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驚 地獄來信
楔子
我叫古軒言,是老皇城驚悚懸疑雜誌社的編輯。在主編李元霸沒讓我負責「口述恐怖親歷」這個欄目之前,我幾乎在每個部門都干過。像策劃、校對、外聯,甚至還做過一段時間的臨時美工。總之,我就像一顆螺絲釘,哪裡需要往哪裡擰。
一年前的那一天,他一改往日的盛氣凌人,熱情地摟著我的肩膀說:「軒言,」他第一次正確地稱呼我本名,溫柔得令我直起雞皮疙瘩,「你看,機會來了!我思索再三,決定讓你負責『口述恐怖親歷』這個欄目。你看怎麼樣?我覺得你是最適合的人選!」
口述恐怖親歷,顧名思義就是由真人講述親身經歷的恐怖事件。
以前對於這個欄目我知道不多,只是聽說前幾任編輯沒哪個干過一年的。我很困惑,不幹這個欄目還可以干其他呀?可他們先後都相繼辭職了。更有甚者,我的上任編輯小樓,才幹了一個月,就再也沒來上班,下落不明、不知所終。
不過,至今這個欄目我已幹了一年零三個月。
這個欄目的稿件很大一部分來自於讀者的來信或者電郵投稿。然後我經過考證后,從他們講述的那些恐怖經歷當中挑選最詭異,最離奇的經歷刊登。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堆積如山的來稿中,有80%是那些狂熱的恐怖小說讀者或者為了愛好,或者為了稿費虛構或者抄襲的故事。這些故事擺在我這個日閱百萬字的職業編輯面前,就好像那些裝病的「病人」企圖矇混過專業醫生的檢查一般,簡直徒勞無益。我們需要的是「親歷」的恐怖故事!
這個欄目之所以能辦下去,得益於那剩下的將近20%的投稿,或者應該說那其實是一種對恐怖經歷的傾訴。那些躍然紙上駭人的傾訴,令我至今晚上睡覺都不敢關燈,不敢半夜照鏡子,一想起來便會毛骨悚然!我需要依靠鎮靜劑才能完成每次的編輯任務。否則,每次我編輯到最後定稿時,總會背上冷汗如泉,眼角卻腫脹得滴出血來。
說到這些「親歷」,首先在我腦海里蹦出來的是「馬蕭蕭碎屍案」。我無法向你表述編輯完這個故事後,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敢獨自一人拆封任何信件時的戰慄心情,以及不敢回應別人從背後呼喚我時的恐懼心態。
下面這個故事是通過刑偵處馬科長提供的馬蕭蕭日記殘片,以及警方的刑偵記錄整理而成。說是日記,其實上面既沒有註明時間,也沒有順序說明,更像隨筆之類的事件記錄。
時至今日,警方對於「馬蕭蕭」此人是否確實曾經存在於這個世上尚無最後的定論。
為了保證故事的原創性,我只是對馬蕭蕭日記做了基本的校對編輯工作,以及為了將事情交代清楚,其間穿插了一些必要的、通過警方記錄顯示的第三現場情況。
一
坐上廣州飛往北京的直航飛機,我剛閉上眼睛一小會兒就被人搖醒,實在是令我很惱火。剛要發怒,我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全身白皙赤裸、豐乳細腰,脖子上只扎了條紅絲巾的漂亮女子。她兩跨間那淡黑的三角私密處正好對著我鼻子的位置。飛機上?這怎麼可能?!我驚駭地張大了嘴,使勁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是剛才上飛機時引導我入座的那個空中小姐。
「先生,您該下飛機了。」
「你在開玩笑吧?我剛上飛機!」
「先生,我們已經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了。乘客都已經走了,就剩您了。」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種忽然見到外星人時的奇異目光。
我伸長脖子越過座椅靠背四下張望了一番。果然,除了不遠處有一個正在整理垃圾的空姐之外,一個乘客也沒有。
我匆匆下飛機的時候,聽到她正在背後跟那個搞衛生的空姐嘀咕著什麼。
其實,做產品推銷員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從來不會患失眠症。每天這裡飛、那裡飛,累得像條狗一樣,一躺下睡上幾個禮拜都不夠,哪有功夫佔用寶貴如金的睡眠時間去胡思亂想?
