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聽濤山莊之變

第一回 聽濤山莊之變

江西的華蓋山,昔時興匡廬齊名,但因較僻,今人知道的已經不多。

華蓋山高峻而秀,上有三仙廟,道家說是王郭二仙遇浮丘公之處,明代祠觀極盛,又有三茅祠,紫賢洞、時見金登,大如斗升、小如明星,遍照岩壑、光彩動搖,較峨眉尤奇。

華蓋山知道的雖然不多,但江湖上人只要提起聽濤山莊,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聽濤山莊的主阮松溪,是當今九大門派中形意門的掌門人。

形意門的祖師是岳武穆,宋室南渡,武穆以「形意拳劍」傅授鄉曲子弟,以御金兵,井為之著普,遂發揚光大,形意門遂成為大江南北的一個大門派。

阮松溪在大江南北,聲名之隆,足可興少林、武當鼎立而三,尤可貴的是這位阮掌門人淡泊名利,十年前,九大門派集會,公推他擔任武林盟主,他再三謙辭,堅不肯就。也正因他堅辭地位崇高的武林盟主,而使得到武林同道對他更推崇,更景仰。

阮松溪已經六十一歲了,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天華,今年才十九歲,生得玉樹臨風,聰慧過人,加以家學淵源,不但拳劍功夫,自幼紮下根基,如今已有五六成火候,就是經史子集,也下過十年寒窗的苦功。

阮松溪時常告誡兒子,讀書明理,不作獵取功名的進身之階,練武防身,不作呈強鬥狠的匹夫之勇。

這位掌門人,本來崇奉儒學,也可以說是一位道學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年喪偶,動了慕道之心,時常和一些玄門中人往來。

聽濤山莊就在華蓋山麓,山上就有不少道觀,阮掌門人閑居無事,就經常到山上去,和他認為有道之士論經談道.有時就在山上一住兩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後來經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

好在他早巳家務全交給四師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過三十六、七,是他小師弟,最後幾年,還是他代師傅傳藝,自然可以信得過。

這是四月初旬,阮掌門人又上山去了。

因為他經常上山訪道,家裡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並不在意。但這回卻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就匆匆回來,一腳進入書房。

范叔寒聽說大師兄回來了,就跟了進去.叫了聲:「大師兄。」

阮松溪一手摸著他垂胸黑須,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麼事么?」

范叔寒站著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師兄稟報……」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麼事,你坐下來再說。」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著身道:「這個月二十八日,是六合門徐掌門五十大慶,他們已派專人送來請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師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道:「他們也有請柬給二師兄,小弟覺得大師兄應該親自去一躺才是。」

「好!」阮松溪點著頭,抬抬手道:「到那時再說吧!」

范叔寒又道:「壽禮……」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還早哩,這些瑣事,你準備就是了。」

范叔寒覺得大師兄和六合門徐掌門人有數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該如此淡然視之,但聽大師兄的口氣,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說.起身辭出。

阮掌門人自從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書房裡,尤其他好道之後,性喜清靜,不準有人驚擾,一晚過去,到了第二天中午,書房裡間卧室門仍未開啟。

一向侍候他的老管家阮福,從早晨到現在,至少已經到房門口來過五六趟了,只是不敢驚動。

現在廂房裡已經開飯了,老爺子還沒起來,阮福覺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爺子都是天一亮就起來了,他從小跟隨老爺子,這是數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他逡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舉手叩門,一面口中喊道:「老爺子,句以吃中飯了。」

房中並沒有答應。

阮福覺得事有蹊蹺,以老爺於的內功修為,別說叩門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門口,就會聽到。怎麼會連叩門都不答應的?他心頭不由得升起一絲不祥之兆,手指用力叩了兩下,叫道:「老爺子,已經中午了,你老怎麼還不起來?」

房中依然沒有動靜。

阮福一顆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門,急匆匆奔出書房,穿過走廊奔入東首廂房。

范叔寒和阮天華已經在那裡等著,看到阮福氣吁吁的奔入,范叔寒問道:「阮福,你是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阮福道:「四爺,老爺子他……」

范叔寒心頭一凜,急忙站起,問道;「大師兄怎麼了?」

阮福道:「小的去請老爺子用飯,敲了兩下房門,老爺子都沒有答應,所以來請范四爺去看看。」

范叔寒身軀一震,問道:「你敲了門,大師兄沒有答應?」

阮福舉手拭了拭額上汗水,說道:「小的也大聲喊了,老爺子都沒作聲。」

范叔寒回頭道:「天華,我們快去看看。」

說完,急步往書房行去。

阮天華、阮福跟著他一腳趕到書房,里首房門依然開著,闃無人聲。

范權寒走近房門,舉手拍了兩下,叫道:「大師兄……」

房門還是沒有動靜。

范叔寒心頭一陣顫慄,右掌吐勁,「喀」的一聲震斷門閂,房門應手而啟。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帳子低垂,床前還端端正正放著一雙雙梁布鞋,正是大師兄之物。

范叔寒一個箭步掠近床前,舉手撩起帳子,不由心頭猛地一緊,他猜想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大師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無一點生氣。

「大師兄……」

「爹……」

兩聲悲切的叫聲,聽得阮福當頭如中巨杵,跟著搶了上去,撲地跪倒床前,淚如雨下,叫道:「老爺子,你怎麼這樣就走了?」

阮天華只叫了聲「爹」,撲在床上.已經昏了過去。

范叔寒為人精明,他又是大師兄代師傳藝,名雖師兄,情同父師,看到大師兄直挺的死去,心頭自是極為悲痛,但他強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師兄是如何死的?

