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開缺苦飲女人紅 一話道破府中謎

十九、開缺苦飲女人紅 一話道破府中謎

這一折騰,待蕭奇宇和羅灃返回鎮上之時,已近亥時末,子時初了。

在他們未返之前,亂了一陣子,首先是小金雀,悲呼尖叫著奔來,內總管柳直抓住了她,說道:「小金雀,你窮叫什麼?大家的心情還不夠亂的是不是?」

「柳大嬸……您不知道……我差點被一個逃去的賊給殺了……」

「你剛才在什麼地方?怎麼會遇上逃去的匪徒?」

「柳大嬸,不是您吩咐小女子再去弄幾個西瓜來嗎?我去看了一下,西瓜已經吃光了,還剩下一些李子,也不多了,就用籃子裝了大半籃子,正往後去,忽然『轟隆』一聲,只見戲台上木板飛上天空,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奔來好幾個人,其中好像還有穿戲裝的……」

柳直說道:「那正是冒充戲子的匪徒。」

小金雀哭著說道:「我見他們穿戲裝滿街跑,一聲尖叫,其中一個手中拿了一把刀,就掃了我一刀……」

「掃中了沒有,在什麼地方?」

「在……在這兒……」小金雀指指她自己的右腿,柳直這才看到,她的大腿膝蓋稍上部份褲破血出。

這工夫孫繼志也走了過來,說道:「怎麼回事?」

柳直搖搖頭說道:「在小金雀來說,這可真是池魚之殃了……」大致把她的遭遇說了一下。

孫繼志說道:「柳大妹子,看來她的傷不輕,就偏勞您,把她交給任何一位少奶奶,請她們為小金雀療傷,咱們還要派人去找蕭大夫和四少爺呢!」

「是的,老太太說,他們未回來之前,她不打算進宅哪!」

柳直把小金雀交給了二少夫人,也可以說是二少夫人自告奮勇,說是她那兒有好的金創葯,由她負責。把小金雀弄到內宅去了。

聽戲的其他本鎮上的人,早已作鳥獸散,甚至還都回家閉上了門,半塌的戲台上本來還冒濃煙,已被灌熄。

王老夫人被送入大宅之內派人保護,現在羅老太太由女兒、大媳、三媳以及林燕等人陪著,還坐在看棚之內。

孫繼志下令叫工人們立刻拆那半塌的戲台,耽會老太太返宅,即連夜把看棚也拆了。

也就是希望,明天一早,鎮上的人看不到這兒有任何異象。

羅老太太氣極地說道:「要是老四也有個三長兩短,我老婆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大媳婦安慰她說道:「娘,不會的,剛才您老人家沒看見,蕭大夫原來是一位絕世高手,就憑那一手輕功,這些跳樑小丑動不了老四一根汗毛的!」

「話是不錯,可是那些賊子,無所不用其極,什麼下三濫的詭計都有……」

「老夫人……」孫繼志走來肅然說道:「蕭大夫就是威名大噪,武林中頂尖人物的尺八無情簫蕭大俠,毫無疑問,當初扣斗的非他莫屬,相信在暗中他也為本宅化解了不少的危機,屬下更相信,敵人來擊鼓、炫耀內力,稍後上去展示更玄奧鼓音的也是蕭大俠……」

「真的是八絕書生?」

「錯不了的,老夫人,老實說,武林中舍他之外,屬下再也想不出如此儒雅,斯文、精通岐黃而又文武兼備的高手了!」

「不是那老鬼叫你延攬蕭大俠的嗎?老鬼怎麼會認識八絕書生?」

「依屬下猜想,未必是老爺子的交情,八成是沈大俠的故交,屬下曾見過蕭大俠去過第四進的東跨院。」

「這……這太慢客了,早知蕭大夫就是八絕書生蕭大俠,我老婆子也不必操這份心了。可是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呢?」

此刻看棚之後突然有人朗聲說道:「老夫人請安心,在下和令郎這不是回來了嗎?」

「娘……娘……」羅灃飛奔過來,揪住他娘,口沫亂飛地說道:「娘,蕭大夫就是蕭大俠,他帶我去追那些血賊,我被他抓著衣領就像騰雲駕霧一樣,追到六七裡外林中,那幾個狗男女果然在。有那個花德雷,也就是丟『轟天雷』那個,還有有個賣藝的小老頭、漢子及個耍雙刀的少女,原來他們都是什麼『東苦、西甜、南酸、北辣』的門下。結果他們一起上,我幾乎沒動手,蕭大俠未出兩招,一個個灰頭土臉,抱頭鼠竄而去。娘,我以前就崇拜尺八無情蕭大俠,沒想到人家就住在咱們家中,現在我已經拜蕭大俠為師了。」

一口氣說完,老太太笑罵說道:「看你這孩子,說話像連珠炮似的,還有沒有別人說話的份兒!」

蕭奇宇抱拳說道:「老夫人,蕭某生性疏懶,且終年行蹤不定,很少能在一個地方耽上一個月的,所以從未考慮收徒,今夜令郎要求在下,不答應他就不起來,在下只好對他說,此事見過老夫人及沈大俠之後再作計議。」

羅老夫人襝衽為禮說道:「蕭大俠豹隱寒舍,一直不露行藏,致使舍下人等對大俠輕慢,真是罪過。老鬼臨去時交待孫先生,只說有位蕭大夫,醫術高明,務必延攬,卻未及其他,以致珠玉在前而未能事先覺察……」