擠上回家的公共汽車,我一手拽著拉手,一隻胳膊夾著公事包,搖搖晃晃間,我想偷空再睡會兒,卻被面前坐著的這對狗男女打攪了我的眼睛。
那滿臉鬍子茬兒男子的嘴似乎長在了長發女的耳朵上,唧唧歪歪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長發女只是一個勁在笑,烏黑的秀髮像隨風柳葉一樣輕撩著男子的臉頰。忽然那笑聲變成了「哦、哦!啊、哈!」的呻吟聲,彷彿很是享受。
我定睛再看,頓時背上冒出一溜冷汗!那胡茬男正在一點點咬長發女的耳朵!咬著咬著還使勁往外扯,整個耳朵連皮帶肉被扯了下來,原來耳朵的位置只剩下一個醬紅色的血窟窿。外翻的臉皮往下耷拉著,滴著血,裡面露出鮮紅的肌肉組織。長發女緊閉著眼張著大嘴渾身在抽搐,似乎想叫又叫不出聲來。
胡茬男很享受地在咀嚼著,發出咔咔的咬脆骨的聲音,忽然齒間擠出一條細血柱直向我腰間射過來!我想躲幾乎不可能,因為車上左左右右擠滿了人。眼看著血飛濺到了我的褲子上。
「你們、你們……」我左右扭頭驚慌地望向身邊的其他乘客,希望尋求到幫助。
車上有人在咬人!在吃人哪!!!
我真想大聲叫喊,可車上的乘客們要麼閉著眼打著噸,要麼兩眼無神地望著窗外移動的街景,個個都在隨著車的起伏前後左右地搖晃著。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在咬人?!
我再扭頭看胡茬男時,他似乎已經吃完了那隻耳朵。他發現了我!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露出白森森帶血的牙!我立即渾身一哆嗦,緊緊將公事包摟在了懷裡,隨時做好反抗的準備。他並沒向我進攻,而是扭過頭,滿是鮮血的嘴又繼續堵在了長發女耳朵位置的那個血窟窿上,彷彿在耳語一般。可是我看得很清楚,他那是正在……他正在……
我胃裡一陣翻騰,直想吐。車一到站,我就瘋狂地擠下了車,弓著腰在路沿上乾咳著、大口喘著氣。
大白天公共汽車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但這的的確確不是在拍戲,它就活生生地發生在我眼皮底下!
我都快瘋了!這是什麼世道!
回到家,掏出鑰匙開門時,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可能是我工作太疲勞,當時有點眼花看錯了,只是幻覺而已,要不怎麼可能面對那血淋淋的場面整車人都沒反應?怎麼可能有人吃人的事呢?那都是電視電影里瞎扯的。
我倒了杯水,躺倒在沙發里,眯了一小會兒。然後翻看著擺在桌上這些天來塞滿郵箱的那些信件。照例都是些廣告之類的垃圾郵件。我正要匯攏來一把扯碎扔進字紙簍里,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有一張信封上赫然寫著我的名字。廣告信通常是不會有收件人姓名的。
我拿起來仔細一看,的的確確是我的名字——馬蕭蕭。可奇怪的是,上面除了我的名字外,既沒有收件人地址,也沒有寄信人地址,甚至連郵戳都沒有。
我很好奇地飛快打開信封,抽出的是一張便條似的紙。只見上面貼著幾行大概從報紙雜誌上剪下來的字:
「斬碎胡茬男,姦殺長發女,得獎金一萬元。否則,罰!」
看完這幾行字,我立刻感到頭皮發麻,雙手發抖,便條信幾乎從我手裡晃飛出去。我愣了半晌,突然從沙發里蹦了起來,沖向房門,反鎖、插上門栓、用凳子頂上。然後牢牢關上窗,拉上窗帘!所有的煤氣閥門、衛生間熱水器水龍頭全被我死死擰緊,房間所有的燈全部關閉,電視機、音響的電源全拔掉!
我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像個受了驚嚇的老鼠警惕地四處張望貓的蹤跡。
是不是投錯地址了?還是誰在搞惡作劇?不可能、不可能!上面明明是我的名字。在北京我一個朋友也沒有,生日也早過了。公司同事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住址!常年出差,鄰居我也不認識一個!房東半年才見一次,她也不可能無聊到這種地步。再說,誰也不可能知道胡茬男和長發女的事呀!
難道有人在跟蹤我、監視我?並且比我先到家?到底是誰留下的信?難道有鬼?!
