「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親口答應的,不論我那媳婦生男生女,都要拜在你門下,可是忘了么?」祝老頭點點頭道:「兄弟說過這話。」
「那就是了。」
龍在田掀須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孫子到金陵來拜師的了。」
祝老頭為難的道:「龍老哥,兄弟是說過這話,只是現在只怕不成……」
龍在田道:「為什麼?」
祝老頭望望廳外,說道:「因為跟兄弟要債的人已經來了。」
廳外,施施然走進三個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勁裝的彪形漢子。
這三人全都都濃眉粗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間有著一股膘悍之氣,一望而知練的是外門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輩。
中間一個冷然道:「祝老頭,咱們堂主快要駕到,你盡在這裡說著廢話,還不快出去迎接?」
祝老頭神色微變,朝龍在田祖孫拱拱手道:「龍老哥,你和令孫先請回座吧。」
接著又朝十席來賓連連抱拳道:「諸位來賓,今晚多承光臨,小老兒萬分感謝,現在試劍會至此結束,諸位都請回去吧!小老兒在此恭送大駕。」
說完,又朝大家連連抱拳鞠躬。
十席來賓差不多全是鎮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許多路過鎮江的友好,相約而來,他們已經聽出祝老頭的口氣,這三個紫氅大漢不是好惹的人物,誰都不願多事,聞言紛紛站了起來。
「坐下!」
那中間的紫氅漢子聲若洪鐘,大聲喝道:「在咱們堂主來到之前,誰都不準移動!」
祝老頭神色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這話太過份了,貴堂主要來,和這些來賓,有何關係……」
「別嚕嗦!」
中間漢子不耐煩的嘿了一聲道:「祝老頭,堂主快到了,你還不出去迎接么?」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貴堂主是給小老兒拜壽來的,那有壽翁出迎之理?」
龍在田祖孫仍然站在上首並未退下。
凌干青不願多事,悄聲道:「兄弟,咱們先回座去。」
畢雲秋好事,不願的道:「大哥,咱們站著看一回咯!」
只聽門口有人大聲喝道:「堂主駕到!」
緊接著又有兩個紫氅大漢急步走入,在門內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個大漢也急忙退到邊上,凜然而立。
就在此時,只見從廳門外大步走進一個身披紫色大氅,(那五個大漢肩頭披的只是短氅,自然大有區別)中等身材,臉型瘦削,雙顴突出的老者。
此人年約五十六七,頦下留著數寸長的一撮稀疏黃髭,面目冷森,目光一掠,朝廳上眾人還皮笑肉不笑的微微點了下頭。
大家雖不知此人是誰,但光瞧他這份架勢,諒來必是大有來頭的人,一時之間,全廳登時肅靜無嘩。
紫氅老者此時才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你老哥隱居北固山,總算給兄弟找到了,聽說今天還是祝老哥的嘩誕,兄弟趕來,正好給你老哥拜壽。」
許多人心裡在想:「那三個大漢來勢洶洶,原來他們是老朋友。」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沒忘記老朽,真是難得,姚老哥現在是紫衣幫的堂主,這拜壽二字,老朽可擔當不起,有什麼賜教,倒是不妨明說。」
眾人聽他說出這姓姚的是紫衣幫堂主,不由得大吃一驚,暗道:「這五個大漢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著紫氅,早該認他們的來歷了!」
原來紫衣幫崛起江湖,雖然只是近幾年的事,但他們幾乎把江湖黑道高手,全都網羅了去,聲勢之盛,連素有天下第一大幫之稱的丐幫,都相形見拙。
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幫三字,無不談虎色變。
這紫氅老者居然還是紫衣幫的堂主,那麼這鐵匠祝老頭,大概也不是尋常人了!
「哈哈!」
紫氅老者大笑一聲道:「祝老哥說得是,自從二十年前,兄弟蒙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這份盛情,二十年來,兄弟一直耿耿隊在心,原意苦練十年,再來討教祝老哥的掌中劍,設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終沒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幫總堂卻指令兄弟盡棄前嫌,務必把祝老哥請到,還望祝老哥賣兄弟一個面子,屈駕一行。」
座上眾人聽到這裡,不覺又是一怔!
