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
進入石牌坊,裡面是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兩旁山勢並不高,一路往裡延伸。聞於天掌心攤著「地符」,邊看邊走,十分用心的核對著山勢,走得並不太快。
這樣走了半里光景,前面出現了一座山峰,峰下一片樹叢司,黃牆碧瓦,自然是「少林古剎」了。
聞於天腳下一停,口頭道:「請庄兄上來。」
七煞劍神庄夢道沒想到聞於天請自己過去,依言緩步走了上去。無腸公子趙復初緊隨著師傅身後走了上去。
萬里飛虹申長慶攔住去路,一擺手道:「盟主沒有請你,你給我站住。」
趙復初瞪著雙目,吃吃的道:「你……你……這……這……」
萬里飛虹洪聲道:「老子叫你站住,你就站住,咯蘇什麼什麼?」
洞里赤練賀錦舫輕輕拉了趙復初一下衣袖,說道:「總護法,這姓申的不大好惹,你就不用過去了。」
趙復初雖然只是「武林盟」的總護法,但「武林盟」所有的人,都被他用「迷失香」迷失了神志,連他的師父七煞劍神都得聽他的。
他本是毫無主張,而又自高自大的人,如今更是躊躇滿志,聞言之後,他那張豬頭似的臉上,不覺一沉,哼道:「他……他不好惹,我……我也不……不好惹,咱……咱們難道怕……怕了他不成?」
萬里飛紅洪笨道:「好小子,你倒過來試試!」
趙復初道:「過……過來就……就過來……你……你敢怎……怎樣……」果然舉步走了上去。
萬里飛虹申長慶和鐵拐黃衫黎大弼,都是成名多年的人,而且追隨飛天神魔二十年,可說是聞於天的左右手。
以萬里飛虹的武功、名氣,那會把面貌猥瑣、矮胖如豬的趙復初看在眼裡,洪笑一聲道:
「我敢把你劈了。」
舉手一掌,迎面劈了過去。
這一掌他雖然只用了六七成力道;但掌勢出手,一團強猛勁風,挾著懾人嘯聲,像浪潮般朝趙復初身前涌撞過去。
聞於天已是六旬開外的人,但養生有過,望之不過三十齣頭,四十不到,而且人也長得俊逸瀟洒,是以也喜歡生得面貌清雅的少年之士。
趙復初面目湊在一起,就像一個豬頭,看去也其蠢如豬,是聞於天最討厭的一種人,因此看到萬里飛虹攔著趙復初大聲叱喝,並未出聲阻止。直到申長慶一掌劈出,才含笑道:
「申兄不可傷了庄兄的令高徒。」
這話自然說的遲了!
無腸公子趙復初身為「武林盟」的總護法,當著這許多人面前,自然也不肯示弱,口中大喝一聲道:「來……來得好。」
七煞劍神急忙喝道:「徒兒不可硬接。」
但聽蓬然一聲,兩股掌力,懸空接個正著,趙復初用盡吃奶的力氣,勉強接了下來,一張臉脹得如同豬肝,腳下連退了三步;口中哼道:「原……原來姓……姓申的也……也不……」
他原想說:「姓申的原不過如此。」但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突覺一股暗勁,推上胸口,一時還沒站得住腳,砰的一聲,仰面往後跌去,登時四腳朝天,背脊落地。
這條石板路,雖然平坦,但還是斜坡,他這一仰跌,就骨碌碌地滾出去四五步之多,才被千面鬼客茅組庵一把接住;但已經跌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原來萬里飛虹聽出聞於天的口氣,好像示意他給趙復初吃些苦頭,暗中又加了幾分力道。
明裡這一掌,雖讓趙復初接往,其實卻在他接住之後,突然又加重力量,把無腸公子推了出去。他用的掌力,只是推,不是擊,趙復初才算沒有受傷。
萬里飛虹把趙復初推出之後,才朝七煞劍神拱拱手道:「兄弟一時留不住手,還望庄兄見諒,但兄弟聽到盟主的喝聲,力道並未用實,令高徒還不致傷到那裡,兄弟深感抱歉。」
七煞劍神心頭縱然不快,但人家已經陪禮,只得罷了,淡淡一笑道:「這小徒不自量力,既然沒傷到那裡,申兄也不用說抱歉的話了。」一面朝趙復初道:「為師和聞兄有事,你就站在那裡,不用過來了。」
