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九)

冷清的夜場電影院里,幾對情侶散落著擁坐在一起,陶妮和小柯並肩坐著。偌大的銀幕正上演著進口大片《生死時速》。

陶妮已經全神貫注在影片情節里了:「哎呀,哎呀,天哪,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啊。」

銀幕上那輛失去控制的車子還在超速行駛,陶妮緊張得一把抓住了小柯的手,小柯一愣,他被陶妮的行動弄得緊張起來了,可陶妮自己還渾然不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銀幕上了。

銀幕上那輛失控的汽車終於撞向了地鐵站。

陶妮驚恐地一下子拿起小柯的手捂在自己耳朵上,她閉上眼睛埋下頭去。陶妮不敢抬頭她問小柯:「怎麼樣了,他們死了沒有?」

小柯又無奈又幸福地笑著:「沒事了,什麼事都沒有了。」

陶妮抬起頭,這時銀幕上男女主人公在地上打著滾親吻著,陶妮露出釋然的表情。她的手還緊緊地握著小柯的手,小柯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兩人雖然都看著銀幕,但陶妮的注意力都在電影上,而小柯的注意力卻全都在陶妮身上,顯然他被陶妮打動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幸福快樂的神情。

走齣電影院,空氣里瀰漫著清新的香樟氣息,小柯和陶妮歡暢地呼吸著如此自然的味道。偶爾有微風拂過,陶妮額前的那縷頭髮在頑皮地躍動。

「那個男演員長得實在太帥了,他的眼神簡直要迷死人了。」陶妮還沉浸在影片的情節里。

小柯看著手舞足蹈的陶妮,不知不覺也被她的快樂所打動,他的嘴角也浮起相同的微笑:「你真的這麼喜歡他啊?那你以後找男朋友是不是也要照著這個樣子找啊?」

陶妮挑了下眉,又咯咯地一個勁的笑開了:「唉,我也只能想想而已,現實生活中哪裡能找得到這麼帥的人啊?」陶妮擺了擺手:「其實就算是找到了,人家又怎麼會看得上我呀。」

「其實你也很不錯啊,為什麼看不上你?」小柯誠懇地看著陶妮。

陶妮聳了聳肩,歪著腦袋:「我啊,也就別提了,都長這麼大了好像還從來沒有什麼人看上過我呢。」

小柯撇了下嘴:「我看啊,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看上過別人的緣故吧?」

陶妮不說話,看了眼身旁的小柯,合攏起雙臂:「不對,我看上過別人,不過是偷偷地看上的,人家不知道的。」陶妮說著又兀自笑了起來。

小柯有些疑惑:「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人家去呀?你不說誰會知道啊!」

陶妮走在了街邊的台階上,一搖一晃地邁著步伐:「一開始的時候是不敢,後來等我鼓足勇氣想告訴他的時候,可惜人家的身邊已經有女朋友了。」

小柯不知道在陶妮聽似平和的聲音之下流淌著的是怎樣的一番糾葛,他也不知道現在要不要安慰一下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他舔了舔嘴唇硬是擠出了一句:「這樣啊,那實在是太遺憾了。」

陶妮一下從台階上利索地跳了下來,在小柯跟前站穩:「為什麼要說遺憾呢,我是真的覺得不遺憾,想想看那個女孩子又聰明又漂亮,家庭條件也非常好。我啊連比都不能和人家比,他們現在過得挺好的,真正喜歡一個人當然是希望他可以幸福,哪怕在一起的不是我們。」

小柯停下腳步,認真地說:「陶妮你心眼這麼好,你也一定能得到幸福的!」陶妮看著小柯堅定的神情,突然覺得有些傷感,她傻傻地酸酸地一笑:「我也這麼盼著呢。」

一瞬間,小柯看到了陶妮開朗的個性背後隱藏著的絲絲落寞。

兩個人接下來都默不作聲地繼續前行。城市裡難得的寂寥的月色,把兩個孤單的身影越拉越長……

如水的月色中,韓波躺在床上卻沒有一絲睡意,他索性坐了起來從抽屜里又拿出那些信,抽出了被壓在最底部的那封,他沒有開燈,只是將信平整地展開在灑滿月光的桌面上。

陶妮的雋秀字跡勾起了韓波的回憶——那個雨夜、那個語無倫次的陶妮、那個在大雨里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跑開的陶妮的背影……

