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陶妮從深圳回到上海就聽說小杉撞車住院的消息,她飛速趕到醫院,小杉正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量體溫。陶妮上前一把抓住小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除了額頭上貼著一塊紗布,看上去沒什麼大礙,可陶妮還是嚇得臉色煞白。
「小杉,你怎麼樣?讓我看看,你真的沒事嗎?你都快急死我了。」
「撞車的一剎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肯定完了,我還想誰讓我那時候說我會死於車禍的呢?可我又想,陶妮明明讓我『呸呸呸』,呸過了呀,後來被人拖出來發現自己果然沒事。」
兩人相互注視著,目光里充滿感慨,她們同時互相捶了對方一下,像是在慶賀小杉的大難不死。
小杉告訴陶妮她還得在醫院住上一陣,因為醫生說她的胸部透視還有陰影,可能還有什麼血腫沒有消除,要再觀察一下。
「其實我在這兒住著,心裡特別不定。芳芳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是嗎?」
陶妮難過地搖著頭:「沒有她的消息,我原本以為她會來找我的,真沒想到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來找我們,你說她這是為什麼呀?」
「我也想不通。那陶漢哥現在還在深圳嗎?」
「他還在那兒,他讓我回上海幫他盯著上海的業務,他自己還在那兒帶著一大幫人到處找呢,我看他都快瘋了。」
陶妮又問到韓波,「你們這次在一起沒有再吵架吧?」
「沒有,這次相處得特別好,我從來不知道我們之間可以這麼心平氣和地討論問題,商量事情,就像哥們兒一樣。」
「你為什麼不留他多呆一陣兒?既然你自己都覺得這次和韓波相處得特別好,那你們倆為什麼就不能努力努力再走到一起呢?」陶妮認真地問道。
小杉抬頭看著天花板,「陶妮,你相信嗎?感情的事情,一切都是天意,他既然已經走了,就讓他走吧。」
連日來香香一直發著高燒,夏心潔心憂如焚。
夜裡,在公司忙碌了一天的夏心潔抱著香香搖著,她把臉貼在香香的臉上。「燒好像退下去了……香香乖,好好睡,現在你只有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了。」
夏心潔替香香放下紗賬。司馬父走過來替她捏著背。
「心潔,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可能是有些上火。」
「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這陣子你實在太累,人都瘦了。」
「有什麼辦法呢?所有的事情都讓我碰上了。」
這段日子裡心潔化妝品公司已經很難支撐,現在又加上芳芳的失蹤和香香的高燒,一連串的事情,讓夏心潔心力交瘁。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一個女人家這麼著在外面吃苦到底有什麼意思?還不如那些兒孫滿堂的老太太,那種天倫之樂才是最實在的東西。真想把這個攤子扔掉算了。」
司馬父握了握夏心潔的手:「別這麼泄氣,別把眼前的這些事看得太大了,一切都會順起來好起來的。」
陶妮回來后就住到了陶漢的別墅里,尋找芳芳成了她最主要的工作,這天她又走了幾個地方,當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電話鈴響了。陶妮走過去拿起電話,卻沒有人講話的聲音。陶妮放下電話,一會又響起來,還是沒有人講話,陶妮皺著眉,忽然跳了起來,她對著話筒大聲叫著:「芳芳?你是芳芳嗎?」
電話里許久沒有聲音。陶妮著急地大喊:「喂。說話呀,你,是不是芳芳?」
半天,話筒里才傳來芳芳小心翼翼帶點神經質的聲音:「千萬不要叫我的名字,陶妮,你的旁邊沒有別人吧?」
「芳芳,真的是你!我現在就一個人,你別緊張,你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陶妮一邊說一邊緊張地放下窗帘,關好窗戶。
「我現在沒有固定的住所,我不能告訴你我在哪裡。」
「芳芳,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大家都為你急壞了你知道嗎?你對高端究竟做了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實話我才可以幫你,我和小杉都猜你一定是受了高端的欺負是不是?否則你不會做這麼衝動的事情的。」
