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夫妻之間
紅薔薇並沒有接著蘇三的話茬往下說,她只是用一種近乎自語的聲音道:「你想知道嗎?」
她溫柔的目光也已沒有再看蘇三,而是停在手中的那朵薔薇上。
蘇三牙齒一咬,脖子一梗,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來:
「不想!」
紅薔薇微微一笑,甜甜地道:「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恨我嫁給了別人?恨我無情無義,沒有等么?」
蘇三惡狠狠地道:「我是恨,恨我自己!恨老子在路上為什麼不抓住你,或者是乾脆一掌要了你的命!要不,老子也不會受眼下這份苦了。」
紅薔薇「格格」嬌笑道:「你根本就不願意傷害我,是么?為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蘇三氣急敗壞地吼道:「為什麼?好男不跟女斗!這是江湖上的名言名規!」
「難道就因為這個?」紅薔薇近乎天真地偏偏可愛的腦袋。
可惜蘇三看不見,也不願看。
「一點不錯!」蘇三吼道:「姓金的丫頭,痛痛快快給老子一刀算了,別他媽的折磨老子好不好?」
紅薔薇卻只當是在和蘇三說悄悄話談心似的:「如果你當時真的一下抓住我……胸脯,或是一掌打死我,你會難過嗎?」
好半天,沒人出聲,她們似是在等待蘇三的回答。
蘇三奇怪地又平靜下來了:「我想我會很難過,因為我若殺了你,就是殺了一個女人,而一個男人居然會動手擊殺一個女人,無淪如何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老子縱橫江湖以來,從來沒動手殺過女人。即便上次和孫山一起用計使梁悅和張功曹同歸於盡,我們也沒有動手。」
群玉突然開口叫道:「蘇三,你在迴避!」
紅薔薇不快地瞟了群玉一眼,群玉只當沒看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裝作沒看見。
蘇三懶洋洋地道:「有時候沒眼睛的人比有眼睛的人看事情看得更清楚些!我告訴你,群玉小姐,你錯了,不過還不算太錯,你現在要趕緊改正錯誤還來得及。如果蘇某人沒有猜錯的話,金姑娘,或者叫霍夫人吧,已經對你大起反感了。這裡雖然是你的家,但你卻無法擺脫她的控制,你要是惹惱了她,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當然,我這也不過是一句閑話,也可能只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哈哈,哈哈……」
群玉心中一凜,悚然望了望紅薔薇,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紅薔薇面色卻十分恬靜,她的嗓音也十分恬靜:「蘇三,你不要耍你那些心計!你想離間我們姐妹,好製造脫困的機會,那是休想!」
群玉心裡一松,那種無名的恐懼感馬上就減輕了:
「就是!蘇三,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鬼花招,我才不會上當呢!」
蘇三苦笑連天:「好、好、好,算我放屁白說,行了吧?唉,好心未必就有好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可嘆呀,可嘆!」
紅薔薇輕顰淺笑:「行了,行了!你還有完沒完?跟你在一起總是纏不清,真是的!」
蘇三馬上大怒:「誰要跟你纏清了?什麼有完沒完的?你說話最好注意點,少惹老子不高興!」
「唉,怎麼我一開口,你就總是氣呼呼的呢?」紅薔薇笑得花枝招展,可惜蘇三還是不願去看。
蘇三平靜地嘆了口氣,又不出聲了。群玉瞪大眼睛,看看蘇三,又看看紅薔薇,好像是在看一出莫名其妙的戲。
「好吧,咱們回到原先的話題上來。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你想不想知道?」
紅薔薇這次神情很正經。
可蘇三卻扯起了呼嚕,扯得山響。
群玉簡直都有些受不了他的呼嚕了,心裡只是嘆氣:
「老天爺喲,呼嚕這麼響,哪個女人敢要你喲。……」
紅薔薇卻彷彿聽得很受用:「蘇三,別打馬虎眼!我告訴你,我抓你的目的,是不想讓你去通知公孫奇、去幫助燕雙飛。我要報仇,可仇人又大多是你的朋友,我就只能把你關起來,讓你不能動手。怎麼樣,聽明白沒有?」