一幕幕往時的情景從韓波的眼前閃過,原本他臉上的一片迷惘一下變成了恍然大悟,韓波怎麼也想不到陶妮對他曾有過這樣的一份心思。但陶妮當時無助的樣子,讓韓波仍舊不能釋懷,他知道自己在不經意間傷到了陶妮,想到這裡他的心中似乎有些隱隱作痛。

韓波苦惱地揉了揉自己凌亂不堪的頭髮,「或許我應該找個機會和陶妮當面解釋一下當初自己並沒有收到她的信,順便說聲抱歉吧。」他想得出神,一揮手,不小心將玻璃杯碰翻在地,在剎那間一切都支離破碎了。

韓波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在月色里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如此慘淡的美麗,卻是無法完好如初了。

韓波搖了搖頭,心裡在默默地開導自己,他喃喃自語道:「其實這樣也好,本來可能會是很尷尬的事情也就這麼自然地過去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了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的韓波臉上,昨天的一切困頓茫然都已悄悄地退卻。醒來的韓波向著冉冉升起的旭日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屬於他和小杉的,他很想緊緊地抱住這輪初升旭日。

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韓波和小杉結婚了。

婚禮上,陽光溫溫地照在每張笑意盈盈的臉上,乾澀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玫瑰的芬芳,爆竹聲震耳欲聾。

小杉和韓波穿著婚紗和禮服坐在其中一輛花車中,他們的雙手緊緊相扣,結婚鑽戒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寬寬的台階上,新郎新娘拾級而上,彩紙花瓣紛紛灑落在他們的身上。

陶妮拿起酒杯,徑直走向了他們:「恭喜啊,好盛大好喜慶的婚禮,小杉你是我見到的

最美麗的新娘,韓波當然也是最英俊的新郎,這杯酒我敬你們。」

她斟了滿滿一杯:「這杯酒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從來就不會喝酒的陶妮一杯下肚臉龐上已經緋紅一片……

眼前的一切在陶妮模糊的視線里交錯,陶妮覺得自己特別的開心,她對著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傻笑著……

小柯來到了她面前:「陶妮,你怎麼樣?沒事吧?」陶妮笑眯眯地:「咦……小,小柯哥哥,你怎麼在這兒?這麼巧啊?也來參加婚禮啊?」

小柯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陶妮,你喝醉了。」

陶妮依舊笑眯眯的:「呵呵……是嗎?……我才喝了一杯酒醉了?你,你別騙我了,今天主要是我心裡高興,不礙事!你看……」陶妮搖晃著想站起來證明自己沒醉。

可是話音未落,陶妮腳下一軟,小柯迅速伸手扶住了她。

飯店的另一邊,司馬夫婦在為客人送行,芳芳抱著香香站在他們旁邊。夏心潔的一個老朋友準備上車,她抱過可愛的香香:「好了,我上車了,香香,再見,跟奶奶再笑一個,笑一個啊!」香香配合地甜甜一笑。

老朋友輕輕地捏了下香香粉嫩的臉蛋:「你這個小孫女好聰明啊。」她一轉臉指著夏心潔的身後說:「哎,你們家小柯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呀?」

夏心潔轉過臉順著她指的方向仔細一看,臉色也一下子就變了。

馬路對面,小柯和陶妮幾乎是摟在一起走著。

陶妮用力推著小柯:「小柯哥哥,其實你不用送我的,我還行,不信你放開我,讓我自己走幾步給你看看好了。」

小柯拗不過陶妮,只得放開她,沒想到陶妮才走了幾步,支持不住又撲倒在小柯的身上。陶妮的頭重重地靠在小柯的肩上,小柯心疼地看了眼肩上昏昏欲睡的陶妮,撥了下她散開在面頰上的頭髮,攔下一輛計程車,把陶妮小心地塞進計程車,隨後自己也上了車。