芳芳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說,他說要把我和他以前的錄像公開,我急了,我們就爭打了起來,我推了他一把,可我沒想到我這一推,他他他就掉到下面去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他會死。我不是故意的。」
陶妮急切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了。芳芳,我相信你。你這是因為過失引起的事情,和故意是不一樣的,你快回來吧。你如果自己去公安局自首的話,回頭在量刑時會輕許多的你知不知道?」
「不,我不回來,我不想坐牢。」芳芳的聲音帶著哭腔。
「那你也不能一輩子這樣東躲西藏吧?芳芳,你一個人在外面是怎麼過日子的?」
芳芳哭了起來。陶妮的眼睛也濕了。「芳芳,你受苦了,你回來吧,我和小杉都會幫你的,你相信我們。」
「陶妮,我現在就是需要你的幫忙,陶妮你一定要幫我。」
「你說,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你借點錢給我行嗎?」
「要多少?」
「三萬五萬的,都可以。我現在有急用。」
「可以的,我有錢,我給你,可是我怎麼給你?」
「你幫我郵過來吧。」
「你告訴我郵到哪裡。」
「你郵到深圳第2259郵箱,寫陳小春收。」
陶妮的心頭一震,「芳芳,你原來在深圳,你為什麼不找我?我一直在深圳,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我前天才剛剛回來的,我哥現在還在深圳,他在到處找你,你去找他好不好,他會幫你的。」
「不,陶妮,千萬別告訴你哥我的行蹤,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你把錢給我寄來就行了。你寄下我的地址沒有?」
「我記下了,可是芳芳……」
「陶妮你一定要幫我郵過來,這可是我惟一的活路了。」
「我一定會幫你郵的。可是……」
「陶妮,謝謝你,回頭我一定會想辦法還你的。我現在不能多說了,我要掛電話了。」
「喂,你等一等,你難道不問問香香的情況嗎?」
芳芳的聲音哽咽了:「有你們在,我對香香是放心的。陶妮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幫我照顧香香。」
說到這兒芳芳的電話就掛斷了,陶妮拿著電話痛苦萬分,「你別掛啊,你怎麼就掛了呢?我還有好多話來不及對你說呢。你讓我到哪裡去找你啊?」
第二天早上,陶妮按照芳芳的地址給她匯了款,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裡。小杉剛剛申請了出院,正拿著一本法律書站在走廊上等著護士整理床鋪。
「小杉,小杉。」陶妮邊跑邊喊著。
「陶妮,你慢點,幹嗎這麼急?」
陶妮奔過來一把抓住小杉的胳膊,她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把小杉拉到一邊。
「怎麼啦?出什麼事啦?」
「芳芳她,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小杉一下子跳了起來,「真的嗎?她真的跟你打電話了嗎?她現在在哪裡?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她現在在深圳,她問我借錢,說她現在特別困難。」
「那她和高端到底是怎麼回事?高端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沒有關係?她跟你說了沒有?」
陶妮艱難地點了點頭:「她說是不小心才把他推下去的。」
小杉痛心疾首地來回踱了幾步,「跟我猜想的一模一樣。她有沒有跟你說她現在是什麼打算?」
「她沒跟我說,我也沒來得及問她,她只向我借錢,說是有急用。」
「她向你借多少?」
「她說三萬五萬都行,我給她寄了五萬。」
「你把錢給她寄去了?」小杉大驚失色。
「對,我剛剛去郵局寄的。」
小杉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你幹嗎這麼快就寄錢給她呀,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再去寄呢?」
「因為她特別急。她說她得靠這筆錢才能活。」
「那你昨天晚上接到她電話為什麼不馬上打個電話給我呢?」
「昨天晚上太晚了,我怕影響你休息。」
小杉氣不打一處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怕影響我休息,你真是莫名其妙。」
「怎麼啦?你是說我不該給她寄錢過去嗎?」
