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怪 病
底下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寶塔般人影怒笑一聲道:「鐵手五煞,是鐵手幫的五大護法,今晚難得五位都到齊了,歡迎,歡迎,大家是自己人,你們還不退下去?」
他最後兩句,自然是對圍著樹林的人說的,話聲甫落,但聽四周轟應一聲,迅速的往後退去。
這一瞬間,那個站在遠處樹頂上的寶塔人影也不知何時倏然隱去。
老大低聲道:「咱們出去。」
當先舉步朝林外行出。其餘四人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走了出去。
林外,是一片平坦的山崗,這時已經亮起數十盞氣死風燈,崗上攤了一大片圓形的地氈,氈中央放一個桌面,佳肴羅列,正有五個人圍著桌面而坐,這五個人中有一個正是方才站在樹頂上說話的寶塔人影。
他們每人身後,伺立一名手捧銀壺的青衣少女,不停的替五人金樽中斟酒。
鐵手五煞剛一走出樹林,席地而坐的五人已經站了起來,拱拱手道:「鐵手五煞,名動江湖,今晚能在這裡和五位相遇,真榮幸之至,快快請入席,咱們痛飲幾杯。」
老大走近過去,拱拱手道:「兄弟陸大成,見過五位山主。」
老二也接著拱手道:「兄弟季大海見過五位山主。」
接著老三扈大佑,老四卜大樞,老五赫大榮也一齊抱拳為禮。
寶塔般老者呵呵大笑道:「久仰、久仰,兄弟諸廣山伏三泰。」
接著介紹他左首長髯過腹的矮小老者是萬洋山主羊樂公,再過去一個頎長清癯老者是五嶺山主冉逢春,右首一個濃眉紫臉漢子是九嶺山主。再右首一個中年白面書生是九連山主況神機。
陸大成等人一一抱拳,說著久仰。
伏三泰大笑道:「貴幫一向都在北五省,很少駕臨江南,今晚真是難得之至,來,來,五位老哥快請過來喝上幾杯。」
陸大成等人不好推辭,只得一起席地坐下。
五名青衣使女不待吩咐,就捧上五隻金樽,舉壺斟滿了酒。
伏三泰舉起金樽,朝五人道:「今晚盛會,是咱們五山聯盟之日,五位光降,乃是嘉寶,兄弟敬五位一樽。」
舉樽一飲而盡。
陸大成等人因不明對方來歷,何況敵友難分,酒里做手腳最是容易,自然不可貿然就飲,五人只是舉杯略為沾唇.伏三泰看出五人心意,面含微笑,伸手取過陸大成面前金樽,把酒倒了五分之一在自己樽中,然後又依次取過季大海等人的金樽,一一倒了五分之一,然後舉杯一口喝乾,笑道:「咱們五山聯盟,雖和貴幫素無交往,但今晚和五位萍水相逢,杯酒聯歡,今後就是朋友了,咱們是存心結交,酒中決無花樣,陸兄弟五位只管放心,喝個痛快。」
說完,放下金樽,又舉筷夾著羅列的菜肴,每式都吃了一些,以示無他。
陸大成大笑道:「伏山主好說,敝幫規矩,凡是奉派在外,不準飲酒,但五位山主這番盛情,又不可卻,兄弟等人如果墨守陳規,豈非不識抬舉了?這樣吧,兄弟等人盡此一樽,聊表對五位山主的敬意。」
說完,舉起金樽,一飲而盡。其餘四人也一齊舉金樽,一起幹了。
伏三泰呵呵大笑道:「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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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山崗上黃泥,細草,都被太陽曬得發出溫煦的暖氣。鐵手五煞就躺卧在柔軟的細草叢中,宿醉未醒!
不,這時才醒過來,老大陸大成倏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卧在地上,不覺發出一聲輕咦,急忙翻身坐起。
他迭聲輕咦,聲音雖輕,但練武的人耳朵都特別敏銳,季大海等四人都及時警覺,一起挺身坐起。
陸大成想到昨晚遇上五山山主,邀自己五人一起喝酒,自己五人只喝了一樽酒,就酣卧至今,莫非他們在酒中做了手腳?
那又不像,他們和自己無怨無仇,真要做了手腳,怎會任由自己等人酣卧,並無傷害?再舉目四顧,一片荒崗,昨晚山岡四周,至少有數百人集會,竟然看不出半點痕迹來。
扈大佑嚷道:「老大,咱們著了人家的道?」
陸大成滿腹狐疑的搖搖頭道:「不像,咱們好好的,那有半點著了人家的道跡象?
季大海道:「那是遇上了鬼。」
陸大成笑道:「咱們闖蕩江湖數十年,幾曾遇上過鬼?」
卜大樞道:「那怎麼會睡在荒崗上的?」
陸大成道:「也許咱們真的醉了,對方在此集會,不欲人知,才故弄玄虛,反正他們並無惡意。」
季大海道:「咱們快去樹上看看,那兩個小子還在不在?」
五人一躍而起,找到石側一片樹林,昨晚明明把阮天華小紅二人藏在一棵大樹枝丫上,卻已不見蹤影!