我彈弓一樣跳起來,瘋狂地將所有的燈都打開,電視、音響全插上,音量扭到最大。
我最終還是理智了下來,這個世界不可能有鬼。我拿著信,開門走了出去。我搬來這裡住了一年多,第一次鼓起勇氣敲響了鄰居的門。
半開的門裡探出來的是個五十來歲老太太的臉,我的突然造訪似乎打攪了她。在幽暗陰邪的廊燈下,她忿恨地望著我。我滿含歉意和恭敬地自我介紹一番后,提出讓她幫我個忙。我說我視力不好,眼鏡打碎了還沒來得及去配,想讓她幫著看看信上寫的是什麼。
她臉上毫無表情地讀完上面的字,我很詫異她讀到裡面的內容時會如此鎮定。我差點懷疑是她留的信,當然這不可能。就算她事先知道我的名字,但她肯定不會認識胡茬男。
回到自己屋裡,我滿腦子裡晃動的是昏燈下老太太那張扭曲蒼老的臉和迴響著她那沙啞的嗓音:「斬碎胡茬男、男、男,姦殺長發女、女、女……」
通過鄰居劉老太太我確定了一件事,這絕對不是在做夢。我反而鎮定下來,管他是誰留的信,我現在最重要的是睡個好覺,明天一早去公司向老闆彙報這次銷售和回款情況。
再說,就算我真要去殺那對狗男女,才見過一面,讓我上哪裡找他們去呀?!
二
今天我起晚了,匆匆帶好銷售資料往公司趕,幸好還能趕上早上的例會。各地區銷售代表彙報完近期的業績后,老闆照例給與大家一番鼓勵和訓誡。散會後,銷售代表們紛紛趕往財務處核對銷售賬目或者匯轉銷售款項。
銷售款項我回來之前已經匯到公司賬上,我犯不著湊那個熱鬧急著去對賬以便早點拿到業務提成金.
我正在辦公室跟大家聊著這次廣州之行的所見所聞的時候,老闆找人來叫我過去。來到老闆辦公室,我見他正坐在大班台後面,眉頭緊蹙地低頭看著什麼材料。他看到我進來,一抬手把那份材料往我面前一遞,滿臉陰霾地吼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賬怎麼會差了兩萬塊錢?你知不知道謊報業績的嚴重後果?!」
遞過來的是我的業績報告和一張財務的銀行對賬單。
差兩萬塊錢?怎麼可能?
對賬單顯示,有兩萬元銷售款沒有匯到賬。公司有公司的規定,現在就算我私人掏出兩萬塊補上,也不能挽回單據與賬目不符的過失。按規定,我下半年的提成金以及年終獎全泡湯了。
這一天我鬱悶到了極點,我明年所有的個人財務計劃全破滅了,什麼西藏旅遊、買新筆記本電腦,全成了泡影。
我打電話去銀行查對,告訴我說,昨晚有人通過電話銀行的方式將我匯出的錢轉走了兩萬。那人知道我的密碼和私人信息,銀行沒理由不轉。我追問是男是女,轉去哪裡了。銀行回復是,根據保密制度,無可奉告。
我猛然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否則,罰!」電話從我手中滑落,我癱倒在了座椅里,全身冰涼。
我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我要殺人,我要殺了那對狗男女!拿回我的錢!
茫茫人海我去哪裡找那該死的胡茬男和賤人長發女?就算他們真那麼倒霉,讓我再次遇上,可我從沒殺過人,怎麼殺?我能行嗎?
下班后,我垂頭喪氣地往家趕,心裡琢磨著馬上又要出差廣州跑業務的事。對這樣奔波的生活我忽然感到了幾分厭倦。
回到公寓大樓,在樓道里,我剛準備打開信箱查看信件的時候,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會不會……
果然!信箱里又多了一封沒有地址沒有郵戳,卻清清楚楚寫著我的名字的信!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只見上面寫著:
「晚9點30分,南湖公園,殺胡茬男、長發女,獎三萬……」
裡面還詳細介紹了如何殺人以及毀屍滅跡的方法!
