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走出小杉的公司已是華燈初上,芳芳的臉色在路燈的照映下顯得如此蒼白,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前走,全然不顧跟在後面的高端。高端快走幾步,跟上芳芳,「這次演出沒談成讓你很失望是嗎?」「我不明白你幹嗎要這樣,你提那麼多苛刻的條件和要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對,我就是故意的。因為我打心底里就不希望你去給他演出。我討厭他!」高端忿忿地說道。「為什麼?就因為陶漢哥他打過你一下你就記仇記到今天?你的心眼怎麼就這麼小呢?」芳芳埋怨道。
「是,我是小心眼,我不否認。一想起他看你時的那種眼光,我就實在受不了。我告訴你在愛情中沒有一個男人是不小氣的,愛情就是自私的。我如果不是這樣愛你的話,我也可以做得很大方,可是我現在根本做不到,我真恨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愛你,這麼在乎你。」
芳芳抹著眼淚說道:「可是弄成現在這種樣子,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如果你還在乎我,還希望我們倆繼續下去的話,我勸你快點想辦法和她們倆分開,否則我們倆總有一天會被她們挑撥散的。」
芳芳拚命搖著頭說道:「不會的,不會這樣的。」
「哼,不信你就等著瞧吧。哎,對了,你在小杉公司還是有股份的是不是?」
「是啊,怎麼啦?」
「沒什麼,突然想到了,隨口問問。」
兩人繼續往前走,高端的眼睛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麼腦筋。
回到家裡,小杉和陶妮沮喪地坐在客廳,任電視機里傳出娛樂節目的笑鬧聲,她們誰都沒心情去看,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高端這人真不是個好東西,我從來不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的,可是他真的是太混蛋了!」陶妮終於忍不住抱怨起來。
小杉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我想來想去,我們必須和芳芳分開了。」
陶妮愣了片刻,「你是說你以後再也不理芳芳了?我可不同意你這樣做。我們三個人不能就這樣散了。」
「我是說我們不能再讓芳芳擁有公司的股權了,得趁早想辦法跟她划算清楚。今天你也看明白了,芳芳她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成了高端的俘虜。我們如果再和她沾在一起的話,以後那個高端絕對會是個麻煩。」
「但是這樣做也太傷芳芳的感情了!這等於是把芳芳從我們身邊推開啊。小杉,我不同意,我真的不同意這麼做。」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這個公司是我們幾個辛辛苦苦做起來的,我不想讓它有什麼隱患。人是要有理智的,我既要對得起芳芳,也要對得起你,更要對得起我自己。我這兩天就去請律師,抓緊時間把這事給辦了。」
陶妮臉上流露出的失望,小杉盡收眼底,其實她又何嘗願意在風風雨雨之後放棄曾經情比金堅的友誼呢。可是敏感的她始終相信,高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這樣下去不但芳芳泥足深陷,就連她付出心血的公司也將盡毀其中。
小杉很快諮詢了律師關於在公司股份上的問題,事情很簡單,無非就是在經過雙方當事人同意後轉讓股份,律師胸有成竹,可是小杉摸到自己脖子上一直掛著的小狗掛件時,還是猶豫了。
回到公司,小杉手裡捧著咖啡杯坐在辦公桌前托著腮發獃,想著連日來發生的事,她的心情不禁鬱悶起來。陶妮背著包走了過來,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下班了,下班了,你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頭充滿挫敗感。」
「什麼挫敗感?還在想和芳芳解約的事情?」
「我覺得我這個人其實挺沒用的,所有的一切都挺失敗的。朋友搞不定,老公搞不定,什麼都搞不定。」
「你說什麼呢小杉?我們倆不是很好嗎?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陶妮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地笑了,「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韓波了是不是?」