季大海怒聲道:「兩個小子被他們擄去了,咱們找他們去。」
陸大成微微搖頭道:「他們號稱五山山主,武功極高,人數眾多,就是找上了。咱們也來必討得了便宜,這件事,咱們不過受人之託,我看咱們還是回去覆命,再多不收報酬,犯不上和他們五山之眾為敵,何況是不是他們擄走的,也不能確定,因為已經經過這許多時間,那兩個小子自解穴道走了,也大有可能,咱們走吧!」
卜大樞道:「鐵手五煞,這不是栽到家了?」
季大海瞪目道:「鐵手五煞,幾時栽過?只要真是他們五山的人擄去的,本幫就不會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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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天華醒過來了,當他睜開眼來,發覺自己睡在一張極大的牙床之上,身上蓋的是綉被,頭下枕的是鴛枕,床前羅帳低垂,悄無人聲。
自己怎麼會睡在這裡的呢,他迅速快翻身坐起,一手撩開羅帳,跨下牙床,但見床前靠窗放一張黃漆書桌,兩邊各有兩椅一幾,椅上還鋪了錦墊,陳設極為精緻,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忽聽房角有人打著呵欠,喜道:「相公醒了?」
阮天華一看是小紅,忙道:「小紅.這是什麼地方?」
小紅搖搖頭道:「不知道,小……的也剛醒來不久。」
阮天華道:「你可記得咱們是在三山廟被幾個黑衣人擒來的?那麼這裡就是他們的巢穴了。」
小紅點著頭,眨眨眼道:「小的記得,只是他們既然把相公擒來,咱們應該是階下囚了,但他們不但並未制住咱們穴道,還把相公待若上賓,真叫人想不通他們有什麼企圖?」
阮天華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對我待若上賓?」
小紅咭的笑道:「相公難道還看不出來,這間房裡陳設精雅,豈是普通客房!」
阮天華朝四周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但他們為什麼對我待若上賓呢?」
小紅悄聲道:「這就是有問題咯,他們如若沒有企圖,不會這般對待相公,因此見到他們之時,相公務必小心應付才好。」
剛說到這裡,忽然房門呀然開啟,一個身穿青布衣褲的少女俏生生走入,看到阮天華已經起來,慌忙躬身道:「公子起來了。小婢這就去端臉水。」說完,正待轉身退去。
阮天華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少女腳下一停,欠身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阮天華問道:「在下請問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青衣少女一怔道:「公子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阮天華道:「在下不知道,才向姑娘動問的。」
青衣少女黠笑道:「公子不知道,小婢就更不知道了。」
小紅哼道:「你是這裡的人,怎麼會不知道的?」
青衣少女道:「小婢是侍候貴賓的人,除了供人使喚,旁的小婢就不知道了。」
小紅怒聲道:「你……」
阮天華急道:「小紅,她也許真的不知道。」
青衣少女急步往外行去,不多一回,就端著臉水走入,說道:「公子請洗臉了。」
回身朝小紅道:「你隨我到外面洗臉去。」
小紅心想:我正要出去看看,一面含笑道:「姑娘請先。」
青衣少女被她笑得粉臉一紅,冷冷的道:「你跟我來。」轉身往外就走。
小紅就跟在她身後走出房去。
阮天華走到面盆架前,洗了把臉,不久,小紅已經回了進來。
阮天華急忙迎著問道:「你可曾看到什麼?」
小紅悄聲道:「沒有,這裡好像是在一座大宅之中,除了有一個天井,和一條長廊,什麼也沒有看到,小的不敢走得太遠,怕被人家發現……」
正說之間,那青衣使女已捧著一隻長形托盤走入,盤中放了一隻青花瓷瓶,和一個白瓷盤子,熱氣騰騰,散發著清芬甜香。
青衣使女把托盤放到窗前的書桌上,回身欠欠身道:「公子請用早餐了。」
阮天華舉目看去,白瓷碗中盛的是一碗燕窩粥,白瓷盤中則是四個雪白的包子,這就含笑道:「多謝姑娘了。」
青衣使女低下頭,說了句:「不用謝。」
阮天華道:「姑娘,貴主人這般隆情招待,在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豈不失禮?」
青衣女淡淡一笑道:「公子用過早餐,主人自會著人來請,見了面,公子就會知道。」
說完,俏生生往外行去,走到門口,才回頭朝小紅道:
「你隨我去吃早餐。」
小紅答應一聲,慌忙跟了過去。
阮天華世不客氣,就坐下來獨自吃了,剛用畢早點,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門首出現了一個身穿湖縐長袍,冬瓜臉,皮膚白晰的中年漢子,口中輕咳一聲,陪著笑道:
「打攪公子了。」
阮天華望著他問道:「閣下……」
冬瓜臉中年人臉掛笑容,已經舉步走了進來,陪笑道:「兄弟苟不棄,忝為五山總管事……」
阮天華抱抱拳道:「原來是苟總管,在下久仰得很。」
苟不棄連連謙虛的道:「豈敢、豈敢,兄弟還沒請教公子貴姓大名?」
阮天華因自己臉上易了容,不假思索的道:「在下於立雪。」
「原來是於公子。」
苟不棄陪著在他對面坐下,說道:「於公子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想必也練過武功了?」
阮天華道:「在下練過幾年,粗淺得很。」
「於公於太客氣了。」
苟不棄笑道:「別說於公子了。就是尊價,也敏捷俐落,身手不凡。」
說到這裡,忽然問道:「於公子可是和鐵手五煞有仇么?」
阮天華聽他說出「鐵手五煞」,心想:「那是五個左手裝著鐵手的黑衣人了。」
一面答道:「鐵手五煞這四個字,在下還是第一次聽苟總管說,只是在下和小价確是被五個左手裝著鐵手的黑衣人劫持來的。」
苟不棄問道:「於公子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劫持你的么?」
阮天華道:「不知道。」
接著反問道:「苟總管,在下也想請教一事,在下和小价可是貴主人救下來的嗎?」
「正是,正是。」
苟不棄連連點頭道:「於公子和尊價被人點了穴道,放置樹上,為敝上發現,才救回來的。」
阮天華道:「不知貴上如何稱呼?」
苟不棄道:「於公子方才不是聽兄弟說過五山聯盟嗎?敝上共有五位,就是五山山主。」
「五山山主?」
阮天華道:「苟總管能否賜告五位山主的姓氏大名嗎?」
「自然可以。」
苟不棄道:「五山山主就是萬洋山羊樂公羊山主,諸廣山伏三泰伏山主、五嶺山應天生應山主、九嶺山冉逢春冉山主、九連山況神機況山主。」
阮天華從未聽說過這些名字,心想:「他們自號山主,大概都是佔山立寨的強盜頭子了。」
苟不棄眼看自己說出五位山主大名,阮天華似是一無所聞知神情,心知只是一個初出江湖的雛兒,一面接著道:
「五山,其實也就是五個門派,天下武林,有少林、武當,崑崙,五嶽等大門派,當然也有其他門派的存在,不過五山自創派以來,門人弟子很少在江湖走動,名聲不彰,最近經五山山主研討,決定五山合併為一個門派,當晚也正好救下於公子……」