夏心潔他們一家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大家互相張望,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到了陶妮的寢室,陶妮就一頭栽到在床上。小柯細緻地幫她把鞋脫了,又細心地掖好被角。陶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小柯一眼,看著眼前的小柯:「韓……哦,小柯哥哥……你,你怎麼來了?」突然一探身,小柯嶄新的西裝被吐得一塌糊塗。

床頭貼著的大大的喜字把整個房間襯托得喜氣洋洋,燭光閃爍里小杉剛剛沐浴更衣完畢,她穿著絲質的蕾絲睡衣,濕潤的發尾自然蜷曲,新房裡瀰漫著她的陣陣清香。她踮起腳尖走到床前,卻發現韓波已經穿著浴衣躺在床上睡著了,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鼾聲。小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韓波的臉。

「哎,你醒醒。醒醒哎,你。」小杉有些無奈地叫著韓波。

韓波只是動了動脖子,嘖了嘖嘴,然後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看他睡得很香的樣子,小杉心裡感到有些失落。

小杉沒趣地站了起來,她走到陽台上看著遠處,她真的是有些生氣了。這時韓波悄悄地出現在她身後,他重重地一把攔腰抱住了她,小杉驚得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哎呀,你嚇死我了。你這個壞傢伙……」

新房裡傳出了陣陣的笑鬧聲……

夏心潔在敲小柯的房間門,半天裡面沒有反應,打開門一看,房間里空無一人。夏心潔陰沉著臉走回了卧室,一把推開房門,對著正在看報的司馬父說:「小柯到現在還沒有回家。」司馬父心不在焉地應道:「是嗎?」「他現在肯定還和那個陶妮呆在一塊兒,你信不信?」「有可能的,他們是一塊走的。」司馬父終於把眼光從報紙上移開了一小會兒,「怎麼啦?」司馬父被夏心潔問的有點摸不著頭腦。「還怎麼啦?」夏心潔上前一把奪過報紙:「難道這你還看不出來,那個陶妮她在勾引我們家小柯!?」「沒這麼嚴重吧??」

夏心潔怒目圓睜:「什麼叫沒這麼嚴重?我說你腦子放清楚一點行不行?事情明擺在那裡,如果讓那個陶妮得逞的話,我們家可又要倒霉了。」

夏心潔說著打開櫥門,她從櫥里胡亂地拿了幾件外穿的衣服扔到床上:「我去把小柯找回來!」

司馬父嘆了口氣:「哎呀,你看你,又來了,我說你別總這麼衝動好不好?你冷靜一點不行嗎?」

夏心潔一捲袖子:「還冷什麼靜呢,我們小松已經毀在她的手裡了,我說什麼不能再讓小柯毀掉。」

陶妮安詳地趴在床上睡著,一邊的小柯也已經幫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一個乾淨的盆放在陶妮的床邊,還在盆邊放了一塊乾淨的毛巾,然後又在陶妮的桌上放了一杯清水,最後將他那套被陶妮吐髒的西裝放進一個塑料袋裡。

這時寢室的門被重重地敲響了,小柯愣了愣,不知該不該去開門。門繼續被重重地敲擊著,陶妮醒了過來。她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小柯有點反應不過來。

陶妮費力地站起來,她先整了整自己的頭髮,然後跑去開了門。只見司馬父、夏心潔站在門外,陶妮見狀微微吃了一驚,酒也醒了不少。

陶妮不知所措地說:「啊,叔叔,阿姨,怎麼是你們?」

夏心潔虎著臉上上下下地盯著陶妮一陣兒掃視。

倒是司馬父陪著個笑臉:「陶妮,實在不好意思,打攪你了。是這樣的,我們來問問小柯有沒有在這兒,我們找他有點兒事。」

陶妮立馬作答:「噢,他在,你們快請進吧。」

司馬父母邁進屋,小柯一見是他們也感到很是意外。瞪大了眼睛,不知從何說起:「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夏心潔板著個臉:「那得問你啊。」