「我才不想他呢。」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死他了,他該回來了吧?」
「誰知道,我巴不得他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呸呸呸。說什麼呢?」陶妮生氣地沖著小杉連連呸去。
小杉笑著說:「你這麼激動幹什麼嘛,又不干你的事。」
陶妮:「他是我哥們兒,你這麼說他,我生氣。哎,給我一個衛生巾,我去一下洗手間。」小杉在抽屜里找了找說道:「我這兒沒有。」
「沒有?你不是每次都會剩幾個的嗎?」
小杉茫然地瞪著雙眼,「哎,怎麼回事?我這個月沒來例假。」
「真的嗎?我記得你要比我早一個多星期呢。」
「對啊。」
陶妮眼睛一亮,她興奮地叫了起來:「懷孕了,絕對是懷孕了。趕緊去查一查。」
「去去去,又瞎說!」
「我去樓下小賣部,你好好算算你的日子吧。」看著陶妮轉身離開,小杉皺著眉狐疑地打開抽屜翻開日曆,喃喃自語道:「糟糕,都過了兩個星期了,難道真的懷孕了?不好了,這下可壞事了。老天啊,一定要幫幫我,不要懷上,千萬不要懷上,這種時候哪有心情和時間生孩子啊?」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電話是韓波的同事郭強打來的,通知小杉趕快找到韓波,學校里臨時進行教學檢查,韓波私下換課的事怕是瞞不住了。小杉撂下電話,心裡盤算怎樣找韓波。
小杉急匆匆地回到家,她打開抽屜翻找著韓波和作協朋友的信件。她認真地看著那些信的落款署名,幾乎一無所獲,她不耐煩地自言自語道:「狐朋狗友這麼多,到底哪個是作協的呀?」說著她又拿起一封信,她看了看信封,不禁愣住了,只見信封上寫著「韓波收,陶妮緘」,信封上還畫著一片葉子。
「陶妮?陶妮為什麼要給韓波寫信?真是奇怪。」她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慢慢地抽出
信箋,陶妮那端正的字跡映現在她眼中。
「韓波:你瞧,我又給你寫信了,希望這封信不會要等到幾年後才能讓你看到。我就要離開上海了,我想就讓我在這信紙上跟你道個別吧。這次去深圳,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輕輕鬆鬆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小杉又在那堆東西中翻了翻,又發現了另外一封沒有署名但同樣畫著葉子的信,她急急地把信紙抽出打開,小杉看著信,臉上漸漸地寫滿了驚訝。
晚飯時間到了,陶妮在家和父母哥哥在一起吃晚飯。一頓飯吃了很久,桌上還剩了好多菜。
陶母看看桌上的菜說道:「你看小柯不來,菜多出來這麼多。這個醉雞是小柯喜歡吃的,我等一下裝在盒子里你帶回去給他吃。」
陶妮一臉醋意地說:「好。媽,我就知道你最疼小柯了,如果讓你在我和他之間選一個的話,你肯定是選他的。」
「去,不好說這種話的,你們倆啊我都要。」
外面的鐵門丁零鐺啷響了起來,陶父起身叫道:「這麼晚了,是誰啊?」
小柯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爸,是我。」
一家人都興奮起來,陶母急匆匆地要去開門,「喲,是小柯來了,快去開門。」
全家都擁到了門口。陶漢打開鐵門,看到小柯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陶妮高興地說:「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沒空嗎?」小柯用手擦著汗呵呵笑著說:「我那邊的手術一結束就趕過來了。」
小柯的遲到又讓陶母手忙腳亂地熱菜熱飯,陶妮滿心喜悅地看著他狼吞虎咽。
吃過飯告別陶家二老和陶漢,小柯和陶妮乘地鐵回家,車廂很空,陶妮把頭靠在小柯懷裡,甜蜜地依偎著。小柯輕輕直一下身子,陶妮看到他強忍著不適,擔心地問道:「你怎麼啦?」
小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今天有點吃撐了。」
「你幹嗎要吃得這麼撐?」
「好久沒有吃你父母做的菜了,真好吃。」
「好吃也不能沒有節制啊,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啊?」
「也是為了想讓他們高興一點,我知道他們喜歡看我吃,所以我就拚命吃。」