趙復初早已由茅組庵扶著站起,他究是庄夢道門人,師父既然如此說了,他也只得唯唯應「是」。
庄夢道朝聞於天拱拱手道:「聞兄有何見教?」
聞於天面向那座高峰而立,朝迎面走來的庄夢道微微一笑道:「庄兄請過來。」
庄夢道對這位經常臉含微笑的魔頭,懷有極大的戒心,暗暗凝功雙掌,舉步走了過來。
聞於天等他走到身邊,才左手一攤,指指掌心「地符」,說道:「庄兄請看,這座山峰,是咱們方才在外面看到的山勢,這裡是一道瀑布,這條曲折小徑,就是咱們來路,已經完全對了。但地符上,右首又有一座山峰,這座山峰,應該就是前面那座山峰的背面,這可從這條小徑盤曲而來,可以得到證明。」
庄夢道看他只是和自己討論山勢,雖然敵意減少了幾分,但雙掌隱藏袖內,還是暗暗戒備。因為聞於天殺人的時候,還是含著微笑的,這種人,不能不防他一著,但人家和你商淡藏寶地勢,總得朝「地符」看上一眼,然後點點頭道:「聞兄說的極是。」
聞於天續道:「地符上,在這座山峰的山腰間,畫了一座亭子,以這座亭子的位置看來,正好是少林古剎的所在。昔年手創天地會的明通大師,正是這裡少林古剎的老當家,因此兄弟認為寶藏可能就在少林寺中無疑。」
庄夢道不住的點頭道:「聞兄高見極是。」
聞於天微笑問道:「咱們方才約定之事,不知庄兄還算不算?」
庄夢道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同為一盟之主,既已有約在先,自然算數。」
聞於天道:「好,既然如此,咱們等到了少林寺,就分工合作,兩個武林盟的人,各自負責一件事情。」
庄夢道道:「咱們如何分法?」
聞於天笑了笑道:「貴盟人馬,在寺前布防,不得放任何人入寺,兄弟率敝盟人馬,入寺搜索,從此刻起,至明日午時為限。敝盟如果找不到藏寶所在,即由貴盟擔任搜索工作,敝盟擔任寺外守衛,也以一日為限,如果仍無所獲,再換敝盟搜索直至尋獲寶藏為止。」
庄夢道道:「雙方只要信守諾言,聞兄說的,自然是絕對公平。」
聞於天大笑道:「咱們雙方勢均力敵,有約在先,自然信守諾言的了。」目光左右一瞥,忽然笑道:「庄兄如果覺得信不過的話,兄弟倒有一個辦法。」
庄夢道道:「聞兄請說出來聽聽。」
聞於天道:「古人有周鄭交質,雙方各派一人,隨對方行動,這樣咱們就不是都可放心了么?」
庄夢道心中暗暗道:「這魔頭花樣真是不少,但他說出來的辦法,也委實可行:」這就點頭道:「聞兄這辦法果然不錯。」他目光轉到了兩個師侄身上,徐徐說道:「茅組庵、賀錦舫,你們兩人可隨聞天君入寺。」
千面鬼客茅組庵、洞里赤練賀錦舫兩人一齊躬身道:「弟子遵命。」
聞於天同樣朝困敦(大弟子)、赤奮若(二弟子)兩人吩咐道:「困敦、赤奮若,你們倆人可隨同庄兄留在寺外。」
困敦、赤奮若躬身領命,應了聲「是」。
聞於天瀟洒一笑,回身道:「聞人兄,李兄,咱們走。」
說完,當真朝前行去。
兩個「武林盟」的人,緊隨他身後而行,不消片刻,便已抵達山麓前少林寺一片廣場。
但見兩邊古木參天,都是千年以上之物,少林禪院,廟貌古拙莊嚴,看來投有千年,也是數百年以上。
此時山門緊閉,似是毫無戒備一般。
聞於天腳下一停,朝身後侍立的陌上風柳如春吩咐道:「春兒,你去叫門。」
柳如春答應一聲,朝前走去,舉手敲了三下,高聲道:「裡面大師父開門。」
但見左首邊門開處,走出一個灰袍僧人,朝平台上眾人打量了一跟,然後雙掌台十,說道:「諸位施主,這是做什麼來的?」
柳如春道:「煩請大師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武林盟聞盟主駕到,請你們主持快快出來迎接。」
那灰袍憎人合十一躬道:「阿彌陀佛,敝剎一向閉關苦修,不與武林中人來往,當家師父不見外客。」
說完,後退一步,正待將門關起。
