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五嶽結盟華山巔
彈指間十五已屆,五嶽聯盟慶典即定於此日。
風清揚雖與桑小蛾情熱,這等大事卻不敢怠忽,一大清早即上了華山。
五派人數眾多,山上屋舍皆滿,運送酒肉食物,慶典用品的姚擔更是絡繹不絕、接肩累鍾,揮汗成雨。
各派前來致賀的人均已呈上禮物,備大派中少林、峨嵋、武當、崑崙、崆峒、丐幫掌門幫主俱未親至,各遣派中顯要人物到山致賀,成清銘雖然臉上堆笑,沒口子地道謝,心下卻大為不怪,丐幫新遭喪亂,解風未至還則罷了,其餘五派掌門皆稱正值閉關,不克分身前來,分明是自高身份,豈有五派掌門約齊了閉關之理。
風清揚沒有職事,只好在山中閒蕩,見五派中人皆喜氣洋洋,心下好笑,暗道:「聯不聯盟還不一樣,能將五座山搬到一處嗎?即便挪至一處又如何,自家兄弟尚且為甚劍、氣之爭鬥得烏眼雞似的,這五派之間只怕更熱鬧了。」
想到派中劍氣二宗十幾年來的明爭暗鬥,心下一憂,轉念一想:「或許因此聯盟,眾位師兄眼界大開,將這節揭開了也未可知,如此說來,五嶽聯盟倒是好事。」言念及此,不由得也興緻盎然,四處看師侄們搬桌拾椅,起灶炊飯,打點慶典。
弟子們見到他,俱躬身唱喏,轉頭又忙起來。風清揚看了半日,興味索然,各派中人多有識得他的,亦上前問好敘話,風清湯識得的不多,只好隨口敷衍。
正閑極無聊,忽聽有人叫他,轉頭一看,喜道:「八哥,想煞小弟了。」正是八師兄封清肅。
封清肅道:「虧你有股說想我,這麼多天也不上來瞧瞧我,適才若不是我叫你,只怕假裝沒看見繞過去了。」
風情揚急道;「天地良心,我真的沒看到八哥,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封清肅笑道:「我逗你玩的,瞧你急成這樣子。」他四下望了望,走近來道:[九弟,你隨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風清揚怔道:「怎地你沒活計?」
封清肅道:「這等出頭露臉的事哪還輪到我,不過果會兒怕又要派我去守山門了。」言下神情落寞。
風清揚聞盲便知,這位「劍氣並重」的八師哥仍為劍氣二宗所不容,不由得苦笑道:
「五嶽尚且要聯盟,自家人卻分成了幾派,這算是怎麼回事?」封清肅道:「這裡人多耳雜,說話不便,你隨我來,我有幾句極要緊的話對你說。」
二人來到風清揚在山上的住所,背靠山崖,三面皆是空地,孤零零甚是突冗。
封清肅探出頭來四下張望,確定左近無人,關好門窗。風清揚心下暗笑,這位八哥已被劍氣二宗逼得草木皆兵了。
封清肅沉吟有頃,說道:「八弟,你弄回來的那本勞什子寶典究竟看過沒有?」
風清揚知他所說的是那本《葵花寶典》。登時火起,不說道;「八哥,你也不信小弟的話?」
封清肅嘆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那本勞什子寶典險些釀成大禍,以後更不知會怎樣。」
風清揚不解道;「究竟怎麼回事?」
封清肅道:「那本寶典你交給大師哥、大師哥便貼身藏著,誰也沒給看過,先前我也不知道,那天大師哥和二師哥吵了起來,我才知道這檔子事。」
風清揚驚道:「大師哥、二師哥吵架了?」他知道大師哥雖然性烈如火,處事卻一秉至公,雖說瞧不起氣宗鎮日價打坐練氣的樣兒,卻從未說過甚麼,對二師哥更是多所容讓。二師哥為人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對大師哥面子上還恭敬,未嘗缺了禮數。是以兩宗弟子屢起爭端,端賴二人彈壓調和,始能相安無事。他二人也吵了起來,劍氣二宗豈非要公然翻臉?心下甚憂。
