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母子相見如陌路
流火鑠金,驕陽遍野。秋老虎的餘威,強似六月三庚。
川南道上,正午方過,農夫在鳴蟬高柳之下,昏昏欲睡,行人亦都暫息鄶程,以致一條官道之上,幾乎人馬絕跡。
一陣清脆蹄聲,翻起丈許黃塵,塵影中一騎銀面玉蹄的大宛名馬,馬上是一位身穿藍綢長衫的少年,馬後拴著一個包裹,看他在烈日下走得如此之急,而且帶著行李,顯然是遠途而來有急事要辦。
不一會進了鎮甸,少年在路旁一家飯鋪,下馬打尖。
那少年滿頭灰土,但這熱得狗兒不住喘氣的天氣,他只不過額上才有幾粒汗珠,顯見得內家功夫已至超凡絕頂的地步,才能寒暑不侵,行所無事。
洗臉喝茶,等侯做飯之間,聞得陣陣異香,中人慾醉,少年不由奇怪,問旁邊桌上的客人道:「請問兄台,可曾聞到是什麼氣味?」
那客人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哥兒真有趣,連糟香都聞不出來?」
少年臉一紅,再聞一聞,果然撲鼻的酒味,他不會飲酒,因而這一陣陣糟香,薰得他有些暈陶陶了。
少年又問道:「請問這裡是什麼所在,何以糟香如此之烈?」
那客人答道:「這是白少鎮,號稱川省第二大鎮,以釀酒聞名,家家饒禍,你說糟香烈不烈烈?」
少年恍然大,謝了指教。
用罷午膳,也不休息,即行跨馬上路。
這白沙鎮確不愧川省第二大鎮之稱,差不多縣城的比不上它。少年因一陣陣糟香薰得頭腦昏沉,因而越過市鎮,便即加上一鞭,那匹名駒如勁矢離弦般,往西狂奔!
不一會糟香已遠,少年口卻有些渴了,遙見一片松林,暫且歇腳。
那知松林內一條清溪,清如明鏡,大喜過望,牽馬就飲以後,自己也用雙手掬水,喝了一飽。
溪旁松下,清風徐來,嘉陰匝地,對著這一處清涼世界,少年有些捨不得走,且坐下來在風塵征途中,細為領略—番逸趣。
少年息了一會,又想起心事,從身上摸出一張柬帖來看,柬帖上寫道:「長江萬里。
延津劍合。
逢白而止。
摳衣拜佛。」
字諭祈煥藝,速往川南,細心尋訪,當有奇遇,此非戲侮,切勿等閑視之。天末——鶴白。
這少年——祈煥藝,正為此柬帖,才有長途跋涉的川南之行。
大約半月前,長安安平鏢局,黑夜有人投柬,封套寫的是「煩轉祈煥藝親啟」。
安平鏢局掌柜「銀槍神臂」胡勝魁,立即派遣快馬,將此柬帖送至南山「諸葛醫爐」。
此時,諸葛湘青已先動身到她師父潘七姑那裡,祈煥藝亦正打點行裝,準備早山回山,怕師父有甚吩咐差遣,好早早辦完,從容赴武當掌門人鶴年子的重陽之約。
接到柬帖,祈煥藝向諸葛玉堂請教。諸葛大俠指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在離中秋之期,尚有四十天,不妨繞道川南一行。
祈煥藝心想:如有奇遇,要看看此奇遇到底是什麼?若是有人戲侮,也要看看何人戲侮?少年好奇,遂即欣然上路。
來此已是第二十二天了,一路毫無線索可尋,心想:川南如此之大,何處找此「奇遇」?不覺有些心灰意懶。
就這時,玉磐一聲,隨風飄送,在這松林清溪之間,令人清心去欲,萬念皆空。
祈煥藝因柬帖上有「摳衣拜佛」的話,所以一路行來,凡遇庵觀寺院,皆不肯錯過,此時聽得磐聲清越,便尋聲而往。
他牽著馬,沿著溪邊,走不多遠,只見竹林中露出石塔一角,近前一看,乃是一座尼庵。
祈煥藝將白馬絲韁往鞍上一搭,取下馬後行李,信步往庵中走去,進了大殿,只見上供一尊觀音大士,左右善才、龍女,塑得寶相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祈煥藝躬下拜,默祝早日尋親得遇。然後站起身來,只見大殿一角,一張方桌,對坐兩個中年尼姑,一個穿藍,一個穿白,保攤一卷經文,正在午課。磐聲清楚,梵音朗朗,十分虔誠。
靠上首穿白那一個,見祈煥藝拜佛已罷,逡巡欲去,便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說道:「施主,可是遠路經過?烈日當空,且請稍坐待茶。」
這時另一個穿藍的剛好一卷經念罷,端了椅子過來,祈煥藝謝過一聲,放下行李,暫且歇腳,穿藍的那尼姑仍管自己去做功課。
最先招呼的尼姑往裡走去,想是去張羅茶水,背影月白僧衣飄拂,祈煥藝猛地心裡一動,說道:「師太請留步!」
穿白的那尼姑迴轉身來,祈煥藝問道:「請問寶庵喚什麼名字?師主號怎麼稱呼?」
那尼姑答道:「貧尼法名水鏡,小庵因為供的觀音大士,所以稱做白衣庵!」
這—說,祈煥藝恍然大悟,柬帖上那四句話,每句第二字串聯綴在一起,暗藏「江津白衣」四字,這裡屬江津縣地界,「逢白而止」這「白」字指「白沙鎮」固然可通,指「白衣庵?」
因為過於驚喜,他一時倒說不出話來,喃喃自語道:「莫非我祈煥藝的奇遇,就應在這白衣庵?」
水鏡一聽這話,臉色大為驚詫,問道:「施主貴姓?」
祈煥藝道:「敝姓祈,中州開封府人氏。」
水鏡介面道:「莫非是開封府南門外祈總家二房的少爺?」
祈煥藝大驚道:「師太由何得知,莫非……」
水鏡悲喜交集的說道:「我俗家姓水,與你母親,還有綢緞楊家的嫂子,都是閨中好友。」
祈煥藝既失望又高興,失望的是這水鏡並非自己母親,高興的是又遇到了一位母親的閨中好友,柬帖上所說的奇遇,莫非要從這位水鏡師太身上找到著落?
這時,水鏡又說道:「尼庵禪房,不容外客,小施主情形不同,且請裡面待茶細談。」
說罷,當先領路,來至一個花木扶疏的偏院,禪房之內香繞旃檀,纖塵不染,水鏡送上香茗,擺出素果,招待吸其周到。
無奈祈煥藝無心食用,但滿肚子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處說起?只好草草將習藝報仇等等經過,大略一敘,然後說道:
「現下小侄所苦者,走遍天涯,不知慈親何處?望求師太慈悲,指點迷津。」
水鏡緩緩答道:「施主訪親報仇,一片孝心,貧尼也曾略有所聞。至於令堂,施主可以放心,目下平安無恙。」
這幾句話聽得祈煥藝心花怒放,急急問道:「家母現在何:處?師太快些見告。」
水鏡搖搖頭說道:「這就不知道了。令堂居無定處,還是一個月前,路過見訪,此的即無消息。」
祈煥藝嗒然苦喪,但轉眼間精神又已振奮,心想只要母親在世,不管天地多寬,立志去找,總能如願。
那水鏡慈眉一低,單掌當胸,朗朗說道:「施主報仇之事,令堂也曾約略提及,聽她語氣,不以為然。她說:江湖冤孽,恩仇難分,施主獨子單傳,應以祖宗香煙為重,豈可以千金之軀,甘冒兇險?萬一失足,祈家絕後,恐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亦不瞑目。施主純孝天成,應該仰體親心才是。以貧尼之見,佛家最重因果,前世業,今世完,彼此撒手,一了百了,一塵不染,萬法皆空,何等乾淨!不知施主能種此善因否?」
祈煥藝眼含珠淚,稽首說道:「家母訓誨,自然該聽,師太指點,更是透澈,不過人非木石,血海深仇,片刻難忘,若蒙蒼天垂憐,能見得家母一面,問明元兇,以小侄在『剪雲小築』之所苦學,手刃親仇,尚非無望。多謝師太見告,小侄就此告辭,異日有緣,再來請安。」
說罷,站起身來,手提行李,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去訪尋母親。
水鏡卻從容說道:「既然如此,令堂有些畫札文件存在我處,施主不妨帶去,或可參悟有得。」
水鏡出了禪房,沒入廊中。這裡祈煥藝思前想後,不知母親究在何處,投柬指點的又是何人?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沮喪,心亂如麻,坐立不安。
驀地,傳來一陣凄厲的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祈煥藝大吃一驚,走了禪房一看,兩三個佛婆和小尼姑正奔了進去,而那穿藍的尼姑正踉踉蹌蹌,腳步顛倒的跌了出來,面如白紙,雙眼大張,喘吁不止,神色驚恐已極。
這時,祈煥藝也顧不得尼庵內室不容男人入內的禁例,一騰身從眾人頭上飛了過去,落地從窗戶內望了進去,嚇得渾身冷汗淋漓。
窗戶內,樑上垂著一條白色的身影。
祈煥藝施展換影稍形的「大幻步」,一腳跨入窗內,抱下水鏡師太,平放禪榻之上,用戰慄的手指,一探鼻息,已中魂返極樂!
就這時,一陣風過,桌上飄落一紙,墨跡未乾,寫的是:此仇非汝能報,如為我子,切斷此念。
母絕筆。
霎時間,祈煥藝如焦雷轟頂一般,眼前金星亂飛,咕咚一聲,栽倒地上。
等他悠悠醒轉,室內站滿多人,共是兩個中年尼姑,兩個小尼姑,一人燒火打雜的拂婆,還有一個眼泡紅腫的女郎,正是杜采頻。
杜采頻適來探訪水鏡師太,一見變起不測,驚懼之餘,不暇細問究竟,先把悲痛過度昏暈在地的祈煥藝救醒再說!