阮天華先前只當五山山主是捻股兒的山大王,如今聽苟不棄的口氣,這五位山主竟是五個門派的掌門人,不覺肅然起敬,拱手道:「在下從未在江湖走動,不知五位山主大名,真是孤陋寡聞,還望苟總管幸勿見怒。」
「好說,好說。」
苟不棄含笑看了他一眼,笑道:「五位山主昨晚看到於公於骨骼清奇,是天生練武奇材,因此頗有收錄於公子為五山派開山門大弟子之意,這是天大的機緣,不知於公於意下如何?」
阮天華道:「五位山主要收在下為徒?」
苟不棄道:「正是,於公於若是學會了五位山主的武功,足可傲視儕輩了。」
阮天華面有難色,說道:「這個在下恐難應命。」
苟不棄不禁一楞,許多人想拜在一位山主的門下,都不可得,如今五位山主想收他做徒弟,他卻一屑不顧。
苟不棄是成精的老江湖,阮天華面有難色,他豈會看不出來,這就目光一注,問道:「於公子有什麼為難,只管說出來讓兄弟聽聽。」
阮天華原是尋找父親和三位師叔來的,豈能拜在五位山主門下,多耽時日,但這話他不能實說,才用了於立雪的名字,如今經苟不棄這一追問,不,他兩道炯炯目光盯在自己臉上,好像兩把霜刃,射透自己心肺一般,只得說道:「在下此次出門,實因家父外出未歸,久無消息,在下是找尋家父來的,不能久耽,所以五位山主的一番厚愛,也只好謝了。」
苟不棄略為沉吟,就點頭道:「既然如此,五位山主收徒之事,自然不能強留,兄弟原是奉五位山主之命,徵求於公子意見的,兄弟告辭。」
說完,雙手抱抱拳,起身就走。
阮天華跟著站起,說道:「還望苟總管在五位山主面前婉言告罪。」
苟不棄走後,小紅出去吃早餐的人,卻一直沒有回來。
阮天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小紅人影,直到快近午牌時侯,只見房門口人影一閃,小紅飛快地閃了進來。
阮天華急忙迎著道:「小紅,你去了那裡,我沒看到你,一直坐立不安,還當你出了事呢,現在你回來了就好。」小紅給他說得臉上一紅,但心頭卻有一絲甜意,悄聲道:「小的是這裡的苟總管叫去問話……」
阮天華聽得心裡一急,兩人說的話,不要南轅北轍才好,心念轉動,就急急問道:「他問了你些什麼?」
小紅道:「苟總管問的都是有關相公的事?譬如相公今年幾歲?那裡人氏?這次出門是做什麼來的……」
阮天華道:「你怎麼說了?」
小紅抿抿嘴,笑了笑悄聲說:「小的一時想不出相公外出的理由來,只得真真假假說老爺已有許久沒回家,相公是尋找老爺來的……」
阮天華看她說的和自己不謀而合,心中大喜,笑道:「小紅,我們兩人說的一樣,真是太好了.不然豈不引起他們的疑心,哦,他有沒有問你,我爺叫什麼名字?」
小紅道:「自然問了。」
阮天華道:「你怎麼回他的呢?」
小紅咭的笑道:「小的說,老爺就是老爺咯.老爺的名字,咱們下人怎麼會知道?」
阮天華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回答得好,他還問了什麼?」
小紅道:「沒有了。」
阮天華道:「咱們要儘快離開這裡才好。」
小紅壓低聲音道:「對了,小的也有些感覺,這裡好像有些神秘兮兮,路道不正,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過沒多久,青衣使女手提食盒,送來了午餐,小紅幫她收拾桌子,放好杯筷,青衣使女從食盒中取出五盤萊餚,一壺美酒,說道:「公於請用酒萊了。」
回身朝小紅道:「你在這裡伺侯公子用餐,小婢另有事去。
小紅道:「小的會伺候的,姑娘只管請便。」
青衣使女朝他嫣然一笑道:「小婢那就告退了。」悄然退了出去。
阮天華在椅上落座。小紅手執銀壺,替他斟了一杯酒,說道:「相公請用酒。」
阮天華道:「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
小紅臉上一紅道:「相公是主人,小的怎好和相公同席?」
阮天華舉杯喝了口酒,笑道:「咱們都是武林中人,分什麼尊卑?」
小紅伸了伸舌頭,說道:「小的不敢,相公只管先用?」
阮天華抬手一攔,說道:「我不會喝酒,你不用再斟了。」
小紅道:「這些萊餚都做得不錯,相公怎麼不喝了?」
阮天華道:「我本來就不會喝酒,方才你給我斟了,我總得把它喝了,其實喝了一杯,只但走路都要你扶了呢!」
小紅放下銀壺,說道:「那小的就給相公裝飯了。」
說著裝了一碗飯送上。
阮天華含笑道:「多謝。」
小紅臉上一紅,說道:「相公怎麼和小的也客氣起來了。」
阮天華一連吃了三碗飯,小紅一直站在一旁伺候,阮天華吃畢,放下碗筷,含笑道:「小紅,你快來吃吧!」
食盒中只有一付碗筷,小紅就用阮天華用過的飯碗,裝了一碗飯,坐下來低頭吃著,吃畢,收過盤碗,一起放入食盒之中。
過了一會兒,青衣使女沏了一盞香茗走入,放到几上,說道:「公子請用茶。」
回身提起食盒,正待退出。
阮天華叫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使女放下食盒,躬身道:「不知公子有如吩咐?」
阮天華道:「在下想請姑娘去稟報苟總管一聲,在下尚有急事在身,不必久留,要告辭了。」
青衣使女為難的道:「苟總管有事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能回來,公子最好等苟總管回來再走。」
阮天華道:「苟總管既然不在,姑娘可否代向五位山主辭行。」
青衣使女道:「小婢是總管屬下,平日有什麼事,也只能向總管稟報,從未見過五位山主,剛才聽總管說,好像是隨五位山主出去的,相公既然來了,也不急在多耽半天功夫,總不好不別而去,依小婢看,不如等總管回來了,明天一早再走不遲。」
阮天華聽說五位山主和苟總管都出去了,青衣使女說的不錯,人家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豈可不別而行?這就點頭道:「好吧!」
青衣使女面有喜色,躬身道:「多謝公子,公子是這裡的貴賓,總管不在,公子如果不辭而去,總管回來了,一定會責怪小婢伺候不周,那時小婢只怕連命都保不住了呢!」
阮天華道:「苟總管有這麼凶?」
青衣使女道:「這也不能怪總管凶,只是家法嚴峻罷了,好啦,公子如果別無吩咐,小婢告退了。」
阮天華揮揮手道:「姑娘請便。」
青衣使女退去之後,小紅悄聲道:「相公相信她說的話嗎?」
阮天華道:「你認為她在撒謊?」
小紅道:「就算不是她在撒謊,至少是那苟總管授意的了。」
阮天華笑道:「最多是苟總管多留我半天,明天一早,他總要回來了,我們受他救命之恩,不好不辭而別,明天見了面,向他辭行,他也不好再留我了。」
小紅悄聲道:「據小的看,明天苟總管也不會放我們離去的。」
阮天華道:「他總不能強行留住我吧?咱們就忍這半天算了。」
小紅道:「相公初出江湖,待人以誠,不知人心險詐,小的看得出來,他們是決不會放相公離去的了。」
阮天華笑道:「看你倒像是老江湖了。」
小紅臉上一紅,說道:「相公是說我年紀小了,小的跟隨大娘多年,江湖上的事,聽也聽多了……」
話聲甫落,忽然眨著眼睛,中口咦了一聲,說道:「相公嘴唇好生蒼白,可有那裡不舒服嗎?」
阮天華道:「沒有呀,唔,我感到身上有些發冷!」
雙手握握拳,感到自己指尖冰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冷噤!