封清肅道:「豈止吵架,險些動起劍來,二師哥要瞧瞧那本勞什子寶典,大師哥不肯,說道上有段師叔手渝華山弟子嚴禁翻閱,違者立殺不赦。」
風清揚道:「是啊,我就因此一個字也沒敢看,大師哥如此做對極了,二師哥也知道我師傅的手渝,怎能向大師哥強行索要?」
封清肅道:「二師哥說,那道手渝未必是真的。」
風情揚道;「這怎麼可能,我連我師傅的字都認不得嗎?」
封清肅道:「大師哥也是懲的說,還翻臉撿出段師叔當年下過的手渝對照,二師哥卻說……說……」
風清揚道:「他說甚麼?」見封清肅遲遲疑疑,半吞不吐的樣子,情知與自己有關。
封清肅道:「他說你連段師叔的武功都學得到手,幾筆宇怎能學不象。」風清揚恍如焦雷轟頂,半晌方道;「二師哥是說那道手渝是我偽造的?」
封清肅道:「你也不用氣成這樣子,二師哥也是想這寶典想瘋了,一時口不擇言,這次連三師哥也說是二師哥的不是,三師哥說,你自小便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的為人自是無人不知,莫說只是本武功秘籍,便是性命他關,也絕不會做半點對不起段師叔的事。」
風清揚心下對三師兄許清陽好生感激,道:「二師哥沒話說了吧?」
封清肅道:「二師哥聽了三師哥的話,只是冷笑不語,大師哥氣不過,找來山下典當鋪中專門鑒定字畫古玩的老朝奉來,那位朝奉說手渝是十幾年前寫就的,那時你還是個孩子,自不會偽造甚麼手偷。」
風清揚滿口苦澀,沒來由惹來一身嫌疑,道:「二師哥這回可相信了?」
封清肅道:「二師哥說,即便真是段師叔手渝,可段師叔先前井非本派中人,做了一段掌門后又自行離去,寶典乃先代祖師爺所創,段師叔根本無權封固,分明是欲占寶物為已有。」
風清揚怒道:「放……」使盡全身氣力,才把屁字忍住,眼望窗外,面露殺機,須爽,又現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封清肅道:「大師哥就為這話拔出劍來,說二師哥藐視祖師。以下犯上,非要殺了他不可,總算被三師哥和五師哥兩人拉住了。二師哥還說,你奪到寶典后,失蹤了一段日子,分明是躲起來修練寶典上的武功,不然何以武功路子大變,進境神速,連魔教尊尚且不敵自去,前幾日,幾百人聚集段府之前,都被你一柄劍殺得大敗虧輸。」
風清揚詫異道,「這事你們怎地知道了?」
封清肅道:「這等大事早巳鬧得沸沸揚揚,都說你為了包庇千面妖狐,把幾十個門派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大師哥知道后很是高興,說包庇千面妖狐是絕沒有的事,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敢在段府生事,那是活膩了,殺他一些振振華山派的雄風。只是這麼一來,我看連大師哥都有些懷疑你是學了寶典上的武功。」
風清揚默不作聲,知道此事縱然滿身是嘴,也辯自不清,自己得到寶典后,為逃避庄夢蝶追殺,躲在一家客棧內,與慕容雪過了一段新婚燕爾的日子,爾後遇到張宇初,習練雙修功,以致武功路數奇異先前,至於前些日子驚退那些人,乃是用的「斗轉星移」神功。這門神功數百年來未在武林出現,大師哥、二師哥得知后,自然以為是寶典上的武功,言念及此,手足皆冷。
封清肅接著道:「二師哥說,既然寶典是先代祖師爺傳下來的,本源弟子為何練不得?