「老夫人莫要自責,羅老爺子是由其師弟沈江陵兄處獲悉蕭某的身份,但當時以為不宣布較為妥當,是以秘而不宣。」

老夫人黯然說道:「老身深信,設若蕭大俠能早來寒舍一兩個月,必能破此懸案,而大子羅湘或不必遭劫……」

「蕭某無能,未能及時阻止羅湘之被害,但是,蕭某卻已洞揭其奸,可以說已破此案了……」

老夫人、孫繼志、包光庭、羅衣香及大、三嫂都在這兒,二嫂則入宅為小金雀療傷去了。

這些人之中,除了裴茵茵之外,無不心頭震動,驟然色變。老夫人顫聲說道:「蕭大俠,兇手是誰?我那孩子們的遺體在……在什麼地方?」

「老夫人務請節哀,更要保持鎮定,蕭某準備就在今夜宣布兇手為誰,但要經過一番安排,才能使他們俯首認罪……」蕭奇宇在老夫人身邊說了好一陣子。

大概是先由發現可疑之事說起,再說如何破案。於是老太太立刻下令大小廚房人手合作,儘快做兩桌上席。大媳婦含淚向蕭奇宇跪下,他立刻叫羅老四把她拉了起來。

今夜老太太六十大壽,雖有兇險,卻已安然渡過,所以要全家歡聚一堂,慶賀一番。且暗暗叮囑在場諸人,在蕭大俠宣布破案之前,任何人不要談這件事。

老夫人這才由媳婦和女兒扶回大宅。

當羅家的人以及孫先生、內外總管甚至還有吳大舌頭及韓七等人都進入大廳,分成兩桌入座不久,四道冷葷已經端上。

自然還有名酒如茅台、大麴、汾酒及鳳翔酒等等。

老太太這一桌上有王老夫人,其次是羅老太太,順序是大媳、二媳、三媳、羅衣香、羅灃、林燕和小金雀。

另一桌上首席是蕭奇宇,其次是孫繼志、包光庭、柳直、三個護院,另外就是吳大舌頭及韓七了。

羅老太太先敬了王老夫人的酒,接著說道:「老身六十生日,要不是武林奇俠尺八無情蕭在此,不是說喪氣話,我們羅家真要絕子斷孫,滅門絕戶了。就以今夜來說,那賊子最後一顆『轟天雷』顯有預謀,是招呼老四的。如今痛定思痛,大家想想看,萬一老四也為其所逞……。唉!總之一句話,羅家能渡過此劫,全是蕭大俠所賜,來,我們全家來敬恩人蕭大俠一杯水酒……」

羅夫人此言一出,自是全體附和,一齊站了起來,蕭奇宇端著酒杯,說道:「老夫人言重了,區區小事,何必掛齒?吾輩浪跡天涯,不事生產,若不兼顧伸張人間之不平,豈不虛度此生?所以古人說:不治生產,其後必致累人;專務交遊,其後必致累已,老夫人『恩人』一詞,蕭某汗顏……」

老夫人說道:「大俠忒謙。古人說:文名可以當科第,儉德可以當財資,清閑可以當專考。以蕭大俠的錦心繡口,滿腹珠璣,高超的醫術,濟世仁心加上迄未聞說曾遇敵手的絕技,蕭大俠汗顏,吾輩就無顏苟活了呢!來,我們敬蕭大俠一杯!」

眾人皆舉杯,連王老夫人都不例外,因為大媳婦已把蕭奇宇為羅家解困之事對王老夫人說了。

王老夫人是位樂天知命的人,也可以說是一位老天真,經大媳婦這麼渲染,加上別人的盛讚,她老人家又來了興趣,端起杯子說道:「我說那位什麼『尺八無情』,八絕書生蕭大俠……我老婆子一生中最崇拜的就是紅線聶隱之流的奇俠。如今大家這麼一嚷嚷,說是你那兩套不亞於劍俠劍仙之流,我老婆子,一生可沒見過這個世面,蕭大俠,我老婆子也敬你一杯酒,可否請你過來一下,讓我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樣子?總要讓我看清你才對啊!」

「老夫人言重,在下和常人沒有什麼分別,也不敢比美古人紅線和聶隱,只不過是各位誇大形容,在下禮應上前敬領老夫人這杯酒的……」

他離座走到老夫人身邊,說道:「無論如何,在下都該先敬老夫人……」舉杯過額,狀至虔恭。

老太太也一飲而盡,卻仔細打量他,上上下下,—連幾次,這才伸出一雙皮鬆筋出的老手,拍拍蕭奇宇的肩胛說道:「好!真是一表人材,蕭大俠成家了沒有?」

「不瞞老夫人,蕭某一生萍蹤無定,從不敢有成家之想,以免自誤誤人。」

王老夫人對羅老太太說道:「吟秋,你這人可真是糊塗,這麼一位現成的女婿人才也不研究張羅一下,莫非要被別人搶去?」

羅老太太說道:「姨媽,這些日來家中連連出事,煩人的事已經夠多,自未想到這一點,不過……」

蕭奇宇唯恐橫生枝節,說道:「不瞞王老夫人和羅夫人,蕭某雖未成家,但在灕江之畔已有一位紅粉知友了……」

「您看,姨媽……」羅老太太說道:「這麼優秀的人才,人家那會沒有……本來我也想到衣香這丫頭,都已經二十六,老大不小了!既然人家有了,那就是這丫頭沒有這福氣……」

羅衣香低下頭去說道:「娘,姨婆婆,人家又沒招惹你們,何必拿大家開心?」

王老夫人和羅夫人笑著,羅夫人說道:「丫頭,娘怎麼會拿你開心,要是蕭大俠沒有戶頭,咱們羅家如能攀上這門親事,那可真是你的福氣,也是羅家的福氣呀!」

王老夫人說道:「但不知那位灕江之畔的姑娘是那一家的千金?」

「是啊!」羅夫人說道:「其實也是多此一問,諒必是名門閨秀了?」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射來,其中最銳利的大概莫過於裴茵茵的兩道目光了。

蕭奇宇說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只是較為談得來的紅粉知交,她是灕江旗門幫幫主司馬盛嵐的妹妹司馬環翠姑娘……」

「噢!這就難怪。」羅夫人說道:「老身常聽人說,旗門幫為灕江一帶一大門派,除了武功自成一家,尚會法術……」

蕭奇宇也知道,凡是老一輩的,必對旗門幫早有耳聞及評價,此時此刻也不便深談,他回敬了王老夫人及羅老太太的酒之後回座。

然後又和孫繼志等人乾杯。

由於話題又由羅衣香的婚事談起,老太太就想起了那一缸女兒紅來,說道:「姨媽,衣香五歲的時候,為她封存了一大缸的女兒紅,當時說明,要在她出閣之日啟缸饗客,可是由於衣香迄未字人,那缸酒也就……」