「你啊,總是這麼傻裡傻氣的。」陶妮說著,又靠在小柯肩頭,柔聲說道:「小柯,你知道嗎,你這次回來,我們的生活好像發生了很多變化似的,你在外面變得重要起來了,就好像一下子不屬於我了,我老想和你多說說話,可你老是沒時間,要麼總是被電話打斷,你真的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心裡憋著多少話想跟你說,嗯?小柯,你在聽嗎?」
陶妮抬起頭,發現小柯已經睡著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失落的神情來,噘著嘴嘟囔著:「好不容易沒有電話來打攪了,可你卻睡著了。」
地鐵到站,他們在出站的時候竟然碰到了韓波。韓波背著行囊興高采烈地站在他們身後,他的樣子宛若一個粗獷的西部牛仔。陶妮看著他,眼裡射出一道興奮激動的光來,「韓波!怎麼是你!這麼巧!」「嗨,就是我,就是這麼巧。」韓波親熱地拍拍小柯:「回來啦?大哥?」小柯也報以同樣的親熱:「你也回來啦?」
陶妮興奮地嚷著:「韓波,你回來實在實在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小杉今天都急成啥樣了。快快快,我們三個打一輛車趕緊回去。」
此時的小杉正拿著陶妮的那兩封信在床邊獃獃地坐著。她皺著眉頭,使勁地回憶起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她想起第一次在女生宿舍里陶妮提起「一見鍾情」時候的興高采烈;韓波在火車站送陶妮時的依依不捨,母親對陶妮和韓波「眉來眼去、摟摟抱抱」的質疑,還有那次香香丟失后,韓波對陶妮是那麼的體貼入微……
這一切從頭到尾串聯起來在小杉腦海里一幕幕地浮現著,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處在一個多麼尷尬的境地而不自知。電話鈴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小杉木然地拿起電話,那邊傳來陶妮興高采烈的聲音,「小杉嗎?我是陶妮,你知道我們在地鐵口碰到誰了嗎?快猜猜。」
小杉淡淡地說:「我猜不出來,你快說吧。」
「我們碰到韓波了,他從新疆回來了,我們三個現在坐一輛的士回來了,馬上就要到了,你快準備好美酒迎接你老公吧。」
小杉面無表情地按掉電話,心裡充滿了迷茫和困惑。
一輛計程車在司馬家門前停了下來,陶妮邊抑制不住地興奮說著「進來進來進來,歡迎大作家回家」邊高高興興地把韓波推進門去:「韓波,我可告訴你啊,小杉對你的突然出走可生氣呢,你這次得好好向她賠罪,態度一定要非常誠懇,否則你可就慘了。」韓波笑著說:「我知道,我有思想準備的。」
小柯走在後面,注意地看著陶妮喜不自勝的表情,顯得有點失落。
韓波悄悄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小杉獃獃地坐在被窩裡,對韓波的進門視而不見。
韓波解下行囊,湊到小杉跟前,他剛坐下來,小杉便把他一腳蹬開了。
「喲,還生這麼大的氣啊?你如果聽我說完我這一路的奇遇和收穫,你就不會生這麼大氣了,說不定你還會為我高興呢!」
韓波爬起來,打開他的行囊,在裡面找著什麼,一些花花綠綠奇奇怪怪的東西立時鋪了
一地,有泥塑,有石頭,有畫冊,和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物件。
「看看,我帶回來多少寶貝啊。」韓波拿出一條披巾展示給小杉:「看看,好看嗎?這是維族姑娘手織的,我特意為你挑的,我知道你最喜歡收集圍巾了。你看,我還另外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回頭你去送給陶妮和芳芳。你們三個不是喜歡戴一模一樣的圍巾嗎?」
小杉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想送人家披巾自己送去,別借我的手。」
韓波一愣,他完全沒想到小杉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拿著披巾怔怔地看著小杉:「你說什麼啊?」
小杉把手裡一直攥著的兩封信朝著韓波扔了過去,韓波撿起來一看,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你都看了?」
「對,看了。」
「為了這不高興了?」
小杉綳著臉沉默著。
「小杉,你不會是在誤解我和陶妮吧?」
「如果說在這之前我還相信男女之間存在著所謂純粹的友情的話,現在我不再相信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我和陶妮之間的關係不正常嗎?」