此時眼看小師侄一慟昏去,急忙舉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掌,叫道:「天華,你醒一醒。」

阮天華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聲:「爹……」

范叔寒拭著淚水,說道:「天華,人死不能復生,大師兄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要節哀順變,堅強起來。愚叔覺得大師兄年歲不大,內功精湛,不該去得這樣快,尤其昨晚還好好的,不可能說走就走,所以愚叔先要查看大師兄的死因……」

阮天華神情一震,睜目道:「四叔,你說爹是……』范叔寒追隨大師兄二十多年,見多識廣,一眼就已看出大師兄面色有異,只是此時不便對小師侄多說,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師兄是如何過世的?」

一面轉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請二師兄,三師兄儘快趕來。」

阮福答應一聲,轉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轉過身,仔細在大師兄頭臉髮際查看了一遍,然後又解開大師兄衣衫,在項頸、胸腹、背脊等處,極細心的看過,身上絲毫不見傷痕;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就用手撥開牙關,凝目看了一眼,心頭止不住一陣驚栗,迅速把牙關閉上,暗暗忖道:「大師兄會是服毒死的?這簡直和大師兄為人大大的不符,大師兄根本沒有服毒自戕的理由,為什麼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華一直站在旁邊,淚眼望著四師叔,問道:「四師叔,爹是怎麼死的呢?」

范叔寒微微搖頭道:「愚叔還不敢斷言,且等二師兄、三師兄來了再說。」

說罷,放下帳子,又道:「天華,我們還是到外面一間去坐。」

阮天華眼看四師叔方才很傷心,但現在好像戚容已減,精神已經振作起來,心中暗暗欽佩四師叔果然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口中應了聲「是」,隨著他身後,退到書房。

范叔寒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道:「天華,你也坐下來,休息一回,人死不能復生,務須節哀,流淚痛哭,哭壞了身子,於事無補,一切要等二師兄來了,才能作主。」

剛說到這裡,瞥見書案踏腳下,跌落了一本書,這就起身走近書案,俯身把書撿起,那是一冊史記,把書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爺的話,小的已要長根、榮生兩人,騎馬趕去報訊,大概再有一個時辰,二爺和三爺都可以趕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問道:「你昨晚是什麼時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飯之後,小的給老爺於沏了一壺茶送來,老爺子揮揮手,就說『沒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問道:「你今天一早進來的時候,書房裡可有什麼異樣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聲道:「四爺不說,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進來.天亮不久,平日老爺子就是這時候起來的,小的看老爺子房門還開著,就不敢驚動,後來看到書案上,書翻得很亂,還有幾本書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爺子書看得很倦了,才會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撿起來,放到書架上的……」

范叔寒沒有作聲,站起身.走近書案,拉開抽屜,只見幾個抽屜裡面都翻得很亂,好像大師兄昨晚在找什麼東西,心中更覺疑團莫釋,大師兄平日為人精細,收放任何一件東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絕不會亂放,而且自己收藏的東西,也不可能在書本中,抽屜中亂翻?這和大師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麼關連呢?

阮福看他望著抽屈出神,不覺問道:「四爺,少莊主都還沒用飯,小的要他們搬到書房裡來,少吃一些,總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這時候我和天華如何吃得下飯?」

阮福道:「那麼小的去沏兩盅茶來,水總要喝一些。」

說完,返身走出,一回工夫,就沏上兩盅茶送來。

阮天華抬頭問道:「四師叔,你看爹昨晚會在找什麼呢?」

范叔寒道:「這個愚叔也想不出來,但從種種跡象看來,大師兄在臨終之前,在找一件東西,而且這件東西,顯然和書本有關,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時辰之後,阮福領著兩個人直奔書房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濃眉紫醬臉矮胖老者,身穿藍布大褂,手裡扳著兩枚鐵球,他就是形意門的二師兄端木讓。

第二個是中等身材,臉色微見蒼白,是個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師兄夏鴻暉。

兩人一腳踏進書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來,說道:「二師兄,三師兄來了。」

阮天華趕緊跟著站起來,拜了下去,含淚叫道:「二師叔、三師叔,小侄給你們叩頭。」

端木讓一把把阮天華拉起,口中說了聲:「天華你起來。」他目光已經轉向范叔寒,問道:「大師兄過世了,他究竟是什麼病症去世的?愚兄怎麼從未聽說過?」

說到最後,神情已極凄愴。

范叔寒道:「二師兄、三師兄遠來,先請休息一回……」

端木讓目含淚光,說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過大師兄遺體。」

夏鴻暉道:「大師兄遺體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師兄請。」

端木讓、夏鴻暉不待多說,快步奔入裡間,端木讓已經忍耐不住,大叫一聲:「大師兄,小弟來了……」

一手撩起床帳,看到大師兄直挺挺的躺著,忍不住悲從中來,撲的一聲跪倒床前,放聲大哭。夏鴻暉、阮天華也跟著跪下,流淚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師兄身邊說道:「二師兄,大師兄已經去了,哭也無用,小弟認為二師兄、三師兄先查看一下大師兄的死因,然後可以共商善後。」

端木讓聽得身軀猛然一震,一手拭淚,雙目乍睜,問道:「四師弟,你是說大師兄不是病故的?」

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殺,教他如何不猛吃一驚?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師兄、三師兄來了,才能鑒定。」

端木讓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師弟是大師兄一手帶大的,大師兄去世,他應該比誰都傷心,可以臉上沒有絲毫戚容,只是緊攢著眉,似有極大心事,此中莫非有什麼蹊蹺不成?」

心念轉動,口中「唔」了一聲,站起身來。

范叔寒就伸手掛起了帳子,好讓二師兄,三師兄查看。

端木讓,夏鴻暉兩人.站在床前,仔細查看了大師兄遺體,最後自然也拔開牙關,查看口腔。

端木讓目光一注,身軀猛然一震,失聲道:「大師兄會……」

他底下的話還沒出口,只覺得四師弟手肘輕輕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沒往下說。

范叔寒道:「二師兄、三師兄請到外面坐。」

端木讓,夏鴻暉退出卧室,在書房落坐。阮天華則垂手站在四師叔身邊。

阮福早已沏了兩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說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沒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進來。」