王老夫人大聲說道:「吟秋,那缸酒豈不是封存了二十—二年哩?」

「是嘛!至少已超過了二十年哩!」

「我看哪!過了二十年,可以開缸讓大家共謀一醉哩!人生幾何?對酒當歌。我說衣香丫頭,你可捨得啟缸讓我這老妖精嘗嘗鮮嗎?」

「姨婆婆說那裡話!晚輩從不計較何時啟缸,娘!今天這日子太難得,女兒倒有個主意,就算為了蕭大恩人和姨婆婆,也該開缸待客,過了今夜再開缸,還有什麼意思呢?」

羅老太太點點頭,笑笑說道:「衣香這孩子很懂事,不過這缸酒畢竟是為你的出而封缸的,你願意就好,不知道你們幾位媳婦的看法如何?」

大媳婦說道:「娘,既然小妹沒意見,像今夜這日子要是不開,也就沒有更具意義的日子了……」

二媳婦馮愛君說道:「今夜這日子,的確極不平凡,開缸饗客,再好不過。但是,家鄉莆田有這麼個傳說,要是為女兒封存而要在出閣時啟封的酒提早開封,是不吉利的。」

羅老太太說道:「噢!貴處有此風俗,老身何未聽說過。我記得咱們還有一位泉州籍的護院……」

「是我,老太太,卑職陳奮是泉州人。」

「對對……是陳護院。陳護院,府上泉州可也有此習俗嗎?」

陳奮搖搖頭說道:「卑職沒聽說過。不過若預期某日開封,最好還是某日開封好些,至少心理不會因而不安,至於說有何不吉利,這恐怕只是迷信吧!」

羅老太太說道:「別人可還有意見嗎?不論是誰,如有此類見聞,都不妨說出來。」

包光庭說道:「老太太,要開就開,既然酒主大小姐無所謂,又何必讓大家的酒蟲子在嗓門眼裡爬來爬去呢……」

老夫人笑道:「我看別人的酒蟲子沒有爬來爬去,大概只有包總管一個人吧?」

小金雀說道:「老夫人,我小金雀人微言輕,實在不該多嘴的,不過……」

「不妨,不妨,不管是誰,有主意都可以直說,如果實在不吉利,說不定就不開缸酒了!」

小金雀說道:「奴才家鄉是貴州,小地方的規矩是,凡是封存后要在出閣啟封的陳酒,絕對不可提早啟封,不然的話……」

「小金雀,你說吧!」老身不會計較的。」

小金雀說道:「老夫人,婢子不說了!」

「說話不可無頭無尾,況且貴賓在座,也是很失禮的。」

小金雀說道:「老太太,這話說出來恐怕小姐必定會不好過的……」

「不會!」羅衣香說道:「我對命運之說寧信其有,但絕不迷信。小金雀,你儘管說吧!」

小金雀吶吶說道:「老太太,家鄉人都知道,如果提早開封,那就會……就會主克……」

「克誰?克婆還是克夫?」

「當然是克夫!克公婆還算克?」

兩位老夫人冷冷一笑,王老夫人笑道:「公婆就不是人哩!小丫頭口沒遮攔……」

「噢!不不,婢子是說,在一個女人來說,最不祥的自然是克夫了!」

羅老太太說道:「老身可不大相信這一套,衣香,你呢?」

羅衣香說道:「娘,今夜貴賓在座,女兒只知道待客之道,當不當開,絕不考慮,敢不敢開是問題!」

「好!衣香,這才是羅家的女兒。如果開一缸酒也能左右人生休咎,老實說,這話只有鄉愚相信,請問在座各位,還有沒有不贊成開缸的?」

沒有人回答,吳大舌頭說道:「老壽星,今夜開封,非但不會克,還會增壽的,就由小的和韓七去開缸吧!」

「不成!」羅老太太說道:「你們兩人忠誠有餘,穩重不足,我看還是由衣香或者……」

老夫人一沈吟,二媳婦馮愛君接著說道:「娘,就由媳婦我去吧!」

「嗯……娘正有意思派個媳婦去比較妥當。不過,你一個人……」

「老夫人,就由我小金雀和二少夫人一起去就成了,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紅,有二十斤,也絕對夠了吧?」

羅夫人說道:「好吧!不管多少,反正既然啟封,大家盡量,不必客氣。」

這工夫馮愛君和小金雀出廳而去,孫繼志和包光庭站了起來,正要跟出。

蕭奇宇低聲說道:「孫兄、包兄,兩位要……」

孫繼志低聲說道:「萬一兩人趁機溜了……」

「應該不會。」

包光庭說道:「蕭大俠,她們會畏罪逃走的。」

蕭奇宇微微搖頭,低聲說道:「由於老夫人和大小姐說起女兒紅酒開封之事,非常自然,可以說順理成章,絲毫沒有突兀之感,我相信她們雖然心驚,還不至於馬上逃走。」

「這恐怕……」

「第一、他們在羅家害死了三位公子,在計劃尚未完成,現在一起,等於功敗垂成。其次、她們只要應付過這次酒席,今夜就可以把屍體移去了。總之,她們還不會相信有人已發現了秘密。」

孫繼志說道:「依大俠之意,沉住氣在此等候?」

「是的。」

「萬一溜了呢?」

「沒有萬一,因為我們已顧慮到一萬了。」

孫、包二人不敢多辯。實在是人家近日的查觀,非但料事如神,而且不出手則已,出手也必是手到擒來。

時間慢慢地溜走,大廳中老太太還在和王老夫人低聲交談,勸大家吃菜,顯然,也在焦灼地等待。

可能除了蕭奇宇和裴茵茵之外,大多數人都以為馮愛君和小金雀可能沒有這份膽量,重回到這大廳之中。

因為那是羅家三條人命,而且是最最重要的三條人命。一旦揭開,光是羅灃就會把她們砸成兩灘肉醬。

時間緩緩溜走,有些人向外東張西望,有點不耐,蕭奇宇舉杯說道:「兩位老夫人,蕭某再敬兩位一杯酒。」

王老夫人說道:「蕭大夫,這杯酒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當然!讓我們來慶祝一件懸案的形將水落石出,雖然幕後唆使人尚逍遙法外,兇手應該是無法遁形的!」

羅老夫人說道:「蕭大俠,你看她們會不會……」

蕭奇宇作了個手勢,揚聲說道:「各位,我們再干一杯……」

大家紛紛乾杯,不久,馮愛君和小金雀回來了,小金雀兩手各提一個小瓮,大約有十來斤的重量,馮愛君只提一瓮。

這三瓮女兒紅,是有三十餘斤或四十餘斤,就算這些人當中有人海量,也綽綽有餘了。

「娘……」馮愛君俊目打量眾人說道:「這三瓮要是不夠,我再去取。只是陳年酒缸開來開去是不大好的,美味會散失的。

羅老太太說道:「我想也夠了,愛君,你就和小金雀把酒倒在壺中,先敬蕭大俠,然後大家一齊先品嘗一杯。」

「是的,娘!」馮愛君為王老夫人及羅老太太等人斟上一杯,接著是大嫂及三嫂,另外是林燕。

小金雀在這邊桌上斟酒,由蕭奇宇順序通通斟滿。

只是老太太那桌上,馮愛君和小金雀的杯子中仍是原先的茅台酒。

這工夫羅老夫人端起杯子站起,朝西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後「嘩」的一聲,潑在地上,哽咽說道:「孩子們!你們雖然已經走了,這種日子加上這種好酒,是……是應該回家一聚的……」

羅夫人的語音有催淚作用,像媳婦、林燕還有吳大舌頭及韓七等,都已淚下如雨。

羅資十三歲時到湖中泅水,差點滅頂,幸吳、韓二人冒死相救。因為二人也不諳水性,從此,羅老二把他們當家人看待。

所以,此刻他們二人流的淚最多,就是三具屍體爛在缸中他們也敢喝,老夫人還沒沾唇,二人已灌下半杯。

羅老夫人說道:「再給我滿上。」

「是的!娘……」由馮愛君的語音上已可知她內心已有懼意,也許她已感覺出氣氛不對了。

「愛君,把你自己和小金雀杯中的酒也倒掉,換上女兒紅,封存了二十一年的陳酒,大家都要品嘗一下……」

王老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只是同樣的酒,喝到各人的肚子里,滋味可就不一樣了。」

不錯,這話的確弦外有音,馮愛君雖然沒抬頭,卻仍可隱隱看到,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和小金雀身上。

怎麼會呢?