又為甚你一個人能練,還不是段師叔偏愛徒弟,意欲私相授受,你數次出關,遠赴絕域,必是查訪這寶典下落,不然怎能懲的巧,便在玉門關內得到了?」
風情揚是最受不得冤枉的了,偏儡這些事委實太巧,到似有意合起來的一般,欲辯又無從辨起,征在那裡呆若木雞。
封清商還要說下去,忽聽屋外傳來腳步聲,急忙住口,門一開,許清陽進來道:「好哇,你們果真躲在這兒。哥兩又說甚悄悄話來?都是一樣的師兄弟,你倒分出厚薄了他口中說笑著,卻斜視封清肅一限,猜測他對風情揚說些甚麼。
風情揚笑道:「甚麼厚薄,你們都忙著,我們兩個大聞人,不在一塊聊聊天,這日子可怎麼打發*
許清楊道:「好,該你們登場了,八弟,這迎來送往的事你最拿手,還得偏勞你了。」
封清肅一聽果真是派他守山門,早在意料之中,淡淡道:「師兄們瞧得起,甚麼偏勞不偏勞的。]
風清揚道:「我也陪八哥去,咱們一左一右,作個哼哈二將。」他聽封清肅的話尚未聽完,便欲陪他一起守門,一則聽他把話講完,二則也可陪他解聞。
許清陽道:「罷了,你站在那,誰敢上山來,不是接客反成逐客了。峨嵋掌門師太佛駕親臨,上山便逼著大師哥找你,我尋了半日才找到你,快去見見師太吧。」
風清揚無奈,也急欲見見凈思師太,接著許清陽道:「師太不是說閉關不來了嗎,怎地又來了?」
許清陽道:「這些高人難說得很,她剛到不久,殷真人也到了,說是出關後知道此事,匆匆起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這二人一到,可給咱們臉上貼金了。」
一路拉著風清揚直上主峰絕頂,但見漫山遍野俱是人頭攢動,非僅五派齊集,趕來觀禮看熱鬧的更是如恆河沙數。規模之盛,可稱空前。
賓客席上設了兩個首位,右首位上端坐的果然是凈思師太,風清揚急趨近前,躬身行禮。
凈思拉著他手道:「小師弟,你我姐弟不用這些俗禮了,來,坐我這兒。」
風清揚見她身後侍立著一排弟子,俱是近些年在武林中大有聲譽的人,不敢就坐。
凈思回身道:「你們不用在這立規矩了,各自散去吧。」眾人齊聲應邀,走到下面,早有華山派知客弟子將她們讓至席上。
風清揚這才坐在凈思身側,凈思拉著他的手,問有沒有人欺負過他,是佐在山上還是府里,府里的花草長得可好?二人敘著家常,直如嫡親姐弟一般,看得眾人瞪目勞舌。
左首位上站起一人,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婉好如美女,金冠束髮,身著通遙袍,手執白玉塵柄,走過來笑道:「你們姐弟聊些甚麼?可容在下聽聽?」
風清揚抬頭一看,急忙起身,躬身道:「晚生見過真人。」手卻被凈思拉著不放,甚是尷尬。
凈思道:「你坐你的,咱們聊天,不用管旁人。」
殷融陽道:「風公子坐,你們聊你們的,我也鬧得謊,想聽聽你們聊些甚麼趣事。」
他站在一旁,風清揚說甚麼也不敢落座,凈思雙眉一軒,冷冷道:「敢情我們姐弟是給真人說笑解悶的?」
般融陽惶然道;「師太何出此言,在下實是當不起。」轉身欲行,卻是百般不願,腦中靈光一閃,回身道:「風公子,我聽小徒說,前幾日你被幾十個門派中人圍攻,未曾負傷吧?」
凈思道:「廢話,受沒受傷你看不出來?」
殷融陽窘然一笑,大是尷尬,凈思心內卻著了慌,道:「小師弟,真有此事,告訴師姐,受過傷不曾。」風清揚道:「沒有,打了一會兒那些人就散了。」
凈思見他始終不敢坐下,怒道:「殷大真人,你要麼坐下,要麼走開,是不是要我站起來給真人見禮呀?」
殷融陽忙道,「豈敢,豈敢。」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二人下首,終究不敢太近,離了有三尺之遙,心內已是大喜過望。見凈思拉著風清揚的手,噓寒問暖,心下一酸,幾欲落淚,倘若他能與風清揚易地而處,便是讓出武當掌門也是心甘情願。
