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叔
三月二十九。仁濟藥鋪。
上官儀將庫房裡該翻曬的藥材搬到院子里晾開,時間已近晌午,該吃午飯了。
和鋪子里的夥計們一起吃飯,對於上官儀來說一直是一件很有些難堪的事。
因為他的飯量實在太大了。店裡的另外四個夥計加上小王,吃的東西加起來也比他一人吃的多不了多少。
按理說他與店夥計們一起吃飯也有十來天了,夥計們也該見怪不怪了,但每次吃飯時,他們還是忍不住用驚奇的目光斜睨著他,並時不時地吐出一兩聲似乎是實在壓抑不住的低低的驚嘆。
上官儀也曾想過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飯量,但是他做不到。因為這段時間正是他恢復功力和體力的關鍵時期。
如果連飯都吃不飽,那怎麼行呢?
其實,每天除了讓所有的店夥計吃驚不已的兩頓飯外,上官儀還要偷偷地吃些別的東西。
那東西當然就是藥材。
仁濟藥鋪庫房裡雖不能說什麼藥材都有,但上官儀到藥鋪幹活的第一天就從中發現了幾種對他體力的恢復極有益處的藥材。
如果於西閣知道了他讓上官儀來藥鋪幹活會如此地得不償失,只怕恨不能買塊豆腐一頭撞死也未可知。
上官儀打開最後一包藥材,用木叉將它們叉開,攤平。
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正想著早晨找出的那幾樣藥草是該飯前吃還是飯後吃,小王晃晃悠悠地踱進後院來了。
上官儀含笑道:「庫房裡的事都做完了,外面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小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道:「該吃午飯了。」
上官儀很吃驚。
雖說這段時間裡他與小王處得還不錯,但小王主動到後院來叫他吃飯,還真是破滅荒第一次。
上官儀笑道:「有勞了,我這就去。」
小王卻不動,兩眼怔怔地看著滿地藥材,竟像是有極重的心事。
上官儀不免多看了他兩眼。
這一看,看出問題來了。
平日里只要不是在於西閣面前,小王總是愛擺些架子的,臉上總是掛著很威嚴、很神氣的表情。但今天,他的神情卻有些木衲,猛一看活像個二傻子。
小王一直很注意保養,一張油光水滑的臉上雖說也有很多皺紋,不細看還是看不出來的。但今天,這些皺紋卻像是加深了一倍。他的眼圈也有些發青,面色也發黃髮暗,一副很疲憊,沒睡足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儀頓時大起不可思議之感。
接下來小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出來的一句話更讓上官儀覺得不可思議了:「今天的午飯別在鋪子里吃了,我請你喝酒。」
小王竟然會掏錢請上官儀下館子?
就算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上官儀只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吃驚。
要了二斤上好蓮花白,一口氣點了七八樣菜,小王竟還沒有停口的意思。
看來他今天是真心實意想做一回東道。
上官儀忙道:「夠了,夠了,再點就吃不完了。」
話剛出口,他便感到臉頰上稍稍有些發麻,不用看他就知道,店小二憤怒而鄙夷不屑的目光已毫不留情地落到了他的臉上。
小王咳了一聲,道:「先這樣吧,不夠再點。」
說這句話時,他臉上又恢復了平日的威嚴與神氣。小二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賠笑道:「二位爺情稍候。」
小二一轉身,小王又變得木衲了,兩手捏著雙筷子翻來覆去地把玩著,不說話,也不看上官儀,像是在那雙筷子上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上官儀不禁皺起了眉頭,可沒一會兒,他的眉頭就展開了,嘴角邊也掛上了一絲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酒上來了,菜也齊了,小王搶過酒壺,替上官儀斟了滿滿一杯酒,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上官公子,請。」
他執壺的手竟在輕微地顫抖著。
上官儀也不客氣,酒到杯乾。
小王探過身,又要替他斟酒,上官儀微笑道:「王老哥不用客氣,我自己來。」他端起杯子向小王照了一照,又道:「酒不錯。」
小王嘆了口氣,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看他那樣子,似乎恨不能將酒杯也吞下肚去。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壺酒快空了,桌上的菜卻還沒動幾筷子。
小王的酒量居然很不錯,快半斤酒下肚了,臉還沒有發紅,也沒有發白,更沒有發青,只是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上官公子,昨兒晚上我做了一個特別奇怪的夢。」
小王說這句話前,愉眼四下里瞄了好一陣子。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腦袋自桌沿直伸過來,滿嘴的酒氣直往上官儀臉上噴。
上官儀淡淡道:「做夢嘛,總是很奇怪的。」
小王的聲音壓得更低,腦袋湊得很近,眼中似乎還閃動著一絲恐懼:「這個夢可不一樣。你猜我夢見了誰?」
上官儀感興趣地道:「哦?你夢見誰了?」