誰會去開啟那個巨缸,發現屍體?

又是誰建議,發現了屍體而佯作無事?

走,此刻已不可能。不走,後果可以預卜。

馮愛君只好為她自己及小金雀的杯中註上女兒紅,那酒的顏色鮮艷極了,就象鮮血稀釋過一樣。

老夫人又舉起杯子,說道:「姨媽,我和孩子們先敬您!」

「來來來!咱們干它一杯,這個酒可不能不喝呀……」王老夫人也真爽利,一大口就是半杯。

羅老夫人也喝了半杯,她的手在抖,唇也在翕動,就像在和她三個愛子的血一樣。

「蕭大俠……」羅老婦人說道:「老身和羅家的人一起敬你一杯!來,羅家的子孫,我們不能忘記蕭大俠的大恩,沒有蕭大俠,不但失掉三個兒子,老四和兩個老的,加上媳婦們,一個也活不成……」

她端著杯子,以盲目環視這桌上所有的人,連王老夫人也坐著端起杯子,羅老夫人漠然說道:「愛君、小金雀,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端起杯子?」

「娘……媳婦我昨天夜裡受了涼,今天又鬧肚子……實在……」

羅老太太說道:「小金雀,你呢?」

「老夫人,婢子被那匪徒傷了,不能喝酒,還有,每月底……老毛病……婢子也不敢喝……」

羅老夫人冷冷地說道:「這點毛病算得了什麼?又是這麼好的酒,是不是瞧不起衣香呢?」

「娘,媳婦怎麼敢?」

「再次,酒是你和小金雀兩人去取的,而你們兩人卻滴酒不沾,要是客人多心,以為這酒中作了手腳怎麼辦?」

「娘……您這話……媳婦可擔待不起!」

「那就端起杯子,跟著大家把這杯女兒紅幹了!」說著話,目雖看不見,卻面向馮愛君處。

馮愛君心中已是雪亮,只好端起杯子,說道:「娘,媳婦再不舒服,也要捨命陪君子……」

「好!大家干一杯……」老夫人首先幹了,別人也都儘可能乾杯,即使不會喝酒,也不例外。

王老夫人卻仍端著杯子冷冷地說道:「愛君,小金雀,這酒中有毒嗎?」

「沒有……老姨婆……我喝也就是了……」閉著眼灌了三口,也許是正在想那缸中的三具屍體吧!一個人對那三具屍體沒有愛心,更無敬重之心,她喝了這酒一定會噁心,要不,為什麼別人沒有這感覺?

於是她忍不住開始嘔吐。

小金雀是幹了,乍見所有的人都以奇異的目光望著馮愛君,這個小女人更精,急忙離座去扶馮愛君,說道:「二少奶奶,你可真是捨命陪君子,既然不能喝,又何必勉強,弄壞了身子怎麼辦?來!由婢子扶你回屋歇著去……」

小金雀扶著馮愛君走到大廳門口,馮愛君已經掙開了她,很明顯的,出了大廳,她們就要逃走了。

孫先生又要起身攔截,蕭奇宇一攔說道:「孫兄,沒有那麼容易。」

果然馮愛君一出門,抖臂上了對面的映壁,小金雀也沒閑著,挫身也跟了上去。

然而忽然一聲暴喝,說道:「怎麼?酒席沒完就要走?他奶奶的!可沒有這麼容易!」

另外一個聲音,說道:「馮愛君,你如果是清白的,就給我下去,聽候老太太處置!一定要走,那就是心裡有鬼,我沈江陵在此,要走就要和這把快刀打個商量!」

「沈師伯,侄女有苦衷,請讓開!」

「有什麼苦衷不能說?下去……」

外面屋上已傳來了兵刃碰撞聲,哈達的拐和小金雀的雙匕,聲音極為響亮。

羅老夫人喃喃地說道:「原來就是她……」

大媳婦說道:「娘,您說她是誰呀?」

「小金雀,今天散戲以前,你回屋去休息,有個人無聲無息地進入娘的屋中,用的是短兵刃,正是這個小賤人。被我掃了一拐,卻詭稱是被匪砍傷的。」

大媳婦說道:「她就是『奪魄鈴』吧?」

「八九不離十兒,叫哈達小心點!狗急跳牆,也許又會用那玩藝了!」

這工夫大媳、三媳、孫繼志,包光庭等人已來到大廳門外及窗口向外望去,沈江陵的快刀雖然不凡,但對付馮愛君,還不能在五七十招內使她就範,因而也不敢傷了她。原來他們的兵刃已暗暗放在映壁頂上。

老夫人也來到大廳門口,說道:「愛君,他們弟兄三人都是你殺的嗎?」

馮愛君冷冷地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既然不是你們,你們跑什麼呀?」

「羅家已容不得我們主僕二人了!」

「胡說!大媳和三媳不都是好好地嗎?是什麼人容不下你們主僕二人,你說,我一定為你們作主!」

馮愛君說道:「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算了!只求你讓我們離開這兒!」

「賤人!你以為不說明原因,你們能出得了羅家嗎?」

「以多欺少,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羅夫人厲聲說道:「馮愛君,你不說出來可能會後悔的。想起我三個可憐的兒子,我說大可不必要你們兩個賤人囫圇著,快說!」

馮愛君大聲說道:「這可是你叫我說的,那我就說了!孫繼志以總管的威風,經常調戲我,而且還威脅我,如不從他,就要殺我,事實上人是他殺的。他說晚上一想起我就睡不著覺!」

此言一出,孫繼志氣得混身發抖,他是個方方正正的人,素日能言善道,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受此奇恥大辱,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手足無措地說道:「馮……馮愛君……你這個女人……孫某何人?會作這……這種事?你……你為什麼要血口噴人?」