阮福答應一聲,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書房門帶上了。」

阮福隨手帶上了書房門。

端木讓目光注視四師弟,問道:「四師弟,你自小跟隨大師兄,又在這裡擔任大師兄的管事,咱們先聽聽你的意見。」

范叔寒就把大師兄三日出門,昨天傍晚才回來,一直說到中午還不見大師兄起來,自己趕來,才知道大師兄業已去世,以及後來自己發現書案下有一本書,經阮福說出早晨進來,地上散落了數冊書,自己檢視書案抽屜,也翻得極為凌亂,詳細說了一遍。

端木讓道:「你還發現了什麼?」

范叔寒道:「大師兄遺容臉色灰黑,小弟檢視口腔,喉舌均已腐爛,顯系服了極烈毒藥致死……」

阮天華身軀劇抖,哭道:「爹他老人家會是……」

范叔寒一搖手道:「天華,愚叔和二位師叔正在商量重大之事,你且聽下去,不許哭。」

阮天華拭著淚水,強忍著傷心,點了點頭。

「唔!」端木讓道:「還有呢?」

范叔寒道:「二師兄,三師兄總還記得,小弟十四歲那年,大師兄傳授小弟劍法,會說;學劍要身法靈異,尤其咱們形意門劍法,須有六合,那就是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台,為內三合,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為外三合,所以使劍之時,神存乎中,意乃外達,才能指揮如意,敵均在我意中。無法傷我分毫。小弟那時年紀還小,心想大師兄既說敵無法傷我分毫,一定是刀劍不入了,我很想試試,有一天。我拿著長劍,走進練武場,大師兄正在場中俯著身子用白粉畫第一路劍法的腳印,我一看機不可失,立即舉劍從大師兄身後朝他的右肩刺去……」

端木讓聽得不覺臉上有了笑容。

阮天華心中暗道:「四師叔怎麼說起他小時候練劍的事情來了?」

只聽范叔寒續道:「大師兄蹲著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準備,何況我那時又是剛學了起手式,更不防我會用劍刺他,這一劍自然刺上了,我被師父打了一頓,說我薄情寡義,差點被逐出門牆,還是大師兄跪地請求,說我只是一時好奇……」

夏鴻暉一直投開口,點頭道:「你發現大師兄右肩近腋處沒有劍創?」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幾年,大師兄右肩下劍創,已經只有極細的一條白痕,不知內情的人,絕不會注意。」

端木讓道:「但大師兄頸上左耳下有一顆黑痣,痣上有一長一短兩根長毫,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釋呢?」

范叔寒壓低聲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師兄而來,大師兄身上有的.他自然也要有了。」

阮天華聽得驚駭的道:「四師叔……」

范叔寒朝他搖手道:「你不要岔嘴,且聽下去。」

「四師弟說得不錯。」夏鴻暉道,「但此人臉上既沒有易容,也沒戴面具,怎會和大師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說,他既然和大師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這就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處,要等二位師兄來了,才能……」

話聲未落,突然身形飄動,快如閃電,一下飛掠到門口,迅速的拉開房門。

端木讓心中暗暗贊道:「四師兄一直追隨大師兄,果然獲益良多,這式身法,輕靈快捷,輕功之佳,已不在自己和三師弟之下了。」

范叔寒這下拉開房門,實在太快了.只見阮福手提水壺,弓著身,作出傾聽之狀,一時竟然來不及直腰。

范叔寒臉色一沉,喝道:「阮福,你在做什麼?」

阮福彎著腰陪笑道:「回四爺的話,方才春蘭提著一壺開水,來沖茶的,小的因你老吩咐過,不準任何人進來,小的就要她把水壺交給小的,正待進來沖水,四爺就發覺了。」

范叔寒臉色稍霽,點頭道:「好,你進來沖吧!」

阮福提著水壺踉蹌走入。

范叔寒轉身之際,右手突然振腕一指朝他背後點去。

阮福似是早有準備,身形疾轉,把一壺滾水連壺朝范叔寒擲來,壺中滾水隨著潑出。

范叔寒急忙閃身避開,口中大喝一聲,雙手齊發,撲了過去。

阮福一下閃到了端木讓身後,大聲道:「四爺,你要殺我滅口么?」

范叔寒聽得一怔,沉喝道:「你胡說什麼?」

端木讓道:「四師弟,這是怎麼一回事?」

范叔寒道:「他是姦細。」

阮福冷笑道:「四爺,你做了什麼事,心裡明白,難道還怕我抖出來嗎?」

范叔寒氣得臉色發青,怒聲道:「好個惡賊,你居然還敢血口噴人,二師兄,先讓小弟把他拿下了。」

端木讓道:「諒他也逃不出去,四師弟好好的問他不好嗎?」

阮福站在端木讓身後,大聲道:「我阮福追隨老主人幾十年了,這裡就是我的家,為什麼要逃?明明是四爺作賊心虛,怕我把事情抖出來,所以不讓我進來,小人一進來他就驟下殺手,要殺我滅口。」

這下當真使人是非莫辨,阮福說得極是,他追隨大師兄幾十年,早已把聽濤山莊當作了自己的家,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會是姦細,但四師弟是大師兄一手教養長大的,情同父師,更不可能有什麼不對。

夏鴻暉平日很少說話,此時開口道:「阮福,你不準胡說,四師弟不是這種人,他為什麼要殺你滅口?」

阮福道:「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小的昨晚送茶進來,聽四爺在問老爺子手錄的一本形意真解,老爺子不肯給他……」

范叔寒全身顫動,厲聲喝道:「阮福,你胡說什麼?根本沒有這回事。」

夏鴻暉回頭道:「四師弟,你冷靜一點,聽阮福把話說完了。」

一面回頭道:「阮福,還有呢?」

阮福道:「小的只聽到這一點,就退出去了,當時好像師爺子很生氣,今天早上,小的進來打掃書房,看到有幾本書掉在地上,抽屜也打開了,翻得很亂,後來直到中午,才知道老爺子已經過世,方才小的在門外聽說老爺子不是病故的,是中了劇毒,才想到一定是有人覬覦那冊形意真解,才……才毒死老爺子的了,小的冒死說出來,要請二爺,三爺作主……」