我興奮得哈、哈、哈大笑了三聲,樓里進出的人們驚異地望著我,他們哪裡體會得到我內心的狂喜。
我睡了一覺,到晚上9點半,來到南湖公園,果然找到了這對狗男女。按照信里記載的方法和步驟,我很順利地幹掉了他們。原來殺人並不是想象的那麼難。當然,尤其在有高手的指導下進行。
處理完屍體,我迅速回了家。準備趕緊上網查一下我的銀行帳戶時,突然發現自己的電腦開著。難道有人來過?我心裡一陣緊張,說不定有誰正躲在我家裡的某個角落,隨時可能衝出來。忽然凳子發出了拖拽移動的嘎嘎聲!難道有鬼?!我驚駭得跳起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我先前過於緊張,大腿不自覺地推擠了凳子,凳腳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音。我拍拍胸部鬆了口氣,也許是我臨出門前忘了關電腦,重要的是我的銀行里的錢是不是真的多了。
網上銀行的對賬系統顯示,我的存款果然多了三萬塊錢!我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反正該拿回的錢都已經拿回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這座該死的城市,再也不會有那該死的信來打攪我了!再也不需要被迫去殺人了!
※※※
探員小李匆匆來到馬科長的辦公室,遞上一份剛剛拿到的驗屍報告。
「馬科長,」小李望著正急切查看報告的馬科長,「要不是那個釣魚者碰巧釣起那一包肢解的屍體,這個案子恐怕永遠都難以被人發現。」
馬科長皺起雙眉,「嗯,湖底各處打撈上來的屍塊拼接出來證實是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二十五歲左右。他們頭部對應的一側都有撞擊的痕迹。」
小李接過話,「是啊!兇手的確很厲害,估計是趁二人不備,突然從後面將兩人的頭猛烈對撞。這樣他倆還沒來得及反應和發出任何聲音就已經昏倒。然後兇手把他倆拖到僻靜處進行了肢解。」
馬科長點點頭,「我們找到的作案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利的線索。儘管找到了作案用過的帶血的塑料雨衣,以及裹腳的厚塑料布,但對於兇手我們還是一無所知。」
「這傢伙也太狡猾!」小李恨恨地說,「他包著腳走,一來不會發出聲音,二來地上就算留下腳印,也無法確定鞋型和尺碼,這就無法知道這個人的高矮胖瘦。不過,奇怪的是,為什麼我們在他的雨衣里連一根頭髮都找不到呢?正常人一天都要掉四五十根頭髮,沒有頭髮根本無法做DNA提取,以確定兇手的血型等資料。還有就是通常兇手作案后都會拋棄兇器,可我們什麼也沒找到。」
馬科長來回在屋裡踱著步子,「通知南湖公園管理處,警告談戀愛的男女不要在夜間跑到陰暗僻靜的地方活動,一定要注意安全!以防兇手再次作案。」
「這些年輕男女,談戀愛去去電影院呀逛逛商場呀,不是挺好嗎?什麼地方不好去,就愛往沒人角落鑽,搞浪漫連命都不要了,真是活……」小李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打住,轉移話題,「馬科長,我們查過了,這對男女生前並無仇家,估計是一起變態殺人案件。」
「是啊,這就加大了我們的偵破難度。現代社會變態者越來越難以識辨了,說不定平時和藹可親的鄰居,或者學校里睡上下鋪的同學都可能是變態殺手,殺一個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動機和理由。」
三
我沒有理由再擔心什麼,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會突然改變行程不去廣州。他們更想不到我竟然還在北京。在酒店登記姓名時,我用的是假身份證。這年頭,哪個出門搞推銷的人沒幾張假身份證?
我想,這下子誰也找不著我了,就算是我自己也想不到會這樣。一切都是臨時決定的,並且這家朝陽酒店也是碰巧路過就住進來了。
我需要好好休息幾天調整和放鬆一下。
用剛從中關村買來的筆記本電腦上了一會兒網,發了幾個電郵到公司,製造我已在廣州的假象。
我結結實實地睡了一覺,等我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我伸了伸懶腰,一天沒吃飯,得去叫點東西吃。我隨便披上件外套往門外走,剛到門口我停住了腳步,心騰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一陣發寒,彷彿突然跌入了冰窟窿。
一封沒有地址、沒有郵戳,方方正正寫著我名字的信被從門縫裡塞進來,穩穩地躺在門邊的地毯上!
為什麼會這樣?!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在這裡,這該死的信怎麼像幽靈般地又跟到了這裡?!