柳如春霍地跨上一步,左掌直豎,一下推住木門,沉聲道:「慢點!」
那僧人被他一掌抵住了門,使勁沒有關上,但柳如春也無法推開半寸,兩人僵了半晌。
那僧人冷冷道:「施主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柳如春道:「江湖上兩個武林盟的盟主,都到了寶剎,你們當家不出來也得出來。」
那僧人道:「你要待怎的?」
柳如春笑道:「大師父不肯進去通報,那就用你的屍體去通報吧!」
話聲未落,右手摺扇疾向那僧人肩頭敲去。
那僧人一身武功,大是不弱,他右手緊抵著門,只是身形一側,便已讓了開去。
那知柳如春這一記原來是虛招,扇頭斜昂,一支細如牛毛的藍芒,悄無聲息,直奔那僧人咽喉。
那僧人堪堪避開柳如春摺扇,卻不防他扇中另藏機括,尤其打出來的那支飛芒,細如牛毛,悄無聲息。就算在你面前一閃而過,目力稍差的人,也不易發現。那灰袍僧人只覺喉頭一麻,身子往後倒去。
柳如春沒待他倒下,左手趁機推開木門,右足飛起,朝前踢去。把那僧人踢飛出去一丈來遠,口中大聲喝道:「裡面的人聽著,武林盟聞盟主駕到,要你們主持方丈,快快出來。」
少林寺的和尚,自然有戒備,這側門裡面,就有七八個灰衣僧人,全都身穿短袍,腰束闊帶,腰跨戒刀,似臨大敵。
此時邊門被柳如春推開,那灰袍僧人一個身子凌空飛入,「拍達」一聲,跌落石板地上,就一動不動!
這下直看得那七八個人臉色大變,口中叱喝一聲,迅快掣出戒刀,一擁而出,朝柳如春圍了上來。
聞於天回頭朝毒君聞人休說道:「聞人兄,咱們時間有限,少林寺的僧人,就由你應付吧!」
聞人休點頭道:「兄弟遵命。」說完,舉步朝前行去。
聞人娘子尖聲道:「這個還不容易?」
左手輕輕朝前一抬,好像撤出了什麼一般,但大家什麼也沒看到!說也奇怪,那七個僧人,剛剛擁出大門,朝柳如春圍去,突然之間,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轉眼工夫,衝出來的七八個人,一齊摔倒地上。
他們似是受了強烈毒傷,連哼也投哼一聲,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再也沒動一動。
聞人娘子得意的笑了笑,朝大家招招手道:「來呀,大家可以進去了。」
聞人休低低的說道:「娘子,硇們該讓盟主走在前面。」
聞人娘子道:「你說的也是,盟主請先。」
聞於天淡淡一笑道:「咱們可分三路入內,聞人兄賢伉儷請走左首,李兄請走右首,兄弟率人由正門而入?」
話聲一落,舉步朝中間兩扇木門走去,人還未到,右手袍袖輕輕一拂,但聽「轟」然一聲,兩扇寺門裡面一根粗重的木閂,登時折為兩段,寺門隨著豁然開啟,這時鷹叟李無畏也行到右首一扇門邊,舉手一掌擊在門上。他因而頭蒼鷹折在枯佛手中,對少林寺銜恨極深,這一掌擊了上去,力道極大。
只聽又是」轟」的一聲,右首一扇邊門,被他掌力震得往裡飛來一丈多遠,才「砰」然墜地。
聞於天率同柳如春及六個門人,緩步而入,左首毒君聞人休夫婦,右首鷹夏李無畏為首,也相繼走入。
七煞劍神庄夢道跟看聞於天等人進入少林寺,這是依約行事,也在寺前一片廣場上,分佈開來,替入寺的人擔任警衛,
山門之內,是一個大天井,迎面便是「大雄寶殿」。武林盟的人,分作三行,越過大天井。
就在此時,但聽寺內響起一陣噹噹雲板之聲,緊接著只見從大殿左右兩側,魚貫走出兩行手持擯鐵禪杖的灰衣僧人:他們一式深灰短袍,扎褲麻鞋,腰束板帶,一個個神情凝重,步履沉穩,一看即知武功全非弱手。
這兩行灰衣僧人,左右各二十四名,共計四十八人之多,魚貫走下石階,分兩旁站定。
聞於天眼看對方列隊而出,也就在階前站停下來。
這時大殿正門甲,已經緩步走出三個五旬開外的老僧,當中一個身穿黃色僧衣,左右兩個穿的是深灰僧袍。