小金雀也大聲說道:「二少奶奶沒有冤枉他……孫繼志有幾次夜裡……趁巡夜之便……侵入二少奶奶房中……還說有一天羅家老四一旦也死了……兩老不必動手,都會悲忿而亡,三媳婦不會留下,只把大媳婦拾奪了,羅家偌大產業就是他的了……」沈江陵和哈達一楞,馮愛君和小金雀抽身就要逃。

孫繼志大吼一聲:「賤女人……不可無中生有……」怒火攻心,竟然閉氣昏倒在地。

這是不足為奇的。這種震撼,幾乎沒有人能負荷!孫繼志被兩老視為心腹,甚至倚為同輩友人,子媳等幾乎都以長輩待他,在此場面遭此誣賴,自是一肚子冤枉無從說起。而馮愛君在無計之下,正想造成這種震撼而脫身。

吳大舌頭、韓七及包光庭急忙上前救活,蕭奇宇說道:「不妨,孫總管只是一時鬱氣無法舒展。讓我來!」

蕭奇宇在他的胸前抓捏了幾下,孫繼志一口痰吐出人就醒了過來,悲呼說道:「我孫繼志素日待人,也許仍有不到之處,要不,馮愛君為何要捏造這種謊言?天哪!我孫繼志上輩子必然作了壞事……」

此刻二人被截回,小金雀早已不是哈達的敵手,只因這兩個人雖是兇手,卻未必是主謀人;因而沈、哈二個不敢動手力拚,唯恐傷了二人致命之處而不能逼問口供,這才折騰了這麼久。

如今小金雀的雙匕皆被『瘋拐』的拐砸飛,現在只好故技重施,一個踉蹌似要倒下時,左手一翻,身右腋下射出三顆「奪魄鈴」。

哈達是個老油子,下五門的任何邪門外道都瞞不了他,小金雀那個踉蹌自然騙不了他。以拐掃飛兩顆,另一顆以袖震飛,說道:「小賤人,你還有多少破銅爛鐵。他奶奶的!都亮出來吧!」

小金雀知道亮出來也無用,卻不得不如此,她揚手欲射,哈達一挫身卻未射來任何東西!小金雀一長身,一掠五七丈,已到了第四進西跨院牆上。這時又把「奪魄鈴」扣在手中。

她現在也顧不了馮愛君,只好先求自保,逃命要緊,她要是陷在這兒,她的師門就百口莫辯了。

小金雀正要在此長身出手,哪知下面突然飛起一條人影,正好纏在她的右足踝上。

小金雀重心一失,栽了下來。

下面的人似乎也不想把她摔死,在接住她之前,先點了她的穴道,原來是內總管柳直。此人雖稱「柳三腳」,飛抓也很有兩手。

當然,剛才要是小金雀知道她守在下面花叢中以逸待勞,也就未必能手到擒來了。

因為小金雀能被派來卧底,也是經過好幾個高人商量決定的。

這工夫「快刀沈」已把馮愛君逼得手忙腳亂,說道:「你之可鄙,在於侮蔑為人老誠,四平八穩的孫先生!」

馮愛君堪堪不支說道:「信不信由你們……」

馮愛君忽然尖叫一聲,雙足被飛抓纏住,跪在地上,柳直上前制住了她,說道:「乖點吧!這當口,我可不管你是少奶奶,少夫人哩!」順手也點了她的穴道。

柳直出手,而且用極少用的飛抓生擒這兩個人,大多人都感到驚奇,而且也很佩服。

此刻,馮愛君已被放在太師椅上,因為她畢竟是本宅的二少夫人,也是羅家男主人師弟的千金。明知她即兇手,也不便過份虐待。

小金雀就不同了,就把她放在地上。

所有的人,除了護院們在外警戒外,都在大廳中看這審問的場面。老太太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漠然地說道:「告訴老身,為什麼要這樣?是羅家主人待人過於刻薄,還是有其他仇恨,非殺盡羅家的人不可?」

馮愛君和小金雀二人雖然穴道被制,但只是不能活動,耳能聽口也能說。但是,她們不出聲。

「說!總該有個非同小可的理由。」

馮愛君還是不出聲,老太太厲聲說道:「小金雀,你說!」

馮愛君不出聲,小金雀當然也不會說的。

柳直上前就踢了小金雀一腳,說道:「不說是不是?我可不像老太太那麼好說話,我再問一句,不說就在你的肚上跺一腳,問十句不說就跺十腳,看看你的肚皮厚還是我的腳後跟的皮厚……」

此刻除了羅老太太、大媳及三媳悲傷之外,其餘的人都有快意恩仇的感受。尤其是剛才被誣,一直未能心情平復的孫繼志。

小金雀還是不出聲。柳直提起腳,齜牙咧嘴地就要跺下。

「慢著!」老夫人雖看不見,卻知道柳直說得出就做得到,她是非跺不可,說道:「柳直,先不要用刑。讓我再問問愛君吧!」

「是的,老太太,不過,我總以為,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她們吃點苦頭才有用。」

羅老太太說道:「愛君,你說吧!不論你是什麼理由,我這作婆婆的也不會馬上把你怎麼樣,總要把馮九找來才能解決。但你總要老身平平這口怨氣吧?」

三句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緘默有時真是最好的武器,像馮愛君這種人,她當然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她的理由說出來是沒有人會原諒的。

「怎麼?不說就沒事哩?」柳直大聲說道:「老太太,我倒有個辦法,不說是不是?就把那酒缸打開,把她們的頭按進去,灌個半死半醉,到那時候,看她們說不說?」

「對對!柳大嫂的辦法好極了!你姐!」韓七說道:「也只有柳大嫂才能想出這種餿主意的!」

「我本身姓柳,什麼柳大嫂柳大嫂地?『蛇皮』,你少在我面前滿嘴噴糞!」

羅老太太揮揮手,說道:「繼志,由你和柳直兩位負責,把她們二人先押起來,千萬別讓她們跑了!包總管馬上起程,去把馮九請來,就說是我說的,他有天大的事也要先擱下,來此一趟。」

蕭奇宇微微搖頭,但卻不出聲。

沈江陵說道:「大嫂,您以為能找到馮九?」

「怎麼?沈師弟是說馮九會迴避我?他說過,河南鄭州一家兵器鋪子被人放了火,非他親自出頭不可,我估計他應該還在鄭州。」

沈江陵苦笑說道:「大嫂,不要說他不在鄭州,就是在,您也找不到他的。」

「沈師弟,這是為什麼?」

「哎呀!大嫂,您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開了半天船還沒解纜呢?您想想看,就憑馮愛君和小金雀兩個年輕女人敢害死羅氏兄弟三個人,甚至還要把羅家滅門殺盡嗎?」

「這……您是說馮九他……」

「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羅老夫人轉向蕭奇宇的方向,說道:「蕭大俠對沈師弟的看法如何?」