「你動腦子想啊,她一下子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她一定是動了往外逃的念頭了,你明白不明白?」小杉急得眼都紅了。
陶妮一邊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邊木木地搖著頭。「我沒想到,我真的沒往那兒想。」
「她如果真的這麼做的話,她的下半輩子就全葬送了。她躲得了嗎?她能躲一輩子嗎?她這種性格在國外怎麼生活下去?再說那些蛇頭,收了錢也不能保證讓她跑出去啊?在那些蛇頭手裡曾經出過多少命案啊!昨天報上還登了呢。」
「小杉,你別嚇我,芳芳她不會這麼傻的。她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她不會有這個腦子和膽子的。」
「人被逼急了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別看芳芳她平時這麼溫和平靜,她是那種在關鍵時刻特別會走極端的人。我相信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陶妮急得聲音都發抖了:「那、那怎麼辦呢?」
小杉緊鎖眉頭想了幾秒鐘:「我們一起去深圳。我們就等在郵局門口。一定能等到她。無論如何要把她領回來,讓她去自首。」
「如果她去自首的話,會是什麼後果?」
「我這兩天一直在看法律書,像她這樣的過失行為,最輕可以爭取到3到4年。」
「回頭她坐牢的話會不會恨我們?」
「要恨也只能讓她恨了,我們必須這樣做,我們這是為了她好,真的是為了她好。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陶妮還獃獃地站著。這時王大夫朝這兒走了過來,他一臉嚴肅地站定在小杉面前。「司馬小杉,你全部的檢查報告都已經出來了,你讓你的家屬到醫院來一趟,我想和你的家屬談一談。」
「為什麼要和我家屬談,你直接跟我談不行嗎?」小杉覺得奇怪。
王大夫並不正面回答小杉的問題,「我今天一天都在這裡值班,你通知你的家屬什麼時間來都行。」
「王大夫,是不是我的報告有什麼問題?」小杉有些緊張。
王大夫朝著她點了點頭,
小杉愣在那裡,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祥之色。「王大夫,這個就是我的家屬,她是我姐姐,你跟她談行嗎?」小杉對陶妮使了個眼色,「你去跟他談。」
「我去談?」陶妮猶豫著。
「對,我去換衣服,談完以後我們馬上走。」
陶妮不安地跟著王大夫走了。
陶妮在醫生辦公室從王大夫的手中接過了小杉的化驗報告,報告上有兩個字特別醒目—Ca,陶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很難看。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的。Ca?我明白這個詞的意思,這不是真的,這不是小杉的報告,你們一定搞錯了。她明明是車禍,是外傷,你們怎麼搞出個Ca來了呢?」陶妮神思恍惚地說道。
「病人是因為車禍受傷送進來的,但是她的胸部陰影一直沒有消退,病理報告的數據卻顯得很奇怪,所以我們才想到要對她進一步進行檢查。結果果然如我所料,而且已經到了第三期了,情況非常嚴重。」王大夫說道。陶妮的臉上已經布滿陰雲了,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她還試圖朝醫生笑一笑,「大夫,你就這麼確定這一定是小杉的報告嗎?大學四年她的病卡是空白的,她從來不進醫院。她可以連續工作48個小時,別人都趴下了,可她還是若無其事,她怎麼可能得這個病呢?這一定是搞錯了。這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的!」王大夫充滿憐憫地看著陶妮,「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個報告是不會錯的。」
陶妮此時已經淚流滿面了,她用手抹著眼淚,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你不要太難過了好不好?作為家屬你們要對醫院的工作進行配合,我要找你們家屬談就是為了能夠冷靜理智地商量出一個最好的治療方案來。」
陶妮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小杉站在門口,臉色蠟黃。
陶妮和醫生都愣在那裡。陶妮趕緊拭去淚水,把化驗報告藏了起來。
小杉一步一步走到醫生跟前,「醫生,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活?我想知道真相。」
陶妮一下子站了起來,她拉住小杉的手臂,「不,小杉,你沒事的,你真的沒事的,他們真的搞錯了。」