三個人同樣雙掌合十當胸,手中並無兵刃,但他們背後,同時又走出八名身穿深灰短袍,腰跨戒刀的僧人,在三人身後,一字排開。其中三個手中各持著一支擯鐵禪杖,一看就知道是三個老僧的兵器,只是由門人扛著而已。
當前這三個僧人,不用說中間的一個就是「少林古剎」的主持人。
只見他目光徐徐一掠大天井中逼近石階的「武林盟」眾人,口中低暄一聲佛號,連連合十道:「阿彌陀佛,諸位檀樾遠道而來,恕貧衲有失遠迎。」
聞於天還了一個禮,含笑道:「大和尚大概就是這裡的主持了。」
黃衣老僧道:「不敢,貧衲普善,忝主少林古剎,不知檀樾有何賜教?」
聞於天道:「在下聞於天,方才答應過貴寺枯佛無名大師,不動貴寺一草一木,但大和尚擺出這等陣仗,如臨大敵,那是存心和武林盟為敵了。」
普善大師聽了聞於天的話,臉上不禁深感詫異,徐徐說道:「施主說的枯佛無名大師,乃是貧衲師叔,只是他老人家圓寂已有三十年了。」
聞於天仰首大笑道:「枯佛無名大師,方才還在石牌坊前和在下動了手,但他自承失敗,才轉託在下,對佛門清靜之地,不可難為了你們,在下答應不動寶剎一草一木;但大和尚一千僧侶,必須退開,讓在下等人進去瞧瞧。」
普善大師道:「施主等人遠蒞寒山,不知有何貴幹?」
聞於天手掌一攤,出示地符,一面說道:「在下由地符指引,尋覓昔年明通禪師藏寶來的。」
普善大師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據貧僧所知,師祖昔年藏寶之處,不在寺內。」
聞於天道:「這個不用大和尚操心,在下四處看看,真要不在寶剎之中,在下決不干擾。」
普善大師道:「諸位檀樾要在敝寺隨喜,自無不可,但有一件事,貧僧必須聲明在先。」
聞於天道:「大和尚但請明說。」
普善大師合十道:「佛門清凈,敝寺有兩處地方,謝絕隨喜,幸乞諸位桓樾垂諒。」
聞於天道:「在下答應枯佛,不動寶剎一草一木,乃是枯佛無名大師自承失敗在在下手下,並非在下落敗。三十年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在下行動,從不喜愛受人限制,大和尚說的,在下歉難從命。」
昔善大師聽的一呆,道:「施主之意,非和出家人動手不可么?」
聞於天冷冷一笑道:「大和尚要他們速速退開,在下還可遵守諾言,對寶剃不動一草一木,大和尚若想和聞某頑抗,那就莫怪在下無情,把寶剎僧侶一舉殲滅了。」
普善大師雙手合十,連誦佛號道:「施主好重的殺氣,少林古剎創寺至今,已有千載,幸仗我佛慈悲,歷經多少劫數,依然巍然獨峙,自有神靈呵護。諸位檀樾縱然人多勢眾,集天下武林高手而來;但要一舉殲滅敝寺僧侶也決非易事,敝寺僧眾為了維護佛門清凈,同心協力,拚死拒敵,諸位桓樾只怕也必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聞於天修眉微挑,朗笑一聲道:「這叫做在劫難逃,大和尚認為區區幾十名僧侶,能和在下抗衡嗎?」
普善大師毅然道:「敝寺僧侶縱然不敵,為了維護靈山古剎,佛門弟子雖死無怨。」
聞於天道:「好,你們準備了。」
普善大師忽然合十凝立,口中沉聲低誦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聲音雖然不響,但卻以內家真氣誦出,聲音十分莊嚴。
階前四十八名灰衣僧人一個個面情凝重,一齊雙手合掌,跟著朗誦一聲道:「阿彌陀佛。」
隨著這聲佛號,人影倏然分散,八人一組,列成了六座圓陣。
這自然是少林寺聞名天下的「羅漢陣」了。
「羅漢陣」有大小之分,「大羅漢陣」共有一百單八人,威力之強,據說千百年來,武林中從沒有一個人闖得過去。
「小羅漢陣」只有八人,但陣勢發動,八個人進退攻守,互相配合,化八個人為一個人,這份力量,也非同小可。
但就在四十八名僧人身形閃動,剛剛組成六組「羅漢陣」,突然間,六座陣勢之中,有人身子搖了兩搖,忽然踣地不起!