「那你認為正常嗎?正常的話為什麼你要把這兩封信遮遮掩掩地藏這麼嚴實?正常的話你們倆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都對我滴水不漏呢?」
「小杉,看來你真的是有些誤解我們了,我勸你還是把這兩封信再好好地看一遍,看看明白,你就不會這麼誤解我們了。」
韓波把陶妮的信重新塞給小杉,被小杉擋了回來。
「我不要看,我已經看了好幾遍了,我已經看得夠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你們倆是不幸地錯過了對方。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和陶妮是完全有可能走到一起去的,對不對?所以你的內心是充滿了遺憾和後悔的?對不對?」
韓波苦笑著說:「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還有可能和別的很多人走到一起呢。你要明白一個人是永遠不可能同時走上兩條不同的路的,我如果不和你走在一起,我當然有可能和別人走在一起,但現在我們倆走在一起了,那我就不可能再和其他人走到一塊兒去,就這麼簡單,有什麼可遺憾或後悔的呢?」
小杉冷笑了一聲說道:「是啊,你無法踩上兩條不同的路,但你走在這條路上時會忍不住思念那條路對不對?我真的是很弱智,這麼長時間我一直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一手拉著我最愛的愛人,一手拉著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哪裡想得到我的愛人和我的朋友他們卻隔著中間的我,彼此在心裡默默地喜歡著、思念著,這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所以你現在才會這麼不在乎我,想回來就回來,想離開就離開。」
小杉說著眼淚委屈地落了下來,韓波看著她心碎的模樣著急地直跺腳。
「我說姑奶奶,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啊,你理智一些好不好?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和陶妮之間沒有別的,我們之間就是純粹的友情。」
「我才不會相信呢,陶妮喜歡你那已經是寫在紙上的事了,而你呢,你敢說你對陶妮就沒有動過一點心嗎?」小杉抬起頭逼視著韓波,等待著他的回答,韓波沉默著,小杉厲聲說道:「你說啊,你怎麼不說啊?好嘛,你還算誠實,這一點總算還沒讓我完全失望。」
韓波眼光漸漸變冷了,他說道:「可你卻讓我非常失望,小杉,你知道嗎?在我的眼裡你一直是那麼懂事那麼大氣,可是你竟然……看來我平時真的是高估你了。我這個人你給我使使性子沒問題,但我最受不得別人的冤枉和屈解,我現在不想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隨便你。」
韓波說著把陶妮的信往床頭柜上一放,把那幾條披巾隨手往小杉跟前一扔,轉身走進浴室。不一會兒浴室里傳出噼里啪啦的水聲,小杉氣得把那幾條披巾狠狠地扔到了床下。
一夜的相對無眠,小杉的心裡不知道再怎樣把這種關係繼續下去,一夜下來,小杉就變憔悴了。清晨,小杉在餐桌前默默地翻著報紙,看都不看陶妮。
小陳正在往餐桌上放餐盤,陶妮讓小陳再多放一個盤子。
「不是正好嗎?還有誰?」夏心潔不解地問。
陶妮開心地一笑,回答道:「韓波昨天晚上回來了。小杉,韓波他今天上午不是有課嗎?你讓他吃了早餐再走吧。」
小杉眼睛盯著報紙,沒有作聲。
「哎,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啊?快去把韓波喊下來吧,今天我們這一家總算是齊全了。」夏心潔推推小杉說道。
小杉還是坐著不動,眼睛不離報紙。
「快去啊,小杉。要不要我幫你去叫一叫?」陶妮著急地說。
小杉沒好氣地說道:「煩不煩啊,叫什麼叫,有什麼好叫的,他要吃自然會下來的。」
對於小杉這樣的態度,陶妮和夏心潔都愣了愣,這時樓梯上傳來一聲清嗓子的聲音,大家抬頭一看,發現韓波已經出現在樓梯上了,小柯也正從上面下來。韓波穿戴整齊,背著包,準備去上課的樣子。很顯然,他把剛才的一幕都看在了眼裡。
「爸媽早上好。」韓波對司馬父母打招呼。
「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司馬父問道。
「昨天晚上回來的,怕你們已經睡了,所以就沒去跟你們打招呼。」
韓波和小柯一起坐了下來,韓波看看小杉,小杉根本不理會。
「小杉,我找不到我的講稿了,你有沒有看見?」韓波問小杉。
小杉故意不答他的話,向廚房喊了一嗓子:「小陳,粥好了沒有,我要趕時間。」