「家裡出了什麼事了嗎?」

夏心潔不做回答,她看了看小柯和陶妮,又轉眼看了看陶妮的床:「你們在幹什麼呢?這麼半天不開門。」

小柯趕忙解釋:「陶妮她喝醉了,吐了,我在幫她收拾呢。」

司馬父也出來打圓場:「哎,我們已經找到小柯了,那就不要再打擾陶妮了,小柯,我們走吧。」「到底什麼事啊?」小柯仍是不明就裡。

司馬父拚命使著眼色:「走吧,回家再說。」

小柯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下陶妮:「那好吧,陶妮,我走了,你早點睡吧。」小柯說著拿起那個裝西裝的塑料袋,陶妮上前道:「小柯哥哥,是不是我剛才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你把衣服留在這裡吧,回頭我幫你洗了再送還給你。」

小柯笑著擺擺手:「唉,這點小事不用的,你好好休息吧,我回頭再給你打電話。」

陶妮再次上前爭搶小柯手中的塑料袋:「不行,不行,你還是把衣服留下吧,否則我會覺得過意不去的。」

夏心潔一把從陶妮手裡奪過小柯的衣服便往外走去,陶妮臉上不禁露出委屈的神情。

司馬父抱歉地說:「陶妮,我們走了,今天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陶妮站在那裡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垂下了頭。

司馬父說著跟著夏心潔走了出去,只留下小柯獃獃地站在那兒看著陶妮,夏心潔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走啊。」

小柯走到陶妮跟前停了下來:「陶妮,我……」

陶妮輕聲地但卻倔倔地說:「你什麼也不要再說了,快走吧,我這兒也不留司馬家的人。」

車上,夏心潔坐在前排一語不發,司馬父和小柯在後排悶坐著。

「爸,媽,你們倆這麼急匆匆地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啊?」小柯問道。

司馬父無奈地回答:「還不是因為你媽媽生怕時間太晚了你回家會不方便,所以才有些不放心。」

小柯還是不解道:「怕我不方便?」

夏心潔硬聲硬氣地問道:「你跟那個陶妮在一起,我們不放心。我問你,你和她沒怎麼樣吧?」

小柯有點急了:「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你在想什麼呀?」「我是在為你擔心,我的一個兒子已經被那個人送到牢里去了,我不希望我剩下的這個兒子再和她有什麼瓜葛。」夏心潔覺得小柯是在跟她裝糊塗。

小柯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媽,你這麼說陶妮是不公平的,我一直想跟你說,你不能把小松的那筆賬算在陶妮的頭上,小松的事情應該由小松自己負責,陶妮她只不過是在法庭上說了真話,她沒做錯什麼。陶妮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媽,你以後能不能對她尊重一些?」

夏心潔半張著嘴吃驚地回過頭看了小柯半天,聲音有些走調:「小柯,這是你在跟我說話嗎?我怎麼覺得這麼陌生呢,你在媽媽眼裡向來是最懂事聽話的,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這樣跟媽媽說話了?」

小柯倔強地歪著頭,不去直視夏心潔的目光:「對不起,媽媽,這些話我在肚子里憋了好久了,今天我不得不對你說出來了,我覺得你對陶妮過分了。」

夏心潔著實沒有料到一向溫順的小柯竟然會這樣頂撞自己,她對著司馬父大叫大嚷:「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個寶貝兒子,居然這麼向著那個陶妮,看來她真的是已經把你兒子的魂給勾住了!」小柯也被他母親激怒了,他一梗脖子:「媽,你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陶妮她沒對我怎麼樣,是我自己在喜歡她。」

夏心潔蒙住了,過了好久才爆發:「什麼?你說什麼?你在喜歡她?我看你是昏掉了,你也太不爭氣了吧?你是要氣死我對不對?我告訴你,小柯,只要我活著,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和她來往的,更不會允許她進我們司馬家的門,我希望你腦子放清楚一點。」

車子停在了司馬家門口,小柯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地說:「媽,我現在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這麼多年我一直是聽你的,不管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生活上的事情,可現在我想聽聽我自己的,否則我就沒有機會了。」