沈江陵大聲說道:「大嫂,我看您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們弟兄三人連遭不幸,您的方寸已經亂了!大嫂,告訴您吧!這一切都是蕭老弟告訴我的,我沈江陵沒有那麼靈光的腦袋瓜子!」

羅老太太木然地,大廳中落針可聞,好久才說道:「蕭大俠,為今之計,您就再幫我老婆子出點主意吧!」

蕭奇宇站起,肅然說道:「老夫人,蕭某不敢為夫人謀,但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三位公子的遺體自缸中取出,料理後事;至於去找馮九之事,明知找不到,也要去找,反之,必使其找到藉口的。」

「對!蕭大俠,就這麼辦。包總管!」

「屬下在!」

「請即刻起程。孫先生,請支二百兩盤纏給包總管。」

「是!」

老夫人又說道:「孫先生連夜去訂壽材及壽衣,這些事由你一手包辦。當然,這案子還要知會縣裡的刑名師爺成大器……」

「是!」和包光庭離廳而去,也帶走了馮愛君和小金雀。

「蕭大俠,也許尚有很多事,大俠何以教我?」

「老夫人,其餘的事,散席之後再談如何?」

的確,在這場面上,怎可談機要大事,羅老太太今夜真的有點老邁了。連連自譴地說道:「看我……真的老了!就這麼辦,各位的酒要盡量喝,菜飯也要吃飽……」

這工夫誰還吃得下,老太太把王老夫人送入內宅,席也散了,一千人一齊來到馬廄附近的酒庫內。

現在所有的人這才想起,為什麼近來香醇的酒氣那麼濃烈了。

由哈達打開缸上的桑皮火漆紙蓋,酒氣還夾帶著少許異味衝出,在高挑的七八黃燈照耀之下,缸內酒中屍體一目了然。

大媳婦悲嚎數聲,昏倒在林燕的臂彎中。

三個床板已被放在缸旁附近,哈達悲嘶一聲,聲如巫峽猿啼,嫠婦夜泣,竟跪在缸前,顫聲說道:「大少爺、二少爺和三少爺,俺哈達身受老爺子教化收留視同手足的大恩,若不能為三位手刃元兇,俺就不姓哈……」磕了三個頭,淚涕交下,伸手入缸,托出了羅老大的屍體。

此刻,四周的飲泣聲此起彼落。

羅湘被放在床板上,羅老太太走近,抖著雙手,由羅湘的頭上、臉上而身上,每一寸都是她自己的血肉,那一寸上沒有他們夫妻的關愛?

哈達的淚涕雙雙垂到胸前,也未擦去,再次托出了羅老二羅資的遺體,放在第二塊床板上。

羅衣香嚎啕出聲,摩挲著羅老二僵硬而皺韌的皮膚,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嚎啕不已。

而羅灃更是大哭大叫,抱住了羅沅的屍體不放,身為三哥曾和他玩過蟋蟀,為那雙勇猛無敵的王牌蟋蟀取名「尺八無情」,也是經過羅資同意的,他們哥兒倆在一起的時候最多。

蕭奇宇在現場上看了一會就離開了。這是人生至慘的遭遇,他不禁喃喃地自語著,說道:「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誠為先輩的快人快語……。」

沈江陵也在大宅中巡邏,他們看到馮愛君已被柳直放入地牢之中,而且罵道:「大米乾飯養著賊,要是我能作主,不把你們兩個的心挖出來才怪哩!」

沈蕭二人來到第四進東跨院中,沈江陵說道:「馮九為何如此狠毒?」

「這個我也不甚清楚,但通常造成兇殺的主要原因,不外乎一個『情』字或『財』字。」

「馮九在全國有近一百家兵器鋪子,據估計他的財產近億兩……」

「也許,但是,慾壑難填,是人類的不幸原因之一,一億兩不如兩億、三億兩對不?如果加上羅家的財富,不就湊足這數字了?」

「你是說為了財?」

「十之八九如此。沈兄,有件事你也許知道這件事而不肯說,羅家地窖之下有座金山,重約萬斤……」

沈江陵苦笑著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馮九曾提過。」

「果真如此,這可能就是要把羅家滅門的動機了。」

「你似乎一點也不懷疑裴茵茵了!可見我那首抄古人冷飯的詩:昨夜裙帶解,今朝嘻子飛……」

「得,得哩!何必如此刻薄?那只是巧合而已。」

「蕭老弟,真是巧合嗎?裴茵茵真是個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

「不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她嫁到羅家,又不怎麼喜歡羅沅,這怎麼說?」

「沈兄,茵茵嫁羅沅,是你師妹裴蒂的一份善意,大概對羅健行雖不諒解,總也難以忘情,以侄女嫁過來,使之親上加親。但是,羅家發生不幸,她的身份一旦揭開,極可能變成眾矢之的,所以她還是保密下去為妙……」

「蕭老弟,我看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兄,你如非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之輩,也該想想,那一對倚門倚閭的母女,該是什麼心情了!」