小王的聲音已近乎耳語:「閻王爺?」
上官儀嚇了一跳,頭往後一仰,道:「不會吧?」
小王道:「真的,不騙你。」
上官儀想了想,道:「這也沒什麼,做夢嘛,哪能當真。」
小王道:「我也知道做夢當不得真,但那個閻王爺問的話可是太奇怪了。」
上官儀目光一閃,道:「他問什麼了?」
小王道:「問公子你的情況。」
上官儀怔了怔,似乎有些害怕地道:「什麼情況?」
小王道:「問公子是哪裡人,到京城來幹什麼,和我家老爺是什麼關係。」
上官儀道:「你怎麼說的?」
小王又灌了一杯酒,方道:「閻王爺問話,我當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誰敢騙他老人家。公子你說是不是?」
上官儀認認真真地道:「那是。」
小王又搶著替他斟酒,一面很小心地問;「公子不會怪我吧?」
上官儀失笑道:「王老哥真會說笑話,誰敢在閻王爺面前說假話呢,再說,只不過是個夢嘛,王老哥不必太當真。」
小王使勁眨巴著眼睛,看上去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像是有什麼話已經衝到嘴邊了,他想忍著又忍不住,想說,可又不敢說。
上官儀慢慢啜著酒,微笑道:「王老哥沒有乘機問問閻王爺,你還有多少年的陽壽?」
小王打了個寒噤,賊眉鼠眼地四下里看著,終於悄聲道:「上官公子,你是不是練過武功?」
上官儀一笑,不說話。
小王挪了挪凳子,湊得更近,聲音也更低:「實不相瞞,上官公子,我一直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在做夢。」
上官儀淡淡道:「此話怎講?」
小王又偷眼四下瞄去。
上官儀道:「王老哥有話但說不妨,你放心沒人在偷聽。」
小王似乎鬆了口氣,道:「昨天夢裡我被牛頭馬面扭著胳膊,一動都不能動,這兩條胳膊到現在還疼得要命。要是做夢的話,哪會如此。」
上官儀道:「莫非真是遇上鬼了?」
小王搖頭道:「不是鬼,是人。」
上官儀吃驚道:「不會吧?」
小王道:「聽說武功練得好的人,又會輕功,又會點穴,只要伸手一指,別人就不能動了,真的會這樣?」
上官儀想了想,道:「可能,很有可能。」
小王道:「那就不奇怪了。我見到閻王爺之前,好像就是在半空飛著,後來,閻王爺問完話,伸手一指,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上官儀淡淡道:「那你還是在做夢。」
小王急道:「不會,不會。我在那裡時,還有一個人也在。雖然她也是一張鬼臉,我還是認出來了。」
上官儀目光閃動道:「那人是誰?」
小王道:「就是跳舞的那個芙蓉姑娘。」
上官儀一怔,道:「你能肯定?」
小王很有些得意地道:「上官公子,你知不知道我有一樣很特別的本領?」
上官儀又一怔,道:「莫非王老哥耳朵很靈,也能記得住別人的聲音?」
小王道:「不是耳朵,是鼻子。我跟著我家老爺這麼多年,一直用鼻子分辨藥材的好壞,所以只要記住了一種氣味,就忘不掉,也不會弄錯。昨兒晚上,我就聞出了芙蓉姑娘身上的香味。」
上官儀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原來王老哥對芙蓉姑娘很上心吶。」
小王一直死灰死灰的眼睛頓時放出了亮光,乾笑道:
「嘿嘿,哪能呢,嘿嘿嘿……」
上官儀心裡暗笑,臉上卻是一副很認真的神情,推心置腹地道:「王老哥,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你沒有撞見鬼,更沒有撞見人,你昨晚的確是在做夢。」
小王吃驚地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
上官儀笑了笑,道:「因為你的夢裡出現了芙蓉姑娘。依我看,老哥就是因為思想過度,才會做這樣的怪夢。」
小王紅了臉,嘿嘿直笑。
上官儀道:「老哥既然有這份心思,為什麼不跟你家老爺提一提,找個人說合說合。憑王老哥你的身份、地位,還怕芙蓉姑娘看不上你?」
小王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來,道:「說說而已,當不得真。上官公子,這件事你可要替我保密。」
上官儀正色道:「你放心。你看我像是個多嘴的人嗎?」
看來小王是徹底放心了,因為他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到桌上的菜肴上。手不停嘴也不停,不一會兒桌上就空出了兩個盤子。
上官儀卻吃得很少,酒也喝得很慢,看上去很像是個斯文的公子哥兒正細細地品著酒味兒,與平日里在鋪子里吃飯時判若兩人。
他在想心事。
小王剛才已說得很清楚,他在閻王爺面前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也就是說,那位中年人已經知道上官儀是經卜凡介紹來於府的。
上官儀很清楚那位中年人不會被他輕易地騙過,他也希望他們再來找他,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將小王當做突破口。
早知如此,他真該做一些準備工作,因為他不想將卜凡也牽扯進這樁麻煩事里來。
問題是現在卜凡已經被牽扯進來了。
可以肯定,那位中年人不搞清楚上官儀的身份、來歷,是絕不會罷手的。他們一定會去找卜凡。
這個意外的情況將上官儀原訂的計劃打亂了。
他本打算多恢復一段時間,到月中再去找卜凡。因為他知道阿丑每個月會去卜凡家裡取一次葯,月中去,他就可以見到阿丑。
只有搞清了阿丑為什麼要綁架芙蓉,他才能確定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
現在該怎麼辦呢?