夏心潔斬釘截鐵地說道:「那我也清楚地告訴你,其他事情你可以聽自己的,可這件事情你不能聽你自己的,不能,絕對不能!」司馬父一個勁兒地勸解道:「行了,到家了,你們就不要再爭了,今天是小杉新婚,你們不要把火藥味帶到家裡去好不好。」小柯自己下了車,重重地一把甩上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家去。司馬父和夏心潔坐在車裡看著兒子倔強的身影,有點呆住了。

第二天早上,陶妮推開辦公室的門差點和正欲出門的郭老師撞個滿懷。

郭老師笑了下:「來了?陶妮。」

陶妮也同樣報以微笑:「嗯,郭老師你早啊。」

「哎,你的臉怎麼啦?怎麼腫起來了?」郭老師關切的詢問。

陶妮不在意地摸了下:「可能昨天在韓老師婚禮上酒喝多了,有點酒精過敏了。」

辦公桌上的電話正好響起來,陶妮走過去拿起電話。她一邊接電話一邊從包里拿出小鏡子對著鏡子照著自己紅腫的臉。

「你好,輔導員辦公室,請說話。」「是陶妮嗎?我是小柯。」

陶妮咬了下嘴唇:「噢,是你啊。」

電話那頭的小柯有些急切:「我想問問,你昨天後來沒什麼吧?我回家后一直感到有些不太放心。」

陶妮淡淡地說:「噢,我沒事了,睡了一覺就全好了。小柯哥哥,昨天多虧你送我回來,謝謝你了。」

小柯趕緊答道:「不用謝,陶妮,昨天我媽對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可千萬別在意啊,我替她向你道歉好不好?我心裡真的感到挺過意不去的。」

陶妮的神色有點黯淡下來了:「不會,我不會在意的。我昨天把你弄得也挺狼狽的,應該是我跟你說對不起的。」

小柯急忙應道:「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更過意不去了。」

兩人都在電話里沉默了一下。

小柯突然很興奮地說:「陶妮,你知道嗎?我昨天做夢夢見你了。」

陶妮有些心不在焉:「哦,是嗎?」

「嗯,我夢到你喝了酒後就皮膚過敏了,臉上又紅又腫,手上臂上都是發出來的疹子,腫成了一片。」

陶妮大吃一驚:「什麼?你說什麼?你居然夢到我皮膚過敏!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小柯一本正經地說:「我不開玩笑,我真的夢見你了,你難受得要命,我跟你說沒關係的,只要用香樟木水搽洗一下就會好的,你就照著我的話去做了,果然馬上就好了。」

陶妮低呼:「天哪,怎麼會這樣?」

小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急忙問道:「你怎麼啦?陶妮,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以為我是在騙你是嗎?」

陶妮調整好了語態:「沒什麼,我是一時想不明白你怎麼會做這樣一個夢,挺奇怪的。」

小柯乾笑了一聲:「我也覺得挺奇怪。陶妮,今天晚上我可以去你學校找你嗎?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陶妮沉吟片刻:「我今天晚上還有些別的事情,你有什麼話能不能在電話里跟我說?」

小柯也想了想:「那還是以後見了面我再告訴你吧。」

小柯掛了電話,他站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怔怔地想著什麼。

陶妮掛了電話后也站在窗前怔怔地想著什麼,突然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低頭撩開自己的衣袖,發現手臂上新發出來一片紅疹。陶妮看得目瞪口呆。

陶妮不禁嘀咕:「天哪,他真是個烏鴉嘴,真的被他說中了。這下慘了,真的慘了。這可怎麼辦啊?」

候車大廳里,韓波小杉摟在一起看雜誌,小杉抬眼看了一下指示牌:「哎,我們的車開始檢票了,快。」

他們倆站起身拎起行李包就要走,不料韓波的背包拉鏈沒拉嚴實,裡面的東西全滑落了出來。兩人同時一起彎腰去撿。

「怎麼你出去旅遊還帶那麼多紙和筆呀?」小杉略帶不解。

「有靈感的話我可以寫點東西啊。」韓波笑了一下。

小杉撿起韓波的口琴滿臉興奮:「呀,你還帶著口琴?太棒了。」

韓波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們去度蜜月,當然得帶著它。你不是說我口琴吹得不賴嗎,到了山裡,我再給你吹啊。」