眾人均把目光投向別處,情知這位美貌尼姑最是難惹,武當殷真人尚且連吃癟頭,逞論他人,丐幫被挑了君山總舵,也只有自認倒霉,其他門派焉敢招惹。
凈思問明當日情景,勃然大怒,道:「逃走那些人都是哪門哪派的,待會咱們姐弟接門逐戶討教去。」
風清揚忙道:「算了,我又沒吃虧,那些人武功差勁得很,贏之不武,沒的辱沒了師姐的身份。」
凈思聽他這麼說,氣消了大半,瞥見殷融陽,怒氣又生,道:「殷大真人,你那四名高徒眼見我師弟有麻煩,卻一走了之,你就是懲地教他們行俠江湖嗎?」
殷融陽不虞遭此無妄之災,忙道:「師太息怒,劣徒此事處置不當,卻系在下疏於訓導之過,請師太責罰。」
凈思哼道:「總算我師弟無事,便宜你們武當了。」
旁邊席上俱是內家高手,這番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無不腹內竊笑,面上卻是板緊面孔,不敢放鬆一絲肌肉,惟恐有「笑」之嫌疑,稍有疏虞,便是惹惱了峨嵋、武當兩派,任誰也吃罪不起。
殷融陽微感失望,倘若凈思責罰自己一通,便可多和她說幾句話,多看她幾眼,不想她竟爾輕輕放過,都是四名劣徒禍闖的太小,以致累及師尊。但若說闖出甚大禍,卻是想也不敢想。
吉時已至,成清銘清了清嗓子,拍掌道:「承蒙眾位英雄抬愛,今日茬臨華山,我五派同仁均感榮寵,謹表謝幌。」
山上山下登時采聲如雷,震得山谷嗡嗡作響,聲音直送出十幾裡外,隨即鞭炮齊鳴,鑼鼓絲竹齊奏,煞是好聽。
成清銘待樂聲一停,道:「我五嶽各派感於現下魔氛重重,一派單枝未免勢孤力單,是以意欲組成五嶽劍派聯盟,協力抗魔,以衛武林正義。」
有人喊道:「盟主想必是成大俠了?」
成清銘道:「在下才疏學淺,本不足克當此任,承蒙四派師兄師姐錯愛,公推在下出任第一任盟主,還望諸位江湖同道鼎力支持,多賜教誨,成某在此有禮了。」向四方團團作揖。
那人喊道:「不知這盟主是終身制哪,還是華山派世襲*
成清銘面色微有不善,向那人望去,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背倚一塊岩石,並不認識,緩綴道:「這位朋友說笑了,五嶽劍派盟主可不是皇帝王侯,焉有世襲之理,即便在下出任,也不過是拋磚引玉之意,一侯五派有賢才俊彥,即退位讓賢。」
眾人轟然喝采,那人「哦」了一聲,道:「也是,五嶽各派均是平庸之輩,成大俠雖非高人,勉勉強強倒也非你莫屬。」
眾人嘩然,不知此人是何來歷,公然出語譏諷五嶽各派,紛紛竊議,卻無人識得,皆是大為詫異。
成清銘面色一寒,便欲發作,但轉念一想,今日乃是五嶽劍派開山的好日子,若為幾句言語與人爭鬥,未免有容人無量之消,當下隱忍不發,笑道:『這位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道:「你盤我底子,是欲會後殺我是不是?」
成清銘一怔,他確是此意,此人倒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俗話道「者來不善,善者不來」,切莫陰溝里翻了運糧船。淡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不願說便罷了,我五嶽聯盟旨在聯手抗魔,並非為了江湖中的雞蟲得失,朋友莫說只是幾句謊言。便當真得罪了成某,那也只是成某與你個人的恩怨,與五嶽劍派無涉。」