小杉平靜地說道:「陶妮,你別這樣,你這樣會影響醫生工作的,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王大夫說幾句話。」
陶妮站在那兒不願走。
「陶妮,聽話,快出去吧。」小杉冷靜的眼光把陶妮給鎮住了。陶妮不得不站起身來,一步一個回頭往外走去。
站在醫生辦公室外走廊上,陶妮看著窗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熙熙攘攘人群在馬路上穿行,此時在陶妮眼裡天地萬物彷彿一下子全都變了樣,誰都解釋不了為什麼她們的生活總是那麼多災多難。
小杉輕輕地推門從醫生辦公室里出來,她看了看陶妮,然後也對著馬路發起呆來了。
陶妮衝動地一把抱住小杉,「小杉,你一定沒事的,你相信我。你一定沒事的。」
小杉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對著陶妮擠出一絲笑容:「對,一定會沒事的。」
小杉的平靜反而讓陶妮不知所措,兩人沉默了片刻。
小杉輕輕地說道:「你等著,我去換衣服。等我換上衣服,我們馬上走。」
「上哪兒去?」
「去深圳找芳芳。」
「不,小杉,你別去了,你不能去的。你得呆在醫院裡。」小杉沉默了幾秒鐘:「那你跟我來。」
回到病房,小杉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陶妮。陶妮不住地搖著頭。「拿著吧,這一路上肯定需要用錢,這也算是我對芳芳的一片心意。密碼就是我們的生日,記住了嗎?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地回來,明白嗎?」小杉的鎮定讓陶妮心如刀絞,她流著淚再一次抱住了小杉。
陶妮的身影一消失,小杉便頹然地坐在了病床上,抱緊自己的雙臂,眼裡露出一種深重的絕望。她想用暖水壺為自己倒杯水,水從杯子里溢了出來,她還在往裡倒著,水流了一地。
陶妮回到了深圳,她坐在郵局的座位上,用報紙擋著自己的臉,她注意地看著取款窗口前的人。
這時一個理著棕色超短短髮,戴著墨鏡,一身牛仔打扮的帥小夥子走進郵局,這個人就是經過喬裝打扮以後的芳芳。芳芳走到窗口前取錢,陶妮一點都沒有注意她,而是去注意旁邊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子。
陶妮站起身跟著那個有點像芳芳的長發女孩兒走了出去,女孩在推自行車的時候轉過臉來,陶妮這才弄清楚她並不是芳芳。陶妮失望地往郵局裡頭走去,芳芳取好了錢正往外走,她們倆打了個照面,然後擦肩而過。此時,兩人心裡都有些異樣,她們都往前走了幾步,幾乎是同時她們扭頭往回看著。
「陶妮?」
「芳芳?芳芳!」
芳芳扭頭就走,陶妮緊追而上,「芳芳,芳芳,你等一等,等一等。」怕被別人注意,陶妮不敢叫,也不敢追。芳芳急急地朝天橋方向奔去,她邊跑邊往後看著。陶妮也跟著奔了過去。
芳芳拚命奔上天橋樓梯,陶妮也拚命追了上來,芳芳在人群中急急地走著,陶妮也急急地跟著,忽然陶妮被一個向她遞廣告單的小夥子撞了一下,等她再抬頭時芳芳不見了。
陶妮茫然失措地站在天橋上,她環顧四周,除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再也沒有了芳芳。陶妮焦急萬分地在天橋上走來走去,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她淚流滿面地走到一個老伯跟前,「老伯伯,請問這個天橋有幾個出口。」
老伯伯同情地看著她,「這個方向一共有四個出口,那個方向一共有五個出口,這兒下去就直通地下商場,你要到哪裡去?」
「我不去哪裡,我找人,我的朋友不見了。」
「喲,那你可難找了,你還是在這兒等著吧,喏,你站到這兒來,站在這兒走來走去的
人都看得見你,你的朋友說不定會找回來的。」
陶妮流著淚點著頭,她真的站到了那個高高的站台上,茫然地看著四周,她喃喃自語道:「芳芳,你在哪裡啊?你不能這樣不理我的。」
就在這時她的響了,電話里傳來了芳芳的聲音。
「芳芳,你在哪兒?」
「我就在你附近,我看得見你。」
陶妮拿著轉了一圈,但她還是沒有看見芳芳,她索性跳下站台,往商場方向走去。「陶妮,你站著別動行嗎?你讓我好好地再看你一眼行嗎?」芳芳的聲音裡帶著哽咽。陶妮站定下來,茫然地四處張望,「可是芳芳,你在哪裡啊,我也想看到你啊,你在哪裡啊?」
此時芳芳正站在天橋下面,她能清楚地看到陶妮的一舉一動。「陶妮,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你就不要再管我了,你讓我去吧。」「可是你要去哪裡啊?」
「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陶妮,你寄給我的那些錢等以後我會給你寄回去,不過可能得過比較長的時間我才能有錢寄還給你。」