小紅吃驚道:「相公莫要著了涼,你還是到床上去憩一回吧!」
阮天華也感到身上確實有些寒颼颼的,這就點點頭,小紅伺候著替他脫去長衫,回過身去,走近床邊,拉開薄被,讓阮天華躺下,替他蓋好,輕聲道:「相公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小的就在這裡,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小的好了。」
阮天華只「唔」了一聲,就閉上眼睛,不再作聲。
小紅移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過了一回,耳中聽到阮天華髮出呻吟之聲,心中不覺一驚,輕聲叫道:「相公,你那裡不舒服了?」
阮天華沒有作聲。
小紅不放心,站起身,俯著身子朝他看去,只見阮天華雙頰如火,氣息重濁,急忙伸手朝他額上探去,這一探,只覺阮天華額頭滾燙,心頭不由大急,暗道:「看來相公果然是昨晚著了涼,這可怎麼辦好?」
匆匆走出房去,剛行到走廊轉角,就看到青衣使女一手提著一把銅壺迎面走來,這就叫道:「姑娘。」
青衣使女忙道:「可是公子有什麼吩咐么?小婢正要替公子去沖茶呢!」
小紅道:「不是,我家相公敢情著了涼,燒得好燙!」
青衣使女聽得一怔道:「公子身子不舒服!那怎麼辦,總管要晚上才能回來。」
小紅急道:「姑娘,這裡附近不知有沒有郎中?」
青衣使女直是搖頭,說道:「咱們這裡數十里沒有人煙,那有什麼郎中?只有等總管回來再行設法了」。
小紅急道:「那怎麼辦?好姐姐,只有你想想辦法了。」
青衣使女被她這聲「好姐姐」叫得粉臉一紅,為難的道:「我聽說況山主精通岐黃之術,但他很少給人看病……」
小紅眼睛一亮,忙道:「好姐姐,你幫個忙,快告訴我況山主在那裡?」
青衣使女搖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方才是聽廚下有人說的,五位山主都出去了,不然,總管怎麼會不在?依小婢看,公子也許著了些風寒,小婢先去給公子沖一碗薑湯,驅驅寒氣,出一身汗,也許就會好了,就算沒有效的話,也喝不壞的,」
小紅連忙點頭道:「好,好,那就麻煩姐姐了。」
青衣使女盯了她一眼,才道:「那你先回去,看著公子,小婢這就到廚房裡沖薑湯去。」
小紅道:「謝謝你,那我先回去了。」
匆匆回入房中,走近床前,只見阮天華依然昏睡未醒,一張俊臉已經燒得通紅。
小紅心頭好不焦急,慌忙回身走到洗臉架前,在盆盆中絞了一把面巾,又回到床前,側著身子坐下,用面巾輕輕替他揩臉。
不多一會兒,青衣使女捧著一碗薑湯走入。
小紅聽到腳步聲,急忙站起身,迎著道:「真多謝你了。」
青衣使女把瓷碗放在桌上,說道:「薑湯要趁熱喝,公子還沒醒過來嗎?」
小紅愁眉的道:「相公醒過來就好了。」
青衣使女道:「你叫叫看,看他醒不醒?」
小紅依言湊過頭去,在阮天華耳邊輕聲叫道:「相公,你醒一醒。」
阮天華恍如不聞,昏睡如故。
小紅又輕聲叫道:「相公,你醒一醒,醒一醒……」
阮天華還是沒有答應。
小紅望望青衣使女,說道:「這怎麼辦呢?」
青衣使女道:「依小婢看:只有把他扶起來,才能把薑湯喂下去了。」
小紅道:「看來也只有這麼辦了,我把相公扶著坐起,麻煩姐姐替相公餵了。」
青衣使女給她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叫得情不可卻,只好說道:「好吧,你把公子扶著坐起,我才能喂他。」
當下就由小紅和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把昏迷中的阮天華扶著坐起,然後由小紅抱著他半躺半坐的坐好。
青衣使女也側身在床沿上坐下,一手取過瓷碗,一手撥開阮天華牙關,舀著薑湯,一匙一匙的喂著。
兩人好不容易把大半碗薑湯喂阮天華服下,才扶著他躺下。
青衣使女拿著空碗,退出房去。
小紅獨自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不時的拿眼去看阮相公,希望他喝下這碗薑湯,祛除風寒,燒會慢慢的退去。
那知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她也不知道已經看過幾十遍都不止了,但阮天華昏迷的人,依然昏迷不醒,連他臉上燒得通紅,還是燒得通紅,一點也沒退。
這碗薑湯,好像毫不管用!
現在,她只有一個希望,只盼望天早些黑,苟總管早些趕回來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青衣使女拿來了燈,悄聲問道:「公子有沒有醒過來,好一點了嗎?」
小紅微微搖著頭道:「沒有,相公燒一直沒退。」
青衣使女道:「快了,吃過晚餐,總管也快回來了。」
小紅問道:「苟總管說過吃晚餐后回來嗎?」
「總管怎麼會和小婢說?」
青衣使女道:「我是聽廚房裡的人說的,好啦,你也不用心急,我該去拿飯了。」
回身過去,沒過一會兒,她提著食盒走入,說道:「飯萊來了,你快些吃吧!」
小紅搖搖頭道:「我吃不下。」
青衣使女嗤的笑道:「公子只是受了些風寒,又不是什麼大病,瞧你急成這個樣子,你對公子當真情意深長得很!」
小紅給她這句「情意深長」說得不禁臉上一紅,說道:「我倆雖名主僕,情同兄弟,相公出外找尋老爺,只有我跟著出來,他生了病,我怎麼不著急呢?人吃五穀雜糧,總會有不舒服的時候,這種事急也沒用。」
青衣使女安慰道:「公子生了病,你耍伺候公子,就不能再生病了,人是鐵,飯是鋼,你怎可不吃飯呢?待會兒,總管回來了,就要請五山主替公子看病,你就沒有吃飯的功夫了,現在快些吃了,才能伺候公子呀。」
方才小紅心頭一急,一口一聲的叫她「姐姐」,她對這個俊俏書僮,不知不覺心理有了好感,才會這般關心著他。
小紅想想她說得也有些道理,這就站起身,說道:「姐姐說得是。」
青衣使女粉臉一熱,嬌聲道:「你快吃吧,我還有事去。」俏生生走了。
小紅打開食盒,裝了半碗飯,勉強用筷子撥著吃了小半碗,實在心裡有事,再也吃不下去,就收起食盒,依然回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對相公會有如此關心?