說著撲的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放聲大哭起來。

夏鴻暉回頭問道:「四師弟,形意真解是怎麼一回事?」

范叔寒道:「三師兄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嗎?」

夏鴻暉道:「他說的就算不實,也可能有部份不假,他只是一個下人,如果不是四師弟跟大師兄提起過形意真解,他怎會知道形意真解的?」

范叔寒道:「所以小弟覺得阮福可疑,只有把他拿下,才問得出實情來。」

阮福在他們說話之時,悄悄往門口退去。

范叔寒喝道:「阮福,你給我站住!」

阮福早巳一個箭步,身法極為快速往門外竄了出去。

范叔寒喝道:「快追,他不是阮福。」身發如風,追蹤飛射出去。

端木讓、夏鴻暉雙雙跟蹤掠出,只見范叔寒臉色鐵青,站在轉角處發楞。離他不遠的地上,直挺挺倒卧著一個人,那正是阮福。

夏鴻暉道:「四師兄把他殺了嗎?」

范叔寒氣憤的道:「這賊子好生狡詭,很可能早巳把阮福點了穴道,定在這裡,才假扮阮福在書房門口竊聽咱們談話,等到被小弟發現,又捏造事實,混淆視聽,等他進出書房,才在阮福身後拍了一掌,小弟堪堪追到此地,阮福及時倒下,他就脫身逸去……」

夏鴻暉道:「事情會有這麼巧嗎?」

范叔寒道:「這是早巳布置好的,就說不上是巧合了。」

端木讓道:「四師弟怎知有人假冒了阮福了?」

只聽有人介面道:「二師伯,阿福伯只會幾手粗淺拳腳,方才那人縱身掠出書房,一下就掠出三丈多遠,可見輕功極高,絕不會是阿福伯。」

這說話的是阮天華,他從小就跟阮福在一起,當然知之甚詳。

范叔寒沒有作聲,俯下身去,嗤的一聲,撕開阮福背後衣衫,回身道:「三師兄請看,阮福背後這一掌該是外門功夫黑煞掌一類陰功所傷,小弟沒練過這類陰功,你現在可以相信小弟不是殺人滅口了?」

阮福后心,果然有一隻黑色的掌印,那是「黑煞掌」。

一點沒錯。

夏鴻暉冷聲道:「四師弟,你這話什麼意思?」

范叔寒道:「因為三師兄方才懷疑阮福是小弟殺的了。」

夏鴻暉冷冷哼了一聲,道:「方才阮福說的話,任何人聽了都會心存懷疑,這也是人情之常,聽四師弟的口氣,似乎對小兄甚有不滿之處了。」

范叔寒道:「這個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證明人不是小弟殺的罷了。」

端木讓道:「其實咱們既已發現死的並不是大師兄,阮福說的話,就不可信了,只是他方才一番危言聳聽,一時使人不易察覺,連愚兄都差點被他蒙住了,走,咱們還是進去善後。」

范叔寒提起阮福屍體放到階下,道:「阮福,你安心去吧,范某會把兇手找出來的。」

阮天華也含洎道:「阿福伯,我會給你報仇的。」

四人回入老房,夏鴻暉沉吟道:「二師兄,小弟覺得方才那假冒阮福的人,雖然臨時捏造了一番話,但其中倒有一件事似乎可信。」

端木讓道:「你說的是那一件事?」

夏鴻暉道;「形意真解。」

端木讓道:「形意真解?」

「是的。」夏鴻暉道,「既然大師兄老房中書籍、抽屜都被翻過,可見賊人是在書房中找尋一本書籍,此人即是賊人一黨,當然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什麼了,臨時編造的話,要說得動聽,無意中就把形意真解說了出來。」

端木讓道:「但本門並沒有什麼形意真解。」

夏鴻暉道:「也許是大師兄在最近才發現的,傳說中咱們形意門有以氣馭劍之術,因年久失傳,形意真解可能就是本門失傳的一冊秘笈。」

端木讓沉吟道:「如果大師兄找到了本門失傳的秘笈,事為賊黨獲悉,那麼毒死的應該是大師兄,他們毒死了大師兄,才會在書房中到處亂翻,可以死的並不是大師兄,他們又何以要毒死假冒大師兄的人呢?」

范叔寒輕輕嘆息一聲道:「假如方才二師兄、三師兄聽了小弟的話,先把假冒阮福的人拿住,不但阮福不至送命,此一迷團,也大致可以揭開了。」

夏鴻暉怒聲道:「四師弟,你還對我心存芥蒂嗎?」

范叔寒道:「三師兄原諒,小弟是以事論事,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不過據小弟推測,三師兄認為大師兄可能得到一冊本門失傳的一本形意真解,倒也大有可能,此事大師兄或者秘而不宜,以至咱們一無所知,但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後方才有人假冒阮福窺聽咱們談話,這一點看來,此人和假扮大師兄的人,應該不是一夥的人……」

端木讓道:「何以見得?」

范叔寒道:「假冒大師兄的人,是因大師兄出門,才假冒而來,志在找尋這本形意真解,而假冒阮福的人,並不知道此人是假冒大師兄的,故而暗中使毒,毒斃了假冒大師兄的人。但他也找不到真解,所以二師兄,三師兄來了,小弟要阮福站在門外,他以為咱們一定會談到形意真解,故而要在門外窺聽。」

端木讓矍然道:「四師弟這分析—點不錯,只是……大師兄會去了那裡呢?」

范叔寒道:「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大師兄,據小弟推測,這兩撥人在書房裡找不到形意真解,就會去找大師兄,古人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們有分頭找尋大師兄,才能使大師兄有所防範。」

端木讓點頭道:「四師弟這顧慮極是,咱們就這麼辦。」

夏鴻暉道:「大師兄行蹤不明,咱們如何去分頭找尋?」

端木讓道:「這個容易,大師兄近十年來,一心向道,他去的地方,當然以道觀居多,本省幾座名山,差不多都有道觀,咱們就以這聽濤山莊為中心,愚兄和你負責北部,北部地方較廣,咱們兩人可在分東西兩個方向,四師弟和天華賢侄負責南部,可以兩人同行,不必再單獨行動。」