小杉湊上去摟住了韓波的脖子:「親愛的你太好了,我愛死你了。」

韓波得意地揚了下頭:「橫勸豎勸,好不容易才讓你扔下公司的事情和我一起去度蜜月,你說我能不為你再多創造一點浪漫和甜蜜嗎?怎麼也得讓你覺得出來這一次值啊。」

這時小杉的拷機響了,小杉掏出尋呼機看了看。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種興奮的神色:「太好了,韓波,我的公司來生意了,你看,一個客戶,來來回回跟我談了三次了,今天終於下決心要跟我簽約了。」

「是嗎?那他們什麼時候來簽約?」韓波高興地問道。

小杉有些歉意地回答:「他說今天晚上就要和我一起吃飯。」

韓波的眉頭糾結了一下:「今天晚上?那麼說我們這次的蜜月是度不成了?」

小杉試探著問韓波,她期望著韓波不會拒絕:「看來我們這回是走不成了。韓波,你不會介意吧?」

韓波無奈地聳了聳肩。

餐廳里,小杉和韓波在等著客人的到來,兩人沒有太多的話可說,氣氛顯得有些僵冷。

小杉東張西望的時候,看見了從門口走進來的牛老闆。這個牛老闆五十歲開外,剃著一個板寸頭,挺著一個將軍肚,腋下夾著一個小小的公文包,走路一副雄赳赳的樣子,眼睛基本上是望著天花板的。小杉趕緊站起身來迎了上去:「牛先生,你好。」

「你好你好,司馬小杉,我們有好多時間不見了吧?」牛老闆滿面笑意。

小杉應承著說道:「是呀,都有一個月了,我可是一直都在盼著和你見面啊。」

牛老闆哈哈大笑:「我們這不又是見上了嗎?」

小杉恭敬地把牛先生迎到座位上,韓波站了起來。

「來,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先生,韓波,這是牛總。」韓波和牛老闆握手:「你好,牛總,今天真是幸會。」

牛總打量了一下韓波:「幸會幸會!快請坐。」

大家都坐了下來,服務員上來給牛老闆倒上茶。

牛老闆拿出了根煙,小杉機靈地為他點燃。

「司馬,我記得上一次見面你還是個單身貴族吧,這次一下子就成了有先生的人了,而我上次還是有太太的人,現在一下子變成單身貴族了。我昨天剛剛拿到離婚證,想不到你已經結婚了。」牛老闆裝作好像很遺憾似的開著沒輕沒重的玩笑,說完后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根本不顧忌坐在一旁的韓波。

聞聽此言,韓波不悅地看了牛總一眼。

小杉見慣了這種場面,她應對自如:「真的嗎?哎,真想不到這一個月時間裡我們都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牛老闆雙手一攤:「你說這世界有趣不有趣?」

韓波淡然地接了句:「是啊,這世界上的事永遠是變化比計劃快啊。」

牛老闆聽出來韓波話裡有話,「說得好。」他給韓波遞上名片:「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韓波也拿出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牛老闆拿過名片一看,語氣有些誇張地說:「哦,韓先生原來是大學教師啊,不簡單,不簡單。如今做一個文人或者嫁一個文人都是需要勇氣的,真是不簡單。司馬,我佩服你。我先以茶代酒,敬你們倆一杯。」

三個人拿起茶杯象徵性地碰了一下杯。

牛老闆有些開始挑釁的意思了:「現在學校的效益怎麼樣?我聽他們說現在大學教師的工資也能勉強拿到一千元了,是不是這樣啊?」

小杉也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頭,但她依舊賠著笑臉:「兩個月加起來差不多該有一千了。」牛老闆故作驚訝地叫了聲:「是嗎?這麼差啊,那你還在學校呆著幹嗎呢?韓先生,我一見你就看出你是一表人才,到我的公司來吧,我要在上海成立分公司,正好缺人。」