「不,你別這樣,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聽見嗎?」陶妮急得不知該怎麼才好,
「陶妮,香香就拜託給你們了,你們以後別告訴她有我這樣一個媽媽,讓她忘了我吧,你們也都忘了我吧,我們恐怕再也不能見面了,你們就忘了我吧。」芳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芳芳在橋下拚命地捂著嘴,她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淌著。
「芳芳,你知道嗎?小杉她病了,她得了大病了,她已經活不長了。」陶妮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說出了真相,她希望芳芳能為了小杉留下來。
芳芳驚呆了,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來的時候,小杉叮囑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的。你跟我回去吧,我們不能讓小杉失望!」陶妮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了。
芳芳終於慢慢地走了出來,走到陶妮看得見的地方,她們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放聲慟哭。
陶漢開著車把芳芳和陶妮送回上海。那天,小杉接到陶妮的電話后便穿著便服站在醫院大門前等候,終於一輛掛著廣東牌照的小車開了過來停在她面前。陶漢跳下車,默默地打開後面的門,小杉上了車,她和芳芳無聲地抱在了一起,三個人就這樣悄然無聲地流著淚。
陶漢在車外點了一支煙抽著,他的眼睛紅了。
過了許久,陶漢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汽車向公安局方向開去。
在公安局門口,三個女人從車上下來,大風猛烈地颳了起來,吹散了她們的頭髮。
芳芳低著頭站在那兒,陶妮和小杉深深地看著她,三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想再去看看香香,行嗎?」芳芳輕聲說道。
小杉和陶妮對視了一眼,小杉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擔心家裡附近都有警察布控,你要是在那裡被抓住的話,就不算自首了。」
芳芳很乖地點了點頭,她的樣子十分可憐。
小杉憐惜地伸手替芳芳整了整頭髮,「不要怕,芳芳,我們會每時每刻都想著你的,我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我們會竭盡全力來幫你的。」
「小杉,陶妮,我從小沒有父母的愛,但是自從認識了你們倆,我的生活一下子就變得溫暖了許多。我們在一起過了那麼多個快樂的生日。去年和前年我們分開了,沒有在一起過生日,那時候我心裡還想,沒關係,我還有一次機會,因為我們三個說好的,三十歲的生日不管碰到什麼事都要回到香樟樹下去的,可現在,我回不去了。」芳芳說到這兒,三個人都傷感萬分。
小杉露出一個凄楚的笑,「沒關係,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一塊兒過生日,我們等你一起過。」
芳芳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從陶妮小杉的手中抽了出來,她慢慢地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幾步,她就回過頭來奔到小杉面前一把抱住了小杉。「小杉,對不起,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好好治病,你一定要好好治病,你要聽醫生的話,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小杉十分堅強地控制著自己,「我會的,我一定會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要保重自己。」
芳芳扭頭捂著嘴跑進了公安局。小杉淚流滿面地看著芳芳的背影消失。一邊的陶妮已經哭出聲來了。遠處的陶漢也目送著芳芳,他的眼裡也閃動著淚光。
得知小杉的病情后,夏心潔頭髮在一夜之間全白了。她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司馬家的孩子都會這麼不幸呢?