范叔寒道:「小弟遵命。」

端木讓站起身道:「三師弟,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和著舉步往外就走。一面回頭道:「不論有沒找到大師兄,一月之後,咱們仍在這裡會合。」

夏鴻暉跟著二師兄身後而去。

阮天華道:「四師叔,咱們什麼時候走呢?」

范叔寒道:「愚叔還有一些瑣事需要料理,今天只怕走不成了,咱們明天一早再走吧!」

說完,匆匆走出,招來阮綠,要他吩咐壯丁把假冒大師兄的屍體,用麻袋裝了,送去後山掩埋,又吩咐阮綠厚殮阮福,等諸事辦妥,然後吩咐阮綠,命他擔任聽濤山莊管事,在自己和少莊主未回之前,一切由他負責。

這一陣工夫,天已黑,庄丁把晚餐送到書房裡來,范叔寒和阮天華一天未曾進膳,現在確定死的不是大師兄,心情就寬慰多了。

兩人吃過晚誓,范叔寒因明日一早就要動身,就要阮天華早些回房休息,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籌思著明日出發找尋大師兄的路線?一面也思索跟今天發生的事,有人假冒大師兄、假冒阮福,這些人究竟是何來歷?到底是不是為了「形意真解」?

突然一道勁急的亮光穿窗而入,「奪」的一聲,釘在書案之上!

范叔寒為人機警,反應極快,「奪」聲入耳,人已從椅上一躍而起,目光一注,只見桌上釘一支純鋼小箭,箭上穿著一張白紙,上面有一行潦草字跡,那是:「收到端木讓、夏鴻暉二名」,下面沒有具名。

「收到端木讓、夏鴻暉二名」,那不是說二師兄、三師兄已落入人手嗎?

范叔寒看得不覺大怒,一個箭步,掠近右壁,伸手從壁上抽出長劍,(此劍是阮松溪的.他一心向道,出門時自然不會帶劍)身形如風,一下穿窗而出,再長身掠起,縱上屋脊.縱目四顧,只見夜色之下,正有一條黑影起落如飛,朝南奔去.少說已在二三十丈外。

「好個賊子,今晚讓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范了。」

范叔寒腳尖一點,凌空越過幾幢房屋,朝南首追下去了。

形意門是正宗內家功夫,以練氣為主,輕功一道,必須有內功作基礎,才能提氣輕身,縱掠如飛。

范叔寒這一展開輕功提縱,當真快得有如浮矢掠空,銜尾疾追。

不過盞茶工夫,和前面黑影,已由二二十丈距離,漸漸拉近,前面那人發現范叔寒緊隨不舍,立即加緊奔行。

輕功之所以必須有內功作基礎,就是在奔行之際,仍能保持體力平衡,不會氣喘如牛,後力不繼。因此較長時間的奔躍,就可以看出雙方內力的強弱來。

范叔寒的輕功,顯然高出對方,因此任他如何發足狂奔,雙方的距離還是在越拉越近,現在差不多已只有十來丈距離了。

范叔寒舌綻春雷,大聲喝道;「朋友給我站住。」

前面那人自知輕功不如范叔寒,再奔上一段路,還是會被對方追上,這就一下回過身來,站住身形,望著范叔寒冷聲道:「閣下是什麼人,一路追蹤在下,究竟有什麼事?」

在他說話之時,范叔寒業已掠到他身前,目光一注,是個頭藏黑色氈帽,中等身材的黑衣人,經過這一陣急奔,胸口還在起伏不停,這就冷然道:「朋友是代人送信,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黑衣人道:「閣下在說什麼?」

范叔寒道:「朋友夜入聽濤山莊,難道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黑衣人怒聲道:「閣下找錯人了。」說完,回身就走。

范叔寒朗笑一聲道:「朋友不把話說消楚,就想走么?」嘶的一聲,一道人影,從黑衣人頭頂掠過,落在他面前,攔住了去路。

黑衣人怒聲道:「你要待怎的?」

范叔寒目光逼注,冷然道:「朋友只要說出是什麼人支使的,我二師兄,三師兄人在何處,我就可以放你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朋友可曾把你二師兄、三師兄交給我嗎?如果沒有交給我,怎麼要問我人在何處?閣下這話說得豈不可笑?」

范叔寒長劍一指冷喝道:「朋友這是逼我動手了。」

黑衣人冷笑道:「原來你是要和我動手,那就不用多說了。」

刷地從身邊掣出一條軟鞭,隨手一抖,說道:「你可以出手了。」

話聲甫出,軟鞭隨手打了半個圈,就呼的一聲,朝范叔寒斜砸過來。

范叔寒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手法奇快,不竟沉喝一聲:「來得好!」

長劍往上挑起,使了一個「粘」宇訣,嗒的一聲,架住了鞭梢,再含勁一吐,把軟鞭直盪開去。

黑衣人也不是弱手,鞭頭受震;他卻隨著盪出之勢,畫了個弧勢,由上而下,又朝范叔寒激射而來。

范叔寒長劍再發,迅疾往下削出,那知黑衣人手腕連振,一支軟鞭忽而自上而下,忽然自左而右,手腕轉動極速,軟鞭也隨著上下左右飛舞,變化繁複,令人不可捉摸。

范叔寒浸淫形意劍法,二十餘年,深得以意使劍的訣要,這一展開劍法,只見他劍發如風,身形飄忽,開闔迴環之間,身劍如一,倏忽進退,輕靈已極!