直接潛進潭柘寺去找阿丑?
憑他的功力,想不為人知地潛進潭柘寺可謂易如反掌,只是他並不知道阿丑住在寺里的什麼地方,而且他也不能肯定阿丑是否願意說實話。
更要命的是,他現在的一舉一動肯定已在那位中年人的監視之中,保不準這酒樓上就有他的耳目。上官儀可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思來想去,上官儀也沒能想出一個妥帖的辦法來。他慢慢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卻忘了杯子里早已空了。
「怎麼,菜不合胃口?」
上官儀驚醒。一抬頭,發現小王正奇怪地看著他。
小王滿面油光,嘴角邊還淌著湯汁,兩眼已有些發紅,顯然已經吃飽喝足了。
上官儀苦笑道:『「哪裡,菜挺好,只是我的胃口不太好。」
小王更驚訝了。
就著青菜豆腐就能吃七八個大饅頭的人對著滿桌精美的菜肴竟會「胃口不好」,豈非咄咄怪事。
上官儀笑道:「王老哥吃飽了?」
小王很滿意地拍了拍肚皮.道;「飽了。」
上官儀道:「改天我請你。」
小王忙笑道:「公子太客氣了。哪天公子有興緻,咱們再來,還是我請公子。」
看來,小王下定決心要與上官儀搞好關係。由此可見,他心裡很清楚自己昨夜並不是在做夢,而且他看見的也絕不是鬼,而是人。
身負驚人武功的江湖人。
這些人既然對上官儀如此感興趣,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上官儀也是一個江湖人,而且武功鐵定不低。
這樣一個人,他是得罪不起的,也是不能得罪的。
小王明白這個道理。
上官儀不禁有些好笑,又很有些吃驚。
他知道小王是一個聰明人,卻也沒想到他已聰明到這個份兒上。
其實,只要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再傻的人也會變得聰明起來。
上官儀忽然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如果不是看見了一個人,很可能一直回到藥鋪里,他還會就這個問題深究下去。
這個人就是倭武。
佟武單人獨騎,全然不顧街上未來往往的行人,縱馬飛馳。
行人們驚呼著,驚惶失措地往兩旁躲避。
上官儀心裡一動,微微皺起了眉頭。
一人一騎如一股突如其來的狂風,霎時間將熙來攘往的人流吹得東倒西歪,在街心吹出一條通道,吹過上官儀身邊,絕塵而去。
小王道:「真奇怪。佟大人今兒怎麼啦?」
上官儀道:「你認識他?」
小王道:「他認識我家老爺。這人雖說是個武夫,平日里只要沒人惹他,脾氣還是蠻好的。」他伸長脖子朝佟武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又道:「真是奇怪得很。」
他奇怪,上官儀不奇怪。
雖然他也不清楚佟武這是怎麼了,但他意識到是該下決心行動的時候了。
因為他對佟武這個人實在是太了解了。
佟武是個非常冷靜的人。用『』泰山崩於前而不變」來形容他,可謂一點也不過分。
但剛才,他飛騎經過上官儀身邊時,上官儀清楚地看見了他臉上的焦急、震驚與惶惑。
能讓神經堅強如鋼鐵的佟武變得如此激動,甚至有些張惶失措的事,絕對只可能與野王棋有關。
與「上官儀」有關。
一腳已經踏進仁濟藥鋪的大門,上官儀側過身,飛快地向街上掃了一眼。
雖說他的功力已完全恢復,雖然他已決定儘快行動起來,但現在,他仍不願意暴露身份。
佟武飛馬馳過引起的騷亂已經平息,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們又都自顧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了。
上官儀暗暗鬆了口氣。他沒有發現半張神情稍異的臉,更沒有發現任何不正常的情況。
現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設法儘快見一見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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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武縱馬揚鞭,一路上撞翻了十七個小販的攤位,驚散了八條街上的人群,喝叱開守門的幾十名官軍,馬不停蹄,一口氣衝出了德勝門。
沿著城北的官道急馳出七八里地,他才一勒馬韁,一抬腿,縱身自馬上跳了下來。丟開坐騎,大步沖向路邊的一座茶棚。
茶棚內空蕩蕩地一個客人也沒有,只有一個扎著條油漬麻花的圍裙的茶博士正倚著根柱子,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佟武直衝到他面前,低吼道:「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眼看著這麼一個滿臉怒氣的軍官直衝到自己面前,茶博士居然一點也不害怕。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道:「我不清楚。」
佟武鐵青著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不清楚?!你不清楚為什麼通知我到這裡來!」
茶博士仍然侵吞吞地道:「不是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眨了眨眼睛,目光斜向一邊,頭也微微向後仰了仰。
佟武一怔,手慢慢鬆開,沉聲道:「是誰?」
「是我。」
茶棚後壁一方青布帘子後面傳出一個嘶啞,低沉的聲音。