眾人又是轟然喝采。此次五嶽聯盟、江湖中許多有識之士均甚是擔憂。眼見華山派近幾年聲威日隆、已是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派外勢力最強的一派,又與四岳組成五嶽劍派,人數之多已然超過少林、武當、峨嵋,幾乎有凌駕三大派之勢,倘若盟主被居心歹毒之人竊據,為禍江湖將流毒天下。成清銘這番話表明,五嶽各派只是對抗魔教時聯手一致,其他事務各派自理,恩恩怨怨也只是各派的事,與五嶽劍派無干。均感輕鬆,掌聲也較前更響。
先前那人道:「噢,五嶽聯盟只是為了抗魔,好倒是好,就是眼界短淺,胸襟不廣些。」
成清銘聽此人話中有話,不禁問道:「依閣下之意呢?」
那人道:「想當年段子羽段大俠統率中原武林,誓師出關,一舉搗毀明教老巢,那是何等的風采,落到他徒子徒孫手中,可就等而下之了,可嘆,可嘆。」
成清銘不知此人是瘋了還是豬油迷了心竅,敢在這等場合大言炎炎,起了好奇之心,問道:「莫非閣下也想效仿段大俠壯舉?」
那人道:「在下雖不敢比美先賢,卻也比成大俠等看得遠些,聯手抗魔只一『抗』字,便自甘下流,現今魔教雖強,難道強得過昔日的大光明教嗎?」
眾人均是楞然,不少人脫口道:「當然不如。」
大光明教立教數百年,中原武林對之無年不征,無日不戰,卻是敗多勝少,直至段子羽出任武林盟主,統率備派與張宇初天師教攜手,方將大光明教打得一敗塗地,雖經張三丰真人出面化解,得以餘生,爾後竟無疾而終。現今日月神教尚不及大光明教十分之一,眾人也均覺五嶽劍派一「抗」字分明是承認自己實力不如,大有示弱之意。
那人停頓須爽又道:「在下近些年來四處奔走,聯絡武林同道,為剷除魔教,永安武林,組建了十三家滅魔門,在下承蒙十三家掌門錯愛,不得已出任太上總掌門之職。」
眾人嘩然大笑,這人分明是失心瘋了,跑這胡言亂語,大攪一通,沒聽過有甚「太上總掌門」的字型大小。
風清揚悚然變色,此人出言狂妄,武功卻是高極,丐幫尚且被他一手搞得腥風血雨,險遭覆滅之禍,不知他到這來是何居心,倒是不可輕鬆。
成清銘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傻,尋思:「武林中往往有世外高人。放浪形骸,遊戲風塵,別管他是真是假,且莫失了禮數,也顯得我五嶽劍派胸襟如海。」便道:「閣下能得十三家門派公推為總掌門,想必也是武學宗匠了,請教閣下的萬兒*
那人道:「武學之道淵深如海,誰敢稱甚宗師、宗匠的,在下勉勉強強也算半個,你叫我太上便是了,有甚武學上不解的難題,盡避請教,我是誨人不倦,絕不會白讓你叫我『太上。」
成清銘涵養再好,也忍耐不住、掣劍在手道:「本座這裡請教幾招。」邁步從高台上走下來。
那人懶洋洋地道;「好吧,若是少林方丈向我請教易筋經,我還真得動動腦筋、華山派這點粗淺武學,我還教得了你。」
風清揚一躍而出,急急攔在成清銘身前道:「掌門師兄,何必與這等狂人計較,待小弟與他過幾招便是。」他深知成清銘底蘊,怕還真不是這人的對手。
成清銘道:「你與他過幾招,讓他知道知道華山派的武學。」轉身返回台上。
那人上下打量風情揚幾眼,眼光銳利如刀,冷冷道:「貪淫好色,自甘下流的東西,憑你也配與我動手?」
風清揚本已掣劍在手,欲待出招,聽到這八字評語,心頭一震;便知他話中所指乃是桑小蛾這段公案,勃然大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出言不遜,吃我一劍。」
旁觀群雄紛紛嚷道:「宰了這血口噴人的東西。先前此人出言狂妄,眾人卻還覺得有幾分道理,待得他給了風情揚「貪淫好色,自甘下流」八字評語,當真是肆言誣衊,登時激起眾怒。
風清揚心中有數,隱隱覺得並不冤枉,心中如此想,手上出劍不免凌厲不足,那人閃身避赤,風清揚這才發覺,此人竟是空手,喝道:「請亮劍。」