韓波的臉色已經變得不太好看了,但他強忍著沒有發作。他把眼光投向自己眼前的茶杯,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想我這個人是不太喜歡做商人的。」

牛老闆不依不饒地挖苦道:「做商人怎麼啦?做商人無論如何總比做文人強一些吧?如今這個世道當文人是會要餓死的。」

韓波的語氣硬了起來:「我寧願餓死,我也不會去當商人的。」

小杉眼看這單生意馬上就要變味兒了,趕緊從中打圓場:「行了,牛老闆,我們就不要討論商人和文人孰輕孰重了,我們還是談談這一次的合作吧。」

終於結束了這場飯局,小杉和韓波坐在後排,小杉那邊的車窗大開著,風從車窗里吹進來,吹亂了她的頭髮,小杉打了個噴嚏。韓波關切地伸手把車窗搖上了,而小杉卻綳著臉重手重腳地把車窗再次搖開了,韓波看了她一下,又去搖車窗,小杉重重地把韓波的手給打開了。

韓波不解:「你幹嗎打人啊?」小杉蠻橫地回答:「我就打你,你都快把我給氣死了。原本指望你能幫幫我的,想不到卻被你弄成這種樣子。」韓波的語氣帶著點遷就:「我怎麼啦,我又沒怎麼樣。」趁勢把車窗給搖上了。

小杉虎著張臉:「你一個晚上都綳著個臉,給誰看呢?」

韓波不屑地說:「當然是給那個姓牛的暴發戶看的,這種人就不能給他好臉看。看著他,我的心裡就不痛快。」

小杉一扭頭:「哎,人家怎麼你了?你要給人看臉色?你難道不明白,我今天是要跟他談一筆很重要的生意的,你是不是非得把我的生意攪黃了心裡才痛快了?」

韓波鄙視地哼了一下:「這種人的生意不做也罷,瞧他那樣兒,什麼素質?惡俗!」

小杉冷冷地問:「那你覺得我應該做哪一種人的生意?你要搞明白我這是跟人在談生意,不是在談理想談文化,你管人家的素質幹嗎?」

韓波有些生氣了:「這種惡俗之人你居然還會去一個勁兒地捧著他、拍著他,我真為你感到丟份。」

小杉急了:「我丟什麼份了?哎,你跟我說清楚,我怎麼丟份了?我對自己的客戶熱情客氣一點難道做得不對嗎?你讓我也像你一樣綳著個臉我能做得到人家的生意嗎?你還算是做過我老師的人,我真搞不懂你的想法怎麼會這麼幼稚這麼可笑呢?」

韓波也被說毛了:「我幼稚可笑?我看你才可笑呢,為了做成生意什麼都可以不顧,連自己的人格都可以不顧,那已經不是可笑而是可悲了。」

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你看我我看你,都氣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小杉拚命搖開窗戶,把自己的臉轉向車窗外,韓波也索性搖開另一邊車窗,一陣風把他們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兩人的樣子都異常狼狽滑稽。

兩人回到家,躺在床上誰也不理誰。看見小杉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韓波嘆了口氣,把它放到被子裡面,小杉翻了個身子,又將手臂拿到被子外面。

韓波心裡一軟,拍拍小杉:「哎,哎,你的氣生夠了沒有,別把自己折騰感冒了。」

小杉彆扭地揮了下手:「不要你管。」

韓波也憋了一肚子的氣:「好好好,我不管。」

韓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翻了個身,可是不多時,他又睜開眼睛想了想,輕輕地拿過一件毛衣蓋在小杉的手臂上,不料又被小杉一把甩掉了。於是韓波又拿了一塊枕巾蓋在小杉的手臂上,小杉索性「騰」地一下扯掉枕巾一下子坐了起來:「你幹嗎呀?你討厭。」

韓波趕緊勸道:「哎,你快躺下,這樣可真要感冒了。」

小杉倔強地坐在那裡不理韓波,把韓波裹上來的被子也狠狠地甩掉。韓波索性也坐了起來,直直地看著小杉,兩人都凍得連牙關都在瑟瑟打抖。

韓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小杉一下子鑽到被窩裡,韓波也跟著鑽到被窩裡。

韓波笑出了聲:「哎,看來你還是心疼我的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算我錯了,是我不夠體諒你,我向你認錯行嗎?」