不,六座「羅漢陣」中,接二連三的響起「咕咚」之聲,僧侶們竟像染上了瘟神一股,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片刻工夫,六個「羅漢陣」,四十八名僧侶,七橫八豎,一齊倒卧地上,再也沒有動一動。
這一下,變出意外,直看得普善大師和他左右兩個灰袍老僧臉色大變。
「少林古剎」可比不得河南少林寺,少林寺有八百憎侶,這裡就只有眼前這幾十個人,其實像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就是有八百個人,也不用多少時光,全都擺平了。
普善大師臉色凝重,口中低喧一聲佛號,目光望著聞於天問道:「施主手段果然毒辣,這是用的什麼方法,一口氣傷了敝寺數十人之多。」
毒君聞人休沒待聞於天開口,呵呵大笑道:「大和尚區區幾十個和尚,何用盟主動手?」
普善大師回頭朝左首看去,合十道:「施主又是什麼人?」
聞人休大笑道:「兄弟毒王谷聞人體,現任武林盟副盟主是也。」
聞人娘子怕人家不知道她的身份,趕緊跨上一步,尖笑道:「我是毒后聞人娘子,武林盟副盟主夫人兼護法。」
普善暗喑誦佛,「武林盟」顧名思義,自然是團結各大門派,維護武林正義的組織,如今所謂「武林盟」由者,竟然全是些魅魑,牛鬼蛇神,天下豈不大亂?
鷹皇李無畏眼看普善大師只是默默不語,大喝一聲道:「大和尚,少林寺這些僧侶的生死,已在咱們掌握之中,你如再不率眾退開,莫怪咱們要展開大屠殺了。」
普善大師雙眉微蹙,面對聞於天徐徐說道,「出家人生死一途,看的並不太重,貧衲是佛門弟子,護山有責,豈能退讓?因此貧衲有一件事,想和施主一談。」
聞於天道:「什麼事?」
普善大師道:「施主是武林盟的盟主?」
聞於天道:「不錯。」
普善大師道:「那就好,貧僧想和施主單獨一博。」
鷹叟李無畏介面道:「憑你一個區區少林下院的主持,還不配和盟主動手。」
普善大師左右兩個灰衣老僧已經面有怒色,但普善大師只是面含微笑,雙手合十,從容說道:「貧僧和誰動手,都是一樣,但貧僧希望在這一戰之中,是勝是負,能作一個最後決定。」
李無畏道:「決定什麼?」
普善大師道:「貧僧敗了,自無話說,但若設貧僧勝了,就請諸位施主退出少林寺古剎,並由聞人施主醫好這些中毒的人……」
鷹叟李無畏大笑道:「大和尚想的倒好,咱們既然來了,那有退走之理?告訴你,大和尚退開也得退開,不退開也得退開,咱們不接受任何條件。」
話聲一落,舉手一揮,站在他身後蛇叟余元,蝦蟆叟莫邪,天狼叟顧景星三人,同時一涌而上,朝石階上欺去。
普善大師低喝一聲道:「二位師弟小心!」
站在他左首的普一和站在他右首的普光很快轉過身去,各自從一名護法弟子手中,接過擯鐵禪杖。
兩人手腕一振,兩支禪杖登時漾起兩道杖影,勁氣逼人。
鷹叟李無畏冷冷一曬道:「就憑你們這幾個人,何異螳螂當車?」
蛇叟余元大袖一揮,從他袖中飛射出一支比拇指略粗的鐵線蛇,當先出手,當的一聲,當作軟鞭,直向背一大師當胸點來,一顆蛇頭,紅信閃動,快得有如流星一般!
普一大師手中禪杖斜椎而出,劃出一片杖影,封住丁蛇叟余元的蛇頭軟鞭!(他不知道是活蛇)。
這時天狼星顧罩星也一翻手腕,取出了他純鋼精製的「天狼爪」,一步撲到右首的普光面前,更不打話,「呼」的一聲,朝他肩頭砸落。
普光也不怠慢,右手撣杖振腕掃出,當的一聲,架開天狼叟鐵爪。
蝦蟆叟莫邪走起路來,好像一團肉球,但他行動並不因身軀臃腫,略顯遲鈍,相反的他肉團般的身子,比蛇叟和犬狼叟還要敏捷,一下就搶到正面,面向普譬大師在階下匍匐下去。
(就因為他搶到中間正面,蛇叟和天狼叟只好朝站在左右的普一、普光欺去。)
蝦蟆叟雙膝跪下,兩手支地,昂起一顆頭,一雙三角小眼睛,射出炯炯金光,直盯著普菩大師,一件寬大的黑衣,漸漸鼓了起來!