時間漸漸過去,如今已該是初更時分了!
小紅驀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走廊上傳了過來!
接著只聽苟總管的口音說道:「於公子好端端的怎麼會病倒了?」
青衣使女道:「小婢也不知道,公於是晚餐前發起燒來,人就昏迷沒有醒過。」
小紅聽到苟總管的聲音,宛如從天上掉下救星來一般,急忙迎了出去,看到苟總管在前,青衣使女在後,急步走來,這就迎著連連拱手道:「苟總管,相公發燒昏迷不醒,求求你老,趕快設法找個郎中給相公瞧瞧,他究竟是什麼病,你老一定要設法才好,小的給你老磕頭……」
她真的跪了下去。
苟不棄擺擺手道:「小管家快請起來,於公子敢情著了風寒,才會發燒不退,我先進去看看,你不用緊張。」
小紅應了聲是,從地上站起。
苟不棄口中說著,腳下絲毫不停,當先走入房中,小紅和青衣使女緊跟在他身後走入。
苟不棄走近床前,看到阮天華一張臉燒得通紅,雙目緊閉,伸過手去摸摸他額頭,果然著手滾燙,不覺濃眉微皺說道:「果然燙得很。」
小紅望著他,問道:「苟總管,相公不要緊吧?」
苟不棄朝她笑了笑道:「小管家放心,你家公子燒得雖凶,大概只是中了風邪,五山主精通醫理,剛才也回來了,別說風邪了,就是再重的病症,經他處方,也保管藥到病除。」
小紅喜道:「那就請總管去請五山主給相公瞧瞧,只要相公病體康復.相公和小的都會感激不盡。」
苟不棄含笑點頭,說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請五山主過來。」
小紅,青衣使女同聲應著:「是。」
苟不棄轉過身,匆匆往外行去。
這回敢情他也急了,是以走得極快,不消盞茶工夫。苟不棄神色恭敬的陪著一個身穿青緞夾袍的白面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人生得修眉朗目,雙鬢微見花白,年約四旬以上,看去頗為溫文儒雅,手中還拿著一把硃紅色扇骨的摺扇,飄然走入,倒像個讀書相公。他正是九連山山主況神機。
目前不過四月初旬,還不到搖扇子的時候,那麼他手中摺扇,準是隨身兵刃無疑。
苟不棄躬著身道:「五山主,於公子就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
況神機微微點頭。走近床前,苟不棄朝青衣使女抬了下手。
青衣使女立即端過一把椅子,放到床前左首,說道:「五山主請坐。」
況神機沒有理她,伸出手,摸摸阮天華額頭,再用手指撥開他眼睛看了一眼,一聲不作,徐徐在椅上坐下。
苟不棄立即掀開薄被,取出阮天華左手,放到床沿上。
況神機右手三個指頭放在阮天華左手脈門之上,緩緩閉上眼睛,用心切脈。
過了一會兒,他三個指頭一提,苟不棄不待吩咐,把阮天華左手放好,然後又取出他右手,輕輕放到床跟上。況神機三個指頭一落,又切了一回脈,才行收回手去。
苟不棄替阮天華放好右手,蓋上薄被,才道:「五山主,於公子他……」
況神機修眉微攏,徐徐說道:「此子外邪內侵,極似傷寒徵候……」
小紅聽得一極,忍不住道:「五山主,我家相公不要緊吧?」
況神機目光一注,問道:「此人是誰?·
苟不棄忙道:「啟稟山主,他是於公子的書童。」
況神機點點頭,說道:「你家相公高燒未退,極類傷寒,只是此時徵候未顯,尚難確定……」
回頭朝苟不棄道:「此處離本座住處較遠.傷寒症有很大變化,治療不易,你把他送到本座那裡去,本座為他治療,就方便得多了。」說完站起身來。
苟不棄連聲應」是」,躬身道:「屬下馬上把於公子送去。」
況神機口中「唔」了一聲,緩步走出房去。
苟不棄一直送到房門口,躬著身道:「屬下恭送五山主。」
他等況神機一走,立即回過身朝青衣使女吩咐道:「迎雲,你去抱起於公子,隨我送到五山主那裡去。」
原來青衣使女叫做迎雲,只聽她答應一聲,朝床前行去。
小紅道:「還是小的來抱吧!」
迎雲道:「這是總管吩咐的,你不用和我客氣了。」
她用薄被裹著阮天華身子,雙手抄起。
苟不棄道:「你隨我來吧。」說完,當先跨出門去。
迎雲跟著走出,小紅也跟著走出房門。
苟不棄忽然轉過身來,朝小紅道:「小管家就住在這裡,不用去了。」
小紅聽得不覺一怔。說道:「相公生了重症,需人照顧,小的從小就伺候相公,跟去也好伺候。」
苟不棄面有難色,說道:「方才五山主沒有吩咐,我也忘了向五山主稟報,那是五山主的住處,即使這裡的人,沒有五山主傳喚,誰也不準進去,這樣吧,小管家今晚暫且住在這裡,等我跟五山主報告之後,明天再去不遲。」
小紅聽他這麼說了,只得點頭道:「小的那就只好不去了。」
苟不棄含笑道:「小管家只管放心,五山主醫術高明,於公子住到五山主那裡去,只是方便治療,說不定明天就可醒過來了,你先回房去吧!」
話聲一落,轉身過去,吩咐道:「迎雲,咱們走吧!」
急步朝長廊行去。
迎雲抱著昏迷的阮天華,緊隨他身後而去。
小紅目送兩人身形在長廊間消失,她只好獨自回入房去。
這是一間接待貴賓的客房。貴賓,總有一兩個隨從,因此在貴賓房的後面,另有兩個小房間,小紅就是住在左首的一間。(她今晨醒來就躺在左首一間房中)
現在,她依然坐在阮相公的房中,卻並沒有回到左首房裡去,那是因為她要等迎雲回來,聽聽消息。
約莫等了一頓飯的工夫,迎雲才回來。小紅立即迎著道:「迎雲姐姐,相公怎麼了?」
迎雲含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五山主已經喂於公子服了葯,我聽五山主說,只要於公子燒退了,就可無事。」
小紅道:「苟總管有沒有跟山主說?」
迎雲睜大雙目,問道:「說什麼?」
小紅道:「是我去伺候相公的事,苟總管答應過,他去跟五山主稟報的?」