掌中劍卓一絕,名滿武林,難道鐵匠祝老頭,會是掌中劍卓一絕?
不錯,卓、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隱居於此的了!
祝老頭聽了紫氅老者的話,呵呵一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裡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幫總堂了。」
祝老頭拱拱手道:「姚老哥請覆上貴幫總堂,老朽年紀大了,今晚備下十桌素齋,就是向鎮江城的朋友告別,打算回到故鄉去,人老了,總要葉落歸根。」
「卓老哥,這怎麼成?」
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總是敝幫總堂來請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說什麼也要去敝幫總堂一行。」
他這下說出了自己的名號,更使大家暗暗一驚。
原來這紫氅老者竟是陰陽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說名頭極響,也有人叫他九指判官,因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節,故有九指之名,他那節食指,原來竟是給掌中劍削斷的。
卓一絕(祝老頭)道:「貴幫要老朽去做什麼?」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總堂只要兄弟務必把卓老哥請到,至於有什麼事,兄弟就不清楚了。」
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道:「還有,總堂交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時候,還請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時間,去蕪存菁,精心鍛煉鑄制的三柄寶劍,也一起帶了去,卓老哥要多少報酬,敝幫可以完全照付。」凌干青聽得一怔,暗道:「原來這三柄劍,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煉製而成的,這就是了,他煉製二十年刀劍,是把百鍊精鋼的精華留了下來,再經過千錘百鍊,一再鍛煉,才鑄成了二劍—匕。」
「很抱歉。」
卓一絕抱抱拳,笑道:「這更不行了,這三柄劍,老朽都送了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給了誰?」
卓—絕道:「老朽今晚舉行試劍會,兩柄長劍,送給了兩位年輕朋友,一柄匕首,則是留給小徒的,剛才也拜了師。」
「剛才也拜了師」,那是指田中玉了,他本來孑然一身,根本就沒有徒弟。
田中玉聽得大喜,那雙靈活的眼睛中,閃過了喜悅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干青、畢雲秋兩人,問道:「就是他們兩個?」
畢雲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樣?」
田中玉介面道:「還有我。」
姚伯昌臉上沒有笑容,也並不生氣,他一手摸著黃髭,神情冷漠的道:「你們留下長劍,可以去了。」
畢雲秋斜睨了一眼,微曬道:「你說什麼?」
姚伯昌臉色一沉,說道:「老夫要你們留下寶劍,可以走了。」
畢雲秋扳著臉孔,說道:「你憑什麼要我們留下寶劍?」
姚伯昌怒笑道:「就憑這話是老夫說的。」
「那好。」畢雲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姚伯昌聽得勃然變色,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絕怕兩個年輕人吃了虧再說初生犢牛不畏虎,紫衣幫在武林中聲勢正盛,怕他們意氣用事,連忙勸道:「賢昆仲……」
他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畢雲秋一閃,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經對你很客氣了,你還敢出口傷人,狗膽倒是不小!」
揮手一掌,「啪」的一聲,端端正正摑在他左頰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摑了過來,就是沒來得及躲閃。
他是堂堂紫衣幫堂主,被一個年輕小夥子摑上了一個耳光,這還得了?目光一瞪,射出兩道冷森的寒芒,盯注著畢雲秋,怪笑一聲道:「好小子,你……」
「你還敢罵人?」
畢雲秋左手揚處,又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這回,姚伯昌目光犀利,畢雲秋揚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畢雲秋掌心金光—閃,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後斜退一步,雖然避開了一記耳光,但他臉上的陰狠兇悍之氣,剎那盡斂,還沒開口。
畢雲秋已經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講的是一個理字,我和大哥在試劍會上,承蒙卓老丈以雙劍相贈,他送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了,你憑什麼要我們留下雙劍?難道紫衣幫在江湖上,就是這樣不講理的么?」
他佔了一個「理」字,俗語說得好,有理天下通行,無理寸步難行!