蘇三的呼嚕聲停了下來,「其實這個答案很一般,根本就在蘇某人意料之中,我根本就不吃驚。」
「你不感到吃驚是很自然的,我承認你能猜得到。」
紅薔薇嘆道:「但你一定會很著急,這一點你好像也不得不承認。」
蘇三也嘆氣,嘆得更響:「我真奇怪,世上總有那麼多女人,喜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自高自大。」
紅薔薇好看的嘴唇禁不住抿了起來,很顯然,她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難道你就不想救你的朋友們嗎?」她冷笑起來:
「你不是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把友情看得比什麼都重的人嗎?」
蘇三的嘴唇顫了好幾下,半晌,他才有些嘶啞地笑了笑:「你不會是公孫奇的對手,我根本用不著為他擔心!」
紅薔薇揚聲大笑起來,好半天才喘著道:「你把寶押在邊澄身上了,是不是?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蘇三的眼睛倏地睜開了,恐怖地盯著紅薔薇。
他的臉色已慘白。
他盯著紅薔薇,紅薔薇也盯著他,只不過兩人目光中的含意是截然不同的。
蘇三的目光里滿是驚恐和悲哀。
紅薔薇的目光里卻儘是得意和驕橫。
蘇三舔舔乾裂的嘴唇,吃力地問道:「你這話是……
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一點意思也沒有!」紅薔薇嬌笑著站了起來,輕盈地走到他面前,俯視著他,笑眯眯地道:
「你看,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很輕巧的話,就使你不得不睜開眼睛。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我很聰明?你現在可以好好看一看這裡的情形了。」
蘇三狂怒地吼道:「我不想看!你告訴我,我為什麼不能把寶壓在邊澄身上?」
他現在的確是把寶押在邊澄身上了。現在的邊澄武功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明白,三年的少林生涯,不會使邊澄的武功變差的。
只要邊澄在,公孫奇和錢麻子當然不會有什麼事。
更何況公孫奇本人就是一個高手,雖然已多年不履江湖,但現在仍然有很強的實力。
燕雙飛一定已在去餘姚的路上了,由他們三個人出手,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錢麻子雖已無力出手,但找個地方藏起來總是件容易的事。
可紅薔薇的話,卻摧毀了蘇三的自信:「邊澄嗎?他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想靠他,那是靠不住的。」
蘇三簡直已快氣瘋了:「為什麼?」
群玉不忍心再看他那副模樣。
紅薔薇高傲地昂起頭,冷峭地俯視著蘇三的眼睛,冷冷道:「因為不出三天,邊澄就會乖乖地來找我,懇求我收留他,拜倒在我腳下,像條狗似地搖尾乞憐!」
蘇三怔了怔,居然不生氣了,對紅薔薇看了又看,眼珠上下滑動,口裡嘖嘖有聲:「奇怪,真奇怪!」
群玉忍不住叱道:「有什麼可奇怪的?你少賊眉鼠眼地亂看女人!」
於是蘇三又去打量群玉,一本正經地道:「群玉小姐,紅薔薇是不是犯病了,燒糊塗了?怎麼你都沒看出來嗎?唉呀,得趕緊去請個大夫瞧瞧啊!」
「放屁!」群玉叱道:「誰說金姐姐生病了?」
「沒犯病?」蘇三似乎吃驚:「不會吧?沒犯病怎麼會胡話連篇呢?」
紅薔薇冷笑道:「蘇三,你是不信是吧?那好,咱們打個賭怎麼樣?」
蘇三「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喜孜孜地道:「妙極,妙極!你說怎麼賭,賭什麼?」
紅薔薇緩緩坐回椅中,冷冷道:「很簡單。若是三天之內,邊澄不來投靠我,我就放你走,還把我的舌頭割下來送給你!」
「你的舌頭?送給我?」蘇三嚇了一大跳,「你居然敢下這麼重的賭注?難道你真以為你贏定了嗎?」
「怎麼?敢不敢?」紅薔薇冷笑道:「你要輸了怎麼辦?」
蘇三沉吟半晌,才笑道:「我的舌頭還真不想給人家,要不我這『巧八哥』的名頭不就報廢了嗎?這樣吧,我把這雙看錯人的眼睛給你。怎麼樣,還算夠意思吧?」
群玉嚇得臉色慘白,她知道這兩個人不是在開玩笑。
舌頭和眼睛,豈不都是每個人最珍貴的東西?
為什麼他們要拿這些最美好的東西來打這種殘酷的賭呢?