韓波討個沒趣,翻著自己的包。
陶妮關心地問:「講稿找不著啦?」
「沒關係,如果不在家裡,就一定在辦公室里,我一會兒過去拿一下。」
司馬父替夏心潔盛了一碗粥,他說道:「心潔,剛才曹律師打電話來報喜,他說他已經收集到那個投訴者在皮膚科就診時的病情記錄了。所以他認為打贏這場官司絕對是沒問題的。」「是嗎?曹律師是這麼說的嗎?」
看到司馬父點頭,夏心潔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神色。
陶妮高興地說:「那太好了,媽,這樣你就可以放下心來了,我看你這兩天一直在為這事發愁呢。」
小杉生氣地一扔報紙,口氣極其生硬地說:「好什麼好,你憑什麼說好?你知道這場官司會給媽媽的企業帶來什麼嗎?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危機公關?你什麼都弄不明白,怎麼就可以隨便說好呢?」
陶妮被噎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司馬父、夏心潔和小柯也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面面相覷。
韓波生氣地沖著小杉說:「你好好說話行嗎?」
小杉一下子跳了起來:「不行,我就這樣說了,你要怎麼樣嗎?你感到不舒服你可以走啊。」
韓波冷冷地看著小杉,他把碗往桌上一擲,背起包就走了。
屋子裡靜了幾秒鐘,突然夏心潔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她狠狠地瞪著小杉:「幹什麼呢?吃了槍葯了?有你這樣當女人的嗎?好不容易大家在一起吃個早餐,看看,都被你攪成什麼樣了?」
陶妮不安地問:「小杉,你是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小杉突然一陣噁心,她捂著嘴奔上樓去。陶妮也站起身想跟上去,小杉轉過身,冷冷地說:「跟著我幹嗎?別跟著我。」
這一天下午小杉沒有上班,一個人來到了醫院的婦產科檢查。坐在休息椅上等待化驗結果的時候,她從自己的包里無意間發現了韓波的那份講稿,又一找,才知道自己早上把兩個一模一樣的文件夾都裝進了書包。小杉抬頭看看牆上的鐘,已經是十點多了,韓波的境況她當然想象得到,小杉皺皺眉頭正發愁,化驗師從小窗口裡探出腦袋說:「報告出來了。」
小杉趕緊走過去,她找到了自己那份報告單,看著,她的臉色變了,報告單上清晰地顯示:妊娠試驗陽性。
小杉木然地坐在休息椅上,手裡緊緊握著那張化驗報告單,一動也不動。她放在腿上的手一伸一展地做握拳狀,最後她緊緊地握緊了拳頭,像是在下了一個非常大的決心。
晚上,陶妮心神不定地在床前站著看窗戶外面的動靜,一直等到韓波走進院子,她趕緊走出房門下樓把韓波堵在客廳里。
此時韓波也很不好受,他的心裡一直在想著下午系主任的話,「你上課怎麼可以不帶講稿呢?就這麼空著手上了講台,課是湊合著上下來了,但是,這次教學抽查是明確規定要隨堂抽查講稿的,你這樣給高教局的專家會留下多壞的印象。韓波,不是我說你,你知道嗎?現在系裡的人對你的議論很多,說你忙著為你愛人的公司打工,說你忙著在外面遊歷,你啊,真得給自己敲敲警鐘了……」
「韓波,你上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不著你,都急死了。」陶妮的聲音打斷了韓波的思緒。
「怎麼啦?」韓波問。
「小杉她病了,下午她自己跑去醫院看病了。」
「她怎麼啦?她得什麼病了?」
「我不知道啊,我問她,她就說有些不舒服。我想陪她去,她也不讓,但我想她肯定是非常不舒服,否則她肯定不會去醫院的。」
「那她現在在哪裡?」
「在屋裡,我去敲了幾次門,她都沒動靜,我也不敢多去打攪她。你回來就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韓波點點頭,和陶妮一起上樓往房間走去。
「韓波,你聽我說,小杉她這個人脾氣急,你平時要讓讓她的,你看你們┙裉煸縞夏值模弊偶依錟敲炊噯說拿婺閽趺純梢院退宰鷗贍兀磕憧次葉既米潘耍愀幸壞隳凶雍旱姆綞攘恕R院蟊鷦僬庋誦脅恍校俊碧漳菡媲械囟V鱟擰?p>
「行,我聽你的。」韓波推門回到房間,小杉躺在被窩裡閉著眼睛皺著眉頭已經睡著了。韓波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輕輕地放下包,蹲到床邊把小杉的一隻手塞進被子里,伸手摸了摸小杉的額頭。他拿起床頭柜上的一個葯袋看了看,只是一個益母草的袋子。