「哦!」迎雲口中輕哦一聲,道:「方才我把公子送去,五山主又仔細的替公子切脈,就忙著從櫥里取出幾顆藥丸,還另外從瓶中找了幾味葯,和在一起,又等又研,忙了好一陣子,才替公子喂下。總管敢情看他忙著,一直站在邊,上,不敢說話,怕分了五山主的心,後來還是五山主說的,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你們可以回去了。總管和小婢一起退出來的,總管大概忘記了。」
小紅聽說阮相公已經服了葯,心頭稍稍放了些,只是攢攢眉道:「總管沒說,那怎麼好?明天……」
迎雲笑道:「瞧你一個晚上不見公子,就急成這個樣子,明天見了總管,你再提醒他一句,不就結了?」
小紅被她說得臉上一熱,說道:「我是怕相公醒過來了,沒人伺候……」
迎雲道:「這個你不用耽心,五山主那裡你怕沒人伺候?」
她說到這裡,目光一注,抿抿嘴道:「你叫小紅,這名字倒像是女孩兒家的。」
小紅臉上不禁一紅,說道:「才不是呢,我是天上霓虹的虹,蟲字邊上一個工字。」
「小虹!」迎雲道:「這還差不多。」
小紅道:「姐姐是雲,我是虹,天上出現虹的時候,也會有雲彩,算起來我們還是一家人呢,所以我叫你姐姐咯!」
迎雲粉臉驀地一紅,啐道:「誰和你一家人了?」
接著道:「時間不早啦,快去睡吧!」一陣風般走了出去。
一連三天,小紅都沒機會去看阮相公。
那是因為苟總管一直沒到賓舍里來,小紅找不到他,問迎雲,迎雲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直把小紅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小紅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兒家,她從小跟隨伏大娘,江湖上的事兒聽得多了。
她從自己兩人被救,到阮相公無端端的發燒生病,五山主要苟總管把阮相公移到他那裡去,不讓自己跟去伺候,三天來苟總管避不見面.自己見不到阮相公,這種情形,並在一起,細想起來,就無不令人可疑。
自己怎麼辦呢?趕去找伏大娘?
不,伏大娘不可能趕來救他的。如果阮相公是真的於立雪,伏大娘自然會不顧一切的來救他,天罡旗的人也會一齊趕來.但他不是,他只是假扮於立雪的人。
那麼自己趕去華蓋山聽濤山莊報訊。
她聽阮天華說過,他是當今形意門掌門人阮松溪的公子,但去了也沒用。阮相公說過聽濤山莊的事,他是尋爹、尋師叔出來的,聽濤山莊沒有主人,自己去向誰報訊呢?
她想到這裡,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但覺阮相公竟是一個孤立無援的人!
除了自己,他竟然沒有一個關心他,會為他出力的人,但自己也不是他的人,只是伏大娘派來臨時充當他書童的。
她心頭感到一陣難過,阮相公竟會如此孤單,好象天下之大,沒有一個和他有關!
自己雖然只是一個小婢假扮的書童,但自己不救他,還有誰來救他呢?
想到救人,總得先弄清楚阮相公在那裡?覷好出路如何走法才行,在孤立無援的情形下,救不成就永遠救不成了。
她也想到要救阮相公.非得先籠絡迎雲不可,那就得多接近她,多叫她幾聲「姐姐」。
這是第四天的早晨,小紅剛盥洗完畢,只聽一陣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接著只聽迎雲在門口叫道:「喂.小紅,苟總管叫你去。」
小紅聽得精神一振,自己找了他三天,他好似有意避不見面,今天一早他卻來找自己了。這就迅快迎了出去,說道:「迎雲姐姐,是苟總管找我嗎?」
迎雲道:「是啊,苟總管吩咐,要我立即陪你去。」
小紅喜道:「真的,好姐姐,你快些領我去,大概是相公清醒過來了,正在叫我呢。」
迎雲道:「你好像三句不離相公,一開口就是相公,相公的,好,快隨我去了。」
說完,轉身走在前面,朝長廊行去。
小紅心頭一喜,急忙跟著迎雲身後走去。轉去長廊,已是前進,又繞著迥廊,來至一間房門口。
迎雲腳下一停,欠著身道:「啟稟總管,小虹來了。」
裡面傳出苟總管的聲音說道:「叫他進來。」
迎雲回身道:「總管叫你進去,你快進去了。」
小紅點點頭,急忙舉步走入,只見苟不棄坐在一把椅子上,雙眉不展,似乎心情不佳,這就趕上幾步,躬著身道:
「小的見過總管。」
苟不棄搖了下手道:「小管家不可多禮。」
他不待小紅開口,就攢著眉道:「你家公於病勢不輕。」
小紅心頭一跳,急急問道:「不知我家相公現在怎麼丁?」
苟不棄—手摸著下巴,徐徐說道:「兄弟聽五山主說,他當時心輕積壓憂患,又受風邪侵入,才發為傷寒,來勢兇猛,高燒不退,延誤了治療時間,以致燒腦部經絡,經五山主三日來悉心調治,昨天才算退了燒,只是人雖醒來,神志還是模糊不清。」
小紅急道:「那怎麼辦呢?」
苟不棄微微一笑道:「五山主精通醫道,如果連他都醫不好的病,天下群醫也全都束手無策了。」
小紅眼中已經包著淚水,說道:「這麼說,相公是沒有希望了。」
說到這裡,兩行淚水已經從面頰掛了下來。
苟不棄看了她一眼,咦道:「小管家怎麼哭了,兄弟幾時說你家相公沒有救了?」
小紅用手背拭了下眼淚,說道:「你老剛才不是說連五山主都醫不好了么?」
苟不棄笑道:「小管家聽到那裡去了?我是說如果連五山主都醫不好的病,天下群醫就更醫不好了,五山主醫道精湛,怎麼會醫不好的?」
小紅道:「我家相公到底如何了呢?」
苟不棄道:「於公於只是高燒燒得太猛了,以致神志稍有模糊.據五山主說,這是暫時性的現象,只要慢慢調養,大概有百日光景,就可以完全復原,只是要恢復神志,藥物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人驚擾,更不能有人和他說話.只能讓他一個人靜養,才可恢復得快些,百日時光,也算不得久,小管家只管安心住在這裡好了,百日之後,兄弟保證於公子平安無事。」