兩人出手均快,不過片刻工夫,鞭影,劍光,已經交織成一片,兩條人影,宛如兔起鶻落,難分敵我。

范叔寒眼看對方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大喝一聲,長劍陡然揚起,劍蓄內勁,當的一聲,接住對方軟鞭,向外封出。身形側進,左手一記劈掌,朝黑衣人右肩劈去,右手緊接著一震,把對方一支軟鞭震得脫手飛出。

黑衣人大吃一驚,急急後退了兩步。

范叔寒一擊得手,豈肯放過,跟著挺劍追上。

黑衣人左手朝外一格,當的一聲,架住了長劍,原來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尺許長的短劍。

不,他右手也有一柄,左手一下架住長劍,身形疾進,右手匕首就朝范叔寒心胸扎來,出手之快,如同電閃。

這下卻是大出范叔寒意外,被逼得腳下往後連退。

黑衣人得意不饒人,雙匕連發如輪,攻勢綿密,連珠不斷,一口氣攻出了十幾招之多。

范叔寒長劍被他封出門外,記記都是貼身急攻,那有你封架、還擊的份兒?只有步步後退,左右連閃,才算避開了對方的雙匕的威力,口中大喝一聲,長劍也隨著揮出。

他被逼連連後退,心頭自然怒極,這一下長劍出手,登時氣勢為之一盛,劍光如練,同樣一劍緊過一劍,迴環刺出。

黑衣人手中雖有一對匕首,總究不過尺許長的短劍,利於近攻,不利於速戰,范叔寒長劍連揮,劍光繚繞全身,你無法沖近身去,就未免落了下風,除了撥擋對方劍勢,根本沒有你還手的機會。

激戰之際,范叔寒一劍撩過,黑衣人但覺寒鋒拂面劃過,趕緊低頭疾退,一頂氈帽已被劍光劈落,盤在帽內的頭髮,登時披散開來!

黑衣人口中一聲尖叫,身形閃動,一溜煙朝右首一片樹林中飛掠進去。

范叔寒一劍削去對方氈帽,耳中聽得尖叫之聲,不禁為之一怔。他沒想到黑衣人竟會是一個女子,既是女的,人家已經逃入林去,清夜,清林,自己就不好再追進去了。

一念及此,只得循著來路回身就走。

方才他是銜尾追蹤,提氣疾掠,為的是要追上前面的人,現在是迴轉聽濤山莊,雖然還是一路疾行,但用不著奔掠如飛。而且心中也在一路盤算著,不知這黑衣人究竟是何來歷?

以她一身武功而言,和自己也僅在伯仲之間,以二師兄、三師兄的功力,不可能會落在她手裡。尤其她一直矢口否認是她劫持了二師兄和三師兄,那麼會不會當真是自己追錯了人呢?

他一路思索著,後悔自己方才沒有問問清楚,不,是自己太急躁,不容人家多說……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一聲極輕弱的呻吟,傳了過來,此刻夜雖不算太深,但這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地,萬籟俱寂之際,這一聲呻吟入耳,雖然不響,卻也極為清晰。

范叔寒不覺停下步來,目光朝聲音來處注去,卻又不見人影,要待舉步,又覺得這聲呻吟,不會太遠,此人若非生了重病,便是身負重傷,自己既然遇上了,豈可不顧而去。

正待向四處找尋,又聽又是一聲呻吟傳了過來。

方才只是在經過之時,偶然聽到,現在他正在注意,聽來就更清楚了,那呻吟之聲,是從數丈外一片疏林下傳來,這就舉步走了過去。

疏林,樹木當然生得不密。范叔寒跨入這片疏朗朗的樹林,走了不過五六步,就看到一株樹下,蜷伏著一團人影,又是一聲低沉的呻吟,從那人口中發出。

范叔寒走近過去,問道:「朋友……」

他只說出兩個字,就感情形不對,這人的身形,看來極熟,心頭猛然一震,急忙一驚而至,目光注處,這蜷伏著的人,不是三師兄夏鴻暉還有誰來。急忙俯下身去,把三師兄扶起,口中急急問道:「三師兄,你怎麼了。傷在那裡?」

夏鴻暉臉色蒼白,雙目神光極疲,只是張了張口,呻吟著用手指指胸口,似乎說不出話來。

范叔寒看得心膽欲裂,急道:「三師兄是中了賊人一掌,傷在胸口么?」

夏鴻暉點點頭,伸出一隻顫巍巍的右手,五指抓動,好象要拿什麼東西,突然間勾曲的五指朝外疾吐.撲的一聲,插入范叔寒胸口!

范叔寒只覺胸口一陣劇痛,他總究為人機警,趁勢往後一仰,倒躍出去,驚怒道:「你不是三師兄。」

三師兄是形意門的人,自然不會使出如此陰毒的爪功來。

夏鴻暉一躍而起.獰笑道:「不管我是誰,今晚你是死定了。」縱身急撲過來。

范叔寒左手掩胸,只覺鮮血從指縫中流出,顯然傷得極重,右手長劍直豎護胸,凜然道:「就算范某死定了,我也要先劈了你。」

喝聲出口,疾然一劍,劈了去。

這一劍他含憤出手,一道劍光有如匹練飛卷,勢道極為凌厲,但也因這一劍用力過猛。突覺胸口一陣劇痛,兩眼一黑砰然一聲,往前栽倒。

夏鴻暉看他劍勢凌厲,不覺後退了二步,此時突見范叔寒撲倒下去,不由獰笑道:「原來你已是強弩之末!」

右手掣出刀來,正待舉步劈下!