「老弟真厲害,我一提起此事,你就拿這件事來招架,紫燕母女對我沈江陵,我自是鏤骨銘心,此地事了立刻回去。

「那就好,可別節外生枝,我走了……」

三具屍體凈了身,換上壽衣,老太太、大媳婦、羅灃、羅衣香及林燕等,久久無法止悲,但為了死者,老夫人接納了蕭,沈二人的建議,即刻入殮。

這一折騰,天也亮了,老太太回屋后休息了半天,午後,洗了臉,叫羅灃把蕭奇宇請了進來。

屋中只有老夫人、蕭奇宇、沈江陵和羅灃。羅灃端上了茶侍立一邊。老夫人說道:「蕭大俠,老身遭此不幸,真是心力交瘁,腦子思考已不太靈了,大俠無論如何要幫忙幫到底。」

蕭奇宇肅然說道:「老夫人,蕭某作事從不虎頭蛇尾。」

「蕭大俠的義舉仁心,我們羅家存歿均感……」

「老夫人言重,此時此刻請不必再客氣了。」

「恭敬不如從命,蕭大俠請說,如今我該如何自處?」

「老夫人,有句話可能有點唐突,但為了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又不能不問。」

「蕭大俠剛才還要老身不要客氣,您自己怎麼又客氣起來了!」

「請問老夫人,府上是否真有一座金山在地窖之中。」

「蕭大俠怎麼知道的?」

「馮九來此,去見沈江陵時露了點口風。也可以說是探沈兄的口氣,可是沈兄也不知道此事,只是當時他是以半開玩笑口吻問的。」

老太太恍然說道:「莫非是為了這座金山?的確,羅家有一塊大黃金,如稱之金山,未免誇大了些。」

「不知大概有多重?」

「約有萬斤之譜。」

「以黃金來說,萬斤可以稱之為金山了……」

「蕭大俠,看您馮九的為人如何?」

「老夫人,以蕭某和馮九的關係,不便下評語,但在下見過馮九,過去也略有耳聞,此人愛財,且城府極深,如此而已……。」

「蕭大俠是說,此事是羅家的金山引起的?」

「此其主因之一,另有一種可能,近來聽各方談及羅大俠、夫人以及羅大俠師門中之事,蕭某歸納研究結果,『情』之一字,也不無潛在因素……」

「噢!昔年老鬼和他的師妹裴蒂,有那麼一段,沒聽馮九他會牽絲扯藤地牽連在內……」

「老夫人,據我自側面所聽到的,馮九昔年也極喜歡裴蒂,只是他為人深沉,追得技巧,別人看不出來,裴蒂內心卻知道。」

「莫非蕭大俠認識裴蒂那個浪蹄子?」

「不認識。老夫人,蕭某大膽要求您,請改變對裴蒂的看法和印象,其實她……」

羅老夫人忿然說道:「俗語說:男人要闖,女人要浪。裴蒂這人不是浪蹄子,天下還有浪女人嗎?」

「老夫人,凡事若深入一層去思考研究,就不易產生皮相看法的錯覺,昔年之事,也許並非如此……。」

「姑不論事情是否如此,老身這就不明白,蕭大俠既然和羅老鬼門中之人不熟,何以敢如此武斷?」

「老夫人,有件事在下本不想現在說的,但既已談到這裡,不說就會產生誤會了。府上的三少夫人,即為『梅花三弄』裴蒂的侄女……」

「什麼?她……她也在此卧底?」

蕭奇宇搖頭苦笑,說道:「老夫人,如果她要在此卧底,府上發生的慘事,恐怕尚不僅此,而她的身手,恐怕比馮愛君及小金雀要高出很多……」

老夫人驚楞了很久,羅灃也目瞪口呆。這要使他們母子相信三嫂在此不是卧底,是很難的一件事。

老夫人囁嚅著說道:「蕭大俠,怎知她是裴蒂的侄女?」

「是裴茵茵親口說的。」

「蕭大俠,又如何能使她說出自己的身份?」

「我想裴茵茵要在此刻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和三位公子之事有關,大概深怕惹起是非而被人懷疑……」

「蕭大俠,這我就不明白,裴蒂昔年是個失戀的女人,恨羅家尚且不及,又怎會把侄女嫁給羅家子弟?」

「羅老夫人,這正是蕭某要說幾句話的時候了。裴蒂是個十分有擔當的女人,昔年失戀,自然痛心疾首,但不久她就諒解羅老爺子了!諒解了以後,她以為,以侄女嫁到羅家,也可以補償她個人未竟之志,也可以說,是她的遺憾……」

「老實說,蕭大俠,老身對於這種說法,不敢苟同,我不以為世上有這麼好的人……」

蕭奇宇望著沈江陵,希望他說幾句話,沈江陵那時不大注意師兄妹之間的事,說道:「大嫂,當年的事,我雖不大清楚,但同門學藝,朝夕相處,總不會太陌生,馮九深沉,一點不錯。師妹裴蒂被家師寵了些,自不免有點嬌縱而任性,但我卻知道她正派而講義氣……」

羅老太太正要反駁,忽然內間的王老夫人開了門,說道:「吟秋,這件事,本來我不打算說的,既然我正好聽到了,我就不能不說了!」

「姨媽,您也知道他們師門的事?」

「我老婆子不知道別的,只是當年聽姐姐(羅老太太的婆婆,羅健行的母親)私下談過健行和師妹裴蒂這件事……」

「姨媽,您有話自管說出來。」

王老夫人說道:「昔年自你和健行成親不久,健行回去后,不到半年就出師回來了。可是在你們未結婚之前,馮九常來,在我姐姐面前說那個名叫裴蒂的師妹如何如何地壞,千萬別娶回家,要是作了媳婦,婆婆可有得受的了;我姐姐自然相信,才在臨死前堅持健行娶你,而且馬上舉行婚嫁大禮。但是姐姐去世之後,我見到健行,問起那個裴蒂,他深深嘆息,卻不說話,後來我逼問再三,他才說為了盡孝,不違母命,放棄了一個極好的女子,她美好尚是餘事,難得的是,心地善良,永不記人之仇,而且不能和健行結合,今生絕不嫁人……」

羅老太太木然坐著,不言不動,乍看好像睡覺了,停了一會,暗間的王老太太說道:「吟秋,我的話你聽到了嗎?」

「姨媽,我聽到了……而且一個字也未漏……」

「吟秋,姨媽並不願重提這件事,也不是說那個叫裴蒂的女人好,你就不好了!而是由於蕭大俠和沈大俠的話,使我覺得骨梗在喉,非說不可……」

「姨媽您說是對的,如果這件事瞞我一輩子,直到我快要走的時候才告訴我,我會含恨而去的。」

「吟秋,你可別想得太多,我告訴你此事,主要是來印證蕭、沈二位談馮九這人的德性。設若果真裴蒂這女人不壞,你想想看,馮九居心何在不就明白了?俗語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人婚。這種人可真是要不得!此番你的壽誕,馮九來晃了一下,依我看哪!那老小子,不是來賀壽的,必是另有企圖。」

「姨媽,您說的都是實話,事情弄清了以後,我一定會有個交待的。」羅老太太說道:「其實我對裴蒂,這些年來已經沒有什麼了。只是此番她的門下來此搗亂,易地而處,如你們是我,又怎麼想呢?」

蕭奇宇突然說道:「老夫人,依在下猜測,裴蒂既然因一度走火而略有起色,這些年多不在荊山,而到各大名山中去採藥,門下做的事她未必知道。極有可能,門下是受馮九的蠱惑,或者馮九假傳裴蒂的命令叫他們來此搗亂,加深裴蒂及羅家的仇恨,利用完了之後滅口,裴蒂回來也弄不清楚。設若羅家向她興師問罪,由於門徒已死,她又不知內情,在百口莫辯之下,一旦衝突起來,羅家自然人多勢眾……於是,這一石兩鳥之下,他又可以接收裴蒂的產業了。據說裴蒂派心腹在東北經營皮貨及參茸生意,手頭積蓄頗豐。」

羅老太太說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一件事能見到裴蒂,澄清她不知道門下胡來的事。」