群玉想不明白。
她知道她這輩子也許都想不明白。
於是她輕輕嘆了口氣,看看蘇三,又看看紅薔薇,慢慢轉過身,隱入了黑暗之中。
屋中紅燭高燒,紅燭的光明,卻照著兩個臉色晦暗的人。
蘇三早已閉上眼睛,在燭光中,在波斯地毯上「很香很甜」地「睡著」了。
紅薔薇高高坐在椅上,默默凝視著地上那個曾經痴戀過自己的男人,一時間也忘了周圍的一切,連身後的來人她都沒發覺。
這是一個丰神俊爽、洒脫風流的男人,歲數不太大,也不會太小,約摸有三十一二的樣子。
他的衣著很精美,但不華麗;他的目光很明亮,但並不銳利。
在他身上,有一種成熟、寬容、溫厚的氣質,有一種讓少女們不能自持的魁力。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紅薔薇的身邊,默默地立了好一會兒,靜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蘇三。
半晌,他才輕輕笑了一聲,道:「這位就是蘇三蘇少俠?」
他的聲音渾厚悅耳,尤其是輕輕說話時,更加動聽,扣人心弦。
紅薔薇卻彷彿被閃電擊中似地一下轉頭,驚恐地道:
「你--」
那人微微一笑,大手溫厚地拂上她的肩頭。她的肩頭立刻起了一種輕微的顫悸。
那人柔聲道:「你以前常跟我提起的那個蘇三,就是他嗎?」
紅薔薇低下眼睛,有些慌亂地低聲道:「是的,就是他……」
她在所有其他人面前,都高傲得像個凜然不可侵犯的女神。可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卻似乎已變成了一隻最柔弱的小羊羔。
那人又笑了一聲,道:「看來他很累也很困,應該找一間上等客房讓他好好睡上一覺,你說呢?」
紅薔薇的臉色一下慘白如雪,她還沒說話,地毯上的蘇三卻已笑出了聲:「霍名山,這是老子今晚聽到的最讓我滿意的話。」
那人當然就是霍名山——號稱武當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霍名山。
也是紅薔薇的丈夫霍名山。
蘇三很開心似地睜開眼睛,看著霍名山,又看看紅薔薇,笑嘻嘻地道:「霍名山,我發現你實在是這個世上最最可愛的人。一直到現在,我才算伸了冤了!」
霍名山很謙虛地笑道:「蘇少俠太誇獎了。霍某何德何能,怎敢妄稱是人世間最可愛的人?」
「能,能,咋不能呢?」蘇三連連奉承:「別的不說,紅薔薇今晚折辱我老人家好長時間了,沒想到你一來,她就沒勁兒了。我怎能不得意,怎能不誇你呢?」
紅薔薇的臉色已白得像石灰,一雙美麗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著。那朵薔薇花也已被她捏碎了。
顯然她已氣極,卻又只好隱忍不發。
霍名山卻很認真地點點頭道:「這其實也沒有什麼。
拙荊很任性,當閨女的時候還不妨事,但一為人妻,自然就要克盡婦責。做丈夫的若不好好管教她,也就不能算是盡到了夫責。阿薇你說是不是?」
紅薔薇低眉順目,顫聲道:「是,是的。」
蘇三哈哈大笑起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我真快活,哈哈哈哈……老子實在是許多年沒看過這麼精採的皮影戲了,哈哈……,謝謝,謝謝二位,演得真精彩,哈哈哈哈……」
兩滴珠淚,悄悄沁出了紅薔薇美麗的眼角,但她很快用一個優雅的撩發動作擦去了淚水。
她為什麼流淚?
是因為丈夫對她的羞辱?還是因為舊情人的嘲弄?
霍名山卻仍然在微笑,一直等到蘇三笑夠了,才和和氣氣地道:「蘇三,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來幹什麼?」
蘇三喘著粗氣,道:「不知道。」
霍名山沉痛地嘆了口氣,道:「你這麼笨的一個人,居然還敢自稱是聰明人,居然還有人在你三歲時就把你當神童!蘇三,你實在是污辱了『神童』這兩個字!」
「神童不神童,那是人家愣要那麼叫我,我也沒辦法。其實那時候我還屁事不懂呢!」蘇三居然謙虛起來了:「我是後來才變聰明起來的。」
「可你要是真聰明的話,怎麼會不知道我來幹什麼呢?」
蘇三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猜測道:「找你老婆去睡覺,對不對?」
紅薔薇憤怒的目光劍一般刺向蘇三的眼睛,可是蘇三根本就沒去看她。
霍名山驚訝地點點頭,道:「你果然還是很聰明的,你猜對了,我是來找她去陪我睡覺的。當然,主要還是為了干那檔子事兒。阿薇的床上功夫還不怎麼行,不過她學得很刻苦,進步很快。」
蘇三大笑:「怎麼樣?我說我聰明吧!果然一猜就中,哈哈!」
紅薔薇掙開霍名山的手,一聲嗚咽,掩面飛奔而去。
霍名山看著蘇三,蘇三也看著霍名山,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紅薔薇飄遠了的嗚咽。
霍名山突然止住笑,好像他根本就不曾笑過。
他的臉色也已變得冰冷慘厲。他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蘇三。
蘇三也覺得這時候再笑下去實在有點傻,便很知趣地打住了,似乎有些不解地望著霍名山。
半晌,霍名山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來:
「蘇三,你他媽的只配送去喂狗!」
蘇三嘆氣:「那你就錯了!老子還不配去喂狗,喂狗狗都未必肯吃!」
霍名山一怔,飛起一腳,正踢在蘇三的左頰上。
蘇三的左頰立時鮮血淋淋,腫起老大一塊。
「看你個王八蛋還嘴硬!老子踢死你!」
蘇三被踢得直犯暈,說話也含糊不清了,「你狗日的……敢打……老子!」
「嗬,你還敢頂嘴?」霍名山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似地左一腳右一腳,把蘇三的身子踢得四處亂飛亂撞。
地毯上不多時已灑滿了鮮血。蘇三也已變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肉球了。
霍名山不再出腳,冷笑著摸出塊潔白的手帕,拭了拭濺在面上手上的血跡,將手帕拋到蘇三身邊,冷笑道:「今日算是便宜了你個小王八蛋,哼哼……」
他背著手,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