姚伯昌在紫衣幫是一名堂主,但這個堂主,只是總堂下面的三個堂主之一,地位說低不低,說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損紫衣幫的令譽,可也是擔待不起的。
他聽得不覺連忙陪笑道:「公子教訓得極是,敝幫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聲譽,自然是最講理的了,在下方才並不知情,還望公子原諒。」
他挨了一記耳光,居然前倨後恭,講起理來!
這一下看得卓一絕心中暗暗納罕,忖道:「這話不象陰陽判姚伯昌平日為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畢雲秋冷冷一哼道:「這還差不多,那你還要不要我們留下劍了?」
「不敢。」姚伯昌連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實是誤會,卓老哥既已把兩柄寶劍送給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畢雲秋孥眼朝凌干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們把劍留下了,我們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連連點頭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請便。」
畢雲秋道:「大哥,我們走呀!」
凌干青經畢雲秋這麼一說,只得點點頭,朝卓一絕拱手道:「卓老丈厚賜,小生兄弟那就告辭了。」接著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師和龍在田祖孫拱手,才和畢雲秋一同步出大廳。
田中玉一雙明亮的眼睛只是看著畢雲秋,一直望著他后影在大廳外消失了,他還似依依不捨的望著門外黝黑的天色發楞!
姚伯昌等凌干青、畢雲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來,深沉的目光,掠了一下十席來賓,一揮手道:「諸位現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這裡發生的事情,諸位走出廳門,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泄露的話,諸位必然會想到它的後果,應該是如何嚴厲的了。」
他對畢雲秋講理,對這些來賓卻又不講理了。
十席來賓自然都知道紫衣幫的歷害,大家誰也不敢作聲,紛紛離座。
卓一絕連連拱手道:「諸位好走,老朽謝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龍在田,嘿然笑道:「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齊名的掌中指田老哥了,今晚真是幸會。」
龍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說,老朽更名龍在田,已有多年沒在江湖走動,今晚是送我小孫子拜師來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邊的田中玉一眼,點頭道:「卓老哥的掌中劍,確是武林一絕,令孫能拜在卓老哥門下,可喜可賀……」
接著又朝卓一絕拱拱手道:「卓老哥,兄弟還是一句老話,要請你老哥賞個薄臉,這是敝幫誠意相請,卓老哥也總聽說過,敝幫決定之事,是從不更改的,也沒人可以更改,還請老哥三思。」
他這番話,軟中有硬,也暗寓威脅之意。
卓一絕一笑道:「貴幫盛意,老朽至為感激,只是貴幫找老朽何事,連姚老哥都說不出來,要老朽如何答覆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色,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幫奉邀就好了,去與不去,一言可決,何用藉詞推宕?」
卓一絕勃然作色道:「姚老哥奉貴幫總堂之命,是來邀請老朽的?還是來綁架的?若是邀請,老朽就得有考慮的餘地,若是綁架,那就不用多說,直截了當的動手,把老朽綁去就是了。」
龍在田道:「姚老哥,這樣好了,貴幫邀請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覺得還是讓卓老哥考慮考慮,再作答覆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幾時才能答覆?」
「老朽現在已經更名龍在田了。」
龍在田道:「這樣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覆,如何?」
姚伯昌道:「你龍老哥願意作保么?」
「哈哈!」卓一絕怒笑一聲道:「姚伯昌,難怪你要給凌二相公打了一個耳光了,你這話簡直放屁,我卓一絕為什麼要人擔保,既然龍老哥已經說出口了,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來聽答覆,現在快些給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當著眾人挨了一記耳光,硬是不敢發作,悶在肚子里,他可不是什麼講理的人。
如今聽了卓一絕的話,不禁臉色大變,厲笑一聲道:「卓老哥,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幫了。」
「阿彌陀佛。」