小杉不理他,韓波過去摟小杉:「要不回頭我再陪你跟客戶吃飯的時候一定端正好自己的態度,保持微笑,就像對你一樣對客戶還不行嗎?」

小杉的氣明顯順多了:「你討厭!」

韓波趁勢摟過小杉,小杉一個勁兒的嘟噥:「不理你。」

小兩口推搡著,最後還是擁抱在了一起。

陶家的木盆里正盛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香樟木水,陶妮光著手臂坐在木盆前,陶母正在往陶妮的臂上和背上塗拭香樟木水。

房間里霧氣靄靄、香氣瀰漫,陶妮舒服地叫了起來:「哎呀,好舒服,太舒服了。媽,你看我塗了這個水后,臉上的疹子都退下去了。手臂上也好多了。」

陶母也頻頻點頭:「看來這個香樟木水還真的挺管用的,小柯到底是做醫生的,你看他做個夢都做得這麼有水平。來,你轉過來,我再幫你在這兒也搽洗一下。」

陶妮聽話地轉過身來,感覺全身的毛細血管都在熱氣中張開了。陶妮用手掌掬起一捧香樟木水,然後慢慢地攤開手掌,讓冒著熱氣的水從指縫中流下,她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樟木水真香啊。」

幫陶妮擦拭完身體后,陶母走到屋外倒水,出去的時候竟然看到了在大門口徘徊的小柯。原來小柯已經去過陶妮的寢室找過她了。陶母看到小柯來分外的高興,急忙把他帶進了家裡。陶母撩開小房間的門帘:「妮妮,你快看看,誰來了?」

小房間里,陶妮正在照著鏡子看自己的皮膚,她轉過身去一眼看見了站在陶母後面的小柯。她愣了愣:「呀,是你啊?」

陶妮和小柯在弄堂里散步。小柯走著走著不由得笑了起來,陶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小柯傻傻地笑著說:「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竟然會在夢裡夢到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到現在都沒想通,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陶妮也笑了起來:「一開始我跟我媽媽說她也不相信,我們家誰都不相信。」

小柯忽然很突兀地問:「這隻能說明我們倆是太有緣分了是不是?」

陶妮愣了一愣:「嗨,那隻能說明你水平高唄。」

小柯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陶妮:「陶妮,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陶妮也停了下來:「什麼事?你說吧。」但她不敢看小柯,像是已經預料到小柯要說什麼似的。

小柯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鏡,終於鼓足了勇氣:「陶妮,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而且現在越來越喜歡你了。你願意不願意和我交往?」

陶妮有些慌亂地說,「不不不,你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我一直是把你當成哥哥的,我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過。」

小柯坦然地注視著陶妮:「我知道你肯定沒往這上面想過,但是這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交往,我不會強求你的,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慢慢對我有感覺的。」

陶妮突然抬起頭,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我們倆是完完全全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我們之間有很多很多複雜的問題無法解決,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能幸福快樂的話,那就請你趕快放棄你的想法吧。」

小柯著急了,他一把拉住陶妮:「我們之間能有什麼複雜的問題?無非就是我媽媽的問題還有韓波的問題對不對?可我覺得這都不是問題啊。」

陶妮吃了一驚,她有些猝不及防:「你說什麼?你為什麼要說上韓波?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柯有些語無倫次:「我知道你在喜歡韓波啊,你那天喝醉后一直在喊他的名字,我……」「你別自作聰明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以後再也不想和你說話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根本就看不上你。」

陶妮說著往前奔走了,小柯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空氣里只留下陶妮身上飄散的香樟味。

早餐的餐桌上,小柯悶著頭在吃一個煎蛋,夏心潔一直在悄悄地打量著小柯。她關切地問悶聲不響的小柯:「小柯,你最近怎麼瘦了?單位上很忙嗎?」

小柯瓮聲瓮氣地:「對。」「你最近沒有再碰到那個陶妮吧?她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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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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