那人傲然道:「你以為憑你師傅傳的幾手絕學,便當真天下無敵嗎?若是十招之內能沾到我一片衣角,這十三家太上總掌門便你的了。」
風清揚啼笑皆非,倒似自己與他爭奪勞什子太上總掌門一般,心中一動,忽然道:「若是在下輸了呢?」話一出口,自己也覺貳煞自薄,武林中絕無人能空手避過自己連環十擊。
那人道:「念你是後生晚輩,我老人家當然不會佔你便宜,要你甚麼物事,你只要依我吩咐,做件極容易的事即可。」
風情揚大是躊躇,分明是有贏無輸的賭局,竟爾不敢允晤,十三家太上總掌門自己自是不稀罕,便送到手來也決計不要,倘若一輸,此人詭計多端,說不定出甚難題讓自己做。當下答道:「咱們只較勝負,不賭東道,前輩如有他命,怨不敢從。」畜下口氣不禁軟了,氣勢已不若先前之盛。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倒頗有自知之明,還不算狂妄到家,不過這件東西你賭不賭?」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柄短劍來,在風清揚眼前晃了晃,風清揚登時怔住,不由得向懷中摸去,自己的那柄還在。這對短劍乃慕容氏家家傳珍寶,絕無第二對,上面猶刻有慕容雪的名字,更加錯不了。
當下驚聲道;「你……」
那人怫然道:[甚麼你我的,一點規矩都本懂。你數次壞我好事,念你無知,暫且怒過,若依我言,我便把它給你,讓這對劍成雙成對。」
風清揚心中雪亮,慕容雪多次提過她爺爺,那是她唯一親人,此人便是幕容雪爺爺無疑,別人不會懷有此刨,更不會向他提出將慕容雪許配於他的承諾。想到在幕後指使庄夢蝶盜取《葵花寶典》,竊據丐幫千百年基業的竟爾是慕容雪的爺爺,又驚又懼,庄夢蝶數次陰謀均被自己無意中撞破,可著實開罪了這位「爺爺」,正欲改口稱「爺爺」,忽覺此人身材壯健,絕不象年過花甲之人,臉上精心易過容,灰濛濛的無法辨清年歲,暗道:「別是好人盜名,誘我上當。」心生急智,隨手一劍刺出,正是慕容家傳劍法中最具威力的絕招「參合劫」。
那人詫異莫名,眼見此招使的火候老到,法度謹嚴,縱然自己出手,亦不過功力稍強而已,直感匪夷所思。
心下雖駭異不過,卻知此招威力較大,乃是融會數百家劍法之精髓,苦心孤詣創製而出,除閃避外,別無他途,以他的身份,自不能被後生晚輩一劍逼得躲閃不選勢逼無奈,只得短劍遞出,也是一招「參合劫」。
雙劍相交,當的一聲,龍吟之聲大作,風清揚被震退三步,登時心中雪亮,此人是慕容雪爺爺無疑,旁的均可假冒,這內功家數卻是假冒不來的,風清揚對慕容雪的肉功家數知之最捻,一試之下便知是慕容家嫡傳心法。
當下收劍躬身道:「前輩有何吩咐,晚生惟命是從。」
登時群相聳動,語聲大嘩,均以為風清揚比武不勝,認輸服栽,直感匪夷所思。
凈思道:「師弟回來,待我會會這位高人。」殷融陽亦作勢欲起。
風清揚忙道:「師姐,這位前輩是自家人。」
凈思大為錯悟,但知這位小師弟人小鬼大,做事在出人意表,遂端坐如初,靜觀其變。
那人目中微蘊笑意,頗首道:「孺子可教也,小小年紀能將這式『參合劫』使到這般境界,委實不易,不枉雪兒對你用情之深了,乾麵妖狐淫聲佈於江湖,我久欲誅之,卻嫌污了自己的手。你年少無知,涉世太淺,偶爾失足我也不忍深責,不過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說到最後一句,語聲突轉冷峻。
風清揚聰明絕頂,焉能不知其話中含意。自己與桑小娥私約密會,雙宿雙飛,雖說寧願負天下之謗,但面對慕容雪的家人,心中不能無愧,兩頰赤紅,背生冷汗,但讓他手刃桑小蛾以洗刷自己的清白,卻也是寧死不肯為的,躊躇有頃,心意早決,毅然道;「前輩如有他命,晚生無不奉從,僅此一樁,萬萬不敢從命。」