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師口中低喧一聲佛號,合十道:「姚施主請聽貧僧一言,龍施主既然打了圓場,說出明日中午再作答覆,姚施主就該賣個面子給龍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聲問道:「大和尚是什麼人?」
法善大師一手提著十八顆檀木念珠,緩緩的撥著,含笑道:「貧僧法善,忝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撥動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還掛著一小方鐫有「佛」字的紫金如意牌,心頭不禁暗暗一怔,這紫金如意牌來頭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長老身份,才有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幫總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開罪一個少林寺的長老,尤其掌中雙傑,也不是好惹的人,這就含笑抱拳道:「大師說得極是,龍老哥說的話,在下自當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來聽老哥的答覆,老哥好好考慮考慮,兄弟告退了。」
說完,略一拱手,轉身往外行去。那五個短氅漢子,跟在他身後,像一陣風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這姓姚的好橫,師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龍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發狂言?你可知道對付一個姚伯昌,並沒什麼,但紫衣幫的勢力,遍及訌湖,你能惹得起?」
田中玉低下頭,沒敢作聲。
卓一絕含笑道:「龍老哥遠來,今晚請到蝸居權宿—宵,也可一敘契闊,咱們這就走吧!」
一面朝法善大師拱拱手道:「多承大師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法善大師合掌還禮道:「老施主和貧僧方外論交,這麼說豈不見外了?」卓一絕拿起桌上紫艾匕,雙手鄭重的遞給了田中玉,說道:「徒兒,這柄劍為師傳授與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負了為師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雙手接過,說道:「弟子決不有負師父的期望。」
卓一絕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好,起來吧!」
三人別過法善大師,出了甘露寺,卓一絕道:「龍老哥今晚怎麼會找來的?」
龍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聽酒樓上傳說著鳳凰池突然乾涸,後來又聽說一個姓祝的鐵匠鑄制了三柄劍,今晚在甘露寺舉行試劍會,兩者聯起來,就可想到那鳳凰池的乾涸,必然和煉劍有關,能因煉劍而致靈泉乾涸,必然是煉劍名師無疑,當今之世,稱得上名師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屬了。」
卓一絕大笑道:「知我者龍兄也。」
龍在田大聲笑道:「這就是掌中雙傑咯!」
卓一絕點頭道:「所以你要小孫子拜我為師,哈哈,秦始皇并吞六國,你居然要你小孫子來個并吞雙傑了!」
龍在田忽然輕唉一聲道:「兄弟帶著小孫子來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
卓一絕口中「啊」了一聲,他聽出龍在田話中另有文章,不禁回過頭去,正待問話。
只聽龍在田問道:「卓兄煉了二劍一匕,怎麼會把鳳凰池水吸乾的呢?」
卓一絕是老江湖,自然聽得出龍在田這是故意亂以他語,心中暗道:「莫非他有什麼話,不願當著小孫子說出來了?」
一念及此,立即輕輕一笑道:「這鳳凰池下,原有一處泉眼,這是山川靈氣所鍾,煉劍的水,就是要有靈氣,尤其在每日子夜,是清輕之氣始生之際,兄弟在這裡淬鍊三口寶劍,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靈氣盡行吸收到劍上,泉水本已缺乏靈氣,但山不至於乾涸,據兄弟的估計,再有一個甲子,這靈氣方可恢復……」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麼怎麼會幹涸的呢?」
卓一絕輕輕嘆了口氣道:「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寶劍,快到煉成之時,劍氣必然會沖霄直上,所謂劍氣沖牛斗者是也,因為我在此煉劍,不願使人知道,每逢劍氣快要升騰之際,我就功貫劍身,舉劍向池,把劍氣逼入水中,最後一次,我煉紫艾匕時,劍氣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時控制不住,這也只能說我的功力修為不足以駕御劍氣,也可以說紫艾匕的劍氣太強了,劍氣驟發,一下穿破泉眼,當晚水勢暴發,有如山洪,一瀉盡泄,從此就日漸乾涸了。」說話之時,已經到了山腰間的小茅屋門口。
卓一絕開了門,點起一盞油燈,讓龍在田祖孫入屋,一面說道:「龍兄,你們祖孫倆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來。」