一聽見這聲音,佟武的神情就變了。滿面的的焦躁之色一掃而空,鐵青的臉色也已恢復了常態,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剛剛縱馬急馳了近二十里地,而是閑閑地自路對面很隨意地踱進了這個茶棚。
「進來!」那個嘶啞、低沉的聲音又道。
佟武飛快地掃了茶博士一眼,深深吸了口氣,緊走幾步,掀開了門帘。
茶棚後面的這間屋子不大,窗戶卻不小,午後強烈的陽光透過微微發黃的窗紙照進來,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屋裡的凌亂。
臨窗橫擺著的小方桌邊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老人。
老人不高,清瘦,顴骨突出,緊繃的臉皮在兩頰拉出兩個深陷的凹槽,看上去像是已有多年沒吃過一頓飽飯。
老人的頭髮已經全白且略顯稀疏,頜下一撮修得很整齊的山羊鬍子也已花白,瘦削的臉頰上橫七豎八滿是皺紋。
但是他的腰板仍然挺直,一雙深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很年輕,目光冷靜、銳利,神采湛然。
即使如此,他看上去也只是一個老人,與許許多多普通的老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但一見他,佟武心裡立即產生出一種近乎恐懼感的敬畏。
其實,這種近乎恐懼的感覺還在他剛一聽到老人那獨特的嘶啞的低語聲時,就已經在他心裡產生了。
佟武躬身一揖,道:「弟子見過師叔,請問……」
「關上門!」
老人盯了他一眼,冷冷道。
佟武只覺頭皮微微一麻,還未說完的話已被噎回到喉嚨里。再也無法說出口。
老人獨特的,嘶啞而低沉的聲音似乎帶著種異常凜冽的殺氣。只要他一開口,就能將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想說的話用一隻無形的強有力的手塞回到那人的喉嚨里。
佟武小心翼翼地關好門,轉過身,不再說話。
老人又盯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目光里的寒意稍有減退,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到這裡來?」
佟武道:「不知。」
老人道:「皇帝北征,已遠出數百裡外,你怎麼還在京城裡?御營的防衛不是一直由你負責嗎?」
佟武有些吃驚地看了看老人,道:「皇帝出關后,忽然接到密報,說京城附近發現白蓮教唐賽兒及其殘部行蹤,皇帝不放心,便命弟子回京查實。」
老人目光一閃,道:「此話當真?」
佟武倏地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著老人明亮、銳利的深褐色的雙眸,他目光中已閃出毫不掩飾的吃驚之色,還有一絲不滿,一絲憤怒。
他實在不能相信老人竟會用這種方式向他提問。
野王旗是一面黑色的大旗,也是一個組織的名稱。野王旗的勢力極其強大,而強大的組織必然會以極其森嚴的等級制來加以維繫。
從師承輩分來說,老人是他的師叔,是他的長輩,但在野王旗內的司職、地位,他卻比老人高得多,老人當然應該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佟武心裡忽然升起一絲不祥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一瞬間就已變得異常濃冽,充塞了他的心間——
「總舵一定出大亂子了!」
如果不是總舵有極大的變故,老人絕不應該,也絕不敢如此公然表示對他的不信任。
老人似乎挺了挺腰板,上身微微前傾。低聲道:「我在問你話。」
佟武也挺直了腰,雙眉一軒,沉聲道:「弟子的所有行動皆由主人親自安排,所有情況也只向主人稟報,不勞師叔動問。」
老人淡然一笑,低聲道:「是嗎?」
佟武沉聲道:「不錯。」
老人淡淡道:「你是在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沒有說錯吧?」
佟武道:「沒有錯。」
老人一仰頭,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低沉,嘶啞,時斷時續,聽上去更像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因發黃的窗紙而變得略顯昏黃的陽光在老人一仰頭間,照亮了他脖子上一道如酒杯口大小的淺粉色的傷疤。
正是因為脖子上曾受過幾乎致命的創傷,老人的聲音才會變得如此嘶啞,如此怪異。
但他卻能將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說話這個極其不利的因素轉化為自己獨特的優勢。只要他認為有必要時,他總能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帶有一種奇異的,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膽寒的殺氣。
現在,佟武就感覺到了這種殺氣。
殺氣來自老人嘶啞的笑聲。
佟武頭皮一陣發麻,脊背上也升起一陣麻酥酥的寒意。
一瞬間,他兩肩的肌肉已輕微地哆嗦起來,心裡那種不祥的感覺已變成了恐懼。
強烈的恐懼。
他知道,就在他身後不遠處,有兩柄鋒銳無比的利劍已將出鞘。
他已身陷重圍。
——總舵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主人呢?主人現在怎麼樣了?