那人勃然大怒,手起處,短劍便欲刺下,卻又強行忍住,目中殺意屢隱屢現,閃爍不定,半晌峻色道:「我對你已仁至義盡,若非雪兒苦苦哀求,我豈容你活到今日、硯下給你一條自新之途,如若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風清揚抗聲道:「我自認對不起雪兒,可對得起天地良心,他日自當向雪兒負荊請罪,隨她處罰好了。」
那人厲聲道:「孽障,你是吃准了雪兒心軟,不能與你為難,存心辱我慕容門風,莫非老夫殺你不得嗎?」
風清揚決然道:「殺剮任由前輩,小子萬萬不敢從命。」
那人震怒益盛,一劍刺下,風清揚不閃不避,心底里隱隱有種解脫的快感,以一死報兩知己死亦大快。
眾人驚呼之聲頓起,兩道風聲大作,卻是凈思以一陽指擊向短劍,殷融陽拂塵脫手,直貫那人胸口臆中大穴,攻其必救。周遭人數雖眾,但變起俄頃,禍生眉睫,一時間均驚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凈思一雙妙目早已盯住那人,待其手腕稍動,一陽指已然發出,她不知風清揚與此人究屬甚麼關係,是以只求救人,不欲傷人。
殷融陽年歲雖輕,佼望卻極尊崇,武林中人倒還無人見過他的武功,而今見這一擲之勢真如雷厲閃電,沛然莫可行之,無不大為嘆服,若非心憂風清揚的生死,早巳采聲大作了。
兩位武學宗師聯手對敵,倒是武林前所未有的盛舉,那人雖自視絕高,目空四海,亦不敢輕鬆。心下對風清揚轟怒至極,卻無餘暇斃之,短劍拔轉,當的一聲,竟將指力挪移到拂塵上,拿捏方位亦是奇准,拂塵從中截斷,竟爾一式之下接了兩位宗師的全力一擊,饒是他功力通玄,亦不禁被震退幾步。
那人怒發如狂,喝道:「怪道孽障敢如此蔑視我慕容氏,原來是武當、峨嵋在後面撐腰了,老夫不信今天殺不了你。」左掌一圈,護住上盤,右手劍迅雷閃電般擊下。
凈思和殷融陽卻被他一記「斗轉星移」震住了,不知這是甚麼邪門武功,一時間同聲道:「張無忌!」「張師哥!」
大光明教最後一位教主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威震武林,原是武當第五俠客張翠山之子,與殷融陽屬同輩兄弟,是以二人同時想起他來。
風清揚閉目待死,凈思與殷融陽震憚之餘,救援不及,忽聽一聲尖叫:「爺爺不可。」
風清揚一聞此聲,狂呼道:「雪兒。」一時間生死利害俱皆拋之腦後,想也不想,騰身躍起,向聲音發出處撲去。
正是這聲尖叫救了風清揚一命,倘若是旁人出聲,風清揚只消想上一想,短劍早巳穿胸而過,驀然得聞慕容雪的聲音,周身血液沸騰,自然而然撲將過去,短劍插肩而過。
風清揚狂喜之餘,前撲之勢迅若電閃,發若雷鳴,短劍竟爾被他一衝之勢帶走,此時方覺劇痛穿心,眼見一條嬌小的人影向山下疾躥,劍也不及拔出,提足輕功,向下追去,眾人只見一條青影滾滾,剎那間已蹤跡杏然。
那人正是慕容雪的爺爺慕容絕,一劍刺出,耳聽孫女凄厲的叫聲,心下終是不忍,欲待收力已然不及,手上一軟,短劍遂脫手而去,眼望山下,愴然若有所失。
風清揚只聽耳畔風嘯如濤,全然不顧腳下凹凸平陡,伊然如御風面行,眼中只有慕容雪愈來愈清晰的身影,嗓眼發乾,欲叫已發不聲音。
追出數里,才追到慕容雪面前,一見到那張念念在茲,無日或忘的面龐,心頭狂震,甚麼也說不出來。
慕容雪面色數變,眼淚潛然滾落,跺腳道:「你還有臉見我?」
風清揚心下愧甚,雙膝跪倒道:「雪兒,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我情願死在你的手上。」