田中玉道:「師父,弟子去幫你拿。」
「不用。」卓一絕道:「酒菜是現成的,我去拿來就是了。」
獨自往後間走去,不多一會,他果然端出幾個盤子,那是風雞、滷蛋、干筍、和油氽花生米。另外是一壇陳年花雕。
龍在田道:「怎麼,你知道兄弟今晚會來?」
「那倒不是。」卓一絕笑了笑道:「這些酒菜,本來是兄弟替我自己準備的。」
他取過兩隻飯碗,拍開酒罈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氣,吹去壇口碎泥,各自倒一碗。
「師父。」田中玉問道:「怎麼是給你自己準備的呢?」
卓一絕道:「為師今晚這『試劍會』,就是為了覓一個徒兒的心念,打算把紫艾匕傳給他……」
田中玉道:「這和喝酒有什麼關係?」
「自然有了。」卓一絕取起大碗,說道:「龍兄,來,咱們先喝酒。」
說完,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為師方才不是說過么?打算明天就離開這裡,為師既要離開這裡,我今晚新收的徒兒,就用不著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為什麼呢?」
卓一絕用手抓了幾粒花生米,丟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陣,接著笑道:「為師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兒,說得明白些,為師只是替紫艾匕找—個主人,替我掌中劍找一個傳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著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問,接下去道:「為師準備了一壇酒,就是獨自—個人喝的,這壇酒,足可消磨一個晚上了,有一個晚上,學為師的『掌中劍』,大概也可以粗通訣要了。」
龍在田含笑道:「卓老哥當時看上的大概是那個叫凌干青的小兄弟了。」
「不錯。」卓一絕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氣內斂,眉目軒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錯,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後起之秀。」
「英雄所見略同!」龍在田點著頭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錯,若要收徒,換了兄弟,也會屬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難道他弟弟差了么?」
龍在田道:「當然也並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來,眉宇之間就缺乏英颯之氣,而且因為他是弟弟的關係,未免有些驕縱慣養。」
卓一絕道:「對極了,龍老哥說的一點也不錯!」
龍在田喝了口酒,抬目問道:「卓老哥,那麼我這小孫子呢?」
卓一絕道:「令孫臉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來?」
龍在田回頭道:「中玉,你現在可以把面具拿下來,給師父看看了。」
田中玉眼中微有忸怩之色,但依然取下了面具。
卓一絕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聲,問道:「他已經學會你老哥的『掌中指』了?」
龍在田道:「不瞞老哥說,小孫身體單薄,大概只學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絕站起身道:「龍老哥且請在這裡獨酌一回。」
一面朝田中玉招招手道:「徒兒,你把面具戴上了,隨為師來。」
說完,轉身往後面行去。
龍在田心知卓一絕要傳小孫子的『掌中劍』了,這就吩咐道:「中玉,你還不快隨師父進去?」
田中玉答應一聲,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著往裡行去。
裡間,是一個狹小的廚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沒有什麼東西。
卓一絕也沒點燈,光線只是從前面透進來的一點燈光,初時田中玉跟著走入,幾乎看不見物事,慢慢的總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絕隨手撿了一段七八寸長的松柴,說道:「為師這就教你一式『掌中劍』,這一招可以說是集劍術中的奇奧之學,雖非為師研創,也是為師的師祖歷代傳下來的獨門功夫,為師花幾十年精力,所悟解的變化,也只有三個,一旦使出來,很少有人能夠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來『掌中劍』只有一招,三個變化!」
卓一絕道:「現在你看仔細了。」
他緩緩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豎,輕巧的向外推出,接著又道:「這一招看去簡單,實則包含了許多變化,但為師只研悟了三個變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絕之名,你必須熟記住這三個變化,才能發揮出掌中劍的威力來……」
他手勢一翻一覆之間,松枝就劃出了三個不同角度的攻勢!