司馬父一邊為她染髮一邊勸她說,什麼事都是既來之則安之,一人一條命,別跟自己硬擰。人是擰不過命的。司馬父的話讓夏心潔感慨萬千。
「小杉她這麼聰明能幹好強的一個人,老天爺為什麼要去這麼捉弄她呢?這孩子她實在是太可憐太可憐了。她這輩子得到的太少了。小時候我們倆都因為要忙於生計對她少有呵護,長大了她和韓波之間又是爭爭吵吵、合合分分,最後還是失去了那份感情。」說到這,夏心潔仰天長嘆,「小杉她過得還不如我。我還有你一直陪著我呢。」
司馬父舉著戴著手套沾著染髮劑的雙手呆在那裡,夏心潔的感慨深深地震動了他,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沮喪地垂下了頭。
司馬父和夏心潔一齊去醫院探望小杉,可小杉卻跑了出去,病房裡只有陶妮在等她。
此時的小杉跑到了律師事務所,她把自己在病床上為芳芳整理的一點辯護思路和想法說
給曹律師聽,曹律師被小杉的舉動深深打動了。
「你放心吧,我會盡心儘力為你的朋友辯護的。看你在病中還這麼幫她,我真的很感動。」曹律師說道。
小杉說道:「你真的感動嗎?那你再幫我一個忙怎麼樣?」
「你請說。」
「你幫我查一下,芳芳的錢都被高端弄哪兒去了。」
「這可能應該去找私人偵探所吧?」
「我情願相信你也不願相信私人偵探,曹律師,憑著你的經驗和智慧,你在調查取證的時候稍稍多留一個心眼就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的。」
曹律師最終拗不過小杉,便答應了她。
此時在醫院病房裡,陶妮和小杉父母正在聊天。「陶妮,你也比前一陣瘦多了。你自己的身體也要當心啊。」夏心潔關切地說道。
陶妮笑了笑說道:「媽,我沒事,我年輕,身體扛得住。媽,香香最近怎麼樣了?我一直想去看看她,可芳芳這一出事,小杉又一得病,我就沒顧得上。」
司馬父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是家裡也亂,公司里也亂,我們對這個孩子關心得自然就少了,前幾天還發了次高燒,把我們著急壞了。你媽媽一定要自己帶她,不準別人碰,可她的體力也是越來越……」
夏心潔故作輕鬆地對陶妮微笑著:「沒關係,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安排好的,我今天還跟你爸商量著索性出高價請一個理療師住到家裡來。」
陶妮說道:「讓理療師住進來啊?那香香會不會感到陌生害怕呢?媽,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已經從深圳搬回來了,您如果不嫌棄的話索性讓我住回來吧,那樣我晚上就可以和香香一塊睡,我們互相之間也可以有個照應,這樣的話小杉也可以放心一點。她這陣子一直在為你們擔心呢。」
夏心潔看了司馬父一眼,她的內心有些猶豫。
「那樣好嗎?合適嗎?我是擔心會太麻煩你。」
「不會的,我跟我哥提出來回上海,就是想來照顧香香的。而且我答應過芳芳的,我會讓香香學會走路開口說話的。我現在為芳芳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爸,媽,你們就成全我這個心愿吧。」
正說著小杉回來了,她顯得有些疲憊,但看到父母和陶妮時眼睛還是一亮。「呀,你們都來了。」
夏心潔皺皺眉頭說道:「我們來了老半天了,你上哪兒去了?」
「我出去辦點事情。」
「你現在這種身體怎麼還可以老往外跑呢?你看你累得臉都變色了……」夏心潔開始叨叨。
「媽,你別煩我了,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的。」小杉不耐煩地說。
她這句話讓所有的人都傷感起來,夏心潔不再言語,沮喪地一屁股坐了下來。氣氛變得十分沉悶,小杉有些不安起來,她打開暖壺的蓋子看著。
「這是什麼?」
司馬父努努嘴:「這是媽媽給你燒的魚湯。」
「媽,你什麼時候會燒湯了?」小杉想跟媽媽緩和一下。
陶妮問:「你要不要趁熱喝上一碗?」
「行,我正好有點餓了,我就喝上一碗吧,哎,有多長時間沒喝過媽媽燒的湯了。」
陶妮和司馬父手忙腳亂地為小杉盛湯,夏心潔還是獃獃地坐在那裡。
小杉接過湯碗喝了起來,「嗯,好喝,媽,你的手藝還真不錯。」小杉大口大口地喝著湯,吃著魚,夏心潔看著小杉這副樣子,她的眼圈不由得紅了。