這時祈煥藝理智半失,垂淚向杜采頻厲聲叫道:「你們害得我母子好苦!」
語聲問,一招「金兜羅」,掌風如刃,疾逾飄風,向杜采頻齊胸砍去。
幸好杜采頻見他醒來望著自己,面色獰厲,已有防備,這時見他手掌一起,立即避開,只聽震天價一陣暴響,屋外木石紛飛,聲勢驚人。
原來「金兜羅」掌風,竟已齊腰砍斷院中石塔,倒將下來,塌坍了對面半間房屋。
且不說眾尼姑無不駭然,杜采頻卻趁這當兒,以「金鋰穿波」的身法,極其輕靈的飄至祈煥藝身旁,疾伸玉指,點他肘下軟麻穴。
祈煥藝因激情牽動氣血,心躁氣浮,功力大減,甚至杜采頻到他身旁方怒如覺,疾抬左肘,也撞她脅下穴道。
兩人所攻的穴道,不約而同。祈煥藝斗覺全身一麻,但往後撞出的左肘,其勢已成,仍能奏效。
兩人咕咚一聲,各自跌坐地上,一般的,口舌能言,四肢難動。
杜采頻大為著急,但也有些得意,武學超凡,多少人近不得他的「俊劍王」祈煥藝,終於也被自己點穴倒地。
祈煥藝自然也是心頭一涼,經此一番挫折,神知已清閉目運氣,想以本身真力,化解穴道。
但是,摧心裂肝的悲痛,一時豈能稍殺?因而臟腑翻湧,血不歸經,任他如何調息,皆是自徒勞無功。
那面杜采頻卻另有計較,叫尼姑佛婆將她扶坐椅上,囑在左胸第七根肋骨下幽門穴,使勁一推。
尼姑不懂武功,摸不著門道。兼以幽門穴在乳峰以下,與乳頭部位相同,杜采頻雖已是開了懷的大姑娘,當著祈煥藝在旁,害羞澀口,指點不詳,因而尼姑鬧得手忙腳亂,始終解救不了。
兩人比是著急得滿頭見汗,因為此時一身武功,全無用處,任伺人皆可取他們性命。而這白衣庵,現在已是是非之地,剛才一陣塔倒屋暴響,萬一驚動過往的江湖中人,可就危乎殆哉了!
就這兩人怒目相視,無計可施之時,窗外人影一閃,杜采頻眼尖,驚喜交集的叫道:「玉哥!」
祈煥藝抬眼一看,更為驚奇,來人竟是武當弟子,因與自己比劍惹禍的玉陽。
秦玉陽面色凝重,先將杜采頻穴道解開,繼而走至祈煥藝面前。在他幽門穴上使掌一推,祈煥藝即恢復自由。
這日寸秦玉陽向他做一眼色,口裡說道:「『長江萬里』,你我又有緣相會了。」
祈煥藝立時領悟!見他暗遞點子,便也不敢說破,輕輕以雙關語答道:「多謝了!」
說罷,也顧不得先調息一會,站起來往裡屋榻上奔走,只見水鏡師太——沙氏夫人,面色微黑,鼻孔紫血滲出,分明是懸樑以前,又先服下毒藥之故。
祈煥藝見母親死得如此之慘,繼又想到,母子相逢,竟如陌路,忙喚一聲「娘」,伏在膝下,稍傾孺慕的機會都不可得,蒼天安排,實太殘酷!
因而,祈煥藝伏在他母親屍體之旁,號啕大哭!
這一哭哭得鳥飛葉墜,旁觀眾人無不垂淚。
杜采頻由他人哭母,想起自己生父,一般也是身遭慘死,仍蒙不白之冤,也算肚腸寸斷,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撲簌簌流個不止。
秦玉陽再三力勸,勉以節哀順變,辦理大事要緊,祈煥藝方始收淚。
一應後事,都由秦玉陽和杜采頻主持辦理,十分盡心,祈煥藝異常感激。
這一來恩仇糾纏,更難分難解。祈煥藝入世才不過四五個月,人世的悲歡離合,卻已飽嘗滋味,難以消化,把個龍騰虎驤的少年英雄,折磨得生趣索然。
轉眼七天過去。
杜采頻先回滬州,留下秦玉陽與祈煥藝作伴。
這天燈下,祈煥藝向秦玉陽問起柬帖之事。
原來鶴年子由秦玉陽逐出門牆,誠如諸葛湘青所料,是一條苦肉計。
秦玉陽暗奉掌門人令渝:將功贖罪,需在重陽節前,探明祈煥藝殺父的真兇姓名,以便信守諾言,有所交代。
因而,有秦玉陽喬裝落魄,打入五福庄卧底刺探一段經過。
但是,秦玉陽萬萬沒想到,竟因杜采頻的垂青而情不自禁,陷入情網,這段孽緣,是福是禍,前途實難逆料。
自那日玉蟾山與杜采頻傾心私語以後,隔不數日,杜采頻終於將水鏡師太——沙氏夫人的藏身之處告訴了秦玉陽。
這使他的心情,頓時陷入矛盾之中。
第一、他知祈煥藝的殺父真兇,必與那姓馮的有關。正待慢慢探明。
第二、探明以後,亦不能公然與姓馮的為敵,因為杜采頻顯然受姓馮的挾制,這將妨他與杜采頻的姻緣。
如是,他的任務即無法完成。
而且,要想向姓馮的刺探,得下水磨功夫,重陽期前,或許未能得到結果。
再則,身在虎穴,不知何時變起不測,萬一為姓馮的識破行藏,自己決非他的敵手,那時連白衣庵一絲線索,都無法傳送出去。
秦玉陽經過三日三夜的慎重考慮,想得一個辦法:如能將祈煥藝引到白衣庵中,母子見面,則真兇何人,祈煥藝自能明白。
這樣做法,既能盡了責任,又不落任何痕迹,可算上策。
於是,秦玉陽乃有長安平鏢局投柬之舉。
自從投柬以後,他計算日程,祈煥藝該已到達江津,自五天以前,託詞訪友,來到白沙,每天都來白衣庵觀察動靜。
那天悄悄從白衣庵後院上屋,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適好看在眼內,心中異常難過。
他沒有想到把祈煥藝引來,反而送了水鏡師太的性命。
他本來還不想現身出來,只因祈、杜二人,各點穴道,無法可施,才迫不得已下來解救。
這夜見祈煥藝問起柬帖,把經過情形,大略一說,只是將已與杜采頻暗訂終身一段,特意隱去不提。因此,祈煥藝並不知他與杜采頻已有肌膚相親,有了夫婦之實的一對情侶。
祈煥藝含淚聽秦玉陽講完,心中異常感動,出啟衷心的說道:「貴派掌門人鶴年子與秦兄的大恩大德,祈煥藝不齒不忘,以後凡有所命,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秦玉陽笑道:「祈兄言重了,我們可說是不打不成相識。只不過『龍形九劍』到底是不是勝過『虛無長生劍』,我始終懷疑,幾時還得領教一下才好。」
祈煥藝趕忙答道:「這也好辦得緊,等我大事一完,還得回山研求,那時稟明恩師,請秦兄一起上山,互相切磋。家師最是心胸開闊的人,必能欣然相許。」
這話讓秦玉陽大為高興,雄心勃發,暗想,如能將「虛無長生劍」與「龍形九劍」合而為一,取長補短,練成一套獨特劍法,那時才真正可以天下無敵!
當下,細問「剪雲小築」的形勢和上山途徑,祈煥藝口講指划,一一詳告。
秦玉陽又問道:「祈兄今後行止如何,可否見告?」
祈煥藝慘然答道:「小弟遭此大故,方寸已亂,現下離中秋之期不過旬余,總得先趕回山去,一切稟明家師以後,再定行止。」
秦玉陽點頭說道:「重陽之約,還請祈兄照常光臨。殺害令尊的真兇,杜采頻確實不知,但現在我有線索,可望水落石出。令堂雖以死相誡,囑你斷了報仇之念。不過也得看情形而定,能報自然要報,一切等探明真兇再說,祈兄放心回山吧!」
祈煥藝深深受教。
第二天,拜別慈靈,與秦玉陽灑淚而別,跨上銀駒。逕往伏牛山進發。
當天,秦玉陽也回到了滬州五福庄。
杜采頻已等得不耐煩了。
因為離開白衣庵那悲慘的地方,頭腦恢復冷靜,從頭細想,疑實甚多。
夜深入靜,她來到秦玉陽年住的書齊中。
燈下相對,她悄聲問道:「我在想,祈煥藝怎麼會找到白衣庵呢?」
秦玉陽心裡嚇得一跳,搖搖頭說道:「我倒沒有問他,也許誤打誤撞找到的吧?」
杜采頻緊接著又問道:「那麼你呢?也是誤找誤撞找到的嗎?」
這一下,秦玉陽已有防備,故意嘻笑道:「聽你的口氣,祈煥藝好像是我去找來的?其實我倒不是誤打誤撞,那天從江津回家,路過那裡,看見好一片松林,正好歇腳。剛下了馬,聽見一陣房屋倒塌的暴響,找了進去,才發現你跟祈煥藝都動彈不得了。」
杜采頻點點頭,一半信,一半不信。
在燈下,杜采頻眉如春黛,似愁似顰,特別動人。
秦玉陽一口將燈吹滅,一把攬住她的腰肢,涎臉說道:「好妹妹,你救一救我的相思病吧!」
杜采頻芳心突突的跳,四肢無力,任他抱倒榻上……。
三天過去,情況突變!