慕容雪面色慘白,幾次伸手欲為他起劍;均是半途而回,掩面泣道:「你怎的做出這種事來,叫我今後怎麼見人?我爺爺早就要殺你,若非我以死相脅,你還有命在嗎?」
風清揚見她容顏清減,弱不勝衣,深知此事對她創傷甚重!泅非自己肩上劍傷可比,一時間只感無地自容,右手起出短劍,向心窩刺去。
慕容雪飛起一腳,將劍踢飛,道:「誰叫你死來,你聽我爺爺的話,將那妖女劍殺了,你便是下一代的慕容家主。」
風清揚緩緩道:「雪兒,你要我的命我情願給你,小蛾不是妖女、淫女,她受的苦難絕非我們能想到的,你聽我把她的身世告訴你好嗎?」
慕容雪厲聲道:「我不聽你說東道西,我只問你,殺不殺那妖女?」
風清揚緩緩搖頭,表情卻甚是堅決。
慕容雪痛哭失聲,掩面疾奔而去,只留下一路哭聲。
風清揚如泥雕木塑般跪在那裡,任憑肩上的血汩汩流下,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走過來,替他包紮肩上的傷口。他定神一看,訝然道:「是你?」
桑小蛾苦笑道:「你甚麼都甭說,我都看到,聽到了,原以為雪姑娘會回來,才沒敢露面,看來她不會回來了,讓你多流了這麼多血,真是該死。」
風清揚四下望望,哪有慕容雪的人影,面對桑小蛾,又感無話可說,四目交融,俱是苦澀。
包紮停當,桑小蛾道,「風郎,慕容老爺子的為人我很清楚,他是言出必踐,一會兒你提著我的首級去見他,他會原諒你的。」
風清揚怒道:「這當口又說這話,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嗎?」
桑小蛾冷冷道:「人心隔肚皮,我怎知道你心裡打甚麼主意?說不定你也和那些混蛋一樣,迷戀我的姿色和,床第功夫才捨不得殺我。」
風清揚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忍無可忍,伸手便是兩記耳刮子,雖未用上內力,亦打得桑小蛾兩頰紅腫。
桑小蛾面無表情,雙睜中又燃起令人發冷的火焰,風清揚把她擁入懷中,氣道,「你何苦用這法子來氣我,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絕不會用你來換任何物事。」
桑小蛾低聲道:「連雪姑娘也不能?」
風清揚道,「不能。」
桑小蛾泣道:「我有甚麼好,值得你這麼珍視?」
風清揚輕撫她面頰,謗視她眼睛道:「你毋須白費心思了,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容任何人加一指於你身上。」
桑小蛾道:「我們的事幾日內便要天下皆知,你若要強行保護我,伯要與整個武林為敵,我們選處荒山大澤過一世夫妻生活吧!」
風清揚沉吟有頃,道:「我何嘗沒這麼想過,先前只想見到雪兒,求她饒恕我、今天見到她,我才知道,沒有她我也活不下去。」
桑小蛾急道:「你丟不下她又捨不得我,可我們二人分明不能兼得,你總要有所選擇才是,我當然不是讓你選我……」
風清揚截住話頭道;「我無可選擇,我能選擇的只有一條路一死。」
桑小蛾憎然道:「你居然要為我殉情,這怎麼值得,豈不讓天下人笑掉了下巴。」
風清揚道:「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我能向雪兒贖罪的也只有一死相報了,你當然願意和我作伴了?」
桑小蛾驚喜逾恆,顫聲道:「不勝榮幸,只怕我不配。」
忽聽一人道:「好好的殉的哪門子情啊?」
兩人一驚,四下看時,周遭聚集了幾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