夏心潔看看女兒,突然說道:「小杉,你的頭髮亂了,我幫你梳梳頭髮好嗎?」
小杉愣了片刻然後答應了。
夏心潔拿起梳子為小杉細細地梳起頭髮來。
「媽,從小到大你這還是第一次幫我梳頭吧?」
「你小時候媽幫你梳過的,可惜你都忘了。」
小杉突然覺得背上什麼地方癢,她伸手去撓背。
「我來幫你吧。」夏心潔把手伸進小杉的衣服里幫她撓起背來,小杉臉上露出了不太自在的神情,夏心潔的眼睛濕潤了。「丫頭,你的皮膚真好,真滑。」
「你才知道我皮膚好啊?行了,行了,可以了。」小杉躲讓著。
夏心潔並沒有馬上抽手,她繼續慢慢地幫小杉撓著背。
「很小的時候給你洗澡就覺得你皮膚好。」
「可是我一進幼兒園你就馬上不給我洗澡了,讓我自己去擠公共澡堂,那時候我一直懷疑我不是你親生的,因為你偏心,二哥到了上中學的時候去醫院你都陪著他。可我就得自己去。」小杉笑著說道。
「對,你那時候老嚷嚷,說我第一偏心小松,第二偏心小柯。」
「我記得那天,我脫口而出說我已經看出來了,我不是你親生的,你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後就坐在那裡嚎啕大哭,這下把我可嚇壞了。後來我長大了,我發現自己長得越來越像你了,就不再這樣想了。」
「你啊,真傻,你怎麼會那樣想呢?你當然是我的親閨女,你是我惟一的親閨女。」夏心潔說著突然衝動地一把抱住了小杉,小杉一下子窘在那裡,她對母親的舉動實在有點太不習慣了,她束手無策地說道:「媽,你別這樣。」
「小杉,你抱抱媽媽好不好?你抱抱媽媽吧。」夏心潔的語氣是那麼急切,
「媽,你這是幹什麼呢?人家看了會笑話我們的。」小杉很不自在地重手重腳地掙脫了夏心潔的擁抱,這一幕正好被從衛生間走出來的陶妮和司馬父看到了。
夏心潔還想上去幫小杉整衣服,小杉有些不耐煩地避開了。
「哎呀,行了,你們快回去吧。別這麼麻煩了,我想休息了。」
對於小杉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大家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送走了司馬家二老,小杉和陶妮在醫院的草坪上慢慢地走著。
「小杉,你這麼對你媽,她會傷心的。她其實在心裡很疼你的。」
「我知道。以前我一直好羨慕你有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媽媽,現在我那冰冷的媽媽對我也開始知冷知熱起來了,我一下子真的不太習慣,剛才她抱著我的時候,我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心裡一陣陣翻騰,只想哭。其實我真想抱著她好好地哭一場。可是……」小杉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可奈何。
陶妮理解地上去勾住了小杉的胳膊,她們繼續往前走著。
「對了,小杉,你媽媽答應我搬回去住了。」
小杉一下子停住腳步,她感動地看著陶妮,然後拍了拍陶妮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說道:「謝謝你,陶妮。」
「說什麼呀你。累了吧,我們坐一會吧。」
兩人在一個木椅上坐了下來,陶妮幫小杉圍好披肩,小杉怔怔地看著草地上覓食的一隻鴿子。
「小杉,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死,到底是什麼樣的。就真的是什麼都消失了,什麼也沒有了?」小杉看著陶妮,像是在徵詢她的答案,陶妮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小杉你是不是在害怕明天的手術,明天的手術不會有問題的,你要有信心。」
「你說,韓波要是哪一天突然知道我已經死了,他會不會難過呢?」
陶妮的眼淚下來了,「小杉,你別這麼說,你要是想他,我去把韓波叫回來,我現在就去給他打電話。」說著陶妮抹著眼淚站了起來。
小杉一把拉住陶妮的手,「不,你別去,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不想讓他同情我,憐憫我。」