小紅心想:這不知是他們的什麼詭計?一面問道:「小的不能去伺候相公嗎?」
苟不棄道:「於公子神志模糊,需要靜養,你和他說一句話,就引起他的思索,也就會妨礙他的恢復,所以除了五山主,什麼人也不能接近他,這樣,只要百日工夫,就可以完全恢復清明了。」
小紅道:「小的可以去看看相公嗎?」
苟不棄含笑道:「自然可以,為了使小管家放心,兄弟這就陪你去,但小管家看過你家相公之後,這百日之內,就不能再去打擾,安心住在這裡,要等你家相公完全康復了才能見面。」
小紅只要去看上一眼,心裡也就覺得安些,這就點著頭道:「小的知道。」
「好。」苟不棄站起身,說道:「小管家隨我來。」
舉步走出廂房。
小紅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走出大門才發覺這座大宅.原來是在一處深山之中,四面群峰起伏,曉霧未收,宛如籠了一片輕紗。
苟不棄腳下極快,已經從一片石駁的平台走下,朝著一條山徑上走去。
小紅心中暗自忖道:「五山主不住在這座大宅里,不知住在什麼地方?」
山徑一路往東,也在漸漸升高,現在已經快到山腰,小徑朝一片竹林中穿去。
修篁萬竿,吟聲細細,小徑盡頭,出現了一角小樓,那是一幢精緻的二層樓宇。
苟不棄走到樓宇前面,腳下一停,抱著拳道:「屬下苟不棄來了。」
他話聲方落,只聽一個清朗聲音說道:「總管只管上來好了。」
這聲音還在後面樓上,隨口說來,宛如對面一般。
荀不棄躬身道:「屬上遵命。」
他朝身後小紅打了個手勢。低聲道,「你隨我進去。」
舉步跨上三級石階,迎面是一座門褸,進入大門,是一間寬敞的堂屋,兩名身穿青衣色裙的少女並肩而立,一齊欠身道:「苟總管早。」
苟不棄連忙含笑道:「兩位姑娘早。」
左首一名少女道:「山主正在樓上,苟總管請。」
「是,是。」苟總管連聲應著「是」,穿過堂屋,屏后是一道黃漆樓梯,兩人一前一後登上樓梯,苟不棄朝左首一間房走去。
房門口也有一個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那裡,看到苟總管和小紅走來,也沒出聲招呼,右手輕輕推開房門,讓兩人走入。
這間房間地方不很大但布置得極為雅潔.像是一間起居室。
五山主況神機背負著雙手,正在望著窗外修篁,這時緩緩轉過身來。
苟不棄急忙躬著身道:「屬下是帶著小虹來看他的主人的。」
小紅連忙趨上一步,躬著身道:「小的小虹,叩見五山主。」
況神機頷首道:「小管家,你家相公的病況,苟總管已經告訴過你了?」
小紅道:「小的已經聽苟總管說過了。」
「好。」況神機點著頭道,「他燒得太高了,而且一連三日未退,如今燒雖退了,腦部受到高燒的影響,暫時神志有些模糊,這需要讓他清靜調養,才能慢慢的恢復過來,不是一兩天。一兩劑葯所能奏效.差幸他還不算很嚴重,據我估計.大約有三個月時間的靜養和治療,當可完全恢復,只是在這三個月之間,絕不能有人驚擾,你只管在那裡安心住下來,三個月之後,我可保證你主人完全康復,好了,你主人就睡在裡面,苟總管,你陪他進去瞧瞧,只是不可大聲說話,也不可和他多說話。」
苟不棄連連躬身道:「屬下知道。」
一面朝小紅道:「小管家,隨我進去。」
說著,走到里首一間的門口,一手掀簾而入。
小紅趕忙跟著進去。這是一間卧室,中間放著一張雕花木床,床上躺著的正是阮天華,他身上蓋著一條薄被,但卻並未睡熟,眨動眼睛,對兩人走入好像視若無睹,漠不相識。
小紅急忙走到床前,輕聲的道:「相公,你好些了嗎?」
阮天華生似和她並不相識,只是望著她.眨著眼睛,一聲不作。
小紅又道:「相公,我是小紅呀,你怎麼不說話呢?」
阮天華依然漠無表情,只是望著她沒有作聲。
小紅看他呆不楞登的模樣,果然是被高燒燒壞了腦筋,一個人幾乎變成白痴,心頭不禁一酸,眼含淚光,叫道:「相公,你到底怎麼了?」
苟不棄急忙攔道:「小管家,方才五山主說過,要讓他好好靜養,才能慢慢恢復過來,不可和他多說,於公子高燒已退,病情不可能再有變化,現在重要的是讓他靜養,咱們不可再驚擾他丁,你來過了,也可以放心了,有五山主給他調理,三個月之後,包管他完全康復,我們還是退出去吧!」
小紅揩著眼淚,又回頭看了床上的阮天華一眼,才跟著苟總管身後,退了出去。
跨出起居室,小紅走到況神機面前,撲的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道:「五山主,小的求求你,一定要救救相公,他……他現在已經變成的白痴,求求五山主,小的給你老叩頭……」
況神機和聲道:「小管家請起來,你家相公只是暫時無法恢復清明,由我給他調理服藥,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讓他一個人靜養,我想最多三個月就可完全恢復了,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多謝五山主。」
小紅從地上爬起,剛站起身子,她三天前見過這位五山主,只覺他像是頗為溫文爾雅的中年文士,這回她和五山主站得較近,抬頭之際,才發現他目光極為深沉,而且又是鷹鉤鼻。
她聽人說過,生成鷹鉤鼻的人,都是不懷好意的人,心頭不由得暗暗一驚,急忙往後退去。
苟不棄躬著身道:「屬下那就告退了。」
祝神機揮了下手道:「你們去吧?」
苟不棄應了聲「是」,就領著小紅一起退出,循原路迴轉大宅。
苟不棄道:「小管家,你自己回去吧.需要什麼,只管跟迎雲說好了,安心住著,五山主已經答應過你,你家相公只是暫時性失去記憶,保證三個月一定可以治好,你還有什麼好耽心的?」
小紅口中應了聲「是」,躬身道:「多謝總管,小的那就回去了。」
回到賓舍,迎雲迎著問道:「小管家,你去看過你家公於了,是不是好些了?」