這天晚上,秦玉陽剛要寬衣上床,門外有人輕叩。
啟門一看,秦玉陽心內一驚。
杜采頻站在門外,但是他此時看到的杜采頻不是平常的仕采頻。
她,面色蒼白,雙目閃爍不定,隱現絕大的驚恐。
更奇怪的是,右手提著一袋乾糧,左手拿著兩支金元寶。
一進門,她把東西放下,輕輕關上房門,關門之前還先向外探望了一下。
杜采頻轉過身來,銀牙一咬,壓低聲音恨恨叱道:「你騙我!」
秦玉陽大驚道:「我騙你什麼?」
村采頻急促的說道:「你到白衣庵去過不止一次,上個月你說你找你師父去商量咱們的婚事,結果到長安去了一趟,這些都讓馮大叔知道了。」
秦玉陽一聽這話,駭異莫名,但他到底是武不子弟,一挺胸說道:「他知道又怎麼樣?」
杜采頻眼圈紅紅的恨聲道:「冤家,你死到臨頭,都不知道,你替武噹噹卧底我不怪你,只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這等大事,在我面前支字不露,等闖出禍來,我又替不了你。你,你……你讓我寒透了心。」
這番話真說得秦玉陽刻骨銘心,迴腸盪氣,無言可答。
逡巡片刻,秦玉陽撲通跪在地上,指天盟誓道:「頻妹,你也是武林中人,應該曉得師命不可違的大規矩,我暗底下去把祈煥藝找來,也是想謀個兩全之計,如果不是為你,我用不著這樣做。頻妹,你的情深義重,我如果另有二心,讓我亂刃分屍,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話未完,杜采頻已撲了下去,相擁飲泣。
這一對情侶,愛心之堅,逾於金石,此時如醉如痴,渾忘身處險地。
忽然,杜采頻一把推開秦玉陽,滿臉堅毅之色,斬釘截鐵的說道:「你現在就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秦玉陽還要說什麼,杜采頻又冷冷說道:「你不走,我先死!」
說著,將秦玉陽的「驚虹」劍自床頭取至手中,拔劍也匣,隱隱紅光橫於項下。
秦玉陽不敢絲毫抗拒,匆匆收拾衣物,將杜采頻帶來的乾糧金子,歸在一起。
杜采頻這才還劍入匣,放在桌上,問道:「你準備到什麼地方?」
秦玉陽答道:「我現在還不能回武當,師恩未報,那可再替師門惹禍,我想先到伏牛山『剪雲小築』找祈煥藝。」
杜采頻搶著說道:「好,好!你求求一微上人,如果他老人家肯出面替你作主,咱們的事,必可順順噹噹的辦成。現在你就走吧!」
秦玉陽萬感交集,悲喜難分,雖然兒女情長,但也知道,這時得要一些英雄氣概。
當下,向杜采頻深深一揖,說道:「頻妹珍重!」
杜采頻也說道:「你也保重,一路小心,別忘了我時時刻刻在盼望你……。」
說至一半,聲音酸楚,已是哽咽難辨。
秦玉陽強忍眼淚,提起包裹寶劍,吹滅燈火,出了房門,一竄上房,回身揚揚手,身影沒入無邊黑暗之中。
「俊劍王」祈煥藝,自離江津縣白少鎮白衣庵,懷著悲痛的心情,日夜趕路,八月初十即已回至「剪雲小築」。
猿鶴相親,故居無恙,愁懷為之一寬。
叩見師父,不勝孺慕。依依膝下,將下山半年余來的奔走憂患一一細訴。
一微上人始終含著慈詳的微笑,凝神靜聽。
他沒有勸誡祈煥藝從母之命,放棄復仇之念。因為老和尚洞澈玄機,深明有因必有果,非人力所可強力,只是諄諄告誡他,在江湖行俠,勿造惡因。
同時,一微上人不斷考較他的功夫。
祈煥藝經過江湖一番闖蕩。見聞已廣,經驗更是寶貴,對「須彌勁」、「龍形九劍」、「兜羅五手」等絕藝,連番實戰,得失皆已瞭然於胸。
此外見師父詳細考查,便把平日的疑難,一一提出請教。
一微上人為他細心指點,口講不足,繼以比劃。
經此一番重新印證,祈煥藝的功夫愈益精純。
轉眼間到了八月中秋。
這一天起來,老和尚面容肅穆,命祈煥藝帶同「老白」,將洞里洞外,打掃乾淨,又命「老白」去采了許多果珍寶物準備款客。
中午時分,果有嘉賓光臨。
空山人靜,忽聽「錚——錚——」兩聲,日影中飛來兩枚青蚨。
這是「九指神偷」侯老俠的「迎門在揖」。
一微上人帶著祈煥藝,「老白」繼躍跟隨,一齊迎出「剪雲小築」,只見山道上兩點黑影,眨眨眼之間,已來至切近。
兩位貴賓,並肩行來,一位是「九指神偷」侯老俠。另一位是「七妙居士」孫寒冰,特地來踐一微上人中秋之約。
老和尚雙手合十,慈眉善目問揚溢欣慰的微笑,一面行禮,一面說道:「兩位真是信人,老衲感激不盡。」
侯孫二人,一齊還禮,同聲說道:「今日何日?我等豈敢忘懷。」
祈煥藝趕緊也上前行禮,「七妙居士」孫寒冰一把扶起,撫著他的肩道:「孩子,你這幾個月的行蹤,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凡宅心仁厚,江湖險惡,不足為慮。」
「九指神愉」侯陵也說道:「藝兒,你總算不辱師門,我也替你師父高興呢!來日方長,還要好自為之。」
祈煥藝連連稱是,十分恭敬。
但他發現,侯、孫二位老俠。神態都與平時所見不同。「七妙居士」孫寒冰素性瀟麗飄逸,此時卻是面色凝重。
「九指神偷」越發令人奇怪,平日笑口常開,不知天地間有何憂愁危難,而今天嘻笑之態盡收,且隱隱含著悲痛。
這都是為了什麼?
祈煥藝不覺得也上了心事。
只有一微上人,神態如常,將侯、孫二位,迎至「ⅹ字洞」內「知黑齊」中,圍著八尺長五尺寬的那張石案落坐。
「老白」最是乖巧不過,早將晨間所採的珍奇果物,擺陳棠上,並取來侯老俠的「火棗酒」和三個竹杯。
平日酒到杯乾的侯老俠,這天飲得極慢,孫老俠亦是淺斟低酌,酒興並不甚豪。
三位武林仰望如北斗的奇人異士,殷殷話舊,談起數十年前的往事,皆有不堪回首之感。
祈煥藝侍立在後,聽到了許多江湖上的珍奇掌故,深感知味。
這一談,談至日色卸西,一微上人微笑道:「月亮快要上升了,我們出洞坐吧!」
侯、孫二人一齊起立,在洞外山坪上,陪著一微上人,閑目眺望,低聲密語。
不一會,月自東升。
「人生幾見月當頭。」況是中秋之月,清輝滿地,桂魄流垠,在這洞天福地之中,景緻真箇美到極處。
一微上人抬頭看著天上,口中輕輕說道:「月滿天心,是老衲的時候了。」
說罷,向侯、孫二人點點頭,逕往山洞中而去。
侯陵向祈煥藝肅然喊道:「藝兒,來聽你師父的訓海!」
祈煥藝謹懼恐懼的隨著三位前輩,進了洞府。
一微上人在平日起居的「守白軒」中,禪床上盤膝坐定,身旁放著一個白松木盒。祈煥藝知道內藏一根蒼翠松針,師父用它替自己打通任督二脈,此時,這蒼翠松針,將作何用處,卻費疑猜。
侯、孫二人,分坐兩個石礅,左右相對,藝兒侍立一旁,靜聽一微上人有甚話說?
老和尚面容異常靜穆,精光四射的眸子,慢慢從四處掃過,對平日常用器具,皆隱有戀惜之意。
不一會,老和尚口吐慈音,說道:「今日特邀兩位居士,證明我前生。老衲靜中參修,默悟前生,四世以來,皆是佛家弟子,可是四世以來,皆為宿業牽纏。
這段因果,長話短敘,且從第十世說起,那時老衲在浙江天台山國清寺出家,國清寺的戒律,極為精嚴,同門師兄弟皆是過年不食,所以午前必得出外募化。
其時,有一善女子娘家姓黃,夫家姓丁,這位丁夫人拜佛極基虔誠,因佛及僧,極喜布施,每日午間,必以白飯一盂相賜,歷時三月之久。
忽有一日,老衲打她門前經過,並不見有這位丁夫人,而且門掛喪旗,顯然有人故世。老衲想起平日受賜於這家人家已久,無以為報,此日正應上門念誦經文,以為超度。
正待登門求見,說明來意,旁邊有人扯住老衲,說道:『和尚,你去則甚?』老衲說明心意,那人勸道:『不去為妙,免得多惹是非。』」
「原來那丁夫人的丈夫在遠地經商,家中有一長舌小姑,竟在親友間散播流言,說丁夫人與老衲有暖情事。丁夫人懷冤莫白,竟然懸樑自盡,老衲這一登門求見,豈非無端捲入是非窩中?」
「那丁夫入之死由老衲而起,所謂『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此種下宿業。」
「第二世,老衲在江蘇常州出家,有一香火,不知如何,專好與老衲作對,老衲頗畏懼,千方百計躲避,後來這香火不慎為毒蛇所傷。老衲亦始參悟,原來這香火竟是丁夫人轉世,故而有此宿業牽纏。」
「第三世,老衲在福建出家,雲遊至九華山,結茅而居,默悟前生,知那香火已轉世為一獵戾,在這九華山中居住,老衲訪到其人,加意結納,那獵戶心性暴戾,但以老衲與他有恩,竟不忍加害,以故第三世的冤孽,竟亦躲過。」
「這第四世,就是今生……。」
一微上人說到此處,語聲突停,兩道慈祥溫暖的目光,洋注在祈煥藝臉上。
這時,不但侯陵,孫寒冰已猜知一微上人四世宿業的對象是誰?就是祈煥藝自己也恍然大悟,急急俯伏在地,顫聲叫道:「師父……。」
一微上人擺手說道:「你且聽我說完。」
他稍停以後,又指著祈煥藝對侯、孫二人說道:「這藝兒正是那獵戶的後生,與老衲已有四世的因緣,所以論世上的親人,實莫過於藝兒和老衲。多蒙侯師弟成全,老衲心感不已。」
說罷合十為禮,侯老俠也趕緊離座,說道:「些須小事,何勞師兄掛齒,請再開示。」
一微上人微攏雙目,凝視良久,才說道:「老衲為了此一重宿業,煞費躊躇,種因必有果,此一宿業一日不了,老衲來生仍不能求得解脫,與人與已,兩無益處。藝兒,你可認得為師的用心?」
祈煥藝恭聲答道:「是。師父,你老人家慈悲,藝兒大恩未報,凡有所命,藝兒不敢不從。」
一微上人欣然微笑道:「這就是了。為師的今天要說脫臭皮囊……。」
藝兒陡然一驚,宛如夢中失足,急急問道:「師父,您老人家說什麼?藝兒未曾聽清。」
一微上人取起白松木盒,開了盒蓋,將那根蒼翠松針,拈在手中說道:「為師的欠你的命債已久,不如趁今天了結。其實,我也等於是順水人情,今天為師的大限已到,你將這根松針,隨便刺入我那一處穴道,為師的便好脫然無累,往生極樂了。」
這一說,侯、孫二人大感意外,祈煥藝更如焦雷轟頂,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七妙居士」孫寒冰精通內典,佛學深湛,知道此事於一微上人修成正果的關係極大,便忍悲囑咐祈煥藝道:「藝兒,你就聽了你師父的話吧!」
這時藝兒才回過意來,這殺師逆倫之舉,他是寧死不從。
事成僵局,任憑孫寒冰和一微上人百般譬解,祈煥藝只是含淚搖頭。
月色漸斜,已是三更將到。
一微上人長嘆一聲,說道:「唉,冤業,冤業,何時得了?老衲力不從心,可是等不得了。小徒的一切,就重託兩位吧!」
說罷,慈眉低垂,善目雙闔,臉上隱隱泛起一陣紅光,好一副庄業寶相。
藝兒心知不好,搶上來,叫道:「師父,師父。」
正待撲將上前,「七妙居士」孫寒冰和「九指神偷」侯陵已雙雙出手,掌力相聯,結成一道無形之牆,祈煥藝咫尺之地,形禁勢格,對師父可望而不可及,不覺哭倒在地。
一微上人臉角微動,突現凄苦之色,孫寒冰大吃一驚,知道祈煥藝的哭聲震動了將要離魂的一微上人,如果塵緣牽惹,誤了此緊要的時刻,數十年修為,將毀於一旦,因而一伸左手中指,隔空點了祈煥藝的穴道。
這一點,點的是祈煥藝的黑甜穴。
等他醒來,已是紅日滿山,祈煥藝定一定神,才看出自己卧在洞外葯圃旁的一塊大青石上。
轉眼望去,侯、孫二位老俠,正自愁顏相向,「老白」蹲在地上,兩支毛茸茸的手掌,捧住腦袋,垂頭喪氣。
另一面白鶴「秋雪」,也無復昂首天外,滿不在滿的姿態,這時,雙脛著地,竟是跪拜的姿式。
再一抬頭,只見洞門已為一塊萬斤巨石所封閉,石面光滑新潔,似為金剛大力手法所拂平,上有徑尺大小,深約一寸的刻字,寫道:一微上人埋骨之處?