我正在猶豫,突然間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找我?!難道……
我慌亂地四處尋找著可以用來攻擊的武器,我在電腦包里竟然找到了一把瑞士軍刀!這是我殺那對狗男女用的刀,明明被我拋棄了,怎麼會又在這裡出現?!
敲門聲越來越急促!我顧不了想這麼多,拿起刀衝到了門邊。
「誰!」刀緊緊拽在了手裡,做出隨時可以捅出去的姿勢。
「房間服務!你叫的晚餐到了!」
我根本沒叫什麼晚餐!我將門慢慢地拉開,只要他一進來我就是一刀!
「這是什麼?」我將刀藏到了身後。
「一份揚州炒飯、一份松鼠魚、一份蒜蓉西藍花還有一份玉米蓮子羹,您檢查一下,都齊了,請您在這裡簽個字,謝謝!」
我稀里糊塗地簽了字,「我想問一下,這是誰點的餐?」
「不是您自己點的嗎?這裡不是405號房嗎?我沒送錯呀?!」
算了,問了也是白問,他一個小服務員什麼也不知道。管他誰點的,我正好餓了,吃了再說。
被他這一打岔,我心裡反倒平靜了許多。一邊吃著飯,我一邊拿起信來看。
「燒死鄰居劉老太,獎金2萬。方法如下……」
我津津有味地讀起來,彷彿在看一篇精彩的小說。我不得不佩服這個神秘人的智慧,這麼樣燒死劉老太實在是太高,並且不留任何作案痕迹。
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干這事,卻死盯住我不放呢?管他那麼多,按他的方法,既沒風險,還有錢收,何樂而不為?
※※※
當馬科長趕到雄奇公寓4樓的時候,大火早已被撲滅了。樓道里拉起了警戒線,消防隊員正在陸續撤離,幾個白制服人員抬著個擔架往外走,上面是個拉上拉鏈的黑長塑膠袋。如果不知道那裡面是一具烤焦的屍體,隱隱透出的氣味會讓人感到有點像烤肉店牛肉烤糊的味道。穿著制服和便裝的各類警務人員正忙活著各自的現場工作。
小李從裡屋走了出來,「馬科長,初步鑒定是做飯的時候,煤氣爐操作失誤引發的大火,是一起意外事故。劉老太是個孤寡老人,無兒無女,在本市也沒有親戚。據了解,老太太雖然平時不愛與人接觸,但也從未發現得罪過任何人,暫時排除了他殺可能。」
馬科長仔細查看著廚房裡的一切,他用鑷子夾起了一塊似乎是燒焦的塑料薄膜殘片。小李一見馬上解釋,「可能是劉老太正在炒菜的時候,從冰箱取東西,手裡拿著保鮮膜,不巧接觸到火苗,引發大火燒身,加上附近有油……」
「保鮮膜引起的火能把整個廚房燒掉嗎?」馬科長斜瞪了小李一眼。
小李啞口無言,想了想,嘟囔道:「門反鎖著,現場也沒有發現任何其他人在場的證據,再說……」
馬科長這時走到了窗邊,燒得黑乎乎的一扇窗半開著,他順勢望了出去。忽然問道:「誰住在她家隔壁?」
「老太太是403房,隔壁是405。我調查過了,是個搞推銷的單身漢,叫張磊,去了廣州,有不在場的證據。我特意打電話去他公司核實過了。」小李對自己工作做到了前頭感到很有幾分得意。
「過去看看!」馬科長斬釘截鐵。
來到門前,敲門果然沒人應。馬科長回頭望著小李,「把門打開。」
「這好像有點違反規定吧?」小李望著馬科長炯炯的目光,不敢再說什麼,掏出萬能鑰匙打開了房門。
屋裡比較雜亂,很典型的單身漢居住的房間,沙發前的茶几上散落著一堆信件。
馬科長從浴室的窗望了出去,正好透過隔壁的窗清楚看到劉老太廚房裡的情景。小李在一旁彷彿明白了什麼,「您意思是,有人從這裡縱火?可是他怎麼能……」
「要是我用保鮮袋做成氣囊注入液化氣,再裝入一小塊固態二氧化碳以保證一定的重量。然後我趁對面做飯的人轉身的功夫,從這裡拋到廚房的煤氣爐上,你說會怎樣?」
小李若有所思,「如果把手伸出去,離劉老太廚房不到兩米的距離,倒是不難拋東西過去。老太太年紀大了,一旦有意外發生,會很難自救。可殺人動機是什麼呢?又會是誰?」
馬科長沒有理他,獨自踱入了客廳。他對電腦桌旁鏡框里的一張照片發生了興趣。那明顯是男主人旅遊其間拍的照片,裡面是一個光頭的年輕小伙。
馬科長又來到了茶几前,從那堆信件中他拿起了一封寫著收件人為馬蕭蕭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張便條,可便條上卻空白一片什麼也沒有。
馬科長堅定有力地說道:「馬上通緝連環殺人疑犯張磊!」
四
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忙得想寫點東西都抽不出時間。這已經是我殺的第十一個人了。我銀行帳戶里的錢在不斷增多。從開始殺人時的恐懼,然後是興奮和成就感,到了現在我已經開始麻木甚至有些厭倦了。其實,我殺人真不是為了錢。
我已經換了十個住處,可不管我到哪裡,不管我用什麼方式逃避。那該死的信總能準確無誤地送到我門口。並且如果我不按照信上指示的去做,後果不僅僅是罰款這麼簡單了,而是成了生命的威脅。前一次因為沒有按期完成任務,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一根手指被莫名其妙地削掉,我想反抗卻找不到復仇的對象!