普善大師久居少林古剎,從未在江湖走動,自然不識蝦蟆叟使出來的是旁門中極為厲害的「蝦蟆功」。
但他究是一寺之主,一身武功自小就得少林真傳,自然識貨,雖不知蝦蟆叟使的是什麼功夫,也已看出對方這伏地運氣,一發之勢,必然十分霸道,也自暗暗凝聚功力,蓄勢以待。
就在此時,突聽「蓬」然一聲,蝦蟆叟運起一般真氣,鼓起來的一件寬大長袍,忽然間,像似灌足了氣的氣球,被人用針尖刺了一下!
發出一聲裂帛似的大響之後,他那件寬大黑袍的胸前,忽然裂開一個大洞,登時癟癟了下去。真氣盡泄,他口中蓄氣準備叫出來的「蛙鼓」,「國」的一聲,也就叫不出來。
就因為這聲「國」叫不出來,他準備噴出來的一團罡氣——「蝦蟆功」,也使不出來了。
蝦蟆叟真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怒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四顧,沙著喉嚨喝道:「什麼人暗算老子?」
他這句話,聽的負手站在三丈外的飛天神魔聞於天也暗暗一怔!
他號稱黑道第一高手,蝦蟆叟就蹲在他前面不遠,若是有人暗算蝦蟆叟,他不會一點也沒有察覺?但就在蝦蟆叟大聲喝罵之際,不知從那裡無聲無息來了一顆石子,一下投入他口中!
不,一下落在他喉嚨里,蝦蟆叟嘔的一聲,張大了嘴,連聲咳嗆,才算把那粒石子,從喉嚨底部,咳了出來,但已經眼淚鼻涕,好不狼狽!
蝦蟆叟急怒攻心,大聲罵道:「究竟是那一個龜兒子?你敢戲耍老子,有種,就給我滾出來……」
話聲未落,只聽耳邊一個細小聲音,介面笑道:「你真是癲蝦蟆,連我老人家都不認識了。」
蝦蟆叟怒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細小的聲音道:「我老人家,就是我老人家。」
蝦蟆叟道:「你躲躲藏藏,算得什麼人物?」
那細小聲音笑道:「我老人家本來就不是什麼人物。」
聞於天看他狀若瘋顛,一個人抬頭向空,自說自話,心中暗暗驚凜,忍不住問道:「莫兄,你在和誰說話?」
蝦蟆叟睜大雙目,說道:「回盟主,這人就是戳破兄弟長袍,後來又把一顆小石子投進兄弟喉嚨的人,我要他現身出來,咱們較量較量。」
聞於天聽的更是奇怪,在自己面前,居然有人會暗使手腳,破了蝦蟆叟的「蝦螟功」,後來又用石子投進蝦蟆叟的喉嚨,而且自己會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粒石子,極可能是蝦蟆叟伏地運氣,不慎吸進喉嚨里去的,他就疑神疑鬼,疑心暗中有人使了手腳。心念轉動,不覺莞爾笑道:「莫兄也許是一時不慎,不可能有人會暗算你。」
蝦蟆叟認真的道:「回盟主,方才已經有人和兄弟說話了。」
聞於天凜然道:「那是什麼人?」
蝦蟆叟苦笑道:「兄弟也不知道。」
聞於天道:「莫兄且退,讓兄弟來問問他。」
話聲一落,就雙手一拱,朗聲道:「那一位高人,隱身暗處,何不請來一見?」
那人連聲也不吭。
聞於天又道:「在下已經向朋友打過招呼,朋友再不出來,那就未免不夠意思了。」
隱身暗處那人依然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好像根本就沒人和蝦蟆叟說話。
聞於天仰天長笑一聲道:「莫兄那裡有人?」
蝦蟆叟驚異的道:「但方才明明有人『傳音入密』和兄弟說話,那是一個尖沙聲音。」
聞於天笑了笑道:「他既不敢和兄弟見面,就隨他去吧,咱們不用理會。」
說到這裡,忽然面向普善大師,含笑道:「看來在下若不讓大和尚輸的心服口服,大概是不肯讓開的了。」
他步履飄逸,舉止十分蕭灑,隨著話聲,緩步朝晉善大師逼去。但他心裡清楚,蝦蟆叟莫邪浸淫在」蝦蟆功」上,少說也有二三十年功力,自然不會無故被人戮破衣衫。
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蝦蟆叟莫邪布滿了「蝦蟆功」真氣之時,用刀劍也不易刺得穿。
即此一點,可見此人功力之高,既然敢來,自不會不敢和自己見面。
他實在也想不出武林中還會有這樣一位高絕的高手,因此,他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逼這人出手,那就是親手向普善大師出手。
不是么,方才蝦蟆叟就是要和普善大師動手,那人才出手的。
普善大師縱然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但也聽說過飛天神魔聞於天是黑道第一高手,此時看他迎面逼來,不由暗運功力,一面合十道:「施主之決心,是要和貧衲動手了?」
聞於天微笑著道:「正是。」
右手一揮,寬大的袍袖已然輕飄飄的朝前拂去。他一身修為,功力之高,已是舉世無匹,這一角袍袖,隨著他右手一拂之勢,朝前揚去。
雖然只是一角,實則是他全身功力所凝聚的一點,勢道之強,足可開碑裂石,震斷合抱大樹!但看去卻是虛飄飄的,不著一點力道,這正是飛天神魔一身修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的明證。
普善大師自然不敢有絲毫大意,身形後退數步,雙掌當胸直豎,正待推出!