因為他松枝劃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
卓一絕一面比劃,一面口念著四句口訣,每一句都把要點講解得極為詳細。
田中玉先前只覺劍招只有一式,現在用心凝聽,漸漸就覺得這一式劍招,果然極為博大精探,自然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
卓一絕傳完一招劍法,就隨手把那段松枝遞過來,說道:「你一個人慢慢在這裡練習吧,記住,紫艾匕鋒利逾恆,你在設有練熟這一招這前,千萬不可使用,為師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難解之處,再來問為師好了。」
說完,舉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師父走後,就一個人依樣葫蘆練習起來,他先前看師父示範,好像甚是簡單,這回自己練習起來,竟然一無是處,越練越覺不對。
再細誦口訣,和思索方才師父講解過的每一句話,又分明絲毫沒錯。
他是個內心倔強之人,師父教他的口訣一句沒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問師父,只是一個人冥思玄索,摹擬著師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絲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演練著。
※※※
前面,燈蕊已經結了一個大如意,掌中雙傑卓一絕和龍在田在大碗喝酒,低聲交談。
卓一絕抬目道:「龍老哥,你方才說帶著令孫,來找兄弟,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麼困難?」
龍在田竟然輕輕嘆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現在不是改姓龍了么?」
卓一絕驚異的道:「老哥是避仇,還是……」
「都不是。」龍在田道:「我是在偵查一件事,這件事和小孫關連甚大,他……」
他突然改以「傳音入密」和卓一絕說話。
卓一絕聽得一楞,也同樣以「傳音入密」,和他說話,兩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傳音入密」交談。
突然,兩人同時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龍在田低聲道:「來人身手極高!」
「似乎還不只一個。」
卓一絕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來。」
迅快轉身往廚房閃了進去。
田中玉還在一手拿著松枝,練習「掌中劍」,他經過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擬,一再的改正,漸漸已領悟到一點訣要,忽然看到師父閃了進來,正待開口。
卓一絕可沒讓他叫出聲的來,抬手點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閃到了灶下,用腳掃開散亂的松柴,露出一方木板,他揭開木板就有一個黑越越的窟窿,一躍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闔上木板,把松柴蓋在上面,然後又匆匆退出。
龍在田朝他頷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頓好了?」
卓一絕點點頭,一面說道:「來,龍老哥,明日即天涯,這壇酒,還有半壇哩,咱們兄弟雖得聚首,今晚共謀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龍在田笑道:「卓老哥,這壇酒沒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人肚裡就得裝進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聽門外有人尖聲笑道:「二位雅興不淺啊!」
木門無風自啟,緩步走進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兩人打了個稽首,一臉笑容的道:「貧道路經此地,聞到一陣酒香,才不速造訪,二位不嫌打擾清興吧?」
這老道話聲尖細,笑起來使人有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兩人方才明明聽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經潛伏了五六名高手,那麼這朱衣老道是他們領頭的人了。
卓一絕、龍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問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氣的人,就算沒有見過,多少也有個耳聞,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老道的來歷。
卓一絕拱拱手笑道:「道長光降,歡迎之至,請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這句話,貧道就不客氣了。」
他是聞到酒香才找來的,這話當然未必是真,但身為主人的卓一絕,明知他說的是假,也只好當他是真的了,轉身到廚房取了一雙碗筷,放到桌上,隨手又給他倒了一碗酒。
「謝謝!」朱衣老道舉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來!」