韓波想了想,又走到寫字桌上找了找,沒有什麼發現,他奇怪地自言自語:「病卡呢?到底得了什麼病啊?」轉身看到小杉掛在門背後的提包,他拿下來拉開拉鏈,在裡面找著,突然他看到了自己的演講稿,稍微一愣。他將講義從包里拿了出來時,一張化驗單被帶了出來,飄到了地上,韓波撿起來一看,這就是那張寫著妊娠反應陽性的單子,韓波發了一秒鐘的呆,他急急地從裡面拿出一本病卡來翻看著,「懷孕了?這是真的嗎?」
韓波的臉色漸漸變了,病卡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人工流產的記錄。
韓波皺緊了眉頭,嘴唇哆嗦著,眼前病卡上的字變得模糊扭曲起來,他手裡的包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小杉被驚醒了,她抬頭看著韓波,韓波也正獃獃地看著她,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小杉,然後又看看病卡,然後又看看小杉。
小杉不滿地說:「你幹嗎隨便翻我的包啊?」
韓波不敢相信似地:「你去做了人流?」
小杉一下子又躺到了床上,她沉默著。
韓波走上去一步,大聲問:「你真的去做了人流?」
小杉還是沉默。
韓波大吼一聲:「你說話呀,你啞巴嗎?」
小杉倔強地回答:「是,我是做了。」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心情要這個孩子。」
韓波氣得把牙咬得咯嘣響:「我是問為什麼不跟我商量。這麼大的事情難道是你一個人能夠決定的嗎?你的眼睛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做丈夫的?」
「有什麼好商量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意外。你說我現在能這個時間生孩子嗎?公司里有多少事情等著我去做?再說這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完美愛情的結晶,有還不如沒有。」
韓波被噎在那兒,他一屁股跌坐到床上,他怔怔地看著小杉,他舉舉那本講義,又舉舉那本病歷,氣得咬牙切齒。「司馬小杉,你這個人的報復心實在是太厲害了!你簡直是太自私,太冷酷,太殘忍了!真的讓人難以置信!」
「對,我就是一個自私、冷酷、殘忍的人,我哪比得上人家啊,又無私又溫暖又善良,是不是?」
韓波怒視著小杉,他的臉色變得十分可怕,他說道:「你這個人簡直是無聊透頂!我現在總算是看清了你!我真後悔娶了你!」韓波說著倏地站起身,穿著毛衣就衝出門去。
門重重地被關上了,小杉僵坐在那裡,眼淚一顆顆地掉下來,她終於忍耐不住,委屈地掩面而泣。
韓波帶著他的氣憤走了,小杉哭得疲憊了,也漸漸睡去,只是睡不安生,翻來覆去。她伸手拿過小鬧鐘看看,已經是半夜四點了。外面颳起風來,呼嘯著吹到窗帘上,窗帘碰倒了桌上小杉和韓波的合影照,發出啪地一聲響。
小杉起身去關窗,她拿起那個鏡框獃獃地出神,然後輕輕地放好鏡框,她匆匆地穿上外套,然後拿上韓波的外套開門走了出去。
衛生間里傳出一聲抽水的聲音,陶妮穿著睡衣半睡半醒地從衛生間出來,正好碰上小杉走過來,「小杉,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啊?」
「有點急事。」
「什麼事這麼急啊?要不要我陪你一塊兒去?」
「不用。」
「還是讓我陪你一塊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穿衣服。」
小杉生硬地說道:「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了,你快去睡你的覺吧。我走了。」
小杉說著走下樓梯,陶妮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客廳的門開了,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
小杉來到茂名路酒吧,一個歌手沙啞的歌聲在酒吧里迴響,歌聲中韓波在一杯一杯地喝著酒,他已經是有幾分醉意了。朦朧中他看見有一個人站到了他面前,那人伸手奪下了他的酒杯,韓波抬頭一看,是小杉。小杉在韓波對面坐了下來,兩人默默地對視著。
小杉把韓波的外套往他身上一扔,大聲喊道:「小姐,買單。」
韓波大著舌頭說道:「你幹嗎替我買單?我還沒喝完呢。」說著他拿起杯子又要倒酒,小杉又一把奪下他的杯子和酒瓶,把杯子和酒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服務生走過來,「一共是一百七十六元。」