忽然刷的一聲,從斜刺里飛出一條軟鞭,朝夏鴻暉橫腰掃到。

夏鴻暉一怔,慌忙躍開,大喝一聲道;「什麼人?」

軟鞭象靈蛇般收丁回去,在兩棵樹身間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冷冷的道:「是我。」

夏鴻暉獰笑道:「好小子,你敢擋夏某的橫。」

黑衣人冷笑道:「你戴著面具,揭下來給我瞧瞧。」

夏鴻暉應道:「好!」

話聲出口,刷的一刀直劈過來。

黑衣人身形一晃,軟鞭往上揮去,左手寒光閃動,一支鋒利短劍迎面刺出。

夏鴻暉急忙向旁躍開.黑衣人右手一振,鞭影划著弧形又向他捲去,鞭影甫發,左手短劍又斜刺過去。

夏鴻暉一柄朴刀無法封擋黑衣人的兩件兵刃,被逼得連連退了兩步。

黑衣人停步不追,左手短劍忽然收起,冷笑道:「憑你還不配和我動手。」夏鴻暉眼看機不可失,正待揮刀撲上,突覺雙足膝蓋象被針刺了一下,兩條腿登時一軟,再也站立不住,砰地一聲跌坐下去。

黑衣人連看也沒再看他一眼,軟鞭一收,俯身抱起范叔寒,往林外走去。

夏鴻暉黑暗之中,看不到自己膝蓋上中了人家什麼細小暗器?口中大喝道:「小子,你敢和咱們作對,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他站不起來,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黑衣人走去。

XXXX

天色已經大亮,阮天華一早就盥洗完畢,佩好長劍,興匆匆趕到四師叔房裡,只見壁上還掛著四師叔的長劍,但四師叔已經不在房裡。

再趕到書房,也沒見四師叔的影子,正待退出,瞥見書案上釘著一支鐵箭,箭下還有一張白紙。心中覺得奇怪,不覺舉步走近,目光一注,才看清白紙上寫著一行潦草字跡:

「收到端木讓、夏鴻暉二名。」

這是什麼意思?收到二師叔、三師叔?哦,不好,這是賊人留的柬了,收到二師叔、三師叔,那是把二師叔、三師叔擄去了。

這字條四師叔不知看到了沒有?再一抬頭,看到爹掛在壁上的長劍,已經只有劍鞘,長劍業已被人取走。

這一情形很顯然發生在昨晚自己走後,四師叔還留在書房裡,有人射進箭來,四師叔看到紙上字跡,就拔取壁上爹的長劍,追了出去。

四師叔直到此時未歸,他會不會出了事呢?

阮天華這份焦急,簡直有如熱鍋的螞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己還是等四師叔回來呢?還是立時動身先去找四師叔?

問題是四師叔如果出了事,自己等在家裡,豈不耽誤時間?如果自己去找他,又不知四師叔是往哪一條路去的?走錯了方向,豈不背道而馳?

他在書房中來回走了幾圈,兀是拿不定主意。最後他想到二師叔,三師叔臨走之時,和四師叔約好了,他們負責北部,四師叔和自己負責南部。

從這張紙上寫的:「收到端木讓、夏鴻暉二名」這句話看來,二師叔和三師叔是朝北方去,被人擄去的,由此推想,四師叔看了字樣,自然也是朝北趕去的了,那麼自己當然也要朝北去才能找得到四師叔。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想法不錯,救人如救火,這就決定立時動身,伸手拔起桌上鐵箭和那張字條,一起收入懷中,轉身跨出書房。

就在走廊上遇上阮祿匆匆走來,一眼看到阮天華,就道:「少莊主,四爺一清早不知上那裡去了?小的已經給四爺和少莊主準備好了盤川、馬匹,小的先前還當四爺沒有起來,方才……」

阮天華道:「四師叔昨晚已經走了,我也立時要走,四叔如果回來,就說我是找他去的,不論找得到找不到他,兩天之內,我一定會回來的。」

阮祿遭:「少莊主怎麼不等四爺回來再走呢?」

阮天華道:「我要趕時間,快去給我準備馬匹。」

阮祿道:「少莊主不吃早餐再走嗎?」

阮天華道:「要趕時間,吃早餐來不及了。」

阮祿看他神色很急,就應了聲「是」,陪著他朝外走出,一面說道:「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外小的也準備了兩百兩銀子,錢袋就掛在馬鞍上了。」

阮天華道:「我一兩天就回來,用不著這許多銀子。」

阮祿笑道:「出門一里,不如家裡,少莊主既然出門,多帶一些總是好的。」

說話之時,已經跨出大門,只見階前果然有一名小廝牽著兩匹馬在伺候,阮天華走過去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匹青鬃馬的韁繩,就翻身上馬。

阮祿躬著身道:「少莊主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阮天華隨手一抖韁繩,馬匹就希聿聿一聲長鳴,放開四蹄奔了出去。

他既不知道四師叔是往那裡去的?他只是憑著自己猜想一路往北馳來,因為沒有目的,只是任由馬匹循著大路奔行。

中午時光,趕到崇仁。這一路上毫無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為焦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臨路的一處麵攤松棚前面下馬,把馬匹拴好,走入松棚,找了一張臨路的桌旁坐下。

臨路的麵攤多半兼賣酒萊,茶水,由一對老年夫婦所經營。這時正當中午,食客都是些過路的販夫走卒。敞開衣襟,翅起二郎腿,滿口粗話.只有阮天華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剛一坐下,那花白頭髮的禿頂老頭,趕緊倒了盅茶送上,巴結的陪著笑道:「公於爺要些什麼?』阮天華道:「老丈給我下一碗面來就好。」

禿頂老頭道:「公子要滷肉面、雞絲麵、還是三鮮面?」

阮天華道:「我要清爽一點,還是雞絲麵吧!」

禿頂老頭目光神光一閃,連連應「是」,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公子爺時間還早,你老吃完面,請到三山廟西首老槐村一戶農家休息,到了那裡,自會有人招呼。」說完,匆匆走開。

阮天華從沒出過門,他聽了禿頂老頭這幾句話,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師叔留下的話?要待問問清楚,只見老夫婦兩人下面的下面,切鹵萊,端茶,送酒,正在忙得不可開交,只好待回再問。

等了好一回工夫,禿頂老頭才端著一碗雞絲麵送上。

阮天華問道:「老丈,方才你說的……」

禿頂老頭投待他說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聲道:「公子爺去了就會知道。」

阮天華看他生似被人聽到,心想:這一定是四師叔交代他的了,否則用不著這麼神秘。當下點點頭,就拿起竹筷,自顧自吃起面來。

這種路邊攤有一個特色,就是食客們吃完就走,阮天華吃完面,從身邊摸出十文制錢.放到桌上,剛站起身,那禿頂老頭巴結的趕了過來,陪笑道:「公子爺,太多了,雞絲麵一碗只要六文錢就夠了。」