祈煥藝這才把昨晚生離死別那一幕,完全想起,撲倒在地,號啕大哭。
「七妙居士」孫寒冰和「九指神偷」侯陵,足足勸了一個時辰,祈煥藝才能勉強止淚。這時山洞已閉,無處棲身,兩位老俠商議結果,「老白」、「秋雪」由孫寒冰帶回廬山支養,侯陵則帶著祈煥藝暫回商山少住。
祈煥藝此時正所謂方寸已亂,一無主張,痴痴迷迷的隨著侯老俠轉回商山諸葛醫廬。一月之內,母死師喪,連遭大故,而且皆是變起不測,在常人尚覺情感上無法承受,何況祈煥藝又是心地極厚,至情至性的少年,因而痛定思痛,形稍骨立,竟懨懨的生起病來。
幸得諸葛玉堂醫道高明,悉心診治,得以在半月內完全痊癒。
金風轉煞,黃葉紛飄,已是幕秋時節,祈煥藝想起武當掌門人鶴年子的重陽之約。
此時已是九月初六,祈煥藝立即起程,下商山,出紫荊關,直往武當而來。
幸喜那匹大宛名駒,腳程極快,重陽那天近午時分,已到武當山腳下。
繞清溪,過石橋,越樹林,就在將要出林之際,突見一株大樹下,倚坐著一個年輕女,螓首首半側,羅袖欹乳,神情極是萎頓。
祈煥藝雖然心急趕路,但俠義之心,位於常人,一勒絲韁,不待馬停,即已跳下身來,牽著馬急步上前探視。
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這年輕少女竟是杜采頻。
只見她玉容慘淡,秀髮上布滿塵土,身背一個錦袱,腳下—雙綉風軟靴,不但滿沾泥槳,且已殘破,顯然經過長途跋涉。
不遠之處,有一頭毛片黑亮,賽似玄色緞子的縫騾,韁繩不系,正在低頭吃草。
而人,則已昏了過去,
祈煥藝伸手一探鼻息,放了一大半心,從身上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粒一微上人按照少林秘方配製的「護心保魂丹」,納入杜采頻口中,一面為她在背上各大穴,推宮過血,幫她氣血過行。
不到—盞茶的時分,杜采頻悠悠醒轉。
但是,她的神態仍舊極其萎靡,臉色外們如黃蠟一般。看到祈煥藝,失神的雙眼,微微一驚,她也知道是祈煥藝救了她,微一點頭,眼中流露出遇見親人樣的欣慰和凄苦的神色。
祈煥藝溫柔的說道:「杜姑娘,你一定是受了傷了,先不要動,讓我替你再拿一遍穴道。」
杜采頻輕輕答道:「謝謝你,不過——」
她羞澀的說不出口,可是她的感激之情,形於顏色,這兩個曾是彼此殺父的仇人,在這片刻間,完全泯滅了仇恨。
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是受命運的播弄者。
他們更知道,殺父的真正仇人,另有元兇。
他們在患難中需要相互援助,他們更有著同病相憐的情感。
但是,他們到底是對異性的青年,祈煥藝不懂青年女子們的生理和心理,杜采頻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更有著不能向親如兄弟的青年男子吐露的秘密的苦衷。
祈煥藝以為她謙虛客氣,怕拿穴時損傷了他的真力,便即說道:「沒有關係,我替你拿一拿穴道,你的內傷可以快些逼出來。」
杜采頻著急的說道:「不,不,我不能拿穴道。」
這話令人奇怪,祈煥藝帶些傻氣的問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杜采頻怎說得出口?
她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一拿穴道,難保不動了眙氣,萬一小產,怎麼得了?
別的不說,起碼五福庄「佛心青獅」杜萊江的名氣,更將壞得不可收拾。
因此,她脹紅了臉,微帶惱怒的說道:「我不要你拿穴道嘛!」
好心沒有好報,祈煥藝是心地極淳厚的人,倒也不覺得不高興,只是問道:「那麼,我送你什麼地方去休息。」
杜采頻回嗔作喜道:「這才對了,你帶我去見玉陽的師父。喔,你怎麼不告訴我玉陽的事?」
祈煥藝一聽這話,摸不著頭腦,楞楞的說不出話來。
杜采頻又問道:「玉陽怎麼不跟你一起來?你師父還喜歡他嗎?」
話越來越叫人迷糊,祈煥藝大聲說道:「你在說什麼?我從離開白衣庵以後,根本沒有見過玉陽。」
杜采頻驚叫一聲:「什麼!玉陽沒有到伏牛山去?」
這不用說,一定是玉陽在半路上,為「馮大叔」派人截住,遭了毒手。
一陣惶急,氣血翻湧,杜采頻暈死過去。
杜采頻因為聽「俊劍王」祈煥藝說,秦玉陽根本未到「剪雲小築」,一陣惶急,氣血翻湧,竟暈死過去。
因為她猜想到,秦玉陽一定是在半路上,為「馮大叔,派人截住,遭了毒手。」
祈煥藝不明就裡,且先救人要緊。
但,任憑他如何以本身真力,為她推拿,杜采頻玉容慘淡,仍是昏迷不醒。
他想,時間一長,氣血閉死,卻是耽誤不得,心頭異常著急。
轉念一想,卻又自笑自己糊塗得緊!
這裡已是武當山下,武當派除了劍法以外,丸散膏丸,歧黃之術中,特別是傷科一門,聞名天下,「全真五子」,個個是起死回生的妙手。
這還躊躇什麼?
祈煥藝也顧不得什麼嫌疑,抱起杜采頻,跨上她那一匹滿身毛片寒似玄色緞子的健騾,襠下微一使勁。
那頭健騾,也是英物,風馳電掣般,跑得又快又穩。
踏入直通「演琳觀」的青石大道,祈煥藝凝練真氣,遙遙喊道:「『剪雲小築』祈煥藝緊急要事,求見『全真五子』拜煩速即通報。」
聲音不大,但送得極遠,而且字字清楚。
知客的武當弟子玉純,急忙稟告。
同時另有登高遼望的職事人員,也來報告,說有一匹黑騾,上載一男一女兩少年,賓士甚急。
掌門人「鶴年子」早已計算到重陽之約,立即傳下令來,說道:「立即延入丹室接見。」
等祈煥藝一到,玉純上前迎客,引入丹室。
丹室中「全真五子」一齊站立等侯。
祈煥藝不及寒喧,說道:「鶴年道兄,請先救人要緊,這位杜姑娘,身負重傷,而且似是深受刺激,昏暈過去,小弟功力淺薄,無法可施,請五位道兄援手。」
雲中子最是性急,聞言動疑,急急問道:「那杜站娘?」
祈煥藝答道:「川南五福庄杜采頻。」
此言一出,「全真五子」無不悚然動容。
五人相顧愕然,卻因不知事實真相,故都默然無言。
鶴年子向大師兄庚壽子說道:「師兄,咱們先看看杜姑娘。」
「全真五子」中,醫道以庚壽子最高,故而鶴年子請他診治。
這時,早有人抬來一張涼床,上鋪厚衾,祈煥藝將杜采頻擺在榻上。
庚壽子伸兩指按脈,又看了杜采頻的眼睛,說道:「這是內臟為一種陰毒掌風所傷,加以憂急攻心,因而氣血塞閉,還好時間不久,還可著手,再晚半個時辰,可就問天無術了。」
祈煥藝暗叫好險,驚出一身冷汗,極其關切的向庚壽子問道:「那麼就請庚壽道友速即下手救治吧!」
庚壽子微一點頭,先取了一粒「保命金丹」。伸兩指在杜采頻下頦上一捏,牙關頓開,丸藥納入她口中,一使手法,便已下肚。
然後,他隔著杜采頻的衣衫,速點穴道。
頓飯工夫,庚壽子累得滿頭見汗。
杜采頻終於一聲嬌啼,醒了過來。
庚壽子趕緊說道:「姑娘且先寬心,不必開口說話,以免有損真氣,療治無功。我這裡是武當演琳觀,一切大事,均有擔待,姑娘放心就是。」
杜采頻念情郎心切,不知生死如何,那肯不說話?