他舉筷夾了一塊風雞,大吃起來。
龍在田、卓一絕猜不透他的來意,兩人互望了一眼。
龍在田拿起酒碗,朝朱衣老道一舉,說道:「咱們還沒請教道長的道號,在下先敬道長一碗。」
一口喝了下去。
「呵呵,好說,好說!」
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樣一口氣喝乾,才舉袖抹抹嘴角,笑道:「貧道的賤號,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長?」
卓一絕口中說著,給他倒滿了酒,心裡卻暗暗哼道:「朱衣二字,豈能作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說了。」
「沒錯,沒錯!」
朱衣老道連連點頭,笑道:「貧道就是朱衣道人,來,貧道敬主人一碗。」
舉碗一飲而盡。
卓一絕只得和他幹了一碗。
龍在田笑道:「道長豪邁本色,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肉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肉道士。」
他絕口不提來意,只是和兩人喝酒,好像他真是為喝酒而來。
「道長風趣得很。」
卓一絕大笑一聲道:「只不知道長寶觀何處?」
「遊方道士。」
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著眼笑道:「酒肉道士那有什麼道觀?美其名雲遊四方,哈哈,雲遊四方的遊方道士而已!」沒一句話,能問得出他的底細來。
「佩服佩服。」
龍在田也大笑一聲,舉起酒碗道:「道長,咱們再干一碗。」
朱衣道人對喝酒倒是毫不推辭,果然又和龍在田幹了一碗。
卓一絕倒滿了酒,也道:「來,在下也和道長干一碗。」
朱衣道人又幹了一碗,這回他打了一個酒呃,眯著眼望望兩人,忽然舉手一拍桌,大笑道:「二位這朋友,貧道總算交上了,不瞞二位說,貧道喝了你們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絕心中一動,問道:「道長語帶玄機,在下不大明白,道長何妨明說?」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門口去看看?」
龍在田故意道:「難道道長也帶了一壇好酒來,放在門口么?」
「酒倒不曾帶來。」朱衣道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笑道:「但確實有幾樣好東西,放在門口,二位怎不隨貧道出去看看?」
他腳下踉蹌的朝門口走去。
龍在田、卓一銫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後,跨出了柴門。
朱衣道人伸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這是什麼?」
他就是不伸手,龍在田、卓一絕也看到了,門口果然有一堆東西!
不,那是六個穿站紫色勁裝的大漢,他們好像都睡熟了,一個疊一個,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幫的人!
龍在田、卓一絕不由得一怔,這六個人自然正是剛才自己兩人喝酒時聽到的聲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們一齊制住,還堆砌了起來。
朱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現在看清楚了!」
他兩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龍在田和卓一絕的肩頭,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舉腳踢著他們。口中道:「起來,你們可以走了。」
那六個紫衣大漢經他一踢,立即翻身躍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
朱衣道人眯著眼睛,打了個酒呃,說道:「貧道當真喝醉了,二位就送貧道下山吧!」
龍在田、卓一絕一左一右扶著他如飛往山下而去。
六個紫衣大漢幾乎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眼睜睜看著兩人扶著朱衣道人飛奔下山,其中一個大聲道:「快追!」
六個人同時雙足一頓,縱身撲縱而起。
※※※
再說凌干青、畢雲秋兩人,各自得了一柄寶劍,走出甘露寺。
凌干青道:「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們不該走的。」
畢雲秋回頭笑道:「卓一絕是出名的掌中劍,還有一個掌中指站在邊上,你怕他吃了虧么?」
「掌中指?」凌干青驚奇的道:「你說的掌中指是誰?」
「就是龍在田咯!」
畢雲秋道:「和掌中劍卓一絕有數十年交情的,只有掌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龍在田,但他小孫子卻叫田中玉,這不是欲蓋彌彰么?」
凌干青道:「兄弟怎麼知道的呢?」
畢雲秋笑道:「大哥連掌中雙傑都不知道么?」
凌干青道:「愚兄初出江湖,從未聽人說過。」
說到這裡,忽然輕「哦」一聲道:「兄弟瞞得愚兄好緊,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對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畢雲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幾時告訴過大哥,我不會武了,至於江湖人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幾天,自然也會聽人說起了,這有什麼稀奇的?」