沈江陵說道:「大嫂所言極是。這件事要馬上進行,由裴茵茵帶路……」

蕭奇宇說道:「再由沈大俠陪同前去,必能弄個水落石出了!」

沈江陵說道:「蕭老弟,此事若你偏勞去一趟,是再好不過的。」

蕭奇宇說道:「沈兄,弟以為你和裴蒂乃是同門,和裴茵茵即使不熟,由於你是她的長輩,也無什不便,所以你去為宜。」

沈江陵攤攤手說道:「好吧!我就和裴茵茵去一趟,大嫂,現在你們婆媳也應該以真面目相見了。」

「是的,沈老弟。衣香,去把你三嫂請來。」

「是的,娘!」

裴茵茵似知必是為了她的身份之事,見了老太太及沈江陵等行了禮,說道:「娘,有什麼吩咐?」

羅老太太說道:「茵茵,裴蒂是你的姑姑嗎?」

「是的,娘!」

「當年是你願意嫁羅沅?還是你姑姑叫你嫁的?」

「是姑姑叫我嫁的。當時她說羅家子弟都不錯,可以說門當戶對,晚輩當時也沒有意見,可是來到羅家以後不久,才知道羅家的人對姑姑的誤會太大太大了!」

「太大了你又如何?」

「媳婦又能如何?媳婦進門當天,羅沅就失蹤了。我想我是新人,連屋子都不能離開,就是能離開一下,也有千百雙眼睛盯住,總不會有人以為媳婦作了什麼壞事吧?」

「當然,你要作壞事,老身此刻能不能坐在這兒和你說話,就大有問題了。茵茵,羅沅失蹤,你似乎並不怎麼特別關心!」

「娘!依您的看法,媳婦怎樣才算關心?媳婦未過門以前,未見過羅沅,過門以後拜了堂進入洞房,一直坐到午夜已過,也沒有人挑開我的蓋頭,就這樣,我做了寡婦,幾乎和望門寡差不多。媳婦不知道別人是我會怎麼樣?媳婦只感覺,羅沅的失蹤固然可悲,而媳婦自己更是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苦與怨氣……」

「對……對……茵茵……我雖然沒有經歷過你這種不幸的遭遇,大致也能體會出來,的確……在你來說……和沅兒還真談不上有任何感情,也可以說是沅兒害了你……誤了你的青春……」

「娘,這自然不能怪羅沅,他是被害者,而我又是一個被害者的妻子,可以說我們都極不幸,所以偶而聽到有人罵姑姑,我內心十分痛苦,我想教訓那些罵人的人又不敢那麼做,因為那違反了姑姑的教誨。我記得姑姑過去說過一句話:人與人之間的誤會,往往是莫名其妙的……。」

「茵茵,婆婆我如今已完全諒解了你,這當然也是由於蕭大俠和你沈師伯的緣故,現在為了印證你姑姑門下為何前來搗亂行兇這件事,你和你師伯沈大俠立刻趕回荊山,去見你姑姑。」

「娘,這件事有立刻印證的必要嗎?」

「是的,印證之後,若與你姑姑無干,娘有件事要作重大決定,你們去吧!」

裴茵茵看了蕭奇宇一眼,知道這次任務,沈江陵一定推辭過,要蕭奇宇陪她去;但蕭奇宇為了避嫌,力薦沈江陵陪她去,自不免內心有點幽怨,但也不便說什麼。

二人走後,老太太說道:「蕭大俠,你以為是馮九情場失意,裴蒂情有獨鍾,不為馮九所動,乃由愛生恨,唆使她的門下,要使裴蒂和羅家同歸於盡,然後接收兩家的財產?」

「是的,到那時候,馮九的財勢就更大得可怕了!」

「蕭大俠何時開始懷疑馮九的?」

「是馮九來府上時,帶來了一個徒弟,深夜蕭某四下巡邏,發現馮九之徒呂超,鬼鬼祟祟地到二少夫人院中……」他只能含蓄地說了當時情況,又說道:「某夜馮九在屋中自語說:舊地重遊,當為時不遠了……」

內間的王老夫人說道:「吟秋,我早就看出,馮愛君那個女人不大對路哪!」

羅老太太喟然說道:「羅家祖上無德,竟娶了這麼個媳婦,蕭大俠,依您看,馮九會不會來救他的女兒?」

「也許他認為重要的事不是先來救人。」

「為什麼?」

「因為馮九想不到他們的陰謀敗露得如此之快,他還要女兒再對付老四及老太太呢!」

「蕭大俠以為他會在鄭州?」

「說不定沈,裴二位會在荊山遇上馮九……」

「什麼?馮九要去滅口?」

「蕭某不能未卜先知,只是就事論事,因為他的計謀已達,再留他們的活口,萬一裴蒂回山,必然拆穿。」

「可是,馮九未必是裴蒂首徒『玉帶飄香』冷傲菊,司馬欽及林楓等人的敵手。」

「不錯,可是馮九也有幾個門徒。而且馮九以深厚的財力,已買通了幾個久已不履江湖的人物,如武林四怪『東苦、西甜、南酸。北辣』其中三個怪物,那就是『東苦』的枯竹和尚,「南酸』的古無師及北辣『無雙刀』余恨天。這三個人也各有門下數人,像小金雀,好像是『東苦』門下的『奪魄鈴』筱俏;冒充花旦的年輕女子就是『南酸』古無師的門下,名叫費雪;至於賣藝耍雙刀被在下扣了斗的少女,名叫艾娣,乃是北辣『無雙刀』門下。這三個怪物只要去一個,『玉帶飄香』冷傲菊加上另外二徒絕非敵手,甚至於,若裴蒂功力未完全康復的話,加上她也怕招呼不了呢!」

羅老太太說道:「蕭大俠,此番您要是不來,羅家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車到山前必有路,那倒不必發愁,只是另有一件事,老太太也要注意……」

蕭奇宇聽了一下低聲說道:「也許是蕭某多心,在下以為,府上仍有內奸……」

羅老太太微微色變,說道:「好毒的對手,他似乎弄不垮羅家絕不死心。不過我仔細過濾一些老人,沒有一個不是羅家的心腹,會是誰呢?」

「老太太,此話在下要稍作保留一下。總之,此人雖是羅家的心腹,但在重利引誘之下,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的。所以古人說:人只一念貪私,便銷剛為柔,塞智為昏,變恩為仇,染潔為污,壞了一生人品。所以故人以不貪為寶。」

老太太讚歎地說道:「大俠不過四十許人,已是滿腹經綸,已足為我等昏庸老邁者流之師。大俠之言,真是清如梵室之鐘,令人猛省;響若尼山之鐸,別有深思了!」

「老太太過譽,蕭某這些年來,浪跡天涯,經驗閱歷方面稍多而已。在沈大俠和裴茵茵返回之前,戒備不可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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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無情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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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開缺苦飲女人紅 一話道破府中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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