當下,以哀懇著急的眼光,看著「全真五子」和祈煥藝,但苦於不知從何說起?
好半天,終於流淚叫道:「玉陽!你們去救玉陽!」
「全真五子」對她的話,都覺得異常驚異。
驚異的,不是玉陽遇險,是杜采頻的神色。
何以她對玉陽如此關切呢?
「全真五子」原誤會杜采頻跟祈煥藝,化仇為愛,是一對親密情侶,現在看來,竟是猜錯了。
知徒莫如師,玉陽的師父逍遙子,心裡比較有數,因而也更想知道真情。
於是,他開口說道:「杜姑娘有話憋在心裡,不說出來,於她的病勢,也有妨礙,我想拚耗數年功力,助杜姑娘一臂之力,容她說明真相,掌門師兄看,可使不使得?」
鶴年子情知他師徒情分甚深,渴欲知道杜采頻與玉陽的關係,便點頭允許。
當下,庚壽子和守一子將杜采頻,軒輕扶起,盤腿坐定,逍遙子坐在她背後,雙掌貼住她背後「靈台穴」暗度真力。
杜采頻和逍遙子傳送真力。頓覺氣力增長,得以約略敘說經過。
說到當日夤夜贈金,玉陽指天盟誓,決不負心,杜采頻不覺淚流滿面。
「全真五子」心頭皆有異樣酸楚之感。
他們對玉陽苦心孤詣,忍辱負重,以報師門,自然皆受感動,但沒有想到玉陽與杜采頻發生這段堅逾金石的情緣。
杜采頻繼續訴說玉陽走後的情形。
她說道:「從玉陽走後,馮大叔便不住逼我,說出內情,三天以前,竟下『黑牒』……。」
說到此處,「全真五子」不約而同的驚叫道:「黑牒!」
祈煥藝卻不明白,這「黑牒」是黑道中的規矩,上寫時日,限期取命,真可稱之為「催命符」。
非深仇極恨,不下「黑牒」,既下「黑牒」,任何人不能挽回。
杜采頻喘一了口氣,往下說道:「我一接到『黑牒』,便知馮大叔已完全明了,玉陽是我私下放走的,無可奈何,只得暗中潛逃,準備來見掌門前輩說明一切,不想馮大叔另派高手,將我追上,力拚之下,我為他黑煞綿掌所傷,他也被我擲中『鉤連戟』帶傷退去。我怕後面另有接應,不顧內傷星夜逃奔,一直到武當山下,心力交瘁,方始稍一歇息,幸遇祈小俠將我救上山來,剛才我聽祈小俠說,玉陽並沒有到伏牛山,這必是馮大叔派人截住,五位前輩,皆是玉陽的師長,應該從速設法援救,那馮大叔心狠心辣,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武當派掌門人鶴年子說道:「姑娘且請寬放心,玉陽確是落入歹徒手中,我已得知消息,但因其中礙著一人,不便大動干戈,已另有請人調解,日內將有好音。」
杜采頻問道:「礙著何人?」
鶴年子道:「就是你那馮大叔。」
杜采頻秀目開張,急急問道:「馮大叔跟前輩有如淵源?」
鶴年子嘆了一口氣道:「你那馮大叔名叫馮森白,原是先師叔的唯一的弟子,武功盡得武當真傳,只因性情跋扈,為先師叔逐出門牆,二十年不聞消息,近因得到音信,說玉陽為人在巫山一帶伏擊受傷,行蹤不明,細一打聽,才知是馮某所為。那馮某竟已投入『陰陽脂粉判』耿瀆的『玄蜘教』中,現為『四大天王』之首……。」
說到此處,祈煥藝失聲叫道:「如此說來,我那殺父的真兇,不是馮森白便是耿瀆了!」
杜采頻驚恐的答道:「恐怕正是那『陰陽指粉判』耿瀆,先父一死,第三天深夜,就有那馮大叔來至我卧室之內,拿出一張字據,乃先父的親筆,我還記得,上面寫的是:『立誓盟人杜萊江,今蒙教玉恩典,收入門下,甘心效力,若有背判本教,吃裡扒外,泄漏機密,陽奉陰違,臨陣不力,不聽調度等情,甘願以全家老小性命,接受最嚴厲的制裁。』當時我才明白,怪不得先父臨死不肯吐露真情,實以怕我及三位師兄,也有危險。有心為先父洗刷恥辱,又以『玄蜘教』的勢力非我所敵,這才害得玉陽落了毒手,祈小俠不能親手報仇,更害得我那慈祥的祈伯母自盡身亡,說起來,都是我的一念之差。」
說罷,放聲痛哭。
祈煥藝觸動心境,亦是心如刀割。
這時,逍遙子因支持時間一久,亦有臉紅心跳的現象。
鶴年子一看這情形,趕緊說道:「姑娘請先休息,祈少俠的事,咱們同仇敵愾,從長計議,但目前,請祈少俠原諒,我們先得把玉陽的事,和平了結。」
這一說,祈煥藝自然只好聽從。
杜采頻卻越發哽咽不止。
原來她另有一段委屈,苦於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只有庚壽子心裡明白,悄悄把鶴年於袖子一拉。
鶴年子會意,借故把他邀到院中。
庚壽子皺眉說道:「剛才我診杜采頻的脈,大有異象。」
鶴年子問道:「是何異象?」
庚壽子道:「已有三個月身孕。」
鶴年子大驚道:「難道是玉陽……。」
庚壽子點頭道:「看這樣子,應無可疑。」
鶴年子長嘆道:「唉,冤孽,冤孽!這都怪我的不是。」
庚壽子勸道:「師弟也不必自怨艾。不過錯處是在玉陽,別讓杜姑娘受了委屈,咱們得有一句話。」
鶴年子道:「那自然,將來叫玉陽還俗,娶了她就是。不過,這一來咱們的責任更重了,得還她一個活的玉陽才行。」
庚壽子道:「還有祈少俠呢?」
鶴年子道:「對他的責任已了,真兇已明,讓他自己去找耿瀆,咱們不必再管。」
庚壽子道:「就是如此,只不過現在安頓杜采頻卻費躊躇,只好送到松月觀去。」
松月觀是一個女冠黃梅雨靜修之處,較為妥當,但是鶴年子怕黃梅雨人單勢孤,萬一馮森白尋仇,無法抵敵,因而不能同意。
最後折衷辦法,在演琳觀騰出一處單獨的偏院,把黃梅雨請來照料杜采頻,這才算解決問題。
當天,武當門中派出去辦事的得力弟子玉無回來報告,帶來不好的消息。
先說秦玉陽。
自從那大晚上離開五福庄,星夜邙命,第二天行至巫山,遭遇伏擊。
伏擊的人是馮森白得到消息以後所派,一個是「雙面狐」蕭洛曾,「玄蜘教」的「四大天王」之一,一個是原在巫山「朱家大院」的「粉面狼心」劉喬,另外手下還有「玄蜘教」的七八個好手。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人多圍攻,玉陽一套「虛無長生劍」在連傷對方五個好手之後,自己也束受擒。
不想,這番打鬥,卻為路過的武當弟子,也是玉陽的師兄五福所窺見,當時因怕打草驚蛇,同時也不知道掌門師伯鶴年子故意將玉陽逐葉門牆的原意,所以未曾出手相救。
回山一報告,鶴年子大為著急,立即派出四拔人到處搜索。
蕭洛曾和劉喬,知道武當派已經得到消息,到處藏匿,跟武當派的四拔人大捉迷藏。
在搜索玉陽的過程中,打聽出來馮森白的姓名。
鶴年子心想,馮森白雖說已非武當門中,到底也要念師門之情。
同時,玉陽的性命在別人手中,投鼠忌器,也以鬥智不鬥力,和平解決為妙。
這時,想到潘七姑,她對劉喬有北邙道上不殺之恩,跟馮白森也熟識,請她來調停最好。
潘七姑慨然答應,用「富貴幫」的雞毛報遞傳幫主令渝,注意蕭洛曾和劉喬的行蹤。
最後,打聽到在陝西河南交界一帶。
潘七姑帶子愛徒諸葛湘青,和武當的信使玉無,趕到潼關。這時,「北鞭」岳胄和孫仲武輾轉得到消息,聽說與「玄蜘教」有關,也趕緊來探聽,岳胄打聽「玄蜘教」的動靜已太久了。
劉喬找到了,在臨潼關附近一處廢宅內。
蕭洛曾和劉喬,不能不賣潘七姑的帳,答應交出玉陽,但是,他需要先向馮森白解釋清楚,要求潘七姑給他三天時間。
因為劉喬說得斬釘截鐵,潘七姑也自深信不疑。
不想「雙面狐」和「粉面狼心」真箇狡猾,第二天一早,走得人影俱無,再一打聽,說是套了一輛大車,往西而去。
潘七姑氣得白髮披拂,首如飛蓬,一頓鐵杖,吭聲叫道:「好個『玄蜘教』!富貴幫與你勢不兩立。」
當下,一面發出「雞毛報」,打探「雙面狐」蕭洛曾和「粉面狼心」劉喬的蹤跡,一面邀約幫手,大舉往前趕緝。
玉無則趕回武當,報告師長。
鶴年子聽明前後經過,不由得雙眉緊皺,與同門諸子及祈煥藝商議之下,決定派出逍遙子和守一子前往陝西跟潘七姑會合,一面由庚壽子親往川南去找馮森白交涉,鶴年子和雲中子地在演琳觀策應。祈煥藝另有去處。
雖然祈煥藝的母親以死為誡,要他放棄復仇之念,但是母命不可違,父仇又豈可忘?