這個神秘人像個鬼魅一樣始終躲在陰暗的角落指揮著我、控制著我,用那一封封該死的信!我發誓,一定要找到他!跟他來個徹底的對決!再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瘋掉。
於是,這七天來,我一直整日整夜不睡,兩眼眨也不眨地靜靜守候在我所住旅店的對面。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誰在不斷給我寄送那一封封奪命的信件。
時間一天天過去,果然不再收到新的信件。我想這一切終於過去,這次換的住處終於沒有被跟蹤發現,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然而就在昨夜,七天的煎熬我再也堅持不住,渾渾噩噩中我疲憊地睡去。今天一大早我照常回到了旅店房間去洗漱,一推開門,一封沒有地址、沒有郵戳、寫著我名字的信,端端正正擺在了地上!
你給我出來!我瘋狂地大喊。我突然強烈地感受到這個人,不,這個東西就在我的周圍,甚至就在我的背後!他故意在折磨我,在我精疲力竭的時候再次出手,他想徹底讓我崩潰!
他離我越來越近!一個人走在樓道里的時候,我會隱隱感到身後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猛一回頭他卻又消失不見!我絕對肯定,那不是錯覺,他一定在那裡!
洗臉刷牙抬頭照鏡子的時候,我幾乎能清楚地捕捉到他那瞬間忽逝的臉!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魂。但他到底是什麼?是時空穿梭過來的人嗎?還是傳說中的隱者?可他為什麼偏偏要找上我!!!
衛生間里忽然傳來輕微的滴水聲,那一定是他,我要衝過去看看!……
※※※
馬科長獨自坐在辦公桌后,埋頭於一堆卷宗里。這段時間以來,連續的殺人毀屍案搞得他焦頭爛額。抓捕那個叫張磊疑犯的行動也一直沒有任何進展,這個人就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就是那個變態殺手!可是他人會躲在哪裡呢?