剎那間,佟武已冷靜下來。
他必須冷靜。
在現在這種形勢下,不冷靜,就意味著死亡。
他不能死,也不願死。
至少,在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他不願死,更不能死。
老人怪異的笑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但佟武一點也沒感到輕鬆,因為身後傳來的殺氣更凜烈了。
他甚至聽見了兩聲極輕微的按動崩簧的聲音。
那兩柄利劍隨時都可能出鞘,隨時都可能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電光火石間,佟武的腦海間閃過一道亮光。他直視著老人,沉聲道:「主人在哪裡?我要見他!」
老人目光閃動著,慢慢道:「最近幾天,你沒有見過他?」
佟武道:「沒有。」
老人說得更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也沒有接到他的任何命令?」
佟武道:「沒有。」
老人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譏諷,淡淡道:「你還想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嗎?」
佟武毫不遲疑地道:「不錯!」
老人面色一沉,伸出手在面前一晃,道:「你看,這是什麼。」
是一面黑色的小旗,旗上有一個金線綉成的「王」字。
佟武似乎怔了怔,面上立即顯出惶恐之色,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叩首道:「屬下參見使者。」
他的聲音聽上去竟似在輕微地顫抖著,只是老人無法看見,他叩下頭去時,嘴角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笑意。
輕鬆的略顯得意的笑意。
他的確應該為自己而得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騙過了老人——他身後那兩道凌厲的殺氣已經消失了。
老人淡淡道:「起來說話。」
佟武道:「是。謝使者。」
老人挺直的腰板似乎鬆弛下來,注視著他的目光也不再銳利:「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又重出江湖,不留在家裡享清福,是嗎?」
佟武道:「屬下……屬下的確有些奇怪。
老人點點頭,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迫於無奈呀。
你想想,哪個老人不願過清靜的生活呢?可是,為了野王旗,為了旗下的十幾萬弟兄,我不能不出面!」
佟武沉默。
他很清楚現在絕不是他說話的時候,他現在只能聽,而且要對聽到的一切做出一副十二分地相信,絕無半點疑問的樣子。
老人頓了頓,沖他挑了挑大拇指,道:「你果真沒有見過他?」
「他」當然是指野王旗的主人,也就是現在的「上官儀」。
佟武道:「屬下不敢欺瞞使者,的確沒有見過主人,而且屬下已有好長時間沒有接到主人的命令了。」
老人的臉頰忽然間變得有些扭曲,眼中也射出銳利的、痛恨的目光。他用嘶啞低沉的聲音道:「他已不再是野王旗的主人,他是野王旗的罪人!」
佟武臉上的震驚與惶惑絕不是硬做出來的,他吃吃地道:「使者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低聲道:「我問你,野王旗現在最強大、最危險的敵人是誰?」
佟武道:「血鴛鴦令。」
老人的聲音更低,也更嘶啞:「如果有人為了一己之私,將旗下弟兄們出賣給血鴛鴦令,他是不是野王旗的罪人?」
佟武道:「是。」
老人俯身向前,逼近著他,慢慢道:「如果做出這種事的人就是他,你還會擁戴他為野王旗的主人嗎?」
佟武道:「絕不會。」
老人道:「那你會怎樣做?」
佟武肅然沉聲道:「我會拼盡全力,殺了他!」
不待老人有所表示,他緊接著道:「只是屬下不明白,他將野王旗出賣給血鴛鴦令,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呢?放眼江湖,十之七八的武林門派、武林世家皆已臣服,血鴛鴦令雖說一直欲與本旗相抗衡,憑藉的也只是她們神秘的行蹤與血腥的手段而已,要論真正的實力,她們遠不及本旗。他為什麼要舍強而就弱呢?」
老人沉沉地嘆了口氣,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相信他肯定也清楚這一點。只是他太年輕了,年輕人總有把持不定的時候。」
佟武目光一閃,道:「使者的話,屬下不懂。」
老人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會不知道血鴛鴦令最慣用的手段吧?」
佟武一怔,恍然道:「美色?」
老人點頭道:「不錯,美色。」
佟武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出來。
老人冷冷道:「怎麼?你不相信?」
佟武沉默。