因此,他決定支身前往陰山探個究竟。
「全真五子」對他的功夫,都有信心,因此並不阻攔,鶴年子且修了一封書信,請祈煥藝作為代表,如果援救玉陽之事,不能圓滿解決,就請祈煥藝面見耿瀆,約期較藝,以了恩怨。
次日,祈煥藝和逍遙子、守一子,分頭出發。
接著,庚壽子也往川南而去。
富貴幫幫主「追命俏羅剎」潘七姑,她從調兵遣將,並令玉無回山報告以後,越想越覺不妥。
千斤重擔,一口應承,萬一玉陽的生命出了危險,照樣打個金人賠別人,還少了口氣。
江湖俠義道就是這樣,不但急人之急,而且最講面子,武當名派,挽請她作調入,是極有面子的事,辦得不夠漂亮,將為江湖恥笑。
因此,蕭洛曾和劉喬欺騙她,掃了她的面子,令她恨如刺骨。
一想到此,潘七姑片刻忍耐不得,叫過諸葛湘青,要她留守在臨潼,一等援兵來到,立刻趕了下來。
岳胄卻另有主意。
他聽說「九指神偷」侯陵在開封綢緞楊家盤桓,準備找到侯老俠,逕往陰山找「陰陽脂粉判」耿瀆算帳。
因此,帶了孫仲武跨馬往東而去。
潘七姑不便強人從己,送別岳孫二人,往西去追趕蕭洛曾和劉喬。
她的那頭小叫騾,通身漆黑,神駿非凡,乃是潘七姑心愛的坐騎,只見她側身一坐,蓮足輕叩騾腹,便潑刺刺跑了下去。
片刻之間,到了灞橋,橋邊有富貴幫的頭口,接到令渝,正在等侯,正在傳知消息。一看潘七姑的容貌和那頭黑騾,知是幫主駕到,趕緊迎了上來,低低說了幾句切口。
潘七姑一聽頭目報告,一領韁繩,直往正北,渡過渭水,緊往三原趕去。
正午到了三原,潘七姑且不打尖,找到獄廟,下騾一站,左掌當胸,右手拇指一翹,立刻便有一個閑漢,上來接過韁繩,也不說話,牽著騾子,直往小巷走去。
不一會到了一家蓬門華竇的人家,那人拴好騾子,進門來雙膝跪倒,口稱:「弟子尤四喜叩見幫主。」
潘七姑說道:「起來說話,你接到諭令沒有?」
尤四喜道:「辰牌時分,就已接到。剛好點子過去,一共六個人,還有個病人。」原來秦玉陽被點了穴,只好裝做病人。
潘七姑點頭道:「不錯,走的那個方向?」
尤四喜道:「弟子眼看著往耀縣去的。」
潘七姑道:「好,你很會辦事,有饃你給我帶上幾個,我馬上就得趕路,有弟兄過來告訴他的我去向。」
尤四喜喏喏連聲,進去提了一個布袋出來,內里裝著膜和牛肉,拴在騾鞍上。潘七姑出了北門加上一鞭,如飛而去。
日落時分,趕到耀縣,找到頭目一問,說是點子已經走了。潘七姑息了會,飽餐一頓,趕到同官時,三更已過,沒法找人,權且在破廟裡行功調息。
天一亮,有幫眾發現了潘七姑,趕緊上前參拜,潘七姑細打聽,說是點子昨夜住在悅來店,但人數卻少了一個,心下好生狐疑,立即吩咐再去打聽回報。
不一會派去的人回來報告:「不錯,是五個男的,帶著個病人,天剛毛毛亮,就從悅來店動身了。」
潘七姑一聽這話,更不多說,跨上牲口,沒命追了下去。
同官以北,兩面皆山,一線中通,潘七姑心想,這裡別無又路,諒他「粉面狼心」逃不出自己的掌握,心頭一喜,精神抖擻。
那黑騾也果是英物,放開四蹄,往高山如履平地,不知不覺間,已走了二十多里,遠遠望見五匹馬,亦正自在金鎖關奮勇直上。
潘七姑大叫道:「劉喬站住!」
這一聲發自丹田,有如雷霆霹靂,震得山谷之間嗡嗡作響,歷久不絕。
那前面五匹馬上的人,好似吃了一震,一陣蹄跡凌亂,四匹馬越過金鎖關,剩下一匹馬,一輛車站立不動。
潘七姑一催坐騎,沿著兩山合抱之中,那條既陡且窄的關道上去。暗中卻戒備甚嚴,怕「粉面狠心」施出什麼陰謀詭計。
行至十丈左右,突聞馬上人叫道:「潘老前輩請止步!」
潘七姑一勒韁繩,抬頭一看,那人馬頭並未圈轉,身子卻回了過來,這人不是劉喬,卻是「雙面孤」蕭洛曾。
潘七姑忍怒問道:「姓蕭的,你走過江湖沒有?」
蕭洛曾笑道:「潘老前輩不必動氣,在下一時糊塗,你老人家饒我這一次。」
潘七姑道:「饒你不難,先把人還我,」
蕭洛曾道:「人好好兒在這早,我還了人,你老人家要給我一杖,我可受不了!」
潘七姑怒道:「難道我說話還不算話!」
蕭洛曾道:「好,那我遵命就是,老前輩你接住了!」
潘七姑深怕蕭洛曾要下辣手,趕緊喝道:「別動!你把人放下來,你走你的。」
語聲未落,只見蕭洛曾從車上拖下個人來,往下一推,自己策馬趕車飛奔而去。
潘七姑趕至近前一看,那人那裡是玉陽,是個不認識的鄉巴佬,被點了穴,說不出話來。
潘七姑急怒攻心,顧不得先救那被點丫穴道的鄉巴佬,雙足一頓,施展晴蜓點水的上乘輕功,站到高處一看,蕭洛曾正在關外山峽里打馬飛奔,右邊一條山澗,上有伸出的城垣。
潘七姑蓮足一點,踏著關牆垛子,抄小路去捉蕭洛曾。
蕭洛曾回頭一望,看見潘七姑跳縱如飛的追來,急忙舉鞭狂抽,那馬瘋了似的狂奔。
轉過山峽,兜頭撞見潘七姑,嚇得魂靈出竊,百忙中,一勒馬韁,不待馬停,已自跳了下來,雙手一護腦袋,往山澗中竄去。
潘七姑那能容他逃開,右後一伸未以抓住,左手隨即一記「劈空掌」震得山石紛飛。
蕭洛曾站腳不住,一個身子如斷線紙鳶般滾落澗底,眼看是活不成了。
潘七姑稍出胸頭惡氣,回至關上,把那人穴道解開,那人已嚇得有幾分傻了,話也說不上來,潘七姑只好給了他幾兩銀子,不去管他。
潘七姑想不到以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武林中的輩份,連番失足,越想越不是味。
當下跨騾往來路而回,一路盤算,猜測「粉面狼心」劉喬究在何處?
傍晚到了三原,北關一家大客店門口,車馬紛紛,潘七姑心想不必去擠熱鬧,另找一家清靜的吧!