阮天華道:「多的就算小帳吧!」

「謝謝、謝謝。」

禿頂老頭哈著腰,陪笑道:「公子爺,大槐村很好找,從三山廟過去,不過三里來路,那裡只有一家農戶。」

阮天華道:「多謝老丈。」

走出松棚,解開栓著的韁繩,就跨上馬鞍,朝西馳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過盞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廟,再往西,已是鄉間的泥巴小路,也不見村落。

騎了一二里路,遠遠看去,一座小山腳下,果然有一棵參天大樹,敢情就是大槐樹了,高大樹不遠,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華一夾馬腹,朝著小山騎去。

小山漸漸近了.大槐樹也漸漸大了,那是一棵高達十數丈,數人才能合抱的大樹。

阮天華還沒馳近茅屋,短垣的竹籬笆門已經開了,迎出一個頭挽雙譬的紅衣少女,笑吟吟跑上來,攏住了馬頭,嬌笑道:「公子來了,快請裡面坐。」

阮天華看她不過十六七歲,一張白裡透紅的臉上,有一雙靈活的眼睛,眉彎嘴小,笑靨如花,好像對自己極熟,不覺問道:「姑娘……」

紅衣少女咭笑道:「公子不認識小婢,小婢卻認識公子呢!」

阮天華跨上馬背,紅衣少女道:「公子請到裡面坐,這馬交給小婢好了。」

她既然這麼說了,阮天華只得把韁繩遞了過去。

紅衣少女牽著馬匹俏生生繞著籬笆往屋後走去。

阮天華聽紅衣少女說,要自己先進去,而且聽她口氣,她只是一個使女。當下也就舉步走入。

竹籬笆內是一片小小的花圃,中間是一條鋪著卵石的小徑,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門敞開著,雨扇半截搖門.也朝外敞開著。

阮天華跨進堂屋,屋中寂無一人。堂屋中間放著一張板桌,兩把木椅,邊上還有一條長板凳,陳設很簡單。

阮天華因那紅衣少女是拴馬去的,馬上可以回來,也就沒有作聲,在椅上坐下。

過了一回,還沒見紅衣少女回來,心中感到奇怪,她去。拴—匹馬,何用這許多時間?又過了一回,依然沒見紅衣少女進來,他忍不住站起身,走近門口眺望。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說道:「公子怎麼不請坐呢?」

阮天華急忙回過身去,只見紅衣少女已從屋後走出,手中托著一個銀盤,盤中放一盞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公子請用茶。」

阮天華道:「姑娘怎麼從裡面出來?在下還當姑娘沒有回來呢!」

紅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公子耽心小婢牽著牲口去賣了?」

阮天華覺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問道:「姑娘,這裡是……」

紅衣少女道:「這裡只有大娘和小婢兩個人。」

阮天華問道:「大娘是誰?」

紅衣少女輕咦道:「公子連大娘也沒見過?」

阮天華覺得自己可能弄錯了,這就站起身道:「姑娘,對不起,可能是在下找錯地方了。」

紅衣少女道:「公子沒有找錯,這裡只有我們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請坐。」

阮天華道:「這也許是誤會,在下是找四師叔來的。」

「沒錯。」紅衣少女著急道:「四爺待回就會趕來的。」

阮天華聽她這麼說,只好又回身坐下,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紅衣少女抿抿嘴道:「公子瞧不出來?」

阮天華笑道:「姑娘臉上又沒寫名字,在下怎麼瞧得出來?」

「名字寫在臉上,那就醜死啦!」

紅衣少女笑著瞧瞧自己衣衫,才道:「小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華哦了一聲道:「你叫紅姑娘。」

紅衣少女道:「那有名字叫紅姑娘的?不過公子只說對了一半,小婢叫做小紅。」

她望阮天華又道:「小婢聽四爺說,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見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見面?」

阮天華奇道:「我怎麼會設聽四師叔說過呢?」

小紅道:「這是極端神密之事,四爺事前自然不肯告訴公子了,因為一旦泄露風聲,公子很可能路上會遇上危險。」

阮天華深感詫異,說道:「會有這麼嚴重?」

小紅點著頭,晤了一聲,才道:「這麼說,公子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了。」

阮天華問道:「你還聽到了些什麼?」

小紅道:「小婢聽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華道:「不要緊,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說出來給我聽就是了……」

話聲未落,突聽屋后響起一個冰冷的婦人聲音道:「你要聽什麼,由我來說好了。」

小紅喜道:「大娘回來了。」

阮天華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見從裡面走出一個一身藍布衣褲的中年婦人。

這婦人年約四十以上,五十不到,兩鬢已見花白,瘦高個子,尖瘦臉,此時臉色鐵青,雙目之中隱射冷芒,盯注著自己,看她模樣,似是極為盛怒,籠罩著一臉殺氣。

小紅剛叫了一聲:「大娘……」

中年婦人揮手就是一記耳光,拍的一聲,打在她臉頰上。

小紅幾乎被她打得摔倒在地上,她從未被大娘打過耳光,一手捂著臉頰,眼眶中含了一包淚水,沒敢作聲。

阮天華想不出中年婦人打小紅的理由,最多就是怪小紅不該多嘴,但其實小紅對自己並沒說出什麼來?這時眼看小紅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抱抱拳道:「大娘請歇怒,小紅姑娘並沒對在下說了什麼?」

「還說沒說什麼?」

中年婦人冷冷的道:「說,你是什麼人?假冒小主人,是什麼人支使你來的?」

「你說什麼?」

阮天華聽得不由一怔,說道:「在下阮天華,幾時假冒你們小主人了?」

小紅本來只是挨了打,心裡委曲,現在聽了兩人的話,一張臉不由嚇得煞白!

中年婦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敢狡賴,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向小紅口裡刺探咱們的隱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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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聽濤山莊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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