小杉掏出兩張一百的往服務員手裡一塞:「不用找了。」她站起身對著韓波說:「走吧。」「上哪兒?」「回家。」「我幹嗎要回家?我沒有家,你沒把我當成你的丈夫,所以我也不會再把你當妻子,我不回家,我就在這裡喝酒。」韓波醉醺醺地大著舌頭,說著又要去倒酒。
小杉搶過韓波的酒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韓波去搶,小杉緊緊地握著這瓶酒不放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眼睛里卻滿是淚水。兩人對峙著。
「給我,你給我。」任憑韓波怎麼搶,酒瓶還是牢牢地握在小杉手裡,韓波又要撲過來搶,小杉一把推開他。她情緒激動地一股腦地把那瓶酒全倒進自己的嘴裡,她拿著空酒瓶在那裡張著嘴伸著舌頭喘著粗氣,臉上露出了十分駭人的神情,韓波和一邊的服務員都看得目瞪口呆。小杉將手裡的酒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在眾人的注視下衝出門去。韓波稍稍愣了愣,他也跟著沖了出去。
馬路上空曠無人。小杉瘋狂地走,失控地哭。韓波跟在她身邊,情緒也很激動,呼吸里都帶著醉意,「司馬小杉,你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生活為什麼變成了這種樣子,我的愛情為什麼變成了這種樣子!」
「問你自己啊!」
「我怎麼啦?我怎麼啦?我到底怎麼啦?你以為我喜歡做鐵女人嗎?你以為我喜歡刀槍不入嗎?你以為我做掉這個孩子就不痛苦不難受嗎?你以為我不想有人疼有人養有人供嗎?你以為我不想做一個什麼都不用操心的女人嗎?可你給了我這樣的資格嗎?你說,我有這個資格嗎?有嗎?有嗎?」
小杉一邊說一邊用力拍著路邊的鐵欄杆,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翡翠戒指被拍碎了飛了出去。
「你是在罵我無能是不是?你是在罵我這個人壓根就沒有資格娶老婆生孩子是不是?」
「對,像你這種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就是沒有資格娶老婆生孩子的。」
韓波暴跳如雷。「那你還嫁給我幹嗎?我又沒逼著你求著你嫁給我。你要是早點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是絕對不會來拖累你的。」
「我現在告訴你也還來得及,我們現在馬上分開還不算太遲。」
「好啊,分就分,我沒意見。」
小杉咬牙切齒地大聲喊道:「那可是你說的,韓波,我太感謝你能夠放了我了,我總算可以自由了、解放了。像你這種既不能把一顆心全放在老婆身上、又沒有能力為老婆遮風擋雨的男人我要了幹什麼呢?散夥、快點散夥,你說出口的話可不要反悔,說到做到!」
「好,我一定說到做到。」
「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到時候你要反悔的話就不是人!」小杉說著就往前走去,韓波一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他想了想往後看去吃驚地發現小杉正扶著馬路邊的欄杆慢慢蹲了下去,這時候的小杉滿臉是汗滿眼是淚,韓波朝她沖了過來,他一把扶住了她。
韓波強撐著把小杉帶回了家,把她安置在床上后,替她倒上開水倒出藥片,然後用一條幹毛巾替她擦著汗。
小杉一把打開韓波拿毛巾的手。
韓波又遞上開水和葯:「吃藥吧。」
小杉又把開水和葯狠狠地打掉了,失控地喊:「滾,你滾,我不要再看見你。」
韓波垂著頭疲憊又沮喪地坐在小杉旁邊,他從地上撿起毛巾,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你滾啊,你還在這兒幹什麼?」小杉大聲地說道。
「剛才是我不好,現在這個時候我不應該再和你鬧的。你放心,我們倆說好的事情我不會反悔的,但是一定得等你把身體養好后再去辦。」韓波輕輕地說。
小杉聲嘶力竭地哭叫著,「滾,滾,你給我滾!快滾!」
韓波垂頭喪氣地站起來,「好,我走,我馬上走。」
那晚以後,韓波又搬回到學校去住了,陶妮能感覺到他們倆之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但是問起小杉,她卻什麼都不說。陶妮覺得她們之間似乎一下子隔了好幾座山,心裡十分難過,卻無可奈何,不知所措。
久未露面的芳芳依舊生活在高端為她經營的幸福中,依舊不停地演出和應酬。那天在錄音棚工作結束后回到家,高端窩在客廳沙發中看電視,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芳芳端上來一壺茶,坐在他身邊:「今天好不容易把那部電視劇的片尾曲的演唱談下來了,你怎麼反而顯得這麼不開心?」