就在此時,奇事又發生了!
聞於天揚起的一角袍袖,忽然「嗤」的一聲,又被一股尖椎似的指力,刺穿了一個小孔!
聞於天在袍袖揚起之時,當然貫注全神,察看著四周動靜;但他直到聽到自己衣袖發出「嗤」的一聲輕響,袖角已被刺穿,仍然不曾發覺一點朕兆,低頭看去,袖角上赫然穿著一截三寸長的樹枝!
這下,直看得聞於天凜然失色,在他凝目注視之下,別說一截樹枝,就是一枝細如牛毛的飛針,也斷難瞞過自己耳目。
這截樹枝居然來得無聲無息,無形無蹤,好像從地上平空生出來的,除了平空出來的,聞於天實在想不透何以自己會一點影子都沒看見;袖子既被洞穿,真氣已泄,這一記「流雲飛袖」,自然只好半途收手了。
聞於天常掛在臉上的微笑,已經不見,朗笑一聲道:「朋友果然高明得根。」
「豈敢,豈敢……」
話聲未落,突聽有了「啊唷」一聲,緊接著大殿屋面上,響起一陣骨碌碌的聲音,夾雜著一陣瓦片碎裂之聲!
但見一團人影,連翻帶滾,從殿上屋脊處,一路滾了下來,最後「砰」的一聲,摜在大天井的青石板上。
大家覺得奇怪,不知這位輕功如此蹩腳的仁兄是誰?不覺一齊朝他望去!
只見那人以手抱頭,砰然墜地之後,連青石板都被他壓碎了四塊;但那人鬆開抱頭雙手,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這一站起,大家全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身穿一套洗得快要發白的藍布褂褲的小老頭!
說他老頭,那你准看走了眼,該說他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才對,因為他生成一張又白又嫩的孩兒臉,笑起來一臉俱是稚氣;但他卻又有著一頭雪白的銀髮。
童顏鶴髮,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真是最恰當也沒有,到底是童子還是老頭呢?看來還是叫他小老頭比較接近些,因為他畢竟還是個老頭,一頭銀髮,頭自然是老了?