他回頭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哥落腳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干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畢雲秋道:「沒關係,我住在王記老店,大哥去了,再開一個房間好了。」
凌干青道:「你我兄弟,有一個房間就夠了,我們正好促膝談心。」
「啊,不!」
畢雲秋臉上不禁一紅,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還是另開一個房間,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門在外,還省這些小錢,豈不吝嗇?」
凌干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嗇的人。」
兩人腳下加緊,匆匆趕回城中,王記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靜,在鎮江城中,是數一數二的大客棧。
畢雲秋領著凌干青直入後面第三進,那是最上等的房間。
店伙看到畢去秋回來,連忙哈著腰道:「公子爺回來了。」
畢雲秋問道:「我隔壁那間房還空著么?」
店伙連連陪笑道:「有、有,公子爺還要一間房嗎?」
「廢話!」畢雲秋道:「我大哥來了,自然還要一間房了。」
「是,是!」店伙搶著走在前面,先替畢雲秋打開了房門,點起燈燭,然後又打開了隔壁的房門,點上了燈,陪笑道:「這位公子爺先看看房間……」
畢雲秋道:「不用著,就這一間好了。」
店伙應了兩聲「是」。
畢雲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壺好茶來。」
店伙應著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這裡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葉。」
說著就匆匆退去,不多一會,打來了兩盆洗臉水,然後又沏了一壺清茶送上,方自退去。
凌干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臉,才回到畢雲秋的房中。
這後進官房的設備,果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寬敞,除了一張鋪著又厚又軟簇新被子的大木床之外,還有一張書桌,一張錦披椅子,臨窗另有兩把太師椅,一張小方几,布置得相當雅潔。
畢雲秋已經在那兩隻金邊白瓷茶蠱里,倒好了茶,看到凌干青走入,就含笑道:「大哥請坐。」
凌干青在他對面坐下,說道:「這家客店的房間果然不錯。」
畢雲秋道:「這茶也不錯呢,是道地的杭州龍井。」他突然抬目問道:「你到鎮江來,是做什麼的?」凌干青道:「我……」
他被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畢雲秋眨了下眼,望著他笑道:「大哥有難言之隱?」
「那倒不是。」凌干青說道:「因為此事說來話長。」
「對了。」畢雲秋道:「關於大哥的事,小弟還一無所知,大哥說出來聽聽好么?」
凌干青爽朗一笑道:「自然可以。」
於是他從父親得到江湖傳言,關外紫衣煞神要向雲中鶴管崇墀尋仇,父親拿著木劍道長的一支木劍,親上茅山說起……
「慢點!」畢雲秋擺了下手,問道:「紫衣煞神和雲中鶴管祟墀有什麼仇呢?」
凌干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護鏢出關,歸途投宿客棧,遇上了一個彪悍兇徒企圖強暴單身女客,那女客帶了一個三歲女孩,嚇得大哭起來,被那凶漢一把抓住,奮力擲出窗外,幸虧管叔父把她雙手接住,才保了小命,當時管叔父激於義憤,以一記『劈卦掌』把對方擊傷,那人自稱是紫衣煞神門下,聲言必報此仇,這就是結仇經過,那麼紫衣煞神替徒弟報仇,自然不是空穴來風的了。」
畢雲秋很注意的問道:「紫衣煞神的徒弟,總有個姓名吧?」
凌干青道:「這個,管叔父好像沒說過。」
畢雲秋又道:「那麼那個小女孩呢?她姓什麼呢?」
凌干青道:「這我也不知道,我只聽先父說過,好像那婦人是中原口音,到關外探親不遇,流落旅邸,管叔叔還送了她五十兩銀子……」
「啊!」畢雲秋身軀微微一震,急著問道:「後來呢?」
凌干青就把父親走後,柳鳳嬌前來尋仇,啟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親已死於柳鳳嬌之手,自己就拜木劍道長為師,在茅山學藝。
畢雲秋問道:「那麼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沒有去尋仇呢?」
凌干青道:「後來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尋仇,只是柳鳳嬌放出來的謠言,目的就是要先父還去木劍,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畢雲秋問道:「柳鳳嬌也向管家去尋仇了么?」
「自然去了。」凌干青道:「家師當時接受了先父的請求,就派大師兄丹元子趕赴南陵,但據大師兄回來說,管叔父家有一位異人暗中相助,把柳鳳嬌趕跑了,所以大師兄就沒有現身。」
「異人?」畢雲秋好奇的問道:「大哥,那異人是誰呢?」
「姜太公。」
凌干青就把大師兄丹元子目擊柳鳳嬌遇上姜太公的事,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