小紅愁眉不展的道:「方才總管領我去的,相公高燒已經退了,只是燒得太厲害了,神志不清,我和他說話,他只是望著我不言不動。」
迎雲聽得一呆,說道:「那不是變成白痴了,五山主怎麼說呢?」
小紅道:「五山主說,這是暫時性的現象,慢慢就會恢復過來,大概要調理三個月,才會完全康復。」
迎雲笑道:「那就不用耽心了,五山主醫道高明得很,只要有一口氣在,他都救得活,他說過三個月可以好,那就是三個月好,絕不會多上一天。」
小紅道:「五山主醫道真有這麼高明?」
迎雲笑道:「這還假得了,從前廚房裡有個打雜的阿福,不小心從山崖上掉了下去被老樹丫刺刺進肚子,連肚腸都被刺破了,抬回來已是奄奄一息,只差一口氣還沒斷,正好遇上五山主.立時把他腸子接了起來,用繡花針縫好肚子,敷了幾天葯就好丁,現在像生龍活虎一樣,大家才知道五山主簡直是活華佗。」
小紅道:「但願三個月真能把相公治好就好。」
「好了!」迎雲笑道:「別再愁眉不展了,快吃飯了,我給你拿飯去。」說完,俏生生的走了。
不多一會兒,迎雲果然拿著食盒進來,說道:「快吃吧,菜快涼了呢!」
小紅也覺得肚子餓了,這就打開食盒,裝了一碗吃著,但一想起方才看到五山主祝神機深沉的目光,和他那個鷹鉤鼻,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只吃了一碗飯,就再也吃不下去,這就收過食盒。
迎雲進來,看他已經吃畢,就沏了一盞茶,說道:「小管家,喝茶吧!」小紅抬頭道:「迎雲姐姐。這怎麼敢當?」
迎雲朝她嫣然一笑道:「在這裡,你總是客人吧!」
她提起食盒走了。
小紅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心中只是想著三天工夫,阮相公活生生一個人,怎麼會變成了不言不動的白痴,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花樣?
如果不是江湖人,她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個人生了病,燒得太厲害了,可能會燒壞腦筋,神志模糊,但江湖上人心叵測,這就難說了。
她三天前晚上。就曾想到阮相公好好的人,無端發起燒來,豈不是燒得有點突兀?如今更勾起她這種想法。
只是想不通的,如果阮相公的發燒,以至一個人變成白痴,是他們有意做的手腳,那麼他們的目的又何在呢?
若是阮相公和他們有仇,他們可以直接了當連同自己一起殺了。如果阮相公和他們無怨無仇,他們這樣做又是為什麼呢?
這一問題,她就是想上十晚也是想不出什麼答案來的。
突然,心中一動,暗道:「五山主住的地方,自己已經去過了,那麼今晚等大家入睡之後,自己何不偷偷去探看一番,到底五山主是真的在替阮相公治病,還是另有陰謀?」
心念這一動,頓覺自己想得不錯,如果五山主確是真心替阮相公治病,那就算了,他醫道高明,別處也找不到好郎中。如果他們真有什麼陰謀詭計,自己就該趁機把阮相公救出去才是。
一天很快的過去,上燈時分,迎雲替他送來晚餐。
小紅因為心裡有了決定,沉重的心情,也覺得好了許多。吃過晚飯,等迎雲收去食盒,就掩上房門,熄燈睡覺。
她當然不會是真睡,黑暗之中,收拾停當,只等晚色再深一些.就可行動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平時覺得一天過得很快,現在卻覺得時間過的很慢,等了老半天,才是初更時分。
好不容易等到二更光景,她悄悄下床,走近窗后,悄悄推開窗戶,輕捷的穿窗而出,又輕輕虛掩上了,目光迅速朝四下一掠,看看毫無動靜,才足尖一點,人如燕子穿簾,低貼著屋瓦飛掠,從後院掠出圍牆。
依然不敢絲毫大意,悄然轉入山徑,才一路輕縱急掠,加快奔行,快要接近山腰竹林,就立即放緩腳步,悄悄掩入,一路耳目並用,藉著夜色,朝竹林深處走去。
不大工夫,樓宇已在前面,黑夜之中,樓上隱隱仍有燈光透出,顯示五山主尚未入睡。
小紅更不敢大意,老遠就閃入竹林,繞向樓宇後面,再悄悄掩近,雙足一點,長身躍起,一下隱入暗處,目光掃過,這裡好像並沒有人巡夜,這就緩慢的移動腳步,朝阮天華躺卧的那間窗下掩去。
再回頭朝四下掃射了一下,才使指甲輕輕挑破一些窗紙,湊著眼睛往裡看去。
房中點著一盞油燈,燈光如豆,但已可看情室內的物事。
她原先以為阮相公一定像白痴般躺卧床上,那知目光一注,阮天華卻已經坐了起來,端端正正跌坐在木床正中間,雙目微闔,雙手一挽一推,倏屈倏伸,正在做著各種動作。
阮相公似在練功!他神志模糊,狀類白痴,怎麼會坐起來練功的呢?
小紅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心想,如果他能夠練功,那就表示他神志並未模糊了,那麼我去看他,一連叫了三聲,怎麼會只看看我,木無表情,一言不發呢?
正在思忖之際,一陣說話的聲音,從外面一間傳了過來,只聽五山主祝神機的聲音說道:「雖然只有三天工夫,但—般來說,開頂大法一天學的東西已等於常人一個月時間了,四位兄長若是不信,請隨兄弟進來看看。」
接著就響起一陣輕快的步履聲走近門口。
小紅聽得不禁心頭一動,忖道:他的開頂大法,是什麼呢?莫非阮相公……
思忖之際,只見祝神機一手掀起門帘,走了進來,跟著他走進來的,第一個是白髯過腹的矮小老人(萬洋山主羊樂公),第二個是人如寶塔,濃眉大眼的老者(諸廣山主伏三泰),第三個欣長老者(五嶺山主應天生),第四個濃眉紫臉、年在四十開外的漢子(九嶺山主冉逢春)。
小紅心中暗道:「這五人莫非就是五山山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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