話說那小老頭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灰塵,忽然指著普善大師,氣鼓鼓的說道:「小和尚,你們好沒道理!」
聞於天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這老頭不是尋常之人,只是目注著他,並未開口。
普善大師也是快近六旬的人,無端被人叫了「小和尚」,雖覺此人出現的突兀,但也並不生氣,依然雙手合十,徐徐說道:「貧衲不知那裡得罪了施主?」
那小老頭理宜氣壯的道:「人家瓦片都是粗粗糙糙的,誰叫你們用什麼琉璃瓦,滑不溜丟的,害得我老人家在說話時,一個不小心,就骨碌碌滾了下來,要不是我幾根老骨頭,還算硬朗,這一跤不跌得頭破血流?萬一跌斷了腿,你們寺里縱然供養我一世,青菜淡飯,我老人家也吃不慣呀!」
普善大師簡直無法答話,只是合十道:「老施主……」
小老頭瞪瞪眼道:「誰說我老了?我還是童子呢!」
普善大師合十道:「是,是,小施主光降敝寺,不知有何見教!」
小老頭笑嘻嘻道:「說我小,其實也不算小了,當年我老人家應明通老和尚之邀,到過寶剎,枯佛和尚更是我老人家方外至友,我總不會動你們寺里什麼腦筋來的吧!」
普善大師聽得大吃一驚,慌忙合十道:「老……」話到口頭,突然想到方才自己稱他「老施主」,他很不高興,立時縮了回去,說道:「施主和師祖、師叔相識,自是前輩高人,貧衲失敬
小老頭聳聳肩膀,朝他笑了笑道:「你且別插嘴,我老人家有正經話,要和這些娃兒說呢!」
說話之時,用手指了指聞於天等人。
飛天神魔聞於天「武林盟」的頭銜,雖是自己封的;但他在武林中,確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是黑道群魔中,首屈一指的老魔頭,如今居然有人叫他「娃兒」。
這句話,聞於天臉上自然有些掛不住了,但他還是臉含微笑,回顧左右,問道:「此人口氣託大,你們可有人知道他是誰么?」
小老頭裂嘴笑道:「有,有,他們幾個都認識我老人家。」
他伸手指了指鷹叟李無畏等四人,嘻嘻笑道:「咱們也有二十年不見了,不知四位還認不認識我老人家?」
「武林四叟」(實則武林四凶)鷹叟李無畏、蛇叟余元、天狼叟顧景星、蝦蟆叟莫邪,看到小老頭忽然在這裡出現,莫不神色劇變!
此時聽盟主問起,鷹叟李無畏輕聲說道:「回盟主,他就是昔年名震八荒的八臂金童華春風華前輩。」
聞於天自然聽說過八臂金童之名,聞言暗暗一驚,但他臉上卻是絲毫不露,朗笑一聲,道:「九連寶藏,果然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連息隱了幾十年的高人,都被引出來了,在下久聞八臂金童之名,今天真是幸會之至。」
小老頭縮著頭,笑道:「豈敢,豈敢,我老人家只是受人之託,和你們兩位武林盟主有事情相商來的。」
聞於天拱手道:「在下洗耳恭聽。」
小老頭道:「我有個朋友,因今年黃河泛濫成災,幾乎有數十萬人無家可歸,嗷嗷待哺,朝不保夕,一時之間,想要籌募一筆巨款,又談何容易?因此想到了九連寶藏,富可敵國,用來賑濟,那真是最好不過的事……」
聞於天背負雙手,臉上含著微笑,好像正在靜心聆聽小老頭的說話,誰也看不出他有何表情。
小老頭咽了一口口水,續道:「我老人家那位朋友,找來九連山,才知道,地符,已經落到田盟主的手裡,你們兩個武林盟,也聯上了手,同心協力,志在取寶。」
聞於天道:「不錯。」
小老頭道:「因此敝友之意……」他一張孩兒臉上,綻出一片稚笑,望著聞於天道:
「想和盟主情商……」
聞於天點頭道:「在下也聽說這次黃河泛濫成災,是數百年來最大的一次,既然華前輩出面,敝盟如能取到寶藏,在下就擅作主張,撥出三分之一,作為賑濟之用,想來大家定會同意。」
聞於天答應華春風取到宅藏,當撥出三分之一賑災之用,一面回頭朝毒君聞人休,鷹叟李無畏兩人問道:「聞人兄、李兄意下如何?」
鷹叟李無畏看到了八臂金童華春風突然出現,心裡已經暗暗打鼓,連忙隨聲附和道:
「救災乃是義舉,一切有盟主決定,兄弟極為贊成。」
毒后聞人娘子三角眼一瞪,嚷道:「盟主也真是的,咱們辛辛苦苦找到這裡,憑什麼他要分三分之一?他口裡說去賑濟,誰知道他是真是假?」
小老頭並未理會,只是朝聞於天連連搖手道:「聞盟主,我那敝友不是這個意思。」
聞於天道:」那麼令友之意呢?」
小老頭嘻的笑道:「我那朋友想請聞盟主買我一個薄面,捐出『地符』,並請你們兩個武林盟的人,一齊退出九連山,成全此一義舉。」
飛天神魔憑他一句話,答應分出三分之一的寶藏,手筆不可謂不大!素有黑道第一高手之稱的聞於天,又豈是好惹的?此時聽了小老頭的話,他那清俊而常帶微笑的臉上,神色為之一寒,接著仰首向天朗笑一聲道:「可以,只不知令友是誰?在下頗想見識見識。」
小老頭忽然伸手指指山口,輕笑道:「諾,你看,他們不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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