現在唯一獲得的線索是,從他公司得知他已經很久不跟公司聯繫,並且攜款潛逃。警方對公司提供的張磊的電子郵件地址進行了二十四小時的監控。可是,張磊最後一次發郵件是他聲稱去廣州那天。等警察追蹤到朝陽酒店時,他已經離開了,下落不明。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小李匆匆從外面幾乎一路狂奔了進來。
「報……報告馬科長,張磊……張磊來投案自首了!」
「什麼?!」馬科長騰地一下從座椅上蹦了起來,「他人在哪裡!」
審訊室里,張磊靜靜地坐在審訊台對面的椅子里。他雖然一臉憔悴和落魄的樣子,但可以感覺出來,他此刻的精神狀態很好,神智也非常地清醒。
「你的姓名和年齡!」
「我叫馬蕭蕭,今年二十七歲。」他的回答也異常的冷靜和清晰。
小李愣了一下,望了望馬科長。
隨後的審訊進行得很順利,「馬蕭蕭」供認了所有的殺人事實,並詳細交代了殺人經過和細節。一切都完全符合實際情況。
可是有一點非常矛盾,他始終堅持自己叫馬蕭蕭,他也從來不認識什麼張磊。對於推銷員的身份和他所服務的公司回答得也都準確無誤。
「我患了嚴重的夢遊症!」「馬蕭蕭」坦白,「在夢遊過程中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然後給自己寫信,命令自己去殺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哦?那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有夢遊症的?為什麼這麼確定信是你自己寫給自己的?」小李邊問邊做著筆錄。
「開始我也不知道,一直以為是什麼神秘人給我寄的信,甚至還懷疑過是什麼鬼。當然了,這個世上不可能有鬼。可是,慢慢我注意到,每次信出現的時間恰恰都是在我要麼睡覺起來,要麼打盹之後。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並且不論我去到哪裡,信總會如影隨形必然跟著就來,難道你相信真有這麼個人成天在跟蹤我嗎?那他又會是誰?」馬蕭蕭掃視著對面這些警察的臉,他倒成了發問者。
「並且我為了找出這個寄信人,連續守候了七天七夜!為什麼我實在挺不住睡過去后,一醒來信就到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夢遊過程中變成另外一個人,寫了這些信,然後放到了門口。我想,這正好解釋了你們提到的這個張磊,說不定就是我夢遊過程中使用過的身份。」
「那你收到的那些信件呢?」馬科長問了這個關鍵性的問題。
「作為罪犯誰會想留下證據被抓到呀?當初我也不想。我自然會在每次收到信后把它毀掉呀。可是,自從我發現這一切的元兇就是我自己之後,我不能再讓事情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一定還會繼續殺人,還會繼續給你們添更多的麻煩……」
這何止是「添麻煩」這麼簡單!那可是一條條生命呀!
「這就是你寫給自己的殺人命令嗎?」馬科長出示了一張從他家搜到的那封信。
「不!不是!絕對不是!上面有詳細的殺人時間、地址和方法,這張白紙一定是誰事後替換的!或者我自己毀了?但這封我好像沒來得及毀呀?最開始也沒經驗……」
案件的偵破雖然到此告一段落,可還是遲遲無法結案。因為雖然這個自稱「馬蕭蕭」的張磊能夠描述出所有的殺人細節,但是警方卻絲毫找不出任何的行兇證據。也就是說,除了這個「馬蕭蕭」自述部分和提供的殺人日記外,沒有任何的證據顯示他與所有的殺人案有直接的關係。並且,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殺人動機。畢竟,那唯一能說明問題的所謂信件能找到的那一封還是空白信。
「審訊就到這裡吧,把他先帶下去。」馬科長囑咐,此時的心情還是很沉重。
「馬蕭蕭」絲毫沒有走的意思,滿腦疑惑地在那自言自語,「我殺的南湖公園那個男人真的沒有鬍子嗎?不可能吧……我明明……絕對不可能搞錯……難道被人事後剔掉鬍子?……」
根據辦案程序,照例對張磊進行了精神分析。醫學專家得出的結果是,張磊屬於先天性頭髮缺失和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但是在精神病院治療的三個月里,張磊並沒有表現出他所說的任何夢遊癥狀。
尾聲
當為了這篇稿子,我親自去精神病院採訪張磊的時候,發現他侃侃而談,精神狀態很好。他語言抑揚頓挫、條理分明、邏輯清晰,雖然事情過去很久,可他記憶卻絲毫無誤。
如果不是在那樣的特定場景下跟他談話,我簡直不能相信他會是個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
我臨走的時候,他向我抱怨醫院裡的伙食不好,並且常年跟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但至少我呆在這裡面會讓大家都很安全,不是嗎?」我忘不了他說這話時那坦然和滿意的笑。
世界並沒有因為隔離了一個「馬蕭蕭」而更安全,罪案依舊天天在發生,只是以馬蕭蕭名義的殺人案確實再也沒有出現過。
完成這篇稿子時,天已經大亮。一夜通宵工作之後,我也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睡個好覺了。我關上檯燈,聽到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一定是送奶工送來了新鮮牛奶。我忽然感到了幾分飢餓。
披了件衣服,我去開門取台階上的牛奶。剛到門口,我的腳像灌了鉛一樣,無法挪動半步。衣服從我雙肩滑落,我「全身一陣發寒,彷彿突然跌入了冰窟窿」!
我看到門口的地上端正地擺著一封信,上面沒有地址,沒有郵戳,只是在收件人處赫然寫著三個字——古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