正待越過,一眼瞥見諸葛湘青,知道后隊人馬已到,便下了黑騾,店伙接了進去。
潘七姑到裡面一看,計有逍遙子、守一子、安平鏢局掌柜胡勝魁,「太極陰陽掌」諸葛玉堂,另外兩個富貴幫中的「八袋」高手,「通臂猿」林均和「鐵爪鷹」魏思龍,連諸葛湘青一共是七個人,佔了客店的一個大偏院。
當下,潘七姑與眾人見了禮,細說經過。
逍遙子聞方說道:「瞧這樣子,咱們也不必往同官這一路再走了,今後行止,請潘老前輩示下。」
潘七姑人聞諸葛玉堂足智多謀,轉臉道:「諸葛大俠,你看呢?」
諸葛玉堂說道:「咱們先得捉摸,劉喬到底會往那條路走?才好對症下藥。」
潘七姑道:「是啊,我在路上想,當時不該一掌把『雙面狐』劈了下去,要能抓住他問,可以省好多事,現在悔也無益。諸葛大俠,你看劉喬這惡賊,現在藏在那兒?」
諸葛玉堂道:「劉喬大概是在耀縣做的手腳,讓蕭洛曾帶著假玉陽作成疑兵之計,自己帶著玉陽另走。這不外乎兩知路,一條往東,由耀縣往東到蒲城,渡洛水,過黃河,進了山西地界,一條往西,渡涇水,經分州往甘肅,看來往東的成分為多。」
潘七姑點頭道:「諸葛大俠見得很透澈,咱們好好歇一晚,明天就分東西兩路搜了下去。」
當下把人派好,西面一路是守一子,胡勝魁和「通臂猿」林均,其餘由潘七姑率領經富平,往與興市,薄城而去。一路都無消息,把個潘七姑急得暴躁不安,逍遙子愁在心裡,表面上不便露出來,反向潘七姑不住慰勸。
這一日到了臨汾,潘七姑嘆口氣道:「幾百里地下來,連劉喬的邊兒都沒有摸到,咱們得另想法了。」
諸葛玉堂道:「人在暗裡,咱們在明裡,這麼搜是吃虧了一點,依後學愚見,不如暫且在這裡住下,好好搜上一搜。」
眾人都覺此計較妥,便在臨汾附近,大加搜索。
那曉得「北鞭」岳胄和孫仲武,卻有了意處的收穫。
他們兩人,從臨潼辭別潘七姑后,一路跨馬往東,走到洛陽,遇見開封綢緞楊家的楊守雲,據說,「九指神偷」侯老俠已往小五台山清虛觀去探望靈虛道長了。
岳胄與靈虛道長龍入雲也是老友,便決定渡河而北,由晉城,高平一路上去。
這天來到了長治縣。
長治縣地勢崇高,與天為黨,所以昔稱上黨,自古三晉之地,多以此地的得失,爭全局勝負,是兵家必爭的樞紐。
上黨的酒最好,稱為潞酒。「北鞭」岳胄向孫仲武說笑話道:「你師父『九指神偷』又稱『酒仙』,也許就是躲在上黨貪杯,咱們留們留意一下,也許能把他從那個酒罈子里找出來!」
事實上,「北鞭」岳胄倒是痛飲大醉。因此第二天起來得較晚。孫仲武收拾行裝,算清店錢,在櫃房外喝茶等侯。
就這時,只見店房裡出來一人,頭戴氈帽,壓到眉毛上,穿一件破大褂,臉色焦黃,像個做買賣折了本錢的小生意人。
孫仲武無緣無故楞了一下,覺著有些不大對勁。
好半天,岳胄才起床漱洗,準備動身。
一路款款而行,孫仲武突然想起,在馬上一拍大腿叫道:「啊,我知道了。」
岳胄奇怪道:「你幹嘛大驚小怪的?」
孫仲武激動的說道:「剛才我看見劉喬了,他打扮成一個小生意人,臉上不知抹了什麼,皮色變黃,所以,—時看不出來!」
當下,把一早在長治客店之前所見的情形,說了一遍。
岳胄急急問道:「你不會看走了眼?」
孫仲武極是決斷的答道:「要不是劉喬,你老人家挖了我的眼!」
岳胄介面說道:「往前追!」
一老一少,飛身上馬,檔下微一使勁,兩騎馬並轡而驂,往前飛奔。
兩人在長治縣的大街之上,疾馳而過,岳胄的身手自不用提,孫仲武的馬上功夫也自不弱,故而嚇得雞飛狗跳,卻是未出亂子。
須臾穿城出了北門,一路車馬絡繹,苦於不知那輛騾車才是。
岳胄無可奈何,只得每遇一輛騾車,便在馬上探身揭開布幃探望一下,一看不是,說聲:「對不起!」便又飛馳而去。
這一來鬧得一路大亂,有些喝采叫好,有些破口大罵,也有車裡坐著小媳婦大姑娘的,陡然見車幃一掀,伸進一隻頭眉皆白的腦袋來,只道狐仙出現,嚇得哇哇大叫。
這樣也不知探望了多少騾車,倒有一輛,車幃一掀,忽地飛出一枚鋼鏢,岳胄猝不及防,離得又近,無處可躲,左腿一陣劇痛,栽下馬來。
孫促武大驚失色,滾鞍下馬,上前探視。
只見岳胄已撥下鋼鏢,鏢尖發黑,孫仲武一陣冷氣直冒心頭,顛聲問道:「是喂毒的鏢嗎?」
岳胄慘然一笑,答道:「可不是餵了毒藥,但是不要緊,我已經閉住穴道,至不濟毀了一條腿,你把我抱到樹下。」
這時傷口已流出紫黑色的血,孫仲武把岳胄抱起,放在一棵大樹下面,俯倒頭去,吮吸岳胄傷口的毒液,吮一口,吐一口,地下斑斑點點,滿是血污。
岳胄只有一個女兒,和石守雄一個徒兒,這時見孫仲武如此相待,心內極其感動,抬手微扶孫仲武左肩,心中一陣酸楚。倒忘了腿上的痛苦。
不—會吮出來的已儘是鮮紅的血,孫仲武怕失血過多,有損元氣,便抬眼問道:「你老人家看看,行了吧?」
岳胄微吃一驚,低頭看看傷口道:「行了。」
說完,從身上摸出一粒龍眼大的金衣丸藥,嚼啐了敷在傷口上,孫仲武撕破一件褂子,緊緊包紮住傷口,然後拿過水壺來,讓岳胄喝了幾口。
孫仲武見他面色漸趨正常,心頭一寬,說道:「我找個清靜的地方,讓你老人家好好坐功,把內毒逼了出來。」
岳胄微笑搖頭道:「沒有用,非用他本門的解藥不行。三天以內能弄到解藥,一點事沒有,三天以外,有了解藥我這條腿也保不住了。」
孫仲武憤然作色道:「我馬上去找這小子。」
岳胄道:「你鬥不過他。別莽撞,白送了性命!咱們一起追,我下盤不能動,手上還行,你扶我上馬!」
孫仲武遲疑道:「騎馬行嗎?」
岳胄道:「行,你把我左腿綁在馬肚帶上。」
孫仲武依言行事,因岳老俠腿上有傷,不能疾馳,孫仲武心裡十分著急,看這樣走法,非讓劉喬逃掉不可,有心先趕上去看住敵人,又怕岳胄有傷在身,無人照料,又出什麼亂子,因此覺著左右為難。
再看岳胄卻是不慌不忙,臉上亦無半點憂慮焦急的神氣,這份鎮靜功夫,實是令人佩服。
未末申初時分,沁縣將近,岳胄指著城外一座廟,對孫仲武道:「暫且在那裡歇,不進城去,免得讓劉喬看見了。」
兩人來至廟前下馬,孫仲武將岳胄扶到大殿廊下,向和尚打過問訊,討了兩碗熱水,取出乾糧,略略點飢。
岳胄歇了一歇,說道:「咱們該辦正事了,潘七姑那天教了我一個法子,今天試一試,看靈不靈。」當即輕輕囑咐了好一番話。
孫仲武受教行事,拍馬進城,日色未落,在大街上挑了一家茶館,系馬進內,就在進門的空桌子邊坐下。
茶博士泡上茶來,孫仲武喝了一碗解渴,卻不再斟,把在路上隨手摺下的一小段竹技橫擺在茶碗上。
不一會,有個衣服上打了不少補釘,但漿洗得很乾凈的中年漢子,一言不發,拿起茶壺替孫仲武斟茶,一面口中低低吟道:「金錢和泥沙。」
孫仲武答道:「浮名不要他。」
那人又道:「出外一時難。」
孫仲武接道:「當貴逼人來。」
那人點頭為禮,問道:「爺台尊姓。」
孫仲武答道:「敝姓孫,請教貴姓?」
那人道:「我叫胡六,孫爺有什麼為難之事,盡請明言。」
孫仲武道:「我有一位尊長,是貴幫幫主潘老前輩的朋友,現下行動不便,暫時在南門城外廟裡休息,想請胡兄代雇—輛騾車,把他老人家接了進來。還有一件,想請胡兄打聽一個人。」
當下把劉喬的情形,細細一說。
胡六驚喜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前幾天我們還奉到幫主的令渝,要我們打聽,有六個匪徒帶著個病人,得到消息,守刻通知。誰知道就是他,孫爺請稍坐,我先去打聽了來回報,然後再雇騾車出城。」
胡六去了不上半個時辰,匆匆回來,帶來一輛騾車,一問消息,那劉喬真箇賊滑,竟在中午打尖之時,回了原來的騾車,只雇車輛走了。
孫仲武無計可施,急忙帶同胡六齣城,見了岳胄,胡六因是幫主的朋友,甚為恭敬。
三人商議了一陣,孫仲武主張連夜追趕了下去,自己騎馬,岳胄坐車。
胡六面有難色,說這條山道,夜間趕車,極其危險。
岳胄瞿然說道:「仲武,咱們倆騎一匹馬。」
孫仲武大喜道:「好,好!咱們一夜趕到太谷,非攔住那混帳小子不可。」
胡六道:「我有一樣東西讓孫爺帶去,到了太谷找西關永茂騾馬行陳掌柜,說我胡六拜託他問一問王二楞子的車子在什麼地方?就可以找到劉喬。」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小鐵牌交與孫仲武。
孫仲武知這鐵牌算是富貴幫中聯絡的信物,道謝接過,貼肉藏好。
爺兒倆先後上馬,尚多一匹牲口,送了胡六,作為酬謝。胡六萬萬不肯,只說代為保管,又說效勞不周等等客氣話。
一夜疾馳,辛勞異常,天色微明時,進了太谷城。彼時行路。趕早動身,未晚投宿,所以這時家家客店,都是大門洞開,燈籠高掛,伺侯客人起程。孫仲武就在西關找了一家店,字型大小「大興」,先把岳胄安頓下來,隨即到永茂騾馬行去辦事。
一問店小二,那知永茂騾馬行,就在附近,只隔了三五家店面。
孫仲武。三腳兩步走到,尋到陳掌柜,一說經過,陳掌柜立即派出幾個人去分頭打聽,不久紛紛回報,說是未見王二楞子。
孫仲武搔首踟躕,大為失望。陳掌柜從容不迫的說道:「撲爺莫急,昨天中午從沁縣動身的車子,當晚趕不到太谷,定是在南關住下了,今天中午到太谷打尖,回頭我派人到南門去等,王二楞子的車一到,我就來通知。」