老人又嘆了口氣,道:「別說你不信,一開始我也不信!」
佟武道:「哦?」
老人嘆道;「可以說,我是看著你們長大的,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對他的性格有十分深刻的了解,所以在老主人立他為繼承人時,我是舉雙手贊同的。在他執掌野王旗的這幾年中,我們也的確打了幾個漂亮仗,進一步擴大了我們的勢力和實力,可謂功不可沒。只是這一次,唉!」
他重重一嘆,打住了話頭。
佟武目光一閃,道:「實情到底如何,請使者明言。」
老人看了他一眼,伸手慢慢捻動著頜下的短須,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吳誠這個人?」
佟武怔了怔,方道:「吳誠?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老人搖了搖頭,道:「他沒有死,他的死只是老主人刻意安排的一個假相。」
佟武道:「他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嗎?」
老人微微一笑,道:「當然有關係,因為這個想毀滅野王旗的陰謀就是他發現的。」
佟武道:「他現在在哪裡?」
老人道;「我知道你現在很想見他,只是他現在還不能見你。他受老主人派遣,這些年來一直在血鴛鴦令卧底,而且因為屢立奇功,已成為血鴛鴦令令主的重要心腹之一。」
佟武沉吟片刻,沉聲道:「屬下必須見他一面,希望使者能做安排。」
老人的面色又陰沉下來,淡淡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佟武道:「屬下不敢!」
他嘴上雖說「不敢」,但「不相信」三個字已清清楚楚地凸現在地的目光里。
老人的目光突然又變得銳利而陰森,他冷冷盯著佟武,不發一言。
佟武回視著老人,目光鎮定而堅決。
老人在喉嚨里輕聲咕嚕了幾個字,然後用他獨特的,嘶啞而充滿殺氣的低語聲道:「我會拿出真憑實據來的。就現在!」
他舉起雙手,輕輕拍擊了一下。
佟武立刻感覺到自己的氣機浮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身後已多出了兩個人。
他沒有回頭。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這二人是誰。
就在剛才,他還感受到過自這二人的長劍上傳出的森冷的殺氣!
老人淡淡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他們你總該不會懷疑吧!」
佟武的確不會,也不該不信任他們,因為這二人是楊思古和李至,是野五旗總舵內劍術最精的劍手,更是野王旗內除佟武之外,最受主人器重與信任的人。
佟武轉過身,面上已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拱手微笑道:「楊兄,李兄,你們也來了?」
楊思古身材修長,英武挺拔。面上總是帶著一種溫和的笑意。李至五短身材,圓臉大眼,但眉目之間卻總似閃動著一絲冷意。
二人雖說形象、神情相去甚遠,但他們身上的共同點卻很多。
他們的衣袖都很短,僅遮過手腕;他們的手指都修長而結實,十指的指甲都修得很短、很平整。
因為他們都是用劍的高手,都深知出鞘一劍在對敵中的重要性。所以他們極其注意避免任何有可能影響他們拔劍速度的因素在自己身上存在。
他們的目光看上去都十分平和,就像是斜佩在他們腰間那兩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長劍。
但佟武知道,在那極其普通的劍鞘中,藏著兩柄隨時可能衝出森嚴的殺氣的兩柄利劍。正如他們平和的目光中所蘊含的那種奇異的,鋼釘一樣銳利的穿透力。
當然,他們身上最大的共同點,便是他們的忠心。
對主人的忠心。
對野王旗的忠心。
他們不僅是野王旗主人的最得力的部屬,與佟武一樣,他們也是主人最知心的朋友。
他們當然不可能誣陷主人。
佟武想不出任何他們會誣陷主人的理由來。
楊思古拱手還禮,微笑道:「佟兄沒想到我們會來?」
佟武道:「是的。」
楊思古淡淡道:「佟兄一定會認為是洪師叔讓我們來,以博取佟兄的信任的吧。」
佟武道:「楊兄言重了。總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楊兄明言。」
李至冷冷道:「其實,我們來此,是為了佟兄的安全!」
佟武道:「李兄的意思是,主人會對我下毒手?」
李至道:「有這種可能!」
佟武道:「為什麼?」
李至道:「因為他與血鴛鴦令勾結,已經對總舵的弟兄們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佟武失色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楊思古道:「上個月底。
李至道:「佟兄應該不會忘記,月底是他的生日。」
佟武當然不會忘記。因為在二月中,他還曾特意派人專程給主人送去了一份賀禮。
李至道:「我們根本沒想到,他早已計劃好在那一天的酒宴上對我們下手!」
自楊、李二人現身後,一直不發一言的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道:「就在那天清晨,吳誠匆匆趕到了我那裡,說血鴛鴦令令主已經親率精銳人馬,埋伏在總舵周圍,即將對野王旗下手…··」
佟武打斷了他的話,道:「吳誠為什麼不早點向總舵報告呢?」
老人冷冷盯了他一眼,低聲道:「因為他也是在行動前才探清血鴛鴦令的目標就是野王旗,因為他很早就知道總舵內有人與血鴛鴦令勾結,直到那天凌晨,才知道叛徒到底是誰!」
他顯然在生氣,生佟武的氣。
因為佟武竟然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聲音中又透出了那種奇異的殺氣,佟武立即感到喉嚨口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堵得他呼吸不暢,心裡竟有些發慌。
佟武很清楚,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最好不要開口說話,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不問出來,他實在很難受。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如此輕易地就相信了這三人所說的一切,顯然與他的性格和平日里的行事風格不符。
佟武毫不退縮地迎著老人的目光,道:「既然吳誠早已知道總舵內有人與血鴛鴦令勾結,為什麼不向主人稟告?」
雖然他儘力地控制著自己,但他的聲音聽上去還是有些顫抖,有些不自然。
老人淡淡道:「因為吳誠去血鴛鴦令卧底這件事,只有老主人和我知道,吳誠所探聽到的一切情況,也只向老主人和我報告。」
佟武有些吃驚地道:「主人不知道有吳誠這個人?」
老人道:「不錯。老主人臨終前,曾一再叮囑我,不到絕對必要時,不準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
佟武沉默了,因內心的震驚而沉默。
如果老人所說的都是實情,也就意味著連老主人對主人也並非完全信任。
這可能嗎?
老人的嘴角很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緩緩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老主人對他一直十分信任,否則也不會讓他接掌野王旗。老主人做出這樣的決定,只不過是想更有效地保證吳誠的安全,並且在關鍵時分,讓他能發揮最大限度的作用而已。」
佟武微微點了點頭,道:「使者接到吳誠的報告,就趕到總舵去了?」
老人道:「不錯!」
楊思古道:「幸虧洪師到的及時,不然的話,就算我們知道了他的陰謀,也沒有反抗的可能了。」
佟武道:「為什麼?」
楊思古道:「因為師叔趕到時,他正站起身來,向大家敬酒。」
李至道:「酒里早已下了劇毒!」
佟武目光一閃,懷疑地道:「據我所知,他對用毒之道好像從未涉獵,怎麼會……」
老人道:「事後經查實,酒中的毒藥來自血鴛鴦令,是血鴛鴦令的獨門奇葯。這種葯不會傷及人的性命,也不會有損人的武功,但是能有效地控制人的心智。」
佟武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來如此!那後來呢?」
楊思古道:「他看見洪師叔衝進大廳。大聲呼著叫我們不要喝酒,便知陰謀已經敗露,雙方便動起手來。」
佟武道:「雙方?血鴛鴦令的人已經殺進去了?。』楊思古道:「沒有。他一直在暗中集蓄力量,龍虎營的侍衛全都參與了這個陰謀!」
佟武道:「結果如何?」
楊思古道:「血戰過後,總舵中的弟兄傷亡過半,龍虎營也只剩下了十幾個人。他一見形勢不利,便突圍而去。」
佟武略顯奇怪地道:「難道血鴛鴦令的人沒有接應他?」
楊思古尚未答言,李至已搶著道:「當然接應了。如果不是血鴛鴦令的數十名高手一路掩護,他也不可能逃到北京附近來。」
老人輕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我們一直追到京城附近,才追上他,雖然他最後被老夫和楊、李二位重傷,卻被人救走了。」
佟武道:「救他的是什麼人?」
老人道:「那人紅紗蒙面,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從她顯露的武功身法來看,應該是血鴛鴦令令主本人!」
佟武又沉默了,半晌方道:「使者,楊兄、李兄,不瞞三位,到現在我不是難以想像,要怎麼樣的一個女人,才能誘惑他呢?」
老人轉開目光,看著微微發黃的窗紙和窗戶上略顯昏黃的陽光,慢吞吞地道:「據吳誠說,血鴛鴦令主為了這個計劃,不惜拋出了她座下最心愛的大弟子。」
他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自窗戶上移到佟武臉上,很快又移開,喃喃道:「你沒有見過。所以你根本想像不出她是怎樣的一個尤物。」
「你見過?」
佟武差一點就說出聲來。
這句話已衝到了他的舌尖,又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臉上仍然保持著一副略顯茫然的神情。但他心裡卻十分驚訝。
因為他已發現,老人的目光突然變得不再銳利。也不再含有懾人的洞穿力。
一瞬間,他從老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溫和。一絲玄想,一絲茫然,還有一道轉瞬即逝的亮光。
佟武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道:「屬下明白了。」
老人似乎一怔,聲音立刻變得嘶啞起來,低聲道:「你明白什麼了?」
佟武慢吞吞地道:「他一定不會甘心失敗,一定會來找我這個惟一不知道他的陰謀的人。」
老人盯著他,低聲道:「不錯,他一定會來找你。不僅僅是想利用你,更重要的是想利用你手中掌握的禁軍!」
佟武雙眉一軒,道:「使者請放心,屬下知道該怎樣做。」
老人似乎鬆了一口氣,道:「好,那就好。」
佟武沉吟著,又道:「屬下有一個請求,不知使者能否恩准。」
老人道:「你說。」
佟武道:「他的功力比之屬下,不止超出一籌,屬下一人不可能製得住他。如果屬下為此動用禁軍或侍衛中的好手,又怕會暴露屬下的身份,……」
老人淡然一笑,道:「你是想我留下來幫你?」
佟武道:「是。
老人道:「我還另有要事。這樣吧,李、楊二位可以改裝暗伏在你左右。合你們三人之力,對付他應該是綽綽有餘了吧。」
佟武道:「謝使者。」
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佟武怔了怔,方道:「使者是指……」
老人道:「當然是指你的親事。」
佟武勉強一笑,道:「不太順利。」
老人道:「為什麼?」
佟武有些為難地道:「屬下沒有家世背景,只怕柳侯爺不會同意。」
老人低聲道:「什麼家世背景?柳升不也就是一介武夫,靠軍功才拜將封侯嘛!這幾年來,皇帝對你如此信任,他柳升敢小看你?!」
佟武無言,只是笑。笑得很有些無奈。
老人道:「你要知道,本旗欲想進一步擴大勢力,真正做到,一統江湖,不設法結交、控制一批朝中的王公巨卿是不行的。你和柳侯爺小姐結親只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只有這一步成功了,才可能有進一步的發展!」
佟武道:「是。屬下明白。」
老人道:「等皇帝班師回京,你大可以直接求皇帝親自為你提親嘛!柳升總不會連皇帝的面子也不顧吧?」
佟武道:「使者放心,屬下一定照辦。」
老人道:「好。你去吧,在此久留,一旦讓他察覺,事情就不好辦了。」
佟武想了想,道:「還有楊兄、李兄在此稍等一會兒,我回城去讓人送兩套禁軍的衣服來,二位改裝后,直接進城找我就行了。」
李至道:「洪師叔,這樣安排……」
老人低聲道:「這樣安排很好。」
李至立即閉上了嘴。
楊思古淡淡道:「佟兄禁軍中已培養了幾名心腹,二來,走後門托關係擠進禁軍的人哪天沒有十幾,二十來個,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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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漸漸遠去了。
楊思古壓低聲音道:「洪師叔,您看這姓佟的可靠嗎?」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是擔心他對我們的話仍有懷疑?」
楊思古道:「是。」
老人道:「換了你是他,對剛才的話會懷疑嗎?」
楊思古道:「會。」
老人轉向李至,道:「你呢?」
李至也毫不遲疑地道:「會。」
老人道:「為什麼?」
李至道:「因為吳誠。」
老人道:「你認為他不信吳誠?雖說吳誠這些年來一直未曾露過面,但我已告訴他,吳誠是奉老主人之命去血鴛鴦令卧底的,他總不會連老主人也有所懷疑嗎?」
楊思古道:「當然不會。」
老人道:「那他還懷疑什麼呢?」
楊思古道:「吳誠現在並不在這裡,他所說的話都是從我們口中說出來的,而且也沒有有力的證據。」
老人道:「這個不難,過幾天我們安排他與吳誠見上一面,不就行了。」
他的嘴忽然閉緊了,眼中隱隱閃動著一絲精光。
茶博士正在外面大聲吆喝著。
有茶客上門了。
從幾位茶客簡短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他們只是過路的普通人。
老人眼中的精光慢慢消退了。
李至湊到老人身邊,用極細微的聲音道:「要不要把他·….?」
他伸出左手食指,輕輕劃了一下。
老人搖了搖頭,道:「他只是個小角色。做了他,反而會引起佟武的懷疑。我們多安排幾名得力人手,對這裡嚴加監視就行了。」
李至動了動嘴唇,似是有不同意見,終於還是閉上了嘴,沒有說出來。
老人看了他一眼,轉眼又看看楊思古,淡然一笑,低聲道:「可以說,我是看著佟武長大的,對他的性格一清二楚。
他是個直腸子,如果心存疑惑,面上一定會顯露出來的。再說,只要我們能順利地解決那小子,他又能怎樣呢?」
楊思古、李至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