「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你。」
「為什麼?」
「剛才那個唐老闆提出用他的車送我們回家的時候,我的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你看看,你現在都已經是大明星了,可還是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出門還得自己打車,實在是太委屈你了。而且這種樣子也太不符合你目前的身分了。」
「這有什麼?我不在乎。」
「你不懂,在這個***里,你如果不善於包裝自己,就很容易被人看輕的,你的牌子就做不大。我覺得我們得下點決心了,必須把這房子換掉,把車子買起來。」
「可是我的這點積蓄又要買房又要買車恐怕不夠吧?」
高端笑笑說:「可以買湯臣豪園的一個廚房間外加賓士560的四個輪子。」
「這麼慘啊?都怪你,平時老讓我買名牌化妝品名牌服飾,錢全花在這上頭了。」
「主要是你作為新人頭一次簽約被盤剝得太厲害。等明年我們自己做了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就明年買嘍。」
高端試探地說:「要不你去找小杉把你在她公司里的那些股份兌出來?」
「那怎麼行?我怎麼開得了這個口?再說小杉現在還只不過是個小公司,我的那點股份能值多少錢?再說當初我也沒有投資是小杉客氣硬分出來一些股份給我和陶妮,我現在怎麼可以去問她討錢呢?」芳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你別這麼激動好不好?你聽我把話說完行嗎?我只是覺得你現在既然已經不和她合著幹了,就別在人家那裡再伸一條腿了。人家說不定也有這種想法,只不過也開不了口罷了。你去跟她說一說,她不同意就算了,就當是互相給對方一次機會試試看,我的想法有什麼錯的嗎?」
芳芳不言聲了,她獃獃地喝著水,她的腦子又一次被高端弄亂了。
申江大學系主任辦公室里,系主任與韓波面對面坐著,氣氛十分沉悶。
「這次學校定崗定編的形勢十分緊張,我們系超了10個編製,這就意味著將有十個同志會離開自己的崗位到校人才中心去接受調劑。」系主任看著韓波,嚴肅地說道。
「主任,您今天跟我談話的意思是不是要讓我去人才中心接受調劑?」
「我其實是很不希望你走到這一步,當初是我把你引進到我們系裡來的,在我的眼裡你是一個人才,有能力,有激情,有想法。但可惜,你這兩年的心思沒用在教學和科研上。」
「主任,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謝謝你到現在還說我是個人才,但我自己覺得有愧接受人才這一稱號,所以我想我不配去人才中心接受調劑。主任我明天會交一份辭職報告給你,我還是接受我自己的調劑吧。」
系主任被韓波說得目瞪口呆。
韓波回到自己的教師辦公室,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慢慢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他拿出那隻口琴看了看,用衣服擦了擦,他把口琴放入包中。接著他從抽屜里拿出好幾張大照片,都是他和歷屆學生的合影照,他把目光定格在和小杉他們這一屆的合影上。照片上的小杉是那樣矜持的樣子。
韓波久久地深深地看著這張照片。口琴聲悠悠地在他的心中迴響著,迴響著……
小杉約韓波來到聞香茶室,兩人面對面坐著,服務生在他們面前泡功夫茶,整個程序似乎有些煩瑣。他們倆都盯著服務生的手看著,不看對方。
服務生終於完成了整個程序,「先生小姐請慢用。」服務生離開后,兩人的目光才對到一起。
「小杉,你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挺好。」
又一陣沉默,兩人拿起茶杯喝著茶。
「我已經從學校辭職了。」韓波說。
小杉拿杯子的手一顫,「挺好,你自由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們倆的事情,我想得很累很苦。」韓波說道,
「你準備怎麼樣?」小杉問,
韓波低下頭沉吟良久,然後抬起了頭:「我們倆還是好好地分開吧。」
小杉怔在那裡,錯愕地看著韓波,眼睛一點一點地濕潤了起來,但她努力控制著自己,她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麼高傲的樣子,她昂著頭,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好,很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