孫仲武—想不錯,頓時精神一振,鄭重道謝拜託過後,回店跟岳胄一說。岳胄笑道:「這可真是守株待兔了,你好好去捶一覺,回頭咱們捉兔子。」
孫仲武笑著倒向床上,呼呼睡了一大覺,到午初時分,岳胄將他喚醒,兩人吃完了飯,孫仲武把馬匹從槽頭牽到店前,收抬行李,算清店帳,諸事料理清楚,只待好消息一到,馬上可以動手廝殺。
日正當中之時,劉喬帶著玉陽果然到了太谷,原來「粉面狼心」劉喬和「雙面狐」蕭洛曾,自那日帶走玉陽,出灞橋渡河,折往正北。
到了三原,覺得形勢不對,心裡識得富貴幫人眾勢大的厲害,潘七姑既然發現他們不過信義,必定多力追搜,暗暗擔憂,只怕脫不了身。
當下在路途之中,與蕭洛留密密計議,「雙面狐」的刁滑智計,亦不輸於劉喬,想出一條調虎離山的鬼計,在路上擄了—個鄉巴佬,剝下玉陽的衣服替他穿了,由蕭洛曾帶著直奔同官。
這裡「粉面狼心」在耀縣估衣鋪中,賣了一身舊衣服,自己扮成一個小生意人,臉手等處再用黃連等葯煮汁一洗,掩藏本來面目。
當夜由耀到取間道折回渭南,雇了一輛雙套的騾車,過潼關,走靈寶,穿洛陽,從孟津渡河,出天井關到了山西。諸葛玉堂料他由浦城入晉,只算對了一半,因而潘七姑一行與他正好錯開。
這一天在長治道上,打了岳胄一鏢以後,「粉面狼心」劉喬,心驚行蹤已露,故而在沁縣另換車輛,到了南關,原是一個尖站,卻停住不走,有意把宿站與尖站錯了開來,叫對方捉摸不到,心思也算很細密的了。
第三天午牌時分,到了太谷,雖是打尖,卻仍舊要了一間偏僻的屋子,推說病人發燒,不能吹風,叫把飯開到屋裡來吃。
太谷是有名富庶的地方,客店飲食,極其精美,「粉面狼心」一路上順手做了一件盜案,手裡有的是不義之財,要了肥雞烤鴨,大喝大吃。
就這時聽見外面有人大叫道:「劉喬出來!孫二爺可等著你了!」
原來孫仲武已得到消息趕來了。
劉喬裝糊塗不答,心想在這繁華富庶的大客棧之中,諒你也不敢隨便惹事,好歹混過這一陣,總有脫身之計。
外面孫仲武,見劉喬縮頭不出,高聲罵道:「劉喬,你給我滾出來,你這小子拐帶人口,不出來我可要報官了。」
這下把劉喬嚇了一跳,心想經官動府,現有活證,賴都賴不掉。
當即把眼睛湊到窗口一張,見只有孫仲武一人,心裡放寬一半,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從窗外拋了出去,同時一腳踢開房門,劍在人先,連飛帶刺的竄了出去。
那知身子剛出房門,突然手腕如割,側臉一看,正是那被自己毒藥鏢所傷的「岳胄」左手手腕已被他用擒拿法鎖住。
岳胄一掀衣襟,摸出那枝毒藥鏢在他眼前一幌說道:「劉喬,我這一下,你的性命早就完了,不過我可不能跟你一般見識,暗箭傷人。去吧,先跟孫老弟斗一斗!」
說罷,輕輕一送,劉喬跌到院子里,勉強拿樁站穩。
孫仲武四面看了一下,豪氣凌雲的說道:「劉喬,你乖乖兒把毒鏢的解藥和秦玉陽交出來,我放你走!」
劉喬鼻子里哼了一聲,一劍刺到,其疾無比。孫仲武「太乙神鉤」未帶出來,只用鑽雁刀反手一格。
劉喬招式已變,「冤沉九泉」,手腕一沉,劍鋒直襲孫仲武下盤,誰知這一招仍是虛勢,倏地一翻,一招「跳出輪迴」倒削上來,招術陰冷之極。
這一連三招,攻得孫仲武步法大亂,橫躍數丈,微一凝神重行進身遞招。
孫仲武自從侯老俠收歸門下,不常使用楊派「北斗七星刀」特意改用一套「玉靈刀」這套刀法為華山派祖師「玉靈子」所創,孫仲武因與華山派素有淵源,所以得窺必奧。
「玉靈刀」素以招術精悍見稱,加以孫仲武年輕力壯,施展開來更見威猛,金刃劈風,靈迅勁急,竟然無懈可擊。可是劉喬實非弱者,手中那套「陰風劍」法,經「陰山活判」沙風子和「陰陽脂粉判」耿瀆師徒二人,不斷精心研究改進,萬變於正,每五招之中,必有一兩招陰狠滑毒,出人意表的險著,如果好勝貪功,恰是授人以隙非吃大虧不可。
兩人轉眼對拆了三十餘招。
岳胄冷眼旁觀,論功力還是劉喬稍勝一籌,正想出口招呼孫仲武停手,只見他一招「環佩叮噹」,手腕一抖,轉出斗大刀花,想用「粘」字決,圈住「陰風劍」。
劉喬也順勢走內圈跟著刀轉,猛然一震,走空隙將「陰風劍」撤出刀圈外。
這下變招,劍先刀后,孫仲武失去機先,已呈敗象。
岳胄剛暗喊得一個「糟」字,只見劉喬左手駢兩指,取孫仲武右胸「膺窗穴」趁他救其不得救,刀勢略慢之時,手中劍一緊,先下後上,急急搶攻兩招,皆是虛勢,第三劍「孟婆賣湯」,橫劍平推,攔腰切去。
這時孫仲武剛剛低頭避過上面一劍,身形微俯,後退橫躍,勢子皆已不順,手中刀剛使出一招「月掛林梢」,刀尖上舉,回刀相救,亦已不及。
形勢危險萬分,竟無趨避之方。
孫仲武一咬牙,決意同歸於盡,就這電光石火的一轉念間,只聽「噹啷」一響,似是金石擲地之聲。
定睛一看,不由得暗叫一聲:「慚愧!」只見劉喬手握左碗,怒目而視,岳胄則是微含笑意。原來剛才是岳胄發了一件暗器,打中劉喬手腕力道準頭,拿捏得恰到好處,使劉喬脫劍而不傷腕,只不過一陣劇痛,並無大礙。
劉喬甩一甩手腕暗運真氣突然發出一掌,暗施偷襲,孫仲武猝不及防,震得倒退靈數步。
劉喬蹂步進身,正待再下毒手,只聽岳胄急叫道:「仲武過來!」
孫仲武飄身一閃,急步奔至岳胄面前,往下一蹲,抬起岳胄的左腿往肩上一擱,那裡右腿亦已上肩,身形一長,岳胄已自跨坐在孫仲武雙肩之上,手裡拿著一根四尺余長的撐窗竹棒。
劉喬一見這怪模怪樣,不由一楞。
他不知道岳胄因左腿不能行動,早巳與孫仲武說好,想出這條「啞子背瘋」的妙計。
一語岳胄喝道:「還不拾劍進招?」提醒了劉喬,拾起地上「陰風劍」貼地平竄,一招「冥搜泉下」,想砍斷孫仲武雙足,把岳胄跌了下來,動彈不得,豈不一劍就可了帳?
劉喬這種如意算盤,岳胄早巳料到,教過孫仲武應付之法,只見他雙膝一曲,岳胄一招「雷霆轟頂」,當頭擊下。
這一招乃是攻其所必救,劉喬顧不得再攻孫仲武的下盤,左掌托地,右手劍往上一格,想削斷岳胄的竹捧。
但是他忘了岳胄高居人上,孫仲武雙膝伸直,身形一長,岳胄用不著撤招,劉喬的劍就夠不上尺寸了。
這時孫仲武卻看出便宜,趁劉喬單掌托地,眼往上視,視察不解的機會,飛起一腳,踢在劉喬臉上。
這一腳踢落了劉喬兩個門牙,滿嘴鮮血。
劉喬破口大罵道:「他媽的,我今天不宰了你這個小子,我姓你的姓!」
說著一連數劍拚命搶攻。
這下岳胄深感手足不能相應之苦,應該進手招數,孫仲武卻問後退,應該向後退,恰又向前,搞得手忙腳亂。
孫仲武也已看出不對,忽然心生一計,問道:「岳大爺,我踩七星步,好嗎?」
岳胄一想對極,急忙贊道:「好,真聰明!」
當下孫仲武按天樞、天璇、天璣、天儀、玉衡、開陽、瑤璣,這北斗七星的部位,順序走去。
走完—遍,反著回來。腳下部位有了準備,岳胄便可相機攻守,手中一枝竹棒,使出鞭法,雜以劍招,看的人莫測高深,劉喬更是眼花撩亂,不一會就被岳胃圈在一片棒影之中。
只是岳胄苦於要連運氣閉住穴道,內里睦力不夠,無法外用,因此一時也傷不了劉喬。
這樣又過了五十餘招,劉喬一劍刺向孫仲武下盤,岳胄見是虛招,看出破綻,便即喝道:「踩魁丙!」
孫仲武這時正在「天璇」的部位上,聞言即忙橫開一步,左足踏上「天權」居「魁柄」的部位。
劉喬正好劍勢未收,身形已長,岳胄一棒點向「肩井穴」劉喬全身酸麻,跌倒在地。
孫仲武一蹲身讓岳老俠跨下肩頭,上前在劉喬身上搜了一遍。
一搜搜出四包葯,分別用紅藍白黑的紙包著。
孫仲武問道:「怎麼用法?」
劉喬道:「把我的穴道解開,我告訴你。」
孫仲武怒道:「你先說!」
劉喬閉目不語,孫仲武越加發怒,從抽胄手裡拿過毒藥鏢,比著他冷笑道:「你要不說,我拿你的鏢替你划兩個口子,看你自己吃什麼葯?你要想不說也不成!」
劉喬也冷笑道:「別那麼耀武揚威的,那裡是一份解藥,我吃了,他吃什麼?」
孫仲武一聽倒無話可說了,岳胄瘸著腿走過來道:「我就給你解開!」說完,在劉喬背上拍了一掌,手腳當時就能動了。
劉喬哼道:「白的外敷,黑的內服。」
孫仲武問道:「紅的跟藍的呢?」
劉喬答道:「那沒用,還我!」
孫仲武暗罵一聲;好滑賊,這還要故作疑計,混淆不清。
他可不知道那紅藍兩包是「摧心脂粉彈」的解藥,這一來倒又提醒了他,用張紙在那包內服的葯中倒出一些,伸手到劉喬口邊說道:「你先嘗!」
就這時孫仲武彷彿看見屋上一條人影,微一分神,突然覺得手指被咬了一口,趕忙抽手,那劉喬已從窗口跳進房間。
這變起倉卒,孫仲武自是猝不及防,岳胄雖已看見,無奈手上不能發掌,腳下無法縱跳,眼睜睜看他脫出掌握。
劉喬跳進窗口,急忙把包裹背在背上,右手提劍,左手挾著玉陽,一腳跨在窗口上,拿劍指著岳胄和孫仲武,冷然說道:「老王八蛋,小王八蛋,仔細聽清了,把臉背過去站穩,要敢回頭看一眼,我先一劍殺了秦玉陽!」(瀟湘子提供